[娛樂明星] 文藝時代 作者:睡覺會變白 (已完成)

 
晨羲 2015-6-22 21:26:3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29 966328
晨羲 發表於 2015-6-25 19:48
第一百章 你和我還有誰

晨光,煦和,開業大吉。


褚青摸出根煙,點著火,抽了一口,看著星點慢慢燎裂開暗黃的菸絲,略微鬱悶。


幾掛萬響長鞭門前鋪滿,再用煙火一點,劈裡啪啦的紅屑亂飛,漫天塵煙,這才有個開張的樣。可惜京城從93年就不讓放鞭了,老百姓只能逢年過節自個貓院裡放掛小鞭過過癮,但他這店可在大馬路邊,萬一被舉報了合不上。


其實就是罰幾百塊錢的事,但第一天開張,就被罰款,太觸霉頭。所以,他這嘴裡叼著煙,心裡卻叫一個空虛。


辦喜事要是沒點動靜,自己都沒底,放不了鞭炮,只好請了個舞獅隊。也不搞剪彩那一套,人就聚在大門兩側,招牌上蒙著紅布,范小爺站在底下,拽根繩一扯,露出黑底金字的長匾。


「咚咚咚!」


緊跟著鼓點響起,一紅一白兩個扁毛獅搖頭晃腦的就開始蹦躂,圍觀群眾也很給面的喝了聲彩。


大門敞開,人都湧了進去,劉曄跟在他屁股後面,偷偷摸摸的問:「我說哥,那店名誰起的,太,太那個了點。」


褚青衝前頭的女朋友一努嘴,特無辜道:「別問我。」


事實上,在場的每個人看了匾上那仨字後,都面色古怪,但稍後一想,倒還真符合這兩口的傻缺屬性。


范小爺一搞定《青春出動》,就急急忙忙的飛了回來,總算趕上了那場集思廣益大會暨給飯店取個好名字共同奮進會議。


在會上,丫頭霸氣四射,把那些個「冰青閣」「知味亭」「鴛鴦樓」神馬的直接踢出局。拎出自己早就想好的一個:兩味爺。


範媽範爸當時臉都綠了,恨不得按住她揍一頓,丫頭卻倍儿有底氣:第一,這店是咱們倆開的;第二,店裡主打東北菜和魯菜。


合起來。正好是兩味爺……


褚青也不樂意,太沒特色,知道的是飯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鴨店。不過在她的逼迫兼撒嬌下,也只能點頭。畢竟是他們倆自己的生意,範媽範爸給給建議還成。不好多插手,捏著鼻也認了。


當然,最後做成品的時候,還是改動了下,那個爺字,換成了繁體字。並且縮小,把兩味放大些,這樣看起來總算沒那麼逗比。


店門臉有點像古時的垂花門,兩側簷廊背靠落地大窗,正一級高階,周邊的方磚道留出車位,空間很是寬闊。


此時自然沒有車停的。都被紅紅艷豔的花籃堆滿,成對成雙,怕是有幾十個,門口放不下,已經拐到牆根底。大紅條貼在上面,蓋住半個花籃,字也特大,尤其是落款,一個字能毀半拉燒餅,就像故意讓人看見似的。


獅還在哪兒蹦躂。不少閒人在觀熱鬧,顯得很擁擠。有好事的湊過去瞅瞅花籃,剛瞄了一眼,就被驚著了。


「利澤源頭水,生意錦上花——林心茹」


再往下看:


「昌期開景運。泰象啟陽春——趙微」


這哥們不信邪,一個個往下扒拉,蘇友鵬、張鐵霖、王燕、週遜、吳晶、張國利、王鋼……又忽略掉賈璋柯和樓燁,直奔最後,紅條上印著倆大字:姜聞。


他不由抬頭往門裡面望了眼,咂吧咂吧嘴。


不遠處站著的一兄弟看他扒拉的特歡實,也好奇起來,過來挨個翻,然後也抬頭往門裡瞅了瞅,咂吧咂吧嘴……


此時是上午,沒到飯點,廚服務員已經全部就位,褚青范小爺領著親友團在樓上聚餐,等到了午,就可以正式迎客。


幾天之前,他們本來是想通知各自朋友圈的,能拉來一個算一個。


褚青最先打電話的就是老賈,結果還沒開口邀請,那貨就嚷嚷著剛在一師範學校挑演員,相個舞蹈老師,人家還沒吊他。


他的話瞬間憋在嘴裡,反倒聊了半天電影的事。老賈憑著《小武》的聲譽,終於獲得了日本法國兩地投資,新片已經在籌備階段,還順便提醒他預留檔期。等他毫無興致的說起自家飯店要開業,老賈愣了幾秒鐘,似乎很疑惑為什麼要跳轉到這種話題上,當然還是很客氣的恭喜幾句,並表示會託人送花籃。


第二個電話給趙微,她正在外邊拍《俠女闖天關》,對話過程大抵跟上面一樣,仍然客氣的恭喜幾句,結尾仍然提到了花籃。


再然後,是張鐵霖、林心茹、樓燁……只有周公表示會抽出半天來捧場,雖然她也在拍戲,褚青很慌張的婉拒掉。


因為他發現,自己很重視的事情,在別人眼,其實一點都不重要。當然,不是說他們交情很虛,而是,你就開個飯店而已啊,又不是結婚,更非生離死別,這算什麼大事情,還要我們犧牲原本就緊巴巴的時間跑過來。


送個花籃,以後有空去吃頓飯,拍幾張照片掛牆上讓你顯唄,難道這還不夠?


果然,范小爺那邊的情況也一樣,丫頭還有點生氣。褚青勸了勸,剩下還沒通知的也不打電話了,索性發請柬,特別是張國利王鋼這些還不算很熟的。


經過一番折騰,他總算明白請柬到底是乾嘛用的了,能給人家留出選擇或拒絕的餘地,不像直接對話那般,抹不開情面。


最後,褚青和范小爺商量了下,隻請了黃穎和程老頭一家,這算親故。又覺著人少了點,乾脆叫上了班的同學,他們可不忙,能來蹭頓飯,又不用隨份,但也買了倆花籃,上面寫著——班全體贈。


放到十年後,這花籃價比黃金。


分開兩桌,坐的很鬆泛,范家和程家兩口坐在主座,褚青在旁邊陪著。丫頭在另一桌,主要跟同學們哈拉。


所謂的開張大吉,遠不如兩人想像的情景,明星扎堆,記者齊聚。第二天屠版各大頭條,顧客就跟攻占向日葵似的往裡面衝。


褚青還罷,范小爺就不太開心,不過也想明白了,我們倆開店就是我們倆的事兒,除了自己爸媽。別人,都指望不上。


在這桌陪了會兒,褚青拎著酒瓶跑到另一桌挨個敬,這幫人已經明顯分化成兩個部分,名字大概叫「章依和她的同學們」。


章依仍在外面奮鬥著,導演是個叫李桉的人。而她的同學們,則沒日沒夜的泡在排練室,一個個累得趴在地板上想哭。


他非常喜歡跟他們打交道,年輕,純粹,對朋友熱心,今兒一大早就過來。裡裡外外幫了不少忙。


「對了哥,後天能來麼,看咱們演出。」敬到劉曄的時候,他忽然問了句。


褚青道:「你們那話劇排完了?」


「嗯,戲小劇場,下午四點。」


「行,我一定去。」


他說著摟過范小爺,笑道:「你嫂也去。」


「……」


劉曄抽了抽嘴角,叫你聲哥,你丫還真敢順杆爬。


…………


「貝絲。我忘不了家鄉的那條小河,每當我們吃過晚飯或是早晨醒來,推開窗戶,看到河面蕩起的層層薄霧。我忘不了夏日裡當太陽把草地曬得發黃,和你散步時聞到的芳香……」


小劇場裡。褚青和范小爺坐在前面第三排,看得很清楚。


劉曄對著秦海路,又念叨起這段齁長的台詞,比起上次聽,消去了刻意的激動和煽情,要更加自然一些。這一段,有二百多個字,全靠念白功力,處理的不好很容易讓人冷場。他耍了個小聰明,拉著秦海路的手,輕輕踩著步點,在舞台上慢慢轉動,用肢體動作來填充空白。


看起來效果還不錯,立體感一下就出來了。


《靈魂拒葬》大意是說,幾個士兵因為己方冒進,被無差別砲擊幹掉了。結果怨念滿滿,就是不死,就是不願意被埋掉。軍官只好找來他們最親近的人,一個個勸慰,趕緊跳坑安息。


褚青看了好幾遍排練,這會還能裝大掰蒜給女朋友上上課。


「貝絲,我應該去的地方是地上面,做的事情也應該在地上面,而不是他媽的地下!」


台上,背景黯淡,兩個人手握著手,面對面,被揉進月亮一般的冷光裡。


劉曄的身影顯得特別動人,明明是清冷的色調,照在他身上卻散出很溫暖的光朵,柔軟得像棉花。


褚青四處瞅瞅,見左邊的小女生一眨不眨盯著那個身影,睫毛下都閃爍著一種真摯。不由偏頭跟范小爺咬耳朵,低聲笑道:「這貨演完,肯定有不少小姑娘追他。」


「你羨慕啊,那你也被幾個小姑娘追追?」丫頭也笑道,還挑了挑眉毛。


褚青知道她啥意思,不甘示弱,道:「我還告訴你啊,我真有人追。」


「誰?你說誰?」范小爺立馬追問。


「呃……」他根本就隨口一說,這讓他怎麼接。


「小穎姐姐?嗯,不對。」丫頭開始神經病一樣的自言自語:「以前我信,現在她那眼神可不像……」


「心茹?也不是,人家看不上你。」


「趙微?不對不對。」


「週遜!」范小爺猛地一抬頭,眼睛閃著光亮,道:「果然還是這個小狐狸精!」


褚青聽著她碎碎念,臉色越來越像便秘許久的狀態,啪地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嘴賤。


五點半的時候,演出結束。劉曄本想叫上他倆一起去聚餐,褚青看還有幾個老師跟著,也不認識,就推掉了。


「咱去哪吃啊?」


倆人到了外面,丫頭憋得無精打采的,看話劇對她來說太糟心了,道:「隨便,就近吃吧。」


「去上次那家?」他問。


「行啊,他們家黃瓜拉皮還挺好吃的。」


褚青笑了笑,拉著她手,下了台階,不時有學生認出來,也沒上前搭話,只稍稍瞅一眼。這二位談戀愛的事兒,經常看電視的人大概都知道了。


順著小石路往校門走,路過一溜平房,他指了指道:「喏,那就是圖書館。」


「真寒磣。」丫頭左晃右晃的打量幾眼,表示不感興趣。


「你那是……」


他說了一半,猛地衝前面大聲喊:「張婧初!」


正往門口走的那個人回過身,停在原地,目光先落在了他臉上,隨後又掃過倆人緊握住的手。


「你也剛看完啊?」他拉著范小爺走過去。


「嗯,剛看完。」


「這我女朋友,範兵兵。」


「你好。」張婧初跟丫頭點點頭,頓了下,又道:「前天我有課,不好意思。」


「哎沒事,上課重要。」他笑道。


范小爺在他邊上站著,瞅這倆人說話,瞇著眼睛,還微微揚起了下巴。


「你這幹嘛去?」褚青問。


「吃飯。


「我們也吃飯去,那……」他想說改天再聊,卻被范小爺打斷:「那咱們一塊吃吧!」


褚青偏頭看她,你搞什麼?


丫頭沒甩他,自來熟的挽著張婧初的胳膊,笑道:「你幾歲?」


「十。」


范小爺嘻嘻笑道:「比我大一歲,小初姐姐走吃飯去!」


張婧初忙道:「不用不用,我一會還有事……」


「哎呀,有什麼事啊!好容易認識你呢,走走!我請客!」


不由分說,丫頭硬拽著她出了校門,褚青在後面跟著,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著涼之後果然是發燒,虛弱,我討厭換季!謝謝大家貢獻的店名,特別感謝馬甲同學的「二味爺」,我們倆審美相近哦……)
晨羲 發表於 2015-6-25 19:50
第一百零一章 夜奔

總之,褚青不知道她在搞什麼……


「小初姐姐,你想吃什麼?」


范小爺抱著菜譜,挨著張婧初坐,一手翻頁,一手搭在她胳膊上。


「什麼都行。」張婧初在裡面,靠牆,被她貼得緊緊實實,好像堵住了所有出口。


褚青自己坐在對面,默默的給她們涮好杯碟,又倒上茶水。這場面,就像一姑娘勉為其難答應了某個追求者的邀請,順便還捎上了自己的閨蜜,其實,跟他一點都不熟。


「那我就點了啊,這家黃瓜拉皮挺好吃的。」她扭頭對服務員道:「來一個!」


「嗯,拆骨肉、苦瓜煎蛋、溜肉段、大盤雞……」丫頭就跟念菜譜似的,從嘴裡吐溜出一串,而且還要往下念。


張婧初忙拽住她,道:「吃不了這麼多,大盤雞不用了。」


「啊,那不要了。」她擺擺手,又翻了幾頁,都沒太中意,隨手合上,道:「再來三瓶啤酒。」


張婧初又拽住她,道:「我不會喝酒。」


范小爺卻瞅瞅褚青,他正看著她點菜呢,見目光掃過來,奇道:「你看我幹嘛?」


「沒事!」她轉過頭,道:「那算了!就這些。」


「好嘞!」服務員利索的記好,忽然羞澀起來,道:「你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丫頭笑道:「行啊,簽哪兒?」


服務員想都沒想,擼起袖子,露出截胳膊……褚青馬上推過來一張餐巾紙,道:「簽這兒。」


范小爺扯了扯嘴角,拿過他的筆,在上面寫了專門找人設計的藝術簽名。


服務員有點不滿意的收好餐巾紙,扭扭細腰去遞單。


張婧初抿抿嘴,忽地輕咳一聲。拿起杯子,水剛浸到上唇,沒忍住,又咳了一下。「噗!」她緊摀住嘴,悶悶的發出不舒服的聲音,一手忙去抽餐巾紙。


褚青已經起身,迅速的擦好桌子,看了她一眼。


「嗓子有點發炎,不好意思。」她喘勻氣,輕聲道。


「多喝……」


「多喝點水。多睡覺,注意休息!」范小爺扒著她胳膊,道:「甭理他,他跟誰都這麼說。」


張婧初的位置斜對著褚青,但身子坐得很正,被她欺過來,只覺得自己的空間好小,挪又挪不動。


這店有包房,可惜都滿了。一樓充斥著中戲學生們的熱熱鬧鬧,談論的也多是《靈魂拒葬》的精彩。他們的座位較偏,褚青背後是株碩大的盆栽,只能稍彎著腰。不然就會碰到那厚厚的葉子。


拆骨肉最先端上來,范小爺夾了一塊放到張婧初的碟子裡,她湊到嘴邊,小小咬了一口。


丫頭也塞進去一大塊肉。腮幫子鼓鼓的,含糊不清道:「哎小初姐姐,你那本書看完了麼?」


她微微抬頭。似想往斜對面看過去,卻停住,垂下眼睛,道:「嗯,看完了。」


「哦。」丫頭點點頭,嚥下食物,對男朋友笑道:「那你看完了麼?」


「我還沒看呢,都想不起來這茬了。」他實話實說。


「你得學學人家,還報英語班,比你強多了!」丫頭嘲諷了下,又嘆道:「我現連24個英文字母都忘了。」


褚青好容易抓住她小辮子,馬上回擊:「哪來的24個,23個。」


「哎!不服咱背背!」丫頭不信那邪,掰著手指頭開始小聲唱:「abcdefg……」


張婧初坐在旁邊,不禁又咳了咳,覺得嗓子更難受,連茶水都不喝了。


別的菜也依次上桌,范小爺唱完字母表,跟男朋友很默契的瞬間清除記憶,沒事人一樣給她夾菜。這姑娘還是小口小口的吃,吃完碟子裡的就不再伸筷子,只偶爾挑幾根黃瓜絲。


褚青見了,喊過服務員,就是要簽名的那貨,問:「有果盤沒?」


那哥們生硬道:「得現買。」


「買幾個梨吧,塊切小點。」他道。


范小爺看著他,舔了下嘴唇,隨即也笑道:「再買個西瓜,切幾塊就行,剩下的你們就吃吧,辛苦了啊!」


那哥們大概是純粉,臉上菊花都樂開了,道:「沒事沒事,我這就買去。」


「快著點啊!」


她叮囑了一句,抱歉道:「不好意思小初姐,我不知道你嗓子疼。」


張婧初開始還以為他們倆想吃水果,聽了忙道:「我,不用,哎,謝謝。」


「謝什麼,好容易一起吃頓飯……」


丫頭正說著,就被一陣刺耳的鈴聲打斷,不爽道:「你那破手機鈴再不換,我就給你摔了!」


褚青沖她撇撇嘴,接道:「餵?啊,吃著呢,你們擱哪呢?」


「……我問問啊。」


他拿下電話,道:「劉曄他們一會唱歌去,老師都走了,問咱們去不?」


自開張那天後,范小爺對同學們的印象就大大提升,她愛熱鬧,一下來了興致,道:「去去!」


「去,地址你給我發過來吧。」


他揣好手機,道:「行了,快點吃。」


「那果盤咋辦啊?」丫頭問,那服務生還沒回來。


「拎那邊去吧。」


「人讓你帶麼?」她鄙視道,挽住張婧初,笑問:「你愛唱什麼歌?一會咱倆合唱啊。」


「我不去了,我,我還有事兒。」這姑娘笑了笑。


「哎呀你老說有事兒!去唄去唄!」


褚青插話道:「人不愛去就不去了,咱倆去。」


范小爺立即住嘴,眼睛偏出一個特詭異的角度,看著森人。


…………


果盤終究是沒成功,那哥們估計失踪了,直到結賬的時候也沒回來,不過還是多給了份水果錢。


張婧初沒回學校,拐進一條胡同裡,許是又租了個房子。褚青和范小爺打車到了一家ktv,門口停著不少車,亮堂堂的燈光透過大門。白衫黑褲的服務生在裡面走來走去。


這種地方,他以前也就過年聚會才來一回,每次進去都顯得陌生和局促。


上了二樓,還沒進屋,就聽劉曄那嗓子在嚎:「夢裡依稀,依稀有淚光……」


褚青掏掏耳朵,推開門。


黨浩瞬間撲上來,大笑道:「青子你總算來了,哥哥想死你了!」


褚青一把推開,扇了扇犯沖的酒氣。道:「你丫喝多少啊?」


「這貨今兒瘋了,一人乾了半箱,到這還喝!」田政嚼著爆米花,臉色平淡。


劉曄拿著麥,站在場中很騷氣的對他笑了下,眼神都飄了,正拽著秦海路給自己伴舞。


「來來坐這,有人正念叨你呢。」


胡婧讓開一個身位,還拍了拍沙發。邊上的元泉特無語。


范小爺湊過去,一屁股坐下,笑道:「元元姐,你說他什麼壞話啦?」


胡婧誇張道:「她還能說壞話?她都把你男朋友當她男朋友……」


「哎!」元泉伸手捏住她的圓臉。胡婧急忙扒拉著,笑道:「青子哥現在可是她偶像,心疼著呢!」


「喲!他那德行還能當偶像呢。」范小爺笑道,狀態跟在飯店時完全不一樣。輕鬆了許多。


姑娘們的玩笑話,她壓根沒在意。褚青在朋友圈中的交際關係,一般都會告訴她。丫頭心裡也有數,他處得好的,自己對人家也會熱情些,像劉曄和元泉。特別是元泉,褚青很明白的跟她說過,沒有頻繁往來,可就是有種好朋友的感覺。


范小爺接受這個理由,一是相信男朋友,二是相信自己的直覺。在她看來,元泉對他欣賞有加,可要說到什麼愛慕之情,那是扯蛋。


剛才那位就不一樣了,她著實的感到很不安。


「哎兵兵,我一直都想問你來著。」元泉拔開胡婧,移了個位置,道:「就你倆拜堂那場戲,怎麼拍出來的?」


「啊?」丫頭扭了扭腰肢,鬱悶道:「姐姐,咱能不說工作的事兒麼?」


元泉也喝了點酒,微醺,狀態剛剛好,意識清醒,又變得很健談,完全無視她的話,繼續道:「你們不是拜了三下麼,最後那下,那感覺,嘖,太對了!」


她張開手指,胡亂比劃著,眼睛裡都閃著光,范小爺有點害怕。


「還能怎麼拍啊,人家本來就兩口子,拜個堂算什麼,洞房都沒問題!」胡婧從後邊抱住元泉,嘻嘻哈哈道。


「嗯,這話對。」隔著兩個人坐的曾梨隨口補刀。


女生們在這邊聊著,劉曄那貨終於吼完了一首,滿頭的汗,秦海路比他還累,一坐下就乾了杯酒。


「青子,來一首!」黨浩欠欠的把麥克風塞過去,道:「從來沒聽過你唱歌,來來!」


「我,我待會的,待會的,你們先唱。」褚青結結巴巴道。


出來玩就得放的開,自黑才能有嗨點,扭扭捏捏的端著,很討人厭,所以他再不想上去唱,也沒直接拒絕。


「瞅青哥得醞釀會兒,青嫂你來一個。」黨浩笑道。


范小爺倒大大方方的走了出來,先跟負責點歌的田政耳語一番,田政看她的表情特古怪。


隨即,一陣酒廊小夜曲風格的前奏響起,一個穿著大花裙戴草帽的姑娘出現在屏幕上,然後歌名才翻了出來。


「噗!」


所有人都噴了。


褚青眼皮一抖,從剛才吃飯的時候,他就覺著丫頭不對勁,這歌一出來,啥都明白了。


個敗家媳婦兒!


「是否每一位你身邊的女子,最後都成為你的妹妹……」


范小爺背對著屏幕,倆大眼睛直直的盯著他,褚青手都不知道往哪擱了,只得環抱胳膊,硬挺著跟她對眼。


氣氛一下就變得很矜持,這幫人已經集體憋出內傷。


老黨劉曄抱在一起倒在沙發上,顫顫巍巍的,像倆只被掐住脖子的鴨子。胡婧捂著肚子,死攥著曾梨的手,額頭抵在茶几上,不停抽搐。元泉就要平和一點,咬著指尖。似乎在奇怪這倆人與眾不同的調情方式。


「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為何每個妹妹都那麼憔悴……」


丫頭身子晃來晃去,很投入,音準也可以。唯一不協調的,她嘴裡唱著淒淒婉婉的歌,眼裡卻霸道的宣示著自己對這個男人的主權:你就是我的!


褚青死撐了一會,實在不行了,一巴掌捂在臉上,無顏見人。


「啊我的哥哥你心裡頭愛的是誰,猜不透摸不著你。我也只是妹妹。」


最後一句唱完,如此難熬的幾分鐘總算過去,他搓了搓臉,招招手。范小爺乖乖坐到他身邊,仰著頭,小臉在迷彩的燈下顯出繽紛的顏色,眸中也不似方才的堅定,竟有些惶惶。


褚青原本感覺很無奈,丟人。可見她這樣子,那點情緒煙消雲散。他伸出手,想捏捏她鼻子,丫頭一張嘴。咬住了手指,隨即鬆口,留下兩個淺淺的牙印。


「還誰沒唱了?」


黨浩爬起來,揉揉笑抽了的腮幫子。繼續熱場。他掃視一圈,直接忽略掉秦浩、牛慶峰、李鑫雨這幾位慫咖,道:「元泉。該你了!」


元泉起身接過麥克風,又坐下,田政提醒道:「你可別唱戲啊,咱們聽得夠夠的了。」


她敲了敲額頭,比劃著,道:「那個什麼,哦,《不再讓你孤單》。」


田政一愣,這麼冷門?


要說這裡面,夠得上專業素質的還要屬元泉,她第一句出來,就hold住全場。


「讓我輕輕的吻著你的臉,擦乾你傷心的眼淚……」


她唱歌的聲音和說話時完全不一樣,要更為清澈,偏偏每個字還帶著啞啞的尾音,就像摔碎在窗子上的雨珠,細細流淌著痕跡。


「路遙遠,我們一起走,我要飛翔在你每個彩色的夢中,對你說,我愛你。」


這首歌,居然還真唱出了點滄桑感。


同學們都安靜下來,最鬧騰的黨浩也消停了。褚青靠在沙發上,看著最親近的那個女孩子,忽動了動嘴唇,極為小聲的說了三個字。


丫頭皺了皺鼻子,也小聲說了仨字:「不要臉。」


晚上十一點鐘,今天所有活動才散了場。


他們明天還得接著演出,由於觀眾反應很火爆,老師表示要連演十五場。這是他們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屬於自己的舞台,每人又醉又累,卻感不到消沉和退縮,希望滿滿,東倒西歪的互相攙扶上車遠去。


褚青把車讓給同學們,跟范小爺往回走了一段。


夜色不漂亮,沒有月亮,黑黑的如團抹布遮在頭頂。他握著女朋友的手,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感受那涼涼的掌心慢慢變得溫熱。


拐過條小街,車更少,好容易看著輛出租,上面還有人。


倆人走著走著,丫頭忽然哼起歌來,一開始聽不清,後來越來越大聲:「我不再讓你孤單,我的風霜,你的單純。我不再讓你孤單,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你還記下來了?」褚青訝然。


「就記住這幾句。」丫頭笑道:「我覺著這歌挺好聽的,我一定要學會。」


「行啊,學會了給我唱。」


「美得你!」范小爺撇撇嘴,見前面道上有顆碎石子,快走幾步一腳踢得老遠,得意的笑了聲。


又過了一段路,天空愈加黯淡,前後左右都看不清遠處,只有倆人所在的方寸地才亮著光。


她輕輕搖晃著手,問:「你什麼時候走?」


褚青道:「還沒信呢,估計快了。」


她低著頭,道:「我媽說沒給我接到什麼戲,還要帶著我去走穴。」笑了笑,又道:「咱倆以後一定要一起拍部電影,你是男主角,我是女主角。然後,然後我就在裡面唱這歌給你聽。」


「呵……」褚青看著裹進她眸子裡的夜色,純粹的讓人痴迷。


「你別笑啊!好不好?好不好?」她不滿。


「好啊!咱倆以後一定要一起拍部電影,我是男主角,你是女主角,然後你就在裡面唱歌給我聽。」

晨羲 發表於 2015-6-26 07:04
第一百零二章 流氓與致敬

「你說咱倆是不是被忽悠了?」飛機上,褚青翻弄著劇本,怨念滿滿。


王瞳在旁邊,蓋著毛毯,本想瞇一覺,聽他碎碎念個沒完,不由拍了下他的頭,小聲喝道:「別嘟囔了!」


褚青立時住嘴,悶哼一聲,又翻了下劇本,一頁,兩頁,三頁……沒了。


三頁的本子,撐死三十多分鐘戲,而且據說還要放在結尾,有特麼這樣的男女主角麼?


他一直很期待這部新戲,不光因為好久沒拍電影了,更主要的還是王瞳。以前,她算影視初戀,算年少偶像;現在,則是姐姐。能跟她一起拍戲,想想就興奮好麼!


呂勒說秋天開機,結果還是拖了拖,那幫子作家太不定性,這眼瞅著都十一月了,才聚齊人馬。為了歸攏這幫人,他和劉一偉費了老大勁,有的提前三個月,有的提前半年,最吊的是阿誠,一年前就開始約檔期。


沒辦法,誰叫人家是主角,褚青所怨念的前面那三分之二的戲份,都得靠他們撐場。


他收好劇本,調了調座椅,往後靠去,偏頭看了看王瞳,也閉上眼睛。在火車或飛機上,丫從來就睡不著覺,約莫瞇了十多分鐘,忍不住又坐起身,抽出本雜誌打發時間。


范小爺被老媽帶去了南方,第一站好像是個什麼省福彩中心,大概又得唱歌。她這趟出門,活動特多,估計沒有兩個月是回不來了。


兩味爺開張後,壓根沒打算走高冷路線,主打風格就是「精緻的家常菜」,比一般的飯館稍貴,味道也確實好。就是那種自己吃飯能吃好,請人酬客也不掉價的檔次。


兩口子前段時間都沒事,成天在店裡閒晃,多花一點錢。就能看到傳說中的老闆和老闆娘,又能滿足腸胃,顧客們還是很願意掏兜的。


趙微和張鐵霖等人抽空都來蹭了一頓,照片也都掛上了牆。周公子就比較忙,一部接一部的拍,很抱歉的樣子。褚青卻暗暗鬆口了氣,虧得沒來,不然范小爺見了她還不定怎麼暴走。要說倆人屁事都沒有,清清白白,但他發現,丫頭其實比他小心眼多了,沾點火就著。


黃穎也正式上崗,幫他們管賬。她在夜校讀了兩年,變化真的很大,眼界一開,氣質自然就有了,加上好看的容貌。妥妥的預備女神範。褚青倒覺得挺不好意思,人家好容易學點本事,好像就為了給你打工。


由於范小爺的存在,黃穎已經徹底熄了心思,但褚青在她心裡,永遠是那個在小雜院一起租房子的哥哥。能幫上他忙,這姑娘挺樂意的。何況還欠著人錢呢……


她的月薪,是丫頭主動提出來的,非常給面子的一個數。


第一個月,瑣碎支出太多,加上開業酬賓,不僅沒賺到錢。還賠了點,從第二個月開始,效益就好了起來。倆人都沒指望靠這個發大財,就是捎帶手的,找點事幹。


中午的時候。飛機入蜀。


阿誠、汪朔、綿綿、趙枚、陳存、馬園、方芳、餘樺……隨便拎出一位就夠一省作協主席逼格的大咖們,悠哉悠哉的下了飛機。


褚青一手拖著自己的行李,一手提著王瞳的箱子,倆人小跟班似的尾隨在後面。


「你都認識麼?」他悄悄問了句。


「一個都不認識。」王瞳也悄聲道:「他們的書我都沒看過。」


褚青找到了知音,心裡多了點底氣。他這種能把議論文寫成說明文的貨色,在那幫人面前,先天性的智商低下,打個招呼都得仰望,跟望菩薩似的。


剛過出口,離遠就瞅見一群人呼啦衝過來,精準的圍在汪朔旁邊,瞬間攻占每一塊可以立足的地方,手裡的小本子都快戳到了他臉上。


就在前幾天,某報紙上發了他的一篇文,名叫,瞬間挑起了所有自認為文化圈人士的g點。


「您把四大天王、瓊遙劇、程龍電影和金庸稱作四大俗,您的勇氣從何而來?」


「您認為對金庸的吹捧是不正常的,是嗎?」


「那您覺著自己跟金庸比,誰更差?」


綿綿、趙枚幾個女作家看都沒看,徑直上車閃人。陳存倒饒有興致的站在外圍瞄了幾眼,又馬上被餘樺拉走。


汪朔挺了挺發福的肚子,摸了下吃胖了的臉,特享受這種場合,不緊不慢,依次答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勇氣,先問一句,他們怎麼就不能罵呢?」


「把金庸捧得這麼高,別人糊塗,我可不傻。就算是為了生態平衡,也得有人罵一句。」


他撓了撓鼻子,想了一會,最後道:「咱倆比不著,也可能一樣差,都挺折磨人的。」


說完,他挺著肚子繼續往外走,眼瞅著要上車,一記者猛地攔在前面,又問:「關鍵是,別人認為你寫不出東西,所以藉罵人出出風頭。」


汪朔手已經扒到車門上,又放下來,一本正經對那哥們道:「我是寫不出來東西,這跟有沒有權利罵人有關嗎?」


…………


呂勒的意思,是讓作家們先撒著歡的玩幾天,逛錦城,遊青城山,各自會朋友,晚上約好了一起吃飯,神侃海聊。


總之,先把筆會的氣氛給炒起來。


筆會這東西,按褚青的理解,跟約炮是一回事,主題大概就兩個,賣弄,和爽。


從七十年代末的傷痕文學開始,到八十年代中期的尋根文學湧現,再順過幾年湊整十個年頭,創作界、評論界和讀者,雖然也有攪屎棍存在,但總體是齊心的,共同搭建了國內文學最後的黃金時期。


有浮躁,有深刻,有憂傷,反正到了八九年的那天之後,一切煙消雲散。文學的樣子在九十年代重新出現時,早已不復曾經氣質。


筆會,就是在八十年代大量冒出來的,哪會是種時尚。沒有指點江山,也有吐沫激昂,人們熱愛這項身體靜坐思想碰撞的運動。


而現在,已經是1999年了……


呂勒把電影背景直接挪到這種複古的大幕之下。基本上就沒有褚青和王瞳的事兒了,他們摻和不上這種高端,只能負責世俗的部分。


就像被拋棄的倆小孩,坐著大巴安靜的轉到郫縣,這個除了豆瓣醬就挑不出別東西來的地方。


入住的酒店叫桃園賓館,許是郫縣最有譜的了,南北兩棟樓,大門前還擴開一個小廣場,栽著點矮矮翠翠的植物。


「你吃飽了麼?」


倆人剛在一樓餐廳吃完晚飯,順著樓梯往上走。王瞳看他沒怎麼吃,便問道。


「飽了,本來也不太餓。」褚青道,張大嘴打了個呵欠。


王瞳抬腕瞅了眼,道:「幾點啊。就困了?」


「我在飛機上可沒睡覺,折騰一天了。」他說著又打了個呵欠,伸手抹了抹眼角。


他們房間都在三樓,先到了308房,停住腳。


她掏出門卡刷開,手指搭在把手上,看了看站在旁邊的褚青。偏頭問:「你是回去睡覺,還是進來坐會兒?」


「呃……」褚青糾結了下,立在哪不動,也不走。


王瞳斜他一眼,直接推門進去,手指一撥。木門慢悠悠的合起來,卻沒關上,留出寸寬的空間。


他看著那條縫隙,又呆立了幾秒鐘,還是伸出手。


房間的裝修和佈局。非常有城鄉結合部那種拼命扮洋氣的調調,進門右側是衛生間,隔出個小廊道,左面是桌子,牆上鑲著方鏡。鏡子對面是兩張床,比一般的單人床要寬,大概可以睡一個胖子再加個瘦子。


床單、被子和枕套,是很古怪的淺青底,一個暗紅色大皮箱扔在床上。


「還沒收拾呢?」褚青問。


「嗯,不愛動。」王瞳脫掉外套,隨手一扔,裡面是件藏青色的高領毛衫,袖子帶著兩條白紋。


然後,又在屋子裡隨意踩了幾步,抻了抻胳膊,頭微微後仰,懶懶的吐出口氣。她的腰肢很細,從瘦瘦的手臂順下來,直接滑到腰間,勾出一條柔和的弧線。


褚青看到她的側面,那般輕軟,似沾了雨滴的蜻蜓翅膀,稍稍一顫,就波動出陣陣透明的魅惑。


他別過頭,道:「要不下去走走?」


「不用,我坐時間長了身子就僵,抻抻就好了。」她說著,那截腰肢又開始輕輕蕩漾。


「哦,這地方沒暖氣,還挺冷。」他已經不敢抬頭,接了句完全不搭的話。


好容易,王瞳停下動作,臉上泛著些紅暈,看了他一會,忽然掩嘴笑了笑。


「笑什麼?」他問。


「沒事,就看你頭髮那麼長,挺不習慣的。」


「嗯,我也不太習慣。」褚青撓撓亂糟糟的頭髮,笑道。


「留長了就得勤打理,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王瞳停在桌前的軟椅旁,道:「過來。」


他乖乖走過去,坐下,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那個纖長的身影出現在背後。


她拉開皮箱,翻出一個棗紅色的木梳子,一手輕輕按著他頭,一手細細的梳著發。頭髮烏黑且濃密,白白的小手捏著木齒,柔而緩慢的滑過他的前額和鬢邊。


「太乾了。」


她嘟囔一句,跑到衛生間,抹身回來,垂著手指,似花瓣綻著晨露,滴了幾滴水在他頭髮上。


「行了!」


王瞳滿意的晃了晃身子,笑道:「你沒事就拾掇拾掇,梳梳頭,燙燙衣服,擦擦皮鞋,你要是沒功夫,不還有女朋友呢麼,別一天弄得臟兮兮的。」


「我天生就是她保姆,指望不了她幹這個。」褚青笑道。


「那也是你自己願意的。」


她右手捏著梳子,左手懸在他耳邊,似想往下落去,又頓了頓,最終還是搭在了他肩膀上。


褚青微微一顫,盯著前面的鏡子,裡面的兩個人,一個在看他,一個在看她,目光在鏡中上下交錯,纏繞成絲絲線線。


「哎哥們,有火沒有?」


這時,門外忽然闖進來一人,嘴裡叼著根煙,大頭方臉,最奇葩的是衣服,襯衫還罩著件襯衣,不知道哪門子穿法。


褚青回過神,趕緊站起來,忙道:「汪朔老師。」


「嗯,借個火。」他點點頭。


褚青從褲兜裡摸出打火機,啪地按著,汪朔那大腦袋湊過來,吸了兩口,滿足的瞇起了眼。


王瞳瞄著他,你沒關門?


他滿臉抱歉,沒關嚴實……


「謝謝啊!」


汪朔夾著煙,打量這倆人一番,問:「哎你倆是跟咱們一塊來的吧?」


「啊,對。」


「我說瞅著挺熟呢,是工作人員?」他問。


倆人不禁對視一眼,褚青道:「不是,我們都是演員。」


汪朔也愣了,猛然道:「我操還有演員呢!我還當一紀錄片呢!」又笑道:「哥們不好意思啊,沒看過你們的戲,認不出來。」


「沒事沒事。」


知道他們的身份,汪朔卻來了興致,也不走了,不客氣的搭在床邊,翹起腿,道:「呂勒找我的時候,就他媽說開一筆會,丫怎麼忽悠你的?」


「他跟我說拍一電影……」褚青老實道,對著這哥們有點打怵。


「哈哈!這孫子,咳咳!」汪朔一口煙嗆在嗓子眼裡,猛咳了幾下。


喘均了氣,他轉頭又問王瞳:「你怎麼說的?」


王瞳眨眨眼,笑道:「劉一偉老師跟我說的,說想拍部電影,向文學致敬。」


「什麼致敬?」汪朔歪著腦袋,搔搔耳朵根。


「他說這不世紀末了麼,看大傢伙跟這個致敬,跟那個致敬的。他和導演都挺喜歡文學的,說現在文學書都不好賣了,就想拍部電影,向文學致敬。 」她保持禮貌,耐心道。


汪朔笑道:「哥們,你可比不上人姑娘,人家還能說那麼多話,你丫一句拍電影就忽悠來了?」


「呃……」


褚青和王瞳都很無奈,這貨就是個精神病,說話顛三倒四的。


他倒完全沒有這個自覺,仍然翹著腿,抽著煙。


汪朔抽煙抽得很快,這麼會功夫,一根煙居然已經到頭了。他狠吸了兩口,煙頭冒著火星子,快燒到手才拿下來。


褚青連忙遞過煙灰缸,他把煙頭按在裡面,使勁捻了捻,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道:「這青年,不錯!」


「你倆繼續,剛才那景兒挺對,什麼都對,這話怎麼說來著……」他揮了下手,笑道:「特詩意!」


說著轉身,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將要出門時,忽回頭罵了一句:


「致他媽了個比的敬,文學早就玩完了!」

晨羲 發表於 2015-6-26 07:05
第一百零三章 詩意的年代

不管汪朔承不承認,這終究是部致敬的電影。


呂勒是個很神奇的人,他算老謀子的同門師弟,前兩年拍了第一部長片《趙先生》,大概也想從攝影師轉型當導演。但他骨子裡特瘋狂,天生沒有師兄的國師範兒,太過理想和文化氣,以至於鼓搗出了這部同樣很神奇的電影。


非常明顯的分成兩部分,一個是作家湊堆海聊,這算紀錄片;一個就是男女主角的戲份,這算劇情片。他拆除了紀錄片和劇情片的框架,把兩者糅合在一起,造就了場式的試驗。


至於為什麼找一幫子作家來討論詩意這個話題,按朔哥的說法,大概是因為自己紅,你找北島來,有幾個能認識的?


當然,真實原因是,詩人這個群體太邊緣了,邊緣到誰也不愛搭理。若真找他們,怕是連劇本都過不了,早早就斃了。


到郫縣的前幾天,作家們不務正業,鬥雞走狗,等玩夠了,終於能穩當的坐在一塊。開拍前,呂勒給每人發了張紙,上面寫著三個問題,頭兩個是:這個時代還有沒有詩意,以及對電影電視的看法。


作家們針對這兩個問題,悶在會議室神侃,兩台攝影機架在屋裡,記錄著他們從「什麼是詩意」,談到「有錢就有詩意」,再說到「把自己摧殘到底就是詩意」。吐沫橫飛,面目香濃,總之,沒有人真正的在關心這個東西。


光靠這些裝逼的文人酸性,是撐不起一部電影的,所以呂勒又安排了第三個問題,也就是褚青和王瞳的故事……


「咚咚咚!」


王瞳敲著一扇門,道:「林老師開會了。」隨即又移步到隔壁,同樣敲了敲。道:「余老師開會了。」


她的頭髮散開,正好搭在肩膀上,穿著件紅色的小西裝,左胸前別著筆會組織單位的標牌。


小西裝是她自己的,呂勒開始說讓她帶件紅衣服,最好是正裝。本來還想著萬一不合適,還得給找一套,結果這姑娘一來,那身鮮豔,直接晃瞎了這幫人的狗眼。


王瞳真的很喜歡紅色。從羽絨服到襯衫,各式各樣,還有褚青曾見過的那雙紅襪子。


她踩著坡跟皮鞋,夾著筆會日程表,頭髮一顫一顫的走在廊道裡,路過休息區。


「基本上就是這樣……」


一個好聽清潤的聲音傳過來,她撇頭,隨意看了眼,沒在乎的轉過去。剛走了幾步,又緩了下來。


廳裡擺著套木製桌椅,褚青坐在正中,左右各有一個男人。他臉部皮膚化得很暗黃。眼角還貼了絲細紋,眸子裡藏著對生活的疲憊厭倦,看上去就是個四十來歲的苦逼中年。


他正跟左邊的哥們介紹:「合同已經擬好了,我們保證。都是99年,」說著上身前傾,用食指勾出一個九字。禮貌中帶著點謙卑,道:「德國產的最新的印刷機,這次進中國,我們公司拿到了百分之七十的份額。」


那哥們抽了口煙,漫不經心的捻住合同,往桌子裡送了送,一口川音,道:「價格方面,我們需要再考慮。」


褚青聽他這話,眼神閃動了下,一偏頭,目光忽地凝住,面上仍然保持謙卑的笑容,點頭應和道:「好,對不起啊,碰著個熟人。」說完按住扶手,站起身。


……


等了會,居然沒動靜。


又等了會,還是沒動靜。


褚青一腦袋黑線,大哥,這場戲完事了,過沒過你倒給個話啊?


他立在原地,偷摸瞅了瞅呂勒,這貨悠哉悠哉的坐在椅子上,正跟劉一偉小聲嘀咕,壓根沒往這邊看。


「導演,那個,要再來一遍麼?」他不好直接問你丫是個逗比麼,只得婉轉道。


「啊,不用,挺好,準備下一場。」呂勒抽空轉頭應了聲,又跟劉一偉神聊。


褚青小步跑到王瞳跟前,悄聲道:「我現心裡特沒底,太不靠譜了。」


「你沒底什麼,我告訴你啊,導演厲害著呢,圈裡誰不認識,也就你,什麼也不知道。」她教訓道。


「說的就像你跟他挺熟似的。」褚青撇撇嘴,嘟囔一句。


王瞳拍了下他的頭,道:「別跟我撇嘴,一臉褶子。」她手指動了動,似想摸摸他的臉,隨即又縮了回去,笑道:「別說,你這妝還挺像的,嗯,演的也挺像。」


「糊的難受,一點都不透氣。」褚青抱怨道。


那化妝師也不知道給他抹的啥東西,黃黃一坨攤在臉上,感覺皮膚死死往裡收著,繃得特緊,乾巴瘦的效果倒是出來了。


扮老,不是說化上妝就ok,神態表情都得搭調。


褚青頭回演這種跟自己年齡相差較大的角色,沒什麼特別感覺。因為這個人物很簡單,人到中年,有妻有子,到處跟人賠笑賣印刷機,像他這樣的,隨便在街上一划拉就能拎出七八個。


真正有壓力的是跟王瞳對戲,這個更讓他緊張。


…………


其實,從選中這兩個演員那刻起,呂勒就變得輕鬆無比。甚至片子還沒開拍的時候,他就覺得,這肯定有了!


每個人物,每件東西,每次眼神的對撞和細語試探,就像早早的擺在哪裡,一切都好,只等他拿著攝影機原封不動的記錄。


王瞳的角色叫陳曉,是筆會的秘書,她的工作就是按時叫作家們起來開會,然後傻呼呼的陪坐在會場,端茶倒水,換換煙灰缸。


然後,她就遇到了趙子軒,上大學時中文系的老情人,回憶浮現,卻已物是人非。


這是個特俗氣的故事,呂勒偏想把它往詩意這種東西上靠,所以他找來褚青和王瞳。他覺得,這兩個人身上,絕對有那麼一股子不俗的味道。


說來挺奇怪,呂勒是因為看過,才動了心思。老實講。若把他們分開單論,也許還略有不足,但只要湊在一塊,那種味道瞬間就會流淌出來。


王瞳立在台階上,右胳膊夾著日程表,身子輕輕搖晃著。


褚青雙手插兜,慢慢踱到跟前,旁邊是賣零食飲料的玻璃櫃子。他非常細微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又把手拿出來,揉在一起。笑道:「你好。」


王瞳彎了彎嘴角,沒說話,左手忽抬到身前,手裡的圓珠筆不停的按下去,彈出來,再按下去。


「在這開筆會?」他問。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眨了眨眼,還是沒說話。


褚青也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倆人又同時笑了笑。


王瞳的笑很特別。緊閉著嘴,下唇往上輕輕擠壓著,下巴顯出幾道淺淺的褶皺。


不同的情緒,有不同的笑法。有時你咧開嘴。發出很大的聲音,不一定是真的開心。但當你閉上嘴巴,露出這種笑容時,那就一定是非常無措。


這一笑。她完全是隨性而發,恰到好處。


褚青忽然有點很不妙的感覺,只好擺弄著手指。道:「什麼時候來的?」


「我前幾天來的。」


「我也是剛到,我是跟這邊……」他說著一轉頭,抬手指了指,道:「兩個朋友,談生意上的事情。」


王瞳沒接話,特隨意的往右邊掃了眼,又更加隨意的收回來。她那雙眼睛裡,就像根本沒有這個人存在,而且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轉來轉去就是不落到他身上,有點神經兮兮的。


褚青看著她那瘋癲的狀態,心裡那點不妙就愈放愈大,最後砰的一下子清晰起來。


不禁暗暗哀嚎:姐姐,你至於這麼不客氣麼?


王瞳現在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極不安份的狀態,睫毛、眸光、手指、唇角,還有微微顫著的肩膀……幾乎每個部位都在隱隱躁動。


這個曾經深愛過的男人的偶然出現,就如一陣細風,而她則是被風吹起的蒲草,在天空兜來兜去,始終沒有落腳的地方。那種游離和散亂,精緻細膩,近乎沒有漏洞的向對方施加過去。


有那麼一秒鐘,褚青差點就要繳械投降。


他垂下眼睛,深深提了口氣,又揚起,直視著她。


一個人瘋癲的時候,另一個人必須要沉下來,這樣畫面感才會平衡。就如此刻,王瞳已經把那種游離表現到了極致,他就不能再做出同樣的反應,否則兩個人之間的感覺就會顯得特飄,不穩當。


「特別奇怪,穿這個衣服。」


褚青的語氣忽然活潑起來,還帶著點調侃,見到昔日戀人時的興奮已經過去,很輕鬆的笑道:「剛才還以為是服務員呢。」


「呵……」王瞳也笑。


「住在這麼?」


「嗯,我住308。」


「哦,我是在北樓,805。」他舔了下嘴唇,像對一個孩子那般的問:「能記得住麼?」


「記得住。」她又笑了下,跟剛才不同,這次是咧開了嘴,露出白白的牙齒。


「那……」褚青往後撤了半步,道:「你先忙吧,完了我們再打電話。」


「嗯,我過兩天才走呢。」


停頓了兩秒鐘,他又撤了另外半步,在耳邊比劃著打電話的手勢,笑道:「再見。」


說著轉身出鏡。


……


一場戲結束,倆人平復下情緒,等了會,又特麼沒動靜!


這回連王瞳都鬱悶了,跟褚青一起瞪著那邊,這哥們拍戲從來不喊停麼?


呂勒跟劉一偉兩個貨,躲在監視器後面,連臉都懶得露,一個光腦袋尖,一個圓腦袋尖,緊貼著。


見他倆不演了,都往這邊看,劉一偉先冒出頭,不滿道:「繼續啊,沒看夠呢!」


褚青:「……」


王瞳:「……」







第一百零四章  電影照進現實


「媽,江江乖麼?」


「挺聽話的,嗯,那我就放心了。」


王瞳坐在房間裡,拿著電話,道:「我這都挺好的。」


她輕輕晃動著上身,顯出幾分小女兒的嬌憨,道:「可能我明天就回去,但現在也說不好,反正您就別操心了,行,那我掛了啊。」


說著撂下電話,呆坐片刻,忽又摘下話筒,撥了幾個號,等了會兒,沒人接……


對面的床上,行李箱敞開著,裡面是散亂的衣物。她利索的收拾好,拉上箱,又坐了回去,兩手撐在身側,聳著肩膀,安靜的看著地面。


然後,就聽到了敲門聲,起身去開。


這個鏡頭足有一分多鐘,王瞳毫不費力的順了下來,甚至讓人感覺再給她一分鐘的時間,仍會這般的精彩。她就算在哪幹坐著,全身散發出的味道也能驅散畫面的枯燥感。


褚青碰上的電影導演似乎都對長鏡頭有所偏好,呂勒不像老賈那般晦澀,樓燁那般頹艷,他的影像裡充滿了生活化的靈動和自然,一點都不遙遠。


「好!」


呂勒對這種單人戲份就沒那麼不著調了,一本正經的喊了聲。


這房間不是臨時的,就是王瞳自己住的房間,那個行李箱和衣物也都是她自己的。話說這戲可沒有造型師,除了褚青第一場那身藍西裝,是劇組跟人借的,剩下的衣裳,都是他們倆自帶的。


這會他穿著件卡其色的夾克,正站在門外,等著下一場戲。


「con!」


「吱呀」一聲門被拉開,露出褚青的臉。這段是雙機拍,他背後也有台攝影機,對著王瞳。


她剛才沒打通的電話就是給他的。本來心裡很鬱悶,結果一開門,就像拉開了滿目繁花的世界,這個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一下就笑了,驚喜而雀躍,可隨即又慢慢合上嘴角,恢復平靜。因為她不知道這個男人會說些什麼,是來告別,還是來告別……


「準備要,走麼?」褚青壓著嗓。帶出點沙啞的意思,問道。


王瞳垂了垂眼眸,搖頭道:「沒有。」


褚青往別處掃了眼,道:「我是看那些作家……他們都走了麼?」


「我還有點事。」她輕輕吸了口氣,聲音變得很低。


「哦。」


「你合同簽了麼?」她問。


「還沒有。」


「……」


有些時候,兩個人是很害怕話題說盡的,一旦盡了,那就表示,這次的不期而遇也該結束了。而他們的聯繫紐帶。偏偏又只能靠這些無趣的話題來支撐。


舊情人相見,各自都已為人父母,寒暄過後,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麼?


褚青低下頭。眼神游離不定。


王瞳這次沒有躲閃,直直的盯著他,忽然又笑了笑,很不自然。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所以只好笑了笑。


她期待著他下面的話,卻又害怕不是自己想聽到的。


「那……」褚青終於抬頭。咽了下口水,喉結動了動,故作自然的笑道:「怎麼著?」


見他這樣,王瞳的笑意更盛,把兩條胳膊背到身後,勾著手指,調皮的看著他,似在等著鮮花盛開般的憧憬。


褚青卻還要矜持一番,探頭往屋裡看了眼,問:「整理東西呢?」


「嗯。」她乾脆擰了擰身。


褚青也笑了,舔了下嘴唇,道:「出去,轉轉?」


「好啊。」


戲一結束,倆人同時往呂勒那邊看過去。


「過!」


這貨急忙喊道,又操起導筒叮囑:「晚上還有夜戲,大家可以先休息,到時候給我打起精神來!」


眾人稀稀拉拉的應著,各自收拾道具回屋。


褚青被化妝師按在椅上,開始抹另一種黃坨坨的東西,這個抹完之後,才能洗臉,這樣卸妝會容易些。


他臉繃了一上午了,難受得緊,直接跑到這屋的衛生間,嘩啦啦的沖水。


王瞳就拿著條毛巾,站在旁邊。


他腦袋還伏在水池裡,就那麼一伸手,感覺毛巾搭在了手裡,又緊抹了兩把水,才抬起頭,開始擦臉。


劉一偉看著他們的互動,眨了眨小眼睛,摟過呂勒,二人轉出門,悄聲道:「老呂,這倆人肯定不是在談戀愛。」


「我知道。」呂勒扶了扶眼鏡,黑黝黝的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道:「他們要真在談戀愛,我這片就毀了。」


…………


曖昧這概念,特博大,所有看不見摸不著,又讓人心癢癢的東西,都可以稱之為曖昧。


詩意,恰恰就在其。


呂勒那雙眼睛,見識過無數男男女女,他第一次看到這倆人,就察覺到那種絲絲連連的牽扯。他是先寫的劇本,後挑的演員,可後來反倒覺得,這戲就是給這倆人量身定做的一樣。


不遠不近,不熟悉,不陌生,感覺剛剛好。


若是換了范小爺來拍,即便演技夠格,最後也得搞成一部逗比片,因為她跟褚青的關係太確定了。而男女之間,往往就是那股不確定,才愈發讓人騷動無比。


夜,微涼。


這是郫縣一家很普通的飯店,道邊擺著兩張桌,藉著店裡的光亮,一劇組人員客串的食客正把手指湊到嘴邊,不停掰弄。


他努力想裝成自己在嗑毛豆的樣……


鏡頭慢慢移到店裡,暗淡的光陡然亮起,褚青和王瞳背對著大門,坐在一張圓桌旁。仍然是雙機,而且很吝嗇的一點正臉都不給,只露出倆人的四十五度側顏。


她明顯的打扮了一下,棉布裙裹著長腿,青色的呢大衣,脖搭著長圍巾,小巧的耳墜上還多了一枚銀色耳釘。


王瞳拿著餐巾紙,輕輕擦了擦嘴。流露出一種細膩柔和的甜美,就像蝴蝶停在夜草上,月光照著它的翅膀。


「你不喝酒麼?」他有些看傻了,急忙收斂情緒,說著台詞。


「待會吧。」她見他一口就乾了半杯啤酒,微微驚訝道:「你挺能喝的。」


褚青擺擺手,放下杯,道:「原來也不行,現在做生意沒辦法。人讓你喝酒,你一點都不會。買賣就談不成了。」看她不動筷,又道:「吃啊,怎麼不吃呢?」


王瞳笑道:「我想跟你說話。」


她合下了眼,問:「我們倆有多少年沒這樣一起吃飯了?」


褚青用腿夾著手,晃了晃上身,道:「年了吧,三年,你畢業的時候麼。」


她微微點頭,伸筷夾了口菜。道:「那你為什麼不當老師了?」


「其實,我很喜歡老師這個職業。」


他說的很慢,每個字都在考慮,似乎在找一個能說服自己。也能說服對方的理由:「但你說,結了婚了……」


聽到結婚這個詞,王瞳的眼睛一下就恍惚了,漆黑如墨。映不出一點影。


「然後有孩了,就是,我想現在可能有很多做生意的。都像我這樣,沒辦法。」他攤開手,無奈笑道:「孩一出生,一張嘴,他喜歡的東西你肯定就得花錢。你說我要在系裡上課的話,一個月就這麼點錢,肯定不夠。」


褚青肩膀縮著,後背傴僂,整個人顯得筋疲力盡,嘴裡卻道:「男人麼,怎麼辦呢,總要,總要負起這個責任來。」


「那你自己還寫東西麼?」她理解的笑了笑,又吃了口菜。


他搖搖頭,道:「不會再寫了,沒有,沒有興趣。」說著,聲音忽地轉輕,試探著問:「你,喝點吧?」


「好吧。」


「來。」褚青馬上拿過酒瓶,給她倒了一杯,笑道:「我記得你原來可以喝點。」


「喝一杯,我就,醉,我就,發酒瘋。」她語氣略含羞澀。


褚青聽這話,倒酒的手都抖了一下,不動聲色的斜了她一眼,姐你鬧呢?一人能乾一斤白酒的量……


王瞳也悄悄眨眼,拍戲呢,別鬧!


「為我們見面,乾杯。」


倆人碰了下,她只喝了一口,撩了撩頭髮,不經意的問:「你和她還挺好的吧?」


「誰啊?」


她右手拄著腮,抿抿嘴,似在嗔怪,因為真的不想說得那麼明確,又抿了下,才問:「你和,你老婆還挺好的吧?」


沉默了幾秒鐘,褚青的聲音才響起。


「其實,也無所謂好不好。」他伸出手,好像要去拿杯,卻忽地一翻,張開手指,道:「就是這樣麼,結婚,生孩,然後組成一個家庭……反正無所謂好或不好,就是正常的家庭。」說著,又乾下去半杯。


「那你小孩挺大的吧?」她問。


「四歲半,男孩,現在這個歲數是最淘氣的。」


褚青提到了孩,面上的疲憊感消散了些,揮動著右手,笑道:「我現在每天,基本上白天工作,回去就是陪陪孩,有時候我真是筋疲力盡的,但是看到孩,心裡頭還是有種比較寬慰的東西……」


他已經喝了一瓶多了,微微有點醉意,緩慢,詳細,又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脆弱的內心,訴說著一個為生活奔波的年男人的心情。


「有時候確實也有種壓力,覺得是種麻煩,但這種麻煩是我們自己心甘情願的……」


王瞳很認真的在聽,她想知道這個男人的每件事情,這年來的變化和辛苦,快樂和悲傷,即便那是跟她毫無關係的,另一個家庭的生活。


他說了好久好久,終於呼出一口氣,全身放鬆了許多,此刻才想起問她的近況,道:「你孩多大了?」


「四歲半。」


「一樣啊,幾月份生的?」


「八月,八月二十一號,你呢?」王瞳雙手交叉,胳膊肘搭在桌上,輕輕咬著拇指尖。


「那我孩比你大,他是月份,男孩女孩?」


「男孩。」


「女孩多好啊。我們倆就可以攀攀親家了。」他笑道。


她也笑,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褚青低著頭,左手撓了撓右手背,許是酒精發揮了作用,許是對這個角色的情緒太過深入,他就覺得腦袋有些暈眩,迷迷濛蒙的問:「孩他爸爸是做什麼工作的?」


「……」


王瞳忽然就安靜下來,手指在臉上滑來滑去,不停變換著姿勢。


她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不願意談及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孩,自己的老公。她只想知曉對方的一切,這對她來講,是給已經有些蒼白的記憶,再次填充上了色彩。


我只願聽到,你過得好。


卻不願讓你知道,我過得如何……


褚青托著腮,瞇著眼,不知道是在演戲。還是在醉酒。


「你覺得,我有變化麼?」半響,她才問了句跟剛才完全不搭的話,舌頭在嘴裡舔了一圈。略微緊張的樣。


他仍然不說話,頭偏向她這邊,眼睛卻慢慢的失了神。


「算了算了,別說了。」王瞳見他不吭聲。自己找著台階下,笑道:「哎對了,我一會帶你去一個。挺好的地方。」


這裡,褚青應該回應道「什麼地方」。結果她等了一會,沒聽到動靜,不由看了看他,嚇了一跳。


「停!」


呂勒也喊道:「怎麼回事?」


褚青還傻坐在哪,呆呆的看著王瞳,


「哎,怎麼了?」她推了推他胳膊。


「啊,沒事沒事。」


他猛地一顫,回過神,有點迷瞪的站起來,道歉:「對不起導演。」


「那重來一遍!」呂勒道:「王瞳,你從有變化那塊開始接。」


「知道了,導演。」


「Action!」



「你覺得,我有變化麼?」她問道,水準一如既往。


褚青卻整個人都不對勁了,根本就處在一種莫名其妙的失序狀態,完全跟不上節奏,混亂的一塌糊塗。


「停!」


呂勒又喊,皺了皺眉,不想再試第三遍,問道:「青,你感覺怎麼樣?有什麼問題麼?」


「導演,我,我想抽根煙。」他啞著嗓道。


呂勒看了看他,並沒覺得太奇怪。演員麼,總有些神經質,保不准啥時候就犯病了,這東西還不能跟別人說,只能自己調解,便道:「好!休息十分鐘。」


此時已是晚上點多了,這裡的夜晚跟京城真的不一樣,單調得太過孤獨。


褚青走到門口,深深吸了口氣,躲開喧鬧的劇組人員,藏進飯店側面的陰影裡。燈光停在一米之外的地面上,清晰的劃出明暗界線。


小街對面的鋪早已經關門,黑漆漆的好像時間都停擺了,他叼著根煙,剛要蹲下去。


「別老蹲著!跟個老農民似的。」


一個細長的人影拐過牆角,嗒嗒嗒地走過來,邁過那條界線時,光亮在她臉上一閃即逝,劃出橘色的溫潤眉眼。


褚青笑了笑,往後一歪,屁股搭在台階上,兩條大長腿伸展開,鞋跟支著地面。


「怎麼了你?」


王瞳陪著他坐下,問道。


「你裙!」他看那長裙毫不憐惜的拖在地上,不由責怪。


「沒事,反都自己的衣服。」她不在意的笑道,


「那倒是,我裡裡外外就這一套,你可換了三套了。」褚青彈了彈煙灰,笑道:「難怪你比我多一萬呢,這算服裝費了。」


王瞳拍了下他的頭,道:「少說風涼話!那是我經紀人談的,誰叫你不好意思開口?」


褚青揉揉後腦勺,反抗道:「你別老打我腦袋行不行?」


「那你想我打哪兒?」她細聲問。


「呃……」他鬱悶,有你這樣問的麼?


倆人坐在牆根下,離遠瞅只有一團黑影堆在哪兒,他手裡剩的那半支煙,忽明忽暗的閃著星點。


「給我抽一口。」王瞳忽道。


褚青立馬把胳膊伸出去老遠,道:「你沒事抽什麼煙!」


「許你抽風,就不許我抽煙?」王瞳欺身過來,扒著他肩膀,使勁夠他的手。


他一邊胡亂揮動著手臂,一邊盯著她的側臉,就像個白月亮在自己眼前跳動。


「姐。」


「幹嘛?」她還努力扒拉著,笑應。


「你從來不讓我問你,最近怎麼樣……」他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王瞳的手一頓,偏過頭,倆人的鼻尖幾乎貼在了一塊,在漆漆的黑夜裡,彼此的面龐卻清晰無比。


褚青看著她,輕輕問:「你過的不好,是麼?」

本帖最後由 晨羲 於 2015-6-27 11:21 編輯

晨羲 發表於 2015-6-26 07:15
第一百零五章 我居然是個忙人

王瞳雙腿曲起,胳膊搭在膝蓋上,輕輕咬著拇指尖。


「其實,也無所謂好不好。」她模仿著褚青的樣,低低道:「就是這樣麼,出生,長大,工作,然後出來拍戲……反正無所謂好或不好,就是正常的拍戲。 」


語氣,神態,都對,可你那憋不住翹起來的嘴角是怎麼回事?


褚青一腦袋黑線,第一次對她大聲講話:「你別學我行麼,我問你呢!」


「你跟我喊什麼喊?」王瞳眨眨眼,拍了下他的頭,道:「快點把你那煙抽了,等會給我一條過,我困著呢。」


她終究還是躲躲閃閃的,說完就站起身,拍了拍裙,拐過牆角。


褚青把還剩下一小截的煙頭彈出去,看著沒熄滅的火點頑強的在地上殘喘,忽站起身上前幾步,用力踩了踩。然後嘆了口氣,抻了抻被夜涼侵襲得有些僵硬的胳膊,也拐過明暗相間的牆角。


「哎對了,我一會帶你去一個,挺好的地方。」


重新開拍,她右手拿著半杯酒,貼在臉上,笑道。


「什麼地方?」褚青情緒也緩和了下來,發揮正常的對著台詞。


「去了你就知道了。」她聲音放輕,還點了點頭,露出一種絕對沒騙你的表情。


「可以啊。」褚青回頭喊道:「小姐,結賬。」


這家飯店真實的老闆娘入鏡,道:「四十一。」


他掏出一疊錢,細細的拈出幾張,笑道:「走吧。」


「謝謝你啊。」王瞳挎著包,起身,跟他出了店。直到這個時候,攝影機總算給他們倆一個正面的特寫,隨即就消失在黑夜。


…………


京城。北影厂一個小型的放映室,小幕上正放著一段樣片。


入眼的先是一段十米來高的城牆,厚厚的夯底,白灰包砌的城磚裹著外壁,敦敦實實的戳在哪兒,佔了屏幕將近一半的空間。


這段畫面的構圖很獨特,高高大大的城牆,底下站著兩個小小的人,一男一女,貼著封死的城門洞。他們在固定的範圍內走動。不時揮舞著胳膊,能看出在說話,但裡面沒有聲音,像出古怪的默劇。


片不長,五分鐘就到了頭,小屋裡的燈光亮起,照著座位上的三個人。


「那個男演員的褲不對,哪會還沒有這種款式。」一個戴著眼鏡,頭髮半禿的年男人開口道:「而且。演的好像也差了點……」他換了種委婉的方式,繼續道:「其實也不錯了,但跟那女演員一比,節奏就顯得很亂。」


賈璋柯歪在椅上。眼睛腫的厲害,還不到三十卻已經有早衰的跡象,笑道:「林老師您放心,他是男二號。就是臨時搭一下,我那個男主角正在外邊拍戲呢,抽不出空。」


「哦。就是演《小武》的那個?」


「對,就是他。」


這人叫林旭東,是這部新戲《站台》的顧問,職業是畫家,順便搞搞電影研究。因為片的背景是在八十年代,很多細節都要突出那種年代感,賈璋柯不可能一個人全搞定,有紕漏的地方就需要他來補足。


這一年,對老賈來說,無比的漫長,苦悶且灰暗。更可怕的是,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年初那紙禁令發出後,原本保持合作意向的上影厂,直接放任這個項目扑街,更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為他走動關係。


老賈一直等到了年,見實在無望,就回到京城,去聯繫北影厂。畢竟根正苗紅,地處央,跟某局要更密切一些。


當時廠裡幾個比較有影響力的人物,非常喜歡這個本,願意為他奔走活動。比如副廠長史東名,還有田莊莊。


話說田莊莊從二年開始,就因為《藍風箏》被禁了十年,這個超長的期限,在所有被虐的導演裡獨一無二。他空掛著個第五代的頭銜,卻不能拍片,只好把對電影的熱愛轉到了對青年導演的扶持上。連續在王曉帥、路學常、彰明等人的片裡擔任監製,並且疏通關係,為他們拉來了廠裡的資金。


甚至可以說,這幾個第代主力軍的試驗電影,能獲得半官方注資,都是他的功勞。


正是因為有了這兩位的鼎立支持,老賈一度又燃起了希望。他拍的,畢竟是這片土地上的事情,他迫切的希望自己的電影能在國內傳播,而不只是小規模地學術放映。


但他唯一能做的,仍然只有等待。


就在兩個月前,從那邊傳來些比較樂觀的消息,也就是那個時候,老賈開始啟動新片的籌備工作。片方的資金已經到位,也定好了組,選好了演員,當時所有人都認為很快就能拿到拍攝許可證,可倆月過去,依舊毫無消息。


老賈到現在還記著田莊莊非常非常抱歉的樣,以及對這部一開始就注定不能上映的電影,那種惋惜和無奈。


直到這個時候,賈璋柯才總算明白了自己的天真幼稚。他拉上幾個人,跑到平遙開始了第一次試拍,數天的簡單預演,成果就是這個五分鐘的樣片。


「那就好,那就好。」林旭東明顯知道那個傳說的男主角,點點頭,笑道:「那女演員倒是不錯,專業的?」


「不是,就一舞蹈老師。」


倆人正說著,就聽有人輕輕敲門,一直閉口不言的副導演陶俊起身開門,見顧正挎著一皮包大步走了進來。


「學校事太多,不好意思。」他還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樣。


林旭東也認識他,握了握手,道:「小賈,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哎,謝謝您,到時候還得再麻煩您。」


「哪說的,行了,再聯繫。」


把他送出去,顧正一屁股坐在椅上。道:「正忙著改論呢,真特麼不是人幹的活。」


「正常,你現在可是我們這批裡學歷最高的了,就該干點非人類的事兒。」老賈笑道。


「別扯沒用的!」顧正知道自己不是當導演的料,索性往學術上發展發展,就考了個研究生。


「怎麼著,想留校當老師?」老賈問。


「看看吧。」他搖搖頭,帶著點憤慨,道:「學校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關心的都是廣告攝影。電腦特技。前兒放《萬尼亞舅舅》,特麼的全場鼓倒掌,非得讓放一美國大片!」


賈璋柯聽了也沉默半響,他和顧正的感受相同。不是說非要求人都得看藝術片,而是你對電影觀念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了,在他們上學那個年代,這是無法想像的事情。


「行了,別廢話了,趕緊的。放一遍我看看。」顧正轉換話題。


燈光暗下,小幕上繼續閃亮著無聲的影像。


「這趙滔真不錯。」顧正剛看幾眼就興奮了,道:「我說你就是狗屎運,這種演員隨便都能撿著。先是青,這又來個繆斯。」


他咂吧咂吧嘴,又盯了會那個男二,搖頭道:「真不如青。差太多。」說著偏頭問:「哎?他檔期來得及麼?」


老賈想了想道:「應該來得及,他說那電影不太靠譜,就三十分鐘的戲。十來天就能殺青。」


「你再催催,那貨更不靠譜,不定扯出啥麼蛾來。」顧正擺擺手,很了解他的樣。


老賈正要答話,感覺腰裡震動了下,摸出手機接道:「餵,您哪位?」


「……我不知道!」


他拿著手機聽著聽著,忽然就大喊了一聲,舉手就要摔,還是忍住,默默掛斷。


「誰啊?」顧正嚇了一跳,難得見他這麼失態。


「問我!」賈璋柯用力揮動著胳膊,道:「怎麼能參加電影節!怎麼能打通關係!怎麼能得獎!我一天得接三四個這種電話!我……」他說不下去了。


顧正也訝然,而後微微一嘆,拍了拍他肩膀。


…………


十天,就是呂勒給這部電影的時間,而且還包括了作家開會用去的那三天。


褚青看著手機裡的日曆,很慌張的算著日,十一月,這部戲殺青,老賈那沒良心的居然要他馬上飛到汾陽,而且據說要呆到明年……


這還不算完,丫說那新戲要有四季的鏡頭,也就是說,冬天拍完了,還有春天戲,春天拍完了,還有夏天戲……


他頓時就覺得慘無人道,喪心病狂!合著我半年功夫,都搭給你了?不過也就嘮叨嘮叨,讓自己心裡痛快點,該去還得去。


褚青撓撓頭,趴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寒雨鬧心。這破地方沒有暖氣,只能開著空調,還潮乎乎的,那感覺,就跟穿件濕衣服在太陽底下暴晒一個鐘頭似的。


他正琢磨著給女朋友打個電話訴訴苦,手一抖,手機卻先響了。一看號碼,他摸摸鼻,忽有種不妙的預感。


「餵,樓導。」褚青開著玩笑。


那邊停頓了一秒鐘,道:「你別這麼叫行麼?聽著跟導彈似的。」


「燁哥!」他一本正經的換了個稱呼。


樓燁瞬間放棄對自己稱呼的所有權,直接說正事:「《蘇州河》拍完了。」


「啊?」褚青還沒反應過來,這片週期也太長了點,讓他都有點模糊了。但隨即,心裡又生出一種雀躍,興奮道:「那太好了!什麼時候上映?」


「上映不了,沒過審查。」


樓燁用那種跟片裡一模一樣的旁白語調,乾淨利落的澆了他一盆冷水。


「……為,為啥啊?」他結巴道。


「太灰暗,小眾,沒有積極因素。」


「我操!」褚青直接把電話摔了,在被上顛了幾下,哧溜到床邊。


灰暗,小眾,不積極……這不是《小武》被斃的時候說得那套詞兒麼?感情你這局裡都特麼是自動回复啊!


他默默地撿回電話,整個人一下就不好了,越想越苦逼。


算這部,自己都拍四部片了,可連個影兒都沒看著。莫名其妙的,他懷疑起自己的人品值來,順便對《鬼來了》的前景不表示任何希望。


樓燁倒是一點都不激動,道:「你然後還有戲麼?」


「有,得拍半年呢。」褚青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道。


「嗯,你給我留出來十天時間,一月末到二月初那段吧。」


「幹嘛?」


「去荷蘭參加一個影展,週遜檔期排不開,男女主角怎麼也得去一個。」


「……」


褚青扯了扯嘴角,直接崩潰,不帶這樣的!她排不開,我就能排開?


不過還是老樣,心裡抱怨抱怨,嘴上仍道:「行。」


掛了電話,這貨又開始翻日曆,一月底,二月初……就看著紅通通的除夕倆字,標在二月四號那天。


打擊多了,反而無所謂了,瞅這樣,今年春節都不能好好過了。


他把手機扔在一邊,看著玻璃上淅瀝的雨滴,愈加覺得很荒謬:我特麼居然還是個忙人!

晨羲 發表於 2015-6-26 07:17
第一百零六章 姐姐

陳曉說,一個挺好的地方,是個破敗的游泳池。


深凹進去的池底,面積頗大,四周圍著高台階,有點像空空的幽谷,說話都帶著回音。


倆人坐在邊上,陳曉回憶起很多年前系的那次篝火晚會,就是在學校的破游泳池裡。趙軒卻已經模糊了,在女人一點點的提醒下,往日的影就像浮水慢慢滲出地面。


在那場晚會上,趙軒喝多了,念了自己寫的詩,撒著歡的繞著場地跑,那是陳曉第一次注意起這個男人。


這段長鏡頭更加的喪心病狂,機位跟釘死了似的,一動不動對著兩個人。


「軒,我有一個請求。」王瞳輕聲道。


「你說。」


「我想,讓你像當年那樣,在游泳池裡再跑一圈。」她說著,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褚青搓了搓膝蓋,尷尬道:「別鬧了,我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這麼大歲數。」


「我從來沒覺得你老。」她馬上道:「真的真的!你為我再跑一圈!」


「算了吧。」


「不不,再跑一圈!」她開始撒嬌。


褚青看看四周,猛地拍了下大腿,有幾分動搖,她已經在捂著嘴大笑。


「豁出去了我!」他費勁的站起身,指著腳下,道:「就從這跑了啊。」


慘白的燈光照著泳池底,就像個可愛的小世界,一個年男人邁著不太利索的步,在裡面跑動。


女人開心的笑聲從上面傳來:「你瞧你傻的那樣!」


鏡頭是遠景,看不清褚青的臉,他卻看得見自己在地上晃動的影,一時興起,還學著芭蕾舞的動作,往上跳了跳。兩條腿使勁的想叉開,卻像個滑稽的蛤蟆。


他跑了一圈又一圈,王瞳笑得愈加歡暢。


呂勒居然真的在場裡點了堆篝火,火光映著她不再年輕的臉龐,通紅閃亮,似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晚上。


說實話,褚青看完整個本,覺得這倆人比那幫作家有詩意多了。尤其是這段,特俗,但就是讓人心癢癢的。


郫縣最近跟抽風一樣。老落著寒雨,不大,涼的慎人。這場戲本該早就拍的,都被雨攪了,好容易晴了點,趕緊拉出來分分鐘搞定。


呂勒又欣慰了,演員的優秀性,不光體現在戲的質量上,還能給你節省開支。縮短週期,甚至讓你心情愉悅,對這個世界還抱有希望,總之。是居家旅行必備良品。


其實拍到現在,褚青真的有點分不清戲裡戲外,因為這兩個角色跟他們實在太像了。他時常恍惚著,也許隔個四五年後。跟王瞳,說不定在哪天,在哪個場合又碰上了。大概就是這副樣。


……


第二天一早,褚青剛睜眼,覺得腦袋迷迷糊糊的。他看表,已經快點了,就知道肯定又下雨了,生物鐘才會這麼亂。


先把空調打開,才哆哆嗦嗦的爬起來,直吃完早飯,還沒有停的意思。


這最後一場,也是夜戲,不過是在屋裡。呂勒等到了午,看看天色,覺得可以人工處理一下,便決定馬上開拍。


陳曉和趙軒的故事,都發生在一天裡,他們在泳池抽風結束,就回到賓館,一起進了她的房間。


「還有被沒有,再罩一層!」


呂勒指揮幾個人,拿著棉被按在窗簾上。外面的天色很暗,但拉上簾還是有薄薄的光透進來,而屋裡要顯出一種非常非常黑的基調。


這是全片最重頭的一場戲,呂勒病態的要求著各種細節,甚至連牆上人影的美感都要試驗再三。最終決定打開一個廊燈,再加個檯燈,這種光,照出來的影最合心意。


「一會你就坐這。」


他把王瞳按在床頭,緊貼著櫃,強迫症一樣的調著檯燈角度,直到她臉上形成一條斜線,把麵部劃開,一半是亮色,一半是暗色。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con!」


「坐吧,你喝點茶,還是喝點水?」王瞳問。


「都成。」褚青坐在床上,一手拄著膝蓋。


「那我給你倒點水。」王瞳拿起暖壺,又問:「你還得呆幾天呢吧?」


「是啊,那天你見著那倆人,他們就是不跟我簽合同,人家德國人已經把機器運到港裡了。」他接過水,一手拈著杯蓋,道:「其實我也知道,就是回扣的事。要回扣,做生意很正常,但他們要的太多了。」


「總會好的。」


王瞳坐在劃定的位置,她對做生意實在不了解,只能乾巴巴的安慰一句。


褚青把杯放在櫃上,忽道:「哎,說不定你過兩年再組織作家來開筆會,你往北樓805打個電話,我還在哪等他們簽合同。」


她噗哧一笑,道:「那我一定打,如果你真在這的話,那我每個月都安排作家來開筆會。如果我每個月都在這的話,那乾脆我常駐這算了。」


經過半天接觸,她又找回了以前相戀時的熟悉感,說話不再客氣和陌生,很直白的表露了心意。


褚青卻板著臉,一言不發的看著她,王瞳雀躍的神情瞬間崩潰,有些喏喏。


「哎!」他撓了撓鼻,正經道:「我們這樓旁邊不有個草坪麼,我們可以在草坪劃塊地,然後,種點菜什麼的。」


「你可以種,我才不種。」


她又恢復了笑容,就像個孩一樣在憧憬著:「我要在那個游泳池裡養魚,養蝦,如果我們住不起這的房,我們可以租老百姓的房,比較便宜,然後我們倆還可以,在樹林裡……」


「行了,陳曉。」褚青忽道,沒興趣一直說這些不著邊際的事。


她立時止住嘴,臉上空白一片,好像生命都被打斷了。


「不要想那麼多了。」他抱著手臂,道:「你看你。還是像在一年三班的時候,那麼傻。」


這句話真的刺痛了她,因為她傻,所以才會憧憬。而他更冷靜,所以才如此生硬。


王瞳垂著眼眸,揉弄著手指,道:「本來,我可以跟作家一起走的。可我覺得,我應該留下來跟你打聲招呼。所以,我……」


褚青微微驚訝。還以為她是真的有事,才會留在這。目光漸漸柔和起來,盯著對面那張精緻的臉。


「你不用這麼看著我。」


王瞳噎著嗓,想哭,又不好意思,想笑,又笑不出來,只能張著嘴,喘息著。像條被沖上岸的金魚。


褚青嘆了口氣,握住那雙小手,往前湊了湊,離得更近些。


這個動作終於讓她忍耐不住。抽泣一聲,眼淚滴落在臉頰,滿是委屈。又伸出雙臂,緊緊摟住了他脖。


懷裡這個女人。全身都在顫抖,柔軟而溫暖,他的心都在砰砰的跳。


「我不想這樣。」


王瞳蹲在他身前。細長的手指抹著眼淚,惱恨自己的沒出息。


「什麼?」他一怔,仍在克制著情緒。


「我不知道。」


她輕輕搖著頭,又哭又笑,眼裡流出的抱怨和愛戀,立時沖開了他的克制。


「別哭。」他終於主動抱住了她。


…………


劇本到這裡就戛然而止,呂勒並沒有交待兩人在這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也是他留給作家們那張紙上的第三個問題。


這個問題沒有在會上討論,而是他親手扛著攝影機,一個個單獨採訪對結局的想像。


林白說,**。


丁天說,可能一個會把另一個殺了。


汪朔說,什麼都沒幹,淨剩下後悔了。


最後還是綿綿實在,說讓他們看動畫片去吧,放鬆點。


在這電影裡,呂勒暢想的詩意有兩種,作家的形而上,和舊戀人無奈的現實。但他也沒想到,最後居然衍生出了第三種,褚青和王瞳。


拍完殺青戲,雨還在下,全組人一起在賓館餐廳吃了頓飯,過了這最後一晚,明早就各自散伙。


夜。


褚青正在收拾行李,他只帶了幾套衣服,無論數量還是厚度,都頂不了一冬天,只能到汾陽那邊現買。


疊了件褲,忽又從箱裡翻出個隨身聽,還是他去年買的,出去拍戲就帶著,但總忘了聽。


還有兩盒磁帶,一盒是任賢齊的專輯,這是常備。一盒是什麼老歌精選,還沒拆封,早不記得啥時候買的了。


他三兩下拆開包裝,塞進去,戴上耳機,邊聽歌邊整理。第一首是《大約在冬季》,記不住詞,但能跟著哼兩句。


聽了兩首,隱約有人敲門,他摘下一隻耳機,又細聽,果然傳來「咚咚」聲。


褚青過去打開門,露出王瞳的臉。


「喲,比我收拾的都好。」她看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讚道,沒等他說話,又道:「你把那拿下去,這個彆扭。」


「你明天幾點的飛機?」褚青拿下耳機,按了停。


「十點,七點就得走。」王瞳坐在床上,順手把一雙襪收進箱。


「我比你還早點。」褚青頓了頓,倆人都沉默。


天亮之後,一個要馬上飛到汾陽,一個要返回京城。他們有各自的戀人和生活,不願意互相打擾和侵入,以前就在盡量的避免見面,這次偶然在電影相遇,都覺得是莫大的饋贈。


他們不想搞那種曖昧的藕斷絲連,那樣對自己的戀人,對彼此的美好印象,都不太公平。


褚青對王瞳的感覺,其實很古怪,在她面前,自己什麼都不用偽裝,而且十分渴望著去親近那股溫暖。


就像,范小爺對他的感覺一樣。


對他們來說,能一起拍這部電影,能在裡面談一場早就結束的戀愛,能擁抱一次,牽下手,就已經是最好的禮物。


畢竟倆人都是理智和克制的,戲完了,電影結束,現實重現,這才是最冷漠的地方。


「哎對了。」


半響,她忽道,從裡兜摸出個黑色的小錦袋,袋口繫著紅色絲繩。


「給你這個。」


「啥東西?」他接過,取出了一個手串,十八顆深碧色的珠,顆顆細膩圓潤,毫無瑕疵。


「綠檀的手串,說是能清神醒腦,還有香味呢,你聞聞。」王瞳笑道。


褚青戴在左腕上,貼近鼻,果然有股淡淡清香,不由問:「擱哪兒買的?」


「昨天沒事上街逛了逛,就看著這個,覺得你戴能挺好看的。」


「那我,用不用回贈一個啥東西?」他笑道。


「別扯沒用的!」王瞳拍了下他的頭,特使勁。


雨似乎停了,隔著窗簾已經聽不見碎碎的敲打聲,褚青又開始收拾行李。


王瞳坐著沒事,隨意掃了掃,看著扔在一邊的隨身聽,順手拿起來,道:「什麼歌?」


「都老歌,瞎聽呢。」


她按下鍵,一聲嘶吼瞬時從耳機裡傳出來:


「姐姐,我要回家,牽著我的手,我有些困了……」



ps: (最近訂閱掉挺多的,不少人說已經追不下去了。我知道本書特小眾,也知道最近這幾章寫得太個人化,沒抱什麼希望,但發現仍然有那麼多朋友在支持這本書,還有哥們特意去看了這部電影,這確實讓我很意外和感動。謝謝,真的謝謝你們。)
晨羲 發表於 2015-6-26 07:18
第一百零七章 躺槍

天光透淨,清冷得連朵雲彩都沒有。


汾陽的位置很邊緣,西北是呂梁山區,峰巒重疊,西南是黃土丘陵,溝壑縱橫。東南才有那麼一小丟丟平原,也是主要的產糧和聚集地。


褚青坐著大巴自東南方來,一路平緩,田野廣闊,走著走著就地勢漸高,土黃土黃的山脈隱隱露出輪廓,構圖一下就有了立體感。


兩年多沒來,汾陽還是這個吊樣,不時能看到停擺的路政工程。這地方產酒,但聽說最近捲進了假酒新聞,經濟蕭條得很。


他下了車,冷風撲面,全身一個激靈。連忙拉上外套,直接擼到脖領,拖著行李箱出站。


「老賈!」


「老顧!」


「威哥!」


這三個貨早等在那裡,褚青急跑了幾步,小孩似的撲過去,最後狠狠抱了下餘力威,這片的攝影還是他。


「咱們終於又能在一塊拍電影了!」他是真的高興。


「青仔,成明星了啊,可有不少師奶意你呢。」餘力威拍拍他肩膀,笑道。


還珠幾個月前才登陸香港,照舊爆種橫掃同期,而趙微前不久也終於去了趟港島做宣傳。


「師奶?」褚青一哆嗦,咧嘴道:「那個,是老點的,還是年輕點的?」


「你管她呢!別墨跡了,趕緊走,凍死我了!」顧正耍帥就穿了件單衣,抱著肩膀不停跺腳。


賈璋柯還是話少,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很小,四個老爺們強擠進去。褚青個高,坐前座,那三個就苦逼點,體位古怪。


「太冷了這地方!這還沒到十二月份呢,我連件厚衣服都沒帶。」他在外面站著感覺還行。坐進車反倒一陣陣的起雞皮疙瘩。


「要不先買衣服?」老賈問。


「先到賓館吧,完了我自己去。」


開了幾分鐘,直接進了一大院,院裡停著不少車,還有麵包和小貨。


「你們住這?」


褚青瞬間傻眼,上回住的那小破旅館,跟這白刷刷的層樓一比。就特麼是草雞窩棚。


「那你看,要沒點出息,還好意思混麼?」顧正得瑟道。


褚青沒甩他,問老賈:「咱組裡多少人?」


「一百出頭吧。」他略微想了想。


「嘖……」


褚青咂舌,拍《小武》的時候才十幾個人,誰能想到當初那草台班能走到今天。不由畢恭畢敬的沖他彎了彎腰,道:「賈大導!」


老賈抽了抽眼角,搖頭無語,拉過餘力威上樓。


「導演好!」


「導演好!」


從大堂到電梯,再到走廊,不時有人跟他打招呼,還都瞄了瞄褚青。對這個能被導演、副導演、攝影師一起去接站的男主角很好奇。


「還有外國人啊?」


他倒沒有一丁點的高端範,拎著箱,沒見過世面的扭頭瞅剛過去那姐,一個金發的年胖。


「那是法國監製。」顧正道。


《站台》這片,是日本、香港、韓國、法國四地投資,最大頭是日本,然後是香港。但無論大小,都有他們國家的工作人員參與進來。


這一百來號人。直接包了半個賓館。老闆可不認識什麼賈璋柯,他就每天看著這些個老外進進出出的,瞬時有種自己正在搞國際貿易的成就感。


褚青的房間是個單人間,把他安頓好後,老賈把劇本扔給他,不出意外,明天就要開機。


這屋裡可比郫縣那破賓館暖和多了。東西也齊全,還有個小衣櫥。他把衣服拿出來掛好,又翻出了那個隨身聽,弓著腰頓了下。收回箱裡。


他摸了摸左腕上的珠,壓住想問她有沒有安全到家的衝動。


「青!」


老顧那破鑼嗓忽在門外面吼起。


「你們幹嘛呢?」他拉開門,居然見五個人圍在門口。


「吃飯去唄,跟大夥認識認識,走走就差你了。」老顧說著就要摟他脖。


「等我套件衣服!」褚青甩開這個老玻璃,轉身往屋裡走。


「這麼大體格還怕冷?」


那幾個人裡,不知誰嘟囔了一句,男聲,聽著挺尖,反正不太舒服。


褚青腳步一緩,對這聲音有點熟,也沒在意,隨手拿了件運動服。


幾人下樓,離賓館不遠,找了家稍大的館,要了個包房。老賈是導演,在主座,餘力威是老大哥,在旁邊陪著,褚青在另一邊,其他人就隨意了。


「這是趙滔。」老賈指著一個臉和身材都挺肉乎的姑娘,介紹道。


「滔姐。」褚青忙站起來,跟她握握手。


「別看誰都叫姐,人跟你同歲。」顧正笑道。


褚青也笑:「反叫了也不吃虧。」


「這是楊莉娜。」


「娜姐。」這貨繼續套近乎。


「哎,這回叫對了。」顧正又插嘴。


老賈斜了他一眼,指著最後一人,笑道:「這不用我介紹了。」


那人頭髮挺長,瘦臉細眼,褚青還真認識,是《小武》的美術設計梁敬東。有點疑惑為啥把他叫來,稍稍一想,應該是老賈給他安排了個角色。


「東哥,又見面了。」他熱情道。


「嗯,我也挺高興。」梁敬東抬了抬屁股,算是起身,尖著嗓道。他僅比餘力威小一歲,跟老賈早就認識,算貧賤之交。


褚青眨眨眼,有點納悶這人不咸不淡的態度。


賈璋柯笑道:「東哥這次演張軍,你們倆好好合作。」


「一定一定。」他點頭道。


幾個人聊了聊,其實就那四人組在說,這次又能聚在一起,心裡都很高興。說起兩年前在這的故事,左璐的那一萬塊錢,在大雨亂蹦亂跳,圍著個破電視機看國足比賽,還不小心摔了一酒瓶……


趙滔和楊莉娜話不多,不知是真內向。還是初次見面放不開,梁敬東則自己在哪抽煙。


一會,菜陸續上了來。


褚青看那小服務員端著大盤歪歪倒倒的,伸手接過,裡面一條滿滿澆汁的醋魚,小心推到桌間。


「謝謝。」小姑娘很有禮貌,歪頭看了看他。忽眼睛睜大,道:「哎你是不是柳青?」


「呃……是我。」他鬱悶,自從還珠二播出後,他就被熱情的群眾強行給改了姓。凡是認出他的人,沒有一個叫褚青的,都是柳青。


「真是你啊!我可喜歡你了!」小姑娘興奮了:「哎你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好啊。」


「你等會啊!」


她說完就跑出去。沒過多久,後面又跟了幾個小姑娘一起衝進來。


「簽這簽這!」她遞過一條白手絹。


褚青汗了下,小學生似的一筆一劃寫著方塊字,又聽她們開始嘰嘰喳喳的。


「你來這拍戲啊,他們也都是演員麼?」


「哎我們都覺得你跟金鎖可配了,千萬別分啊!」


「對啊對啊,將來結婚生孩。小燕就是乾媽……」


他滿頭黑線的在各種物件上簽好名,道:「那個,我們吃飯呢,你們就別跟別人說了啊。」


「沒問題。」小姑娘拍了拍胸脯。


打發走她們,總算安靜了,其他人卻有點尷尬,一時悶悶的。


「青仔!」餘力威笑道:「香港那些喜歡你的師奶,也都這麼年輕。」


「哎喲那我就放心了。」褚青誇張道。


眾人都明白他們在打趣。也給面的笑了笑,氣氛又活躍了點。


「嗤!」


坐在旁邊的梁敬東忽地吐出口煙,很看不上眼的嗤笑一聲,雖然細微,他也聽見了。


褚青舔了下嘴唇,起身笑道:「不好意思,我去下衛生間。」說著瞄了眼顧正。


「啊。我也去,一起一起。」老顧連忙也站起來。


「那人咋回事?」


衛生間裡,他拉開褲鏈,對著小便池。問道。


顧正在邊上保持相同的姿勢,他本來沒有,結果往這一站,居然也能尿出來點,道:「這劇本,老賈拍《小武》之前就有個草稿。哪會就跟張軍說,讓他演主角,誰知道後來你又冒出來了,老賈抹不開面,就給他個男二號。這不,正不忿呢麼!」


他一挺腰,放出最後幾滴,又道:「他以前是寸頭,就為演這個,留一年了。」


褚青微微點頭,明白自己是躺槍了,利索的係好褲。又隨意瞥了一眼,老顧正用手抓著東西,抖了抖。


丫頓時驚住了,尼瑪那是橡皮筋麼?


…………


「你到汾陽啦?」


在可南邊可南邊的一個大城市裡,范小爺趴在軟軟的床上正給男朋友打電話。


「嗯,剛洗完澡。」褚青道:「你哪冷不冷?」


「不冷啊,就是潮,我都快長蟲了。」丫頭抱怨著。


她這一趟,身價直接翻倍,而且那幫土豪,一個個都哭著喊著要她過去商演,不像以前,得範媽主動打交道,人家還得拿拿喬。


「今天都嚇死我了,我唱完歌剛下來就被堵住了,根本動不了。後來四個警察,四個警察啊!」


她還特意強調了下,不知是害怕多一點,還是顯唄多一點,道:「架著我胳膊,把我抬起來了,反我就覺得腳沒沾地。那幫人就跟瘋了似的,拽我,還揪頭髮,有個男的可壞了,使勁掐了我一下,現在還青著呢!」


「你以後啊,直接把車停在台底下,演完就鑽車裡。」褚青聽她沒啥事,放心了,就給支招。


「哎你真聰明,我怎麼沒想著呢!」


她讚道,爬下床,拿起桌上的飲料喝了兩口,又道:「你在郫縣那邊拍的怎麼樣?那女演員你不說認識麼?」


「呃……還行。」


他一卡殼,范小爺立馬覺出不對,吼道:「你倆親嘴兒啦?」


「沒!絕對沒有!」


「那,那拍床戲啦?」


「什麼都沒有,就是抱了一下。」褚青汗道。


「哼,你別讓我抓到!」范小爺相信他,但嘴上不能輸了氣勢,繼續威嚇:「不然……」


她話音一頓,歪著頭,好像在細聽什麼動靜。


「等會啊……」


丫頭說了聲,拿下手機,面色古怪的湊到牆邊,耳朵貼上去。


「啊……啊……老公……」


「啊……」


范小爺的五官慢慢皺成了一團,整個人都不好了,就像小時候無意窺視到妖精打架那般,驚恐又帶著點躁鬱。


「餵,餵,又拉屎呢?」褚青聽那邊沒動靜了,不禁問。


「你才拉屎呢!你個大混蛋!大壞蛋!去死吧你!我掛了!」


丫頭情緒一下就暴走了,衝男朋友大喊一通,把手機一摔,撲倒在床上。


這是種,嗯,特古怪的感覺,怎麼說呢……每個做兒女的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爹媽幹過那事,但又不得不承認,他們至少干過一次,不然自己從哪冒出來的?


可是,可是,你倆都四十歲了好不好,還在閨女隔壁……注意點啊餵!


她用被蒙住頭,狠狠悶了一會,猛地又掀開,喘著氣,瞪著眼睛瞎想:我不會又多個弟弟妹妹吧?



(大家不要吐槽,不要吐槽……)
晨羲 發表於 2015-6-26 07:19
第一百零八章  我誰都不強姦

風輕雲淡,是個好天。


白剌剌的野地一眼望不到邊,跟垂下來的天際線相接,矮小稀疏的植被橫鋪過去,沒有一丁點的生機。


幾十個人圍在一塊,身後停著數輛大車,吵吵嚷嚷的造出片活力區域,賈璋柯在間,戴著小帽,面色枯敗。


拍一部明知道不能上映的電影,感覺特奇怪,有點茫然,有點失落,但無論怎樣,組裡每個人都沒覺得這是件無價值的事情,反倒在這片蕭條曠野,油然生出一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悲壯感。


「來了來了,讓讓!」


褚青和顧正抬著一張桌擠了進來,上面堆著幾個大塑料袋。


長桌停在正,倆人開始忙活,從袋裡一樣樣的拿水果,擺在盤裡,摞的老高。褚青又掏出個金漆香爐,變出三炷大香,插上去,最後還摸出一條喘氣的河魚,飄著犯賤的腥氣。


香港電影人開機,講究個拜神燒香,最好還要有小乳豬。大陸就沒這個習慣,當然後來國內電影市場繁盛,大批導演北上,把這股風俗也帶了過去,慢慢的就成了規矩,凡是開機不拜神,自己心裡都不踏實。


賈璋柯不信這個,但香港來的監製李潔明勸他搞個開機儀式,不光是祈福保佑,還能激勵精神,共同奮鬥。


顧正是副導演,褚青是男主,可倆人誰也沒把自個當回事,本就是幫哥們的忙,組裡有什麼大事小情都主動伸手。這次也自告奮勇去划拉供品,別的還好說,小乳豬這玩意實在偏門了點,只好拎條魚代替。


老賈拿著塊紅布,蒙在攝影機上,自己在前,手捻燃香。一干主創列在身後,端端正正的,順時針轉圈對著東南西北方,拜了四拜。


拜過後,揭開紅布,就算完事。


可老賈把香插好後,卻傻站了會兒。眾人正納悶時,就見他雙膝一曲,居然跪倒在地,動作極為緩慢恭敬的,磕了個頭。


擦!玩這麼大?


所有人都怔住,頓時處在一種很尷尬的境地。


褚青瞄了眼顧正。咱用陪著磕麼?


顧正也哧著牙,拿捏不准,再看看……


好在老賈沒給他們太多糾結的時間,只磕了一個就站起,揭下紅布,回身對著幾十號人道:「《站台》,開機!」


十一月初的時候。賈璋柯就帶著幾個人到了汾陽,做前期準備。這片的背景是從1979年開始,所以時代氣息是最重要的特徵,他對道具組的工作完成情況非常不滿意,少見的發了脾氣,拎著條十年代風格的褲把那幫人大罵一通。


最後,還是自己發動了在汾陽的所有關係,去找十幾年前的舊家具和日用品。


這第一場戲。是說工團下鄉演出回來,在路上的一個鏡頭。


「慢點。」


褚青扶著趙滔上了輛破破爛爛的卡車,又隨手把楊莉娜扶上去,左右瞅瞅,沒發現梁敬東的身影,撇撇嘴,自己縱身也竄到車廂裡。


今天早上出來時。風是細細的,有些冷,但還不至於凍人。結果他屁股剛搭在邊上,就覺得腦門一涼。接著頭髮被掀亂,絲絲糟糟瞇了眼睛,然後手背的汗毛抖起,寒意瞬間侵入體內。


「這天,說起來就起來。」


趙滔是長發,樣更為散亂,縮了縮身,捂著腦袋抱怨。


老賈正準備喊話,帽忽然被吹的一歪,也愣了愣。


「怎麼樣?」顧正立即問道。


他抬頭看看疏離的天空,道:「先拍段試試。」


「Acon!」


一輛藍皮老解放晃晃的在田野上行駛,十幾個工團成員坐在後面車廂裡。


褚青雙手揮動,似模似樣的當指揮,其他人嘻嘻哈哈的開始唱:「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老婆七八個,孩一大堆……」


像趙滔和楊莉娜她們,唱歌都挺好聽的,別人也不錯,他就很有自知之明的干嘎巴嘴,在裡面划水。


卡車從右到左,駛進鏡頭。餘力威沒跟著跑,只是站在原地,慢慢偏轉攝影機,抓到了一截車頭,一截車尾。


他背著天光,車上的人看著都黑乎乎的一團影,分不清誰是誰,卑小得無足輕重,笑得卻開心,歌聲歡快,無憂無慮。


這歌叫《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原詞是「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蕩起小船兒,暖風輕輕吹。」


但青年嘛,不管什麼時代的青年,某些特性都是相同的,就跟我們哪會唱「太陽天空照,我去炸學校……」一樣。


第一天的拍攝,往往都是劇組人員磨合的過程,導演一般也不會安排過多鏡頭。首場很順利,接下來就不行了,風越來越大,怕是有七級的程度,捲著荒野的枯草衰莖,肆無忌憚的襲來。


褚青最後嘴都張不開了,一說話就灌進去滿口風。人還挺得住,機器卻嬌氣,不能在野外工作太久,拍一會就得進車暖和暖和。


直到了午,賈璋柯看情況實在不妥,費時費力,進度又不快,索性宣布收工。


褚青哆哆嗦嗦的鑽進車,懷疑道:「我說你不是磕頭磕錯了吧?你往哪邊磕來著?」


這大風起的實在突然,就像老天爺故意似的,老賈也有點吃不准了,撓頭道:「我記著往東啊……應該沒錯。」


「不是方位的事。」餘力威摸摸胡,一拍巴掌道:「你拜神是拜四方神,但磕頭就磕了一個,少了!」


「哎威哥這話靠譜!」顧正馬上招呼司機,歡實道:「大哥咱調頭,回去讓他再磕仨!」


…………


《站台》的主要角色有四個,褚青演的崔明亮,趙滔演的尹瑞娟,梁敬東演的張軍,和楊莉娜演的鐘萍。


他們都是縣工團的,經常下鄉慰問演出,平日裡就是排練。唱唱歌,跳跳舞,順便詩朗誦。


要說八十年代的這撥人,算是新國的第一批藝青年,電影、流行歌、寫作、戲劇各種藝術形式,就好像憋了好久好久,一下全迸發了。


更重要的是。人家哪會可是真藝……


「媽,還沒做好?」


褚青穿著身運動服,下面卻只有一條紅色的秋褲,正拿著大瓷缸喝水。


一老太太坐在縫紉機前,改著褲腿,頭也不回道:「你一下午啥也不干。就等這褲?」


老太太是正經的本地人,沒有表演經驗,一口從祖上傳下來的汾陽話,直接把他那山寨口語轟成渣。聽得是欲仙欲死,要不是有劇本對照,壓根不懂啥意思。


張軍的姑姑在廣州,給他寄來一條時下最流行的喇叭褲。崔明亮窩在縣城裡,沒地方買,又眼熱,只好讓老娘把原本的褲改改。


「有啥活干麼,我是藝工作者,腦力勞動。」褚青一手拿著缸,一手指了指頭,自認為很弔的樣。


老太太拿著捲尺在他腿上比了比。道:「啥個藝,還腦力哩,在家裡就得聽我的。」


褚青撩起衣服,讓她量,道:「你不養我,那我到社會上混去了。」


《站台》裡,除了他是專業演員。還有楊莉娜 是演話劇出身,別的角色都是由非職業演員來充當。


老太太別看沒演過戲,狀態特自然,人家就是在過生活。改褲,訓兒,都是自己熟悉不過的場景。稍微難點的就是背台詞,不過老賈很寬容,不要求一字字的重複,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意思對了就行。


這倒簡單了,用老人家的話說:這就叫個拍戲?莫球意思!


「過!下場準備」


賈璋柯喊了一聲,掃了掃,似在找人,然後眉頭一皺,推門出了去。


餘力威在屋裡擺弄攝影機,老太太還在踩著縫紉機,發出「嘎噠嘎噠」的聲音,人不做假,說改成喇叭褲就改成喇叭褲,一會可是要真穿的。


褚青趕緊跑到外屋,拎過一板凳,湊到爐旁邊。這是當地的一個老工人宿舍,裡外兩屋,門口戳著大水缸,旁邊是臉盤架,牆上釘顆釘,掛著個竹簸箕。


兩場戲是連起來的場景,崔明亮在裡屋跟老媽說完後,就轉到外屋,和張軍聊天打屁,但現在人家正傲嬌著呢……


他烤了幾分鐘,冷颼颼的兩條腿才有了點熱度,隨意瞅瞅,看著角落裡堆著幾個地瓜,眼睛一亮。


這貨早上沒太吃飽,見房主人沒在,鬼鬼祟祟的拎來一大的,洗了洗,又掃掃爐盤,拿把菜刀將就著,削成一片片的,擺在爐上烤。


不一會,地瓜片就慢慢捲邊脫水,散出糊糊的甜香。


「威哥。」他扒在門口,壓著嗓喚道。


倆人湊在爐邊,瞬間成了共犯。


「紅薯還能這麼吃呢?」餘力威覺得新鮮,他倒吃過烤地瓜,但像這種充滿了吊絲氣質的吃法還是頭回見。也不怕燙,用手拈起一片,咬在嘴裡,點頭讚道:「嗯,不錯。」


褚青一邊削,一邊吃,一邊問:「他還鬧騰呢?」


「是啊,唉,耽誤大家。」餘力威顯然也沒啥好感。


他們嘴裡的那人,是梁敬東,這貨被褚青翹了主角之後……至少他是這麼覺得的,一直在鬧情緒。


因為張軍是個短髮帥氣的潮男,他那特意留一年的頭髮就保不住了。原本昨天就該剪好的,這貨死活不樂意,老賈只好讓他坐在卡車的駕駛室裡,沒露臉。


但今天可有他的正戲,必須得剪。


老賈先拍褚青,就是想再給他點緩衝時間,自覺把頭剃了,沒成想還在耍脾氣。馬上就該他的戲了,三十幾號人都準備完畢,在哪乾等著,丫就是視而不見。


這樣的性,難怪連一向好脾氣的餘力威都看不順眼。


「吱呀」門被拉開,顧正也閃身進來。


「嗬,外面真冷!」他自動加入團隊,搶過一地瓜片,笑道:「有年頭沒吃這玩意了。」


「怎麼樣了?」餘力威問。


「老賈正勸呢。」顧正又吃了一片,道:「要我說,就是慣的,愛特麼演不演,直接踢了,非得顧著情面。」


「話不能這麼說,他畢竟是導演,有自己的想法。」餘力威道。


褚青站起身,透過小窗戶瞅了瞅,又坐下,撇嘴道:「好傢伙,老賈拿把大剪正跟丫談呢。」


「甭管他,哎這玩意還真管飽,有點脹了都。」顧正這會功夫能吃了十來片,揉揉肚抱怨。


「我讓你……」


褚青笑道,正想嘲諷,就聽外面傳來一聲大喊:「賈璋柯!你特麼誰都強姦!」


三人手裡的動作都停住,對視一眼,連忙扔下東西,推門跑出去。


就見片場所有人都站在外圍,一角落裡,梁敬東和賈璋柯正對持著。


褚青只能看到老賈的背影,就覺得愈加傴僂。聽了剛才那話,他沉默了半天,才緩緩說了句:「我誰都不強姦。」


說著把剪一扔,轉身就走,而且看樣要直接走出片場。梁敬東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哎哎,導演,你別生氣!」


「就是,我們再好好談一談,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的?」


離得近的陶俊和李潔明趕緊拉住,又攔又勸,老賈似乎鐵了心,擰擰身,甩開他們,直接出了這片工人宿舍。


眾人就看他走到街上,伸手攔了輛出租,頭都沒回的上車開了。


「我操!」


導演撂挑不干,這不能再嚴重了!大家還傻眼的功夫,顧正先罵了聲,反應過來,著急忙慌的跟上。褚青還穿著那條紅秋褲,和余力威緊隨在後,三人也打了輛車,一溜煙的就開始追。

晨羲 發表於 2015-6-26 07:20
第一百零九章 心上的石頭

「追著前面那車!」


褚青坐在副駕駛位,門還沒關上就急忙道。


司機斜了他一眼,雖然對他一身復古的鄉土造型感覺很奇葩,但對追車這種難得一見的場面興奮度卻更大,痛快的應了聲:「好嘞!」


老賈坐的車直直穿過街道,兩邊的建築從小樓慢慢變成低矮平房,人煙漸稀。顧正坐在後面,不停的給他打電話,根本不接。餘力威則抱著胳膊,一言不發。


「哥們,你們都是便衣啊?前面那小犯啥事了,傻啊!這時候還往山裡跑,連棵樹都沒有,就一隻耗鑽裡面也能找著。」


司機看那車出了城,一直開向呂梁山區,嗤笑道:「我這車性能好,你說句話,我一腳油門就能攔下來!」


什麼眼神兒啊!你特麼見過有穿秋褲的便衣麼?


「不用,跟著就行。」褚青懶得跟他廢話,扭頭問:「還沒接?」


「沒!」顧正狠狠道了聲,一拳頭捶在座椅上,道:「還拍什麼電影!」


餘力威忽笑道:「怎麼不拍,我們越來越像好萊塢電影了,有粗口,還有追車……」


「別介,等會蹦出一冰山來,都得玩完。」褚青靠在椅背上,瞇著眼睛,盯著前面那輛破車。


又開了一會,四周已經沒有聚集區,都是荒野,呂梁山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司機有些不耐煩,道:「我說啊,直接攔下來得了,就眨眨眼的事。」這貨唯恐天下不亂,老惦記顯唄一下他這車碉堡的性能。


「真不用,您就慢慢跟著。」褚青汗道。


往山區的主幹道,大概是新修的,寬闊平整,就這兩輛車在路上。一前一後,空曠得有點森人。


褚青看著窗外的枯樹刷刷飛過,忽然覺得自己特瘋狂,確切的說,自從乾上演員這行,短短兩年,就把以前的認知全顛覆了。


他接觸到的這些事情。細膩,敏感,火熱,純粹,深沉,複雜……就像一個全新的世界。裡面的人各行其是,熟悉規則,並且保持目標。


而自己,則如一個蒙著眼睛的闖入者,沒頭沒腦的紮進去,幼稚無比。雖說也得到了一些實惠,比如錢。比如小小的名聲和虛榮,可總覺得差那麼一點融入感。他仍然不想摘下這塊遮眼布,看著這個光溜溜的世界。


「嘖……」


冷風順著破舊的車門溜進來,他脫下運動服外套,蓋在腿上,在腰後係了個結,這樣還能暖和點。


從城區出來約莫二十多分鐘後,前面的車拐上了一條岔道。終於停住,遠遠看見下來一個人。


這是條正在修建的公路,前面豎著大大的「禁止通行」牌。他們跑過來的時候,老賈正坐在路基上,低著頭抽煙。


車卡在岔道口,倆司機開始互相交流技術,以及表示對這幫坐車不給錢的爛貨們的鄙視。


褚青把衣服翻過來。墊在屁股底下,坐到他身邊,仍覺得石頭拔涼拔涼的,不由一咧嘴。老賈扭頭看了眼他的syle。苦逼的臉上也忍不住扯出抹笑容。


顧正和余力威坐在另外一邊,腳踩著泛起青白霜凍的草根。


「給我根煙。」


褚青哆哆嗦嗦的,是真冷,急需干點什麼轉移下注意力。


老賈摸出煙盒,他一把搶過去,點著一根,又扔給顧正。於是,這四個人,每人夾著一根煙,排排坐在路基上,對著沒有方向的荒野發呆。


「……」


他舔了下嘴唇,忍著沒說話。


又枯坐了一會,丫實在受不瞭如此傻缺的場景,嚷嚷道:「我說,咱回去吧,我特麼連條褲都沒穿!」


尼瑪四個老爺們跟拍瓊遙劇一樣擱這默默無語兩眼淚,還有倆飚車上癮的司機堵在路口,這叫什麼腦抽畫風?


可惜沒人應他,這貨鬱悶的抽了口煙,摟過賈璋柯,心道,哥再勸最後一句,你丫再不識好歹,哥就直接扛回去了!


誰知他剛轉頭,就嚇了一跳,立馬鬆開手,往邊上躲了躲,道:「老大你不是吧,又哭?」


顧正和余力威也很詫異,看著老賈臉上掛著的淚水,不知如何安慰。的確,這一年對他來說太過艱難,被打小報告,被禁拍,被人罵「你誰都強姦!」


其實,他真的誰也沒欺負過,一直都是被虐的那個,他只想好好的拍電影。可就是這點心願,如今看來,都困難重重。


「大哥,有話說話,咱能不跟個娘們似的麼?」這時候,也就褚青能說出來。


老賈可能也覺得很失態,抹了抹眼淚,啞著嗓道:「我也不知道說什麼。」


他呼出口長氣,把煙叼在嘴裡,沒抽,一會又拿下來,點著腳底下的草根,根本沒有火星,只冒出縷縷白煙。


褚青看得蛋疼,你倒是吭聲啊,這會玩什麼行為藝術?


「青,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麼?」半響,他終於開口。


「呃,記著。」褚青點頭。


「呵,我也記著,哪會真好……」老賈說著又擺擺手,道:「可能也不是好,就因為是小孩,所以才覺著好。哪會縣裡有個計劃生育宣傳隊,每天都從我家門口過;晚上我還跟一群人擠在鄰居家,圍著台黑白電視看《加里森敢死隊》……」


他用一種夢囈般的自語,緩緩訴說著自己的青春記憶。


「我從小學習不好,我爸我媽給我送到太原去學美術,準備考個美術院校。學校旁邊有個公路局的電影院,就經常去看電影。有天放的是《黃土地》,我看完就覺著,學美術有個蛋用!我想當導演!」


褚青認識他這麼久,還是頭回聽他講自己以前的事情,顧正雖是同學,對這些也不太了解,一時間都側耳傾聽。


「我拍這戲,就是想把那點記憶都拍出來。上大學的時候,就常跟老顧念叨。將來一定得拍,一定得拍,哪會名字都想好了。」


老賈笑道:「可我哪知道,拍個電影居然這麼難!」他搓了搓乾澀的臉,道:「一開始真沒想太多,就是給自己留個念想,哪怕別人都不愛看呢。我也知足了。後來又寫劇本,寫著寫著,就發現從這……」


他指著自己的心口,道:「就冒出股衝動,自己都有點害怕,我居然想拍一部普通人的史詩。」


褚青一句話都接不上。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他嘮叨。


他忽略了「普通人」的前綴,腦袋裡就轉著「史詩」這個字眼,瞬間被震住了。喂喂,我這種吃飽了不愁明兒的貨,也能跟這個扯上關係,你丫真瘋了吧?


老賈顧不上他的吐槽,繼續道:「這電影就像我心裡的一塊石頭。不把它搬走,我一輩都拍不了別的戲。」


「哎這我知道!」


褚青難得有聽懂的地方,興奮的插嘴:「姜聞也說過,《鬼來了》就是他心裡的石頭,不倒騰出來,憋得難受!」


他眨眨眼,忽伸出手指,點了一圈。笑道:「你說的那些玩意,我不明白。我就知道,有石頭,就特麼得搬走,你自己搬不動,不還有咱們呢麼?至於愁成這樣麼!」


這大概是他兩輩說過的,最碉堡的一句話。


賈璋柯張了張嘴。看著他發呆,好一會,「噗哧」笑出了聲,配上那垂下來的眉毛。跟懶羊羊似的。


他嘮叨了半天內心獨白,總算不再四十五度悲傷逆流了,顧正餘力威也鬆了口氣。


「哎青,你會彈吉他麼,我剛才想了想,應該給崔明亮加段戲。」老賈心結一開,馬上回到工作狀態,問道。


這電影裡有很多主角唱歌的鏡頭,褚青卻一直迴避了這個問題,這會老實交待道:「別說彈吉他,我連歌都唱不好。」


「再差能差到哪去,我唱的也不好。」顧正不在意道。


褚青沒搭話,訕訕笑了笑。


「你唱段我聽聽。」老賈看他這樣,心不妙,丫不是那種謙虛的主,這麼自貶,怕是真的很爛。


「唱啥?」


「嗯,《站台》會唱麼?」


「會,這歌以前多火啊,咳咳,我唱了啊!」他清清嗓,直奔高潮:「我的心在等待,永遠在等待,我的心……」


「停停!」


那仨人同時喊,臉都綠了。聽過不著調的,可沒聽過這麼不著調的,完全是把原歌摧毀,自己又重新譜曲來著。


也算本事!


那倆司機聊得正歡,被這嗓徹底嚇到了,甚至都有放棄要車錢的打算,這就一精神病啊!


老賈咂吧咂吧嘴,道:「還好有時間,春天才能拍到你唱歌,這段完事你麻溜給我回京城找個老師練練,不說多好聽,起碼得在調上。 」


「行行。」褚青自覺沒臉,連連應聲。


事情已了,情緒也不鬧了,仨人拍拍屁股站起來,正往車那邊走。


「嘀嘀!」


就聽喇叭聲響,又一輛車拐了進來,三輛車堵在路口,形成品字形。門一開,李潔明跟梁敬東下了來。


餘力威使了個眼色,拉著他們先上了車。


梁敬東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老賈則面色如常,站在原地等他。


「師傅開暖風吧!」


褚青在車裡捶著腿,喊著司機,媽蛋的,下半身都凍僵了!這些個青年太遭人恨,影響老生育能力,以後誰他喵的賠我?


「你說這次能行麼?」顧正看著那倆人又在路邊私聊,擔心道。


「沒問題,不然他也不會來。」餘力威笑道。


果然,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總之和解了,沒多會兒,老賈跟梁敬東一起回身。


第三天一早,梁敬東當著大伙的面,剪掉了頭髮。


《站台》到此刻,才算正式開拍。

晨羲 發表於 2015-6-26 07:26
第一百一十章 偽作者電影

很多人說是部作者電影,其實是錯誤的,因為壓根就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作者電影。


這個概念有很多高大上的解讀論述,簡單說,就是導演主宰一切。


1954年,特呂弗首次明確這個概念的時候,還只是個年輕的影評人。哪會的就像個烏托邦的玫瑰園,以大龍頭巴讚為首,麾下特呂弗和戈達爾兩尊門神,靈感沸騰,青春激昂,如革新世界的鬥士一樣,盡情揮灑著個性與自由,忽悠了一個時代的藝術電影的誕生。


任何導演,無論商業片或藝術片,都有一個共同的理想。就是完全不受片方乾涉,從劇本到選角,從攝影到剪輯,從配樂到佈景等等,體現的只有個人意願。同時還可以倍儿牛逼的對投資方嘲諷一句,爺是拍電影的,不是給你們這些低等咖摟錢賺名聲的!


誰都想這麼爽一把!


特呂弗發出「作者電影」的論調,本意是給藝術片搖旗吶喊,卻忽視了商業片也同樣受到資本製約,其實是同一戰壕裡的兄弟。所以,這位大師後來拍的時候,就被自己啪啪打臉。


第一,他需要錢。第二,他需要演員。


再吊的導演,沒有充足的預算,沒有合適的演員,鼓搗出來的東西只能是:這特麼拍的啥狗屁玩意兒?


當藝術片越來越在立牌坊,尤其是好萊塢電影工業體系成熟之後,開始喪心病狂的侵占全世界,已經沒幾個人再記著「作者電影」究竟是個神馬東西。


當然,好萊塢也玩藝術,但最藝術的好萊塢電影也包含著商業元素,因為美國壓根就不是一個藝術的國家。他們商業片有商業的體系,藝術片有藝術的體系。都在流水線製造。


相比之下,歐羅巴地域的那種厚重,放到電影中,就太過沉重和晦澀。


老賈是很幸運的,他有不指手畫腳的投資方,也有最理想的演員,更有最合適的時機來拍這部片。


如果在之後,直接把他拎到電影市場裡,去面對觀眾和票房,那就玩蛋去吧。分分鐘死無全屍。正是因為他被禁,斷絕了市場關係,所以才能一門心思的去拍這部,彷彿跟自己天生注定的片子。


而實際上,第六代後來大批被招安後,紛紛浮上水面,沒一個玩得轉商業價值的,接連被爆掉,最後有的選擇回歸。有的繼續在電影經濟裡掙扎。


最失敗的例子,就是張園。


這貨在那紙禁令下來後,乾脆利落的把攝影機架到了天安門前,擼出了一部很弔的紀錄片。這種囂張。自信,不妥協的態度,在國內一時無兩,甚至成了新生代電影人的大領袖。


直到98年。他解禁,電影圈都瘋了,媒體跟蒼蠅似的見天圍著轉。紛紛期待著他將會帶來的驚喜。


結果這貨,慫了。


張園首部由官方注資的電影,即便拿了威尼斯影展的最佳導演獎,但是銳氣已經不在。再到後來的,更是一塌糊塗。所謂的保持藝術與商業間的平衡,看上去更多的是一種迷茫的混亂狀態,而這種混亂,又更直觀的體現在電影裡。


哪會所有人都在哀呼:那個先鋒身影早已模糊不清。


瞧瞧,這特麼就是矛盾所在!


你自嗨的時候,他們希望你大眾化,等你大眾化了,他們又痛斥你為毛不繼續堅挺?


能帶著觀眾一起嗑藥高潮的導演不是沒有,但國內,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人達到那種等級。


老賈現在的心態,就是一光腳不怕穿鞋的,特通透,想怎麼著就怎麼著,隨心所欲的鼓搗這部戲。


「到處流浪,到處流浪……」


漆黑擁擠的小影院裡,大幕上正放著印度電影。細弱的燈光打在褚青和趙滔臉上,他們跟那幾十號群演一樣,看的都好生無聊,偏偏還得表現出一種瞅見七分女的跪舔狀態。


這時一工作人員穿過過道,大聲喊:「尹瑞娟!尹瑞娟!門口有人找!」


「過!下場準備!」


老賈喊道,對影院裡的真實效果很滿意。


這幾個片段,是可以後期剪進去的,他偏不,非得現場實拍。這種上古世紀的片源很難找了,最後特意從京城調來一盤拷貝,就為了這段一分鐘左右的戲份。


「青子,一會趙滔說完詞,你就出來。」


他叮囑著注意事項,還不放心,又喊:「老顧,你再給他打個手勢。」


「沒問題!」顧正道。


「action!」


鏡頭轉到廳外,趙滔一掀厚厚的棉布簾,走出來,道:「爸。」


一大叔穿著老式的製服,道:「咋你在這湊熱鬧?」


「我莫湊熱鬧。」


「和誰看電影了?」大叔手裡捏著煙,繼續審問。


「和鍾萍。」趙滔眨眨眼道。


「你就跟人學好吧。」


「你咋這說話了?」她罩著小棉襖,藍褲黑鞋,不自覺的踩了幾步,表示對老爸鄙視自己朋友的不滿。


褚青藏在裡頭,扒著縫看,暗讚她這幾個小碎步。


鏡頭外的顧正掐著時間,沖他打了個手勢,他馬上低下頭,也掀簾子出來。


這場戲說的是崔明亮約尹瑞娟看電影,結果被老丈人抓包。話說八十年代搞對象的風格,純潔得讓人害怕,連對個眼都覺著自己能懷孕那種……


「崔明亮!」大叔喝住他。


褚青腳步一頓,本想出來看看到底誰找她,結果發現是老丈人,只能裝成沒看見的樣子直直往出走。這會被喊住,不自然的回身,道:「叔叔。」


「你也來看電影了?」趙滔簡直神反應,跟老爸鬥智斗勇。


褚青點頭,露出一副「哎呀你也在這啊」的表情。


「你不看電影出來幹啥?」大叔問。


「回去寫個材料。先走了啊。」褚青隨便編個藉口,擺擺手,麻溜閃人。


「你還有那個寫作能力?」大叔嘲諷道,根本沒看上這小子跟自己女兒配對。


這是褚青跟趙滔第一次搭戲,感覺還不錯。這個肉乎乎的妹子雖說不是職業的,可往鏡頭裡一站,就特有範。


要多上幾倍,而且都是非專業的,跟他們相處對老賈的壓力更大。


這貨忍耐了數天。也終於開始給演員講戲了,用一大串的汾陽土語跟另一大串土語對飚。每當這時候,劇組人員自動退避三舍。


那幾個老外監製還蠻拼的,總想摻合進去,那種對飚的激烈程度,看起來的確像是在吵架。他們想了解演員的真實情緒,以便解決問題,只可憐了那個小翻譯,譯普通話還成。遇到這種中外文化夾帶鄉土文化碰撞的大場面,直接就醉了。


…………


不知不覺也拍了半個多月,褚青每天都在散亂和緩慢中度過,聽上去似乎挺矛盾的。


老賈拍的那些青春懷念。他大多也經歷過,或者說,在同一年代長大的人,都有共同的一種情感ji。


不然。80後,90後這些蛋疼的族群劃分是怎麼來的呢?


賈璋柯說要拍一部普通人的史詩,並不是在吹牛逼。他真有這個本事,並且讓劇組的人相信,他可以完成。


唯一不靠譜的,丫靈感似乎太多了點,比鏡頭更加瑣碎,說不上啥時候就蹦出來,讓大家之前的工作成果完全作廢。


十二月份剛到,汾陽就下了幾場雪。


老賈還挺激動的,因為可以拍雪景,也臨時加了幾段戲。可雪下起來就沒完,連續幾天都飄飄灑灑的,這就影響拍攝了,進度也沒想像中的快。


他琢磨了琢磨,索性轉場到平遙,去拍那邊的城牆戲。兩地很近,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戲份也不多,不需要大隊人馬,於是一行三十來人顛顛過了去。


「威哥,你一定得離我那麼遠麼?」


高大厚重的城根底下,褚青瞅著架在兩站地開外的攝影機,鬱悶的喊道。


「這段是遠景。」餘力威也喊,都帶著回音。


他撇撇嘴,慢騰騰的爬上城牆,我知道是遠景,可尼瑪也太遠了點。


「action!」


就見趙滔從城牆上走下來,到最後一階,靈巧的一蹦,落在地面,褚青跟在後邊。倆人踱到城門洞子旁邊,門洞裡鋪著些許乾草。


「你爸那人真有意思。」他道,不用擔心聲大聲小,老賈那邊根本聽不著,得後期配音。


趙滔低著頭,用鞋尖划拉著雪沫子,問:「咋啦?」


「跟克格勃差不多。」


「咋這說話呢,那是我爸。」


這段戲足有五分鐘,長鏡頭加遠景,妥妥的讓演員崩潰掉。


還好褚青早被蹂躪出來了,站在哪不動,點著根煙裝深沉。趙滔繼續在雪地上劃來劃去,又轉了幾個小圈,最後腳尖一掂,正面對著自己。


他心裡有些驚詫,這姑娘天分真的很高,能從不同的場景中提取出最能凸顯人物性格的動作。


「你明天干啥?」她問。


「上班啊。」


「我明天,我二姑讓我去見個男的。」她低聲道。


褚青抽了口煙,跟趙滔對視一眼,倆人同時移步,默契的換了個位置。


「我二姑說,他是個牙醫,還是個工農兵大學生了。」


褚青隨手把那半支煙彈出去,落到門洞裡,也踢著雪道:「好,牙醫好,大學生好。」


趙滔雙手插著棉襖口袋,晃了晃身子,道:「你咋這麼高興?」


「不咋。」


他往後退了幾步,跟她並肩,又回頭。


「……」


褚青咧咧嘴,那煙頭好死不死的落在乾草堆上,居然燒著了,火苗燃得正歡實。


餘力威從攝影機後面抬起頭,提醒老賈,動著嘴型:「著了!」


賈璋柯擺擺手,沒喊停。


那邊趙滔見他轉過身就頓住了,不明所以,也轉身,一眼看見那堆火,不由愣住。這算突發狀況,她不知道怎麼辦,但褚青不動,她也跟著不動。


於是,兩個人一起盯著那簇火焰發呆,慢慢化作埃燼的草,冒出縷縷青煙飄出門洞,升騰在白雪覆蓋的老城牆上,又悠蕩著消散。


他們站了半分鐘,賈璋柯可能覺得意境夠了,才喊:「好!」


話音剛落,褚青立馬搓了搓手,喊道:「你再不停,我都要烤火了。」


「彈得倒挺準,這段發揮不錯,效果比原本的要好。」老賈又瞅了眼趙滔,笑道:「小趙也不錯,沒慌。」


她卻有點不好意思,道:「都是跟著青子哥走,我不行呢。」


這姑娘比褚青大一個月,可平時非得喊哥,那貨也腆著大臉接受。


「青子,電話!」


這時,顧正顛顛跑過來,拿著他的手機,賊巴兮兮的眨眨眼:「弟妹!」


褚青踹了他一腳,見聯繫人標註著「媳婦」,笑了笑,按下接聽。


他估摸著時間,以為她圈錢結束,已經返回京城,結果范小爺第一句話就把他嚇尿了:「啥?你在汾陽?」



(放假回老家了,這邊條件很爛,晚上,嗯,應該還有,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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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漫小說愛好者......兼妖怪控、兼林賾流書迷 大概是從2009年年初開始看網路小說至今(鮮網→說頻→冒天→定居卡提諾、偶而去起點逛逛)。不太喜歡看愛情、恐怖比例太重的書、其他甚麼都看(雖然有爽文看太多一般小說看的艱難的傾向),但是常因一些奇怪原因棄書,偏好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