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詩意的年代
不管汪朔承不承認,這終究是部致敬的電影。
呂勒是個很神奇的人,他算老謀子的同門師弟,前兩年拍了第一部長片《趙先生》,大概也想從攝影師轉型當導演。但他骨子裡特瘋狂,天生沒有師兄的國師範兒,太過理想和文化氣,以至於鼓搗出了這部同樣很神奇的電影。
非常明顯的分成兩部分,一個是作家湊堆海聊,這算紀錄片;一個就是男女主角的戲份,這算劇情片。他拆除了紀錄片和劇情片的框架,把兩者糅合在一起,造就了場式的試驗。
至於為什麼找一幫子作家來討論詩意這個話題,按朔哥的說法,大概是因為自己紅,你找北島來,有幾個能認識的?
當然,真實原因是,詩人這個群體太邊緣了,邊緣到誰也不愛搭理。若真找他們,怕是連劇本都過不了,早早就斃了。
到郫縣的前幾天,作家們不務正業,鬥雞走狗,等玩夠了,終於能穩當的坐在一塊。開拍前,呂勒給每人發了張紙,上面寫著三個問題,頭兩個是:這個時代還有沒有詩意,以及對電影電視的看法。
作家們針對這兩個問題,悶在會議室神侃,兩台攝影機架在屋裡,記錄著他們從「什麼是詩意」,談到「有錢就有詩意」,再說到「把自己摧殘到底就是詩意」。吐沫橫飛,面目香濃,總之,沒有人真正的在關心這個東西。
光靠這些裝逼的文人酸性,是撐不起一部電影的,所以呂勒又安排了第三個問題,也就是褚青和王瞳的故事……
「咚咚咚!」
王瞳敲著一扇門,道:「林老師開會了。」隨即又移步到隔壁,同樣敲了敲。道:「余老師開會了。」
她的頭髮散開,正好搭在肩膀上,穿著件紅色的小西裝,左胸前別著筆會組織單位的標牌。
小西裝是她自己的,呂勒開始說讓她帶件紅衣服,最好是正裝。本來還想著萬一不合適,還得給找一套,結果這姑娘一來,那身鮮豔,直接晃瞎了這幫人的狗眼。
王瞳真的很喜歡紅色。從羽絨服到襯衫,各式各樣,還有褚青曾見過的那雙紅襪子。
她踩著坡跟皮鞋,夾著筆會日程表,頭髮一顫一顫的走在廊道裡,路過休息區。
「基本上就是這樣……」
一個好聽清潤的聲音傳過來,她撇頭,隨意看了眼,沒在乎的轉過去。剛走了幾步,又緩了下來。
廳裡擺著套木製桌椅,褚青坐在正中,左右各有一個男人。他臉部皮膚化得很暗黃。眼角還貼了絲細紋,眸子裡藏著對生活的疲憊厭倦,看上去就是個四十來歲的苦逼中年。
他正跟左邊的哥們介紹:「合同已經擬好了,我們保證。都是99年,」說著上身前傾,用食指勾出一個九字。禮貌中帶著點謙卑,道:「德國產的最新的印刷機,這次進中國,我們公司拿到了百分之七十的份額。」
那哥們抽了口煙,漫不經心的捻住合同,往桌子裡送了送,一口川音,道:「價格方面,我們需要再考慮。」
褚青聽他這話,眼神閃動了下,一偏頭,目光忽地凝住,面上仍然保持謙卑的笑容,點頭應和道:「好,對不起啊,碰著個熟人。」說完按住扶手,站起身。
……
等了會,居然沒動靜。
又等了會,還是沒動靜。
褚青一腦袋黑線,大哥,這場戲完事了,過沒過你倒給個話啊?
他立在原地,偷摸瞅了瞅呂勒,這貨悠哉悠哉的坐在椅子上,正跟劉一偉小聲嘀咕,壓根沒往這邊看。
「導演,那個,要再來一遍麼?」他不好直接問你丫是個逗比麼,只得婉轉道。
「啊,不用,挺好,準備下一場。」呂勒抽空轉頭應了聲,又跟劉一偉神聊。
褚青小步跑到王瞳跟前,悄聲道:「我現心裡特沒底,太不靠譜了。」
「你沒底什麼,我告訴你啊,導演厲害著呢,圈裡誰不認識,也就你,什麼也不知道。」她教訓道。
「說的就像你跟他挺熟似的。」褚青撇撇嘴,嘟囔一句。
王瞳拍了下他的頭,道:「別跟我撇嘴,一臉褶子。」她手指動了動,似想摸摸他的臉,隨即又縮了回去,笑道:「別說,你這妝還挺像的,嗯,演的也挺像。」
「糊的難受,一點都不透氣。」褚青抱怨道。
那化妝師也不知道給他抹的啥東西,黃黃一坨攤在臉上,感覺皮膚死死往裡收著,繃得特緊,乾巴瘦的效果倒是出來了。
扮老,不是說化上妝就ok,神態表情都得搭調。
褚青頭回演這種跟自己年齡相差較大的角色,沒什麼特別感覺。因為這個人物很簡單,人到中年,有妻有子,到處跟人賠笑賣印刷機,像他這樣的,隨便在街上一划拉就能拎出七八個。
真正有壓力的是跟王瞳對戲,這個更讓他緊張。
…………
其實,從選中這兩個演員那刻起,呂勒就變得輕鬆無比。甚至片子還沒開拍的時候,他就覺得,這肯定有了!
每個人物,每件東西,每次眼神的對撞和細語試探,就像早早的擺在哪裡,一切都好,只等他拿著攝影機原封不動的記錄。
王瞳的角色叫陳曉,是筆會的秘書,她的工作就是按時叫作家們起來開會,然後傻呼呼的陪坐在會場,端茶倒水,換換煙灰缸。
然後,她就遇到了趙子軒,上大學時中文系的老情人,回憶浮現,卻已物是人非。
這是個特俗氣的故事,呂勒偏想把它往詩意這種東西上靠,所以他找來褚青和王瞳。他覺得,這兩個人身上,絕對有那麼一股子不俗的味道。
說來挺奇怪,呂勒是因為看過,才動了心思。老實講。若把他們分開單論,也許還略有不足,但只要湊在一塊,那種味道瞬間就會流淌出來。
王瞳立在台階上,右胳膊夾著日程表,身子輕輕搖晃著。
褚青雙手插兜,慢慢踱到跟前,旁邊是賣零食飲料的玻璃櫃子。他非常細微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又把手拿出來,揉在一起。笑道:「你好。」
王瞳彎了彎嘴角,沒說話,左手忽抬到身前,手裡的圓珠筆不停的按下去,彈出來,再按下去。
「在這開筆會?」他問。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眨了眨眼,還是沒說話。
褚青也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倆人又同時笑了笑。
王瞳的笑很特別。緊閉著嘴,下唇往上輕輕擠壓著,下巴顯出幾道淺淺的褶皺。
不同的情緒,有不同的笑法。有時你咧開嘴。發出很大的聲音,不一定是真的開心。但當你閉上嘴巴,露出這種笑容時,那就一定是非常無措。
這一笑。她完全是隨性而發,恰到好處。
褚青忽然有點很不妙的感覺,只好擺弄著手指。道:「什麼時候來的?」
「我前幾天來的。」
「我也是剛到,我是跟這邊……」他說著一轉頭,抬手指了指,道:「兩個朋友,談生意上的事情。」
王瞳沒接話,特隨意的往右邊掃了眼,又更加隨意的收回來。她那雙眼睛裡,就像根本沒有這個人存在,而且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轉來轉去就是不落到他身上,有點神經兮兮的。
褚青看著她那瘋癲的狀態,心裡那點不妙就愈放愈大,最後砰的一下子清晰起來。
不禁暗暗哀嚎:姐姐,你至於這麼不客氣麼?
王瞳現在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極不安份的狀態,睫毛、眸光、手指、唇角,還有微微顫著的肩膀……幾乎每個部位都在隱隱躁動。
這個曾經深愛過的男人的偶然出現,就如一陣細風,而她則是被風吹起的蒲草,在天空兜來兜去,始終沒有落腳的地方。那種游離和散亂,精緻細膩,近乎沒有漏洞的向對方施加過去。
有那麼一秒鐘,褚青差點就要繳械投降。
他垂下眼睛,深深提了口氣,又揚起,直視著她。
一個人瘋癲的時候,另一個人必須要沉下來,這樣畫面感才會平衡。就如此刻,王瞳已經把那種游離表現到了極致,他就不能再做出同樣的反應,否則兩個人之間的感覺就會顯得特飄,不穩當。
「特別奇怪,穿這個衣服。」
褚青的語氣忽然活潑起來,還帶著點調侃,見到昔日戀人時的興奮已經過去,很輕鬆的笑道:「剛才還以為是服務員呢。」
「呵……」王瞳也笑。
「住在這麼?」
「嗯,我住308。」
「哦,我是在北樓,805。」他舔了下嘴唇,像對一個孩子那般的問:「能記得住麼?」
「記得住。」她又笑了下,跟剛才不同,這次是咧開了嘴,露出白白的牙齒。
「那……」褚青往後撤了半步,道:「你先忙吧,完了我們再打電話。」
「嗯,我過兩天才走呢。」
停頓了兩秒鐘,他又撤了另外半步,在耳邊比劃著打電話的手勢,笑道:「再見。」
說著轉身出鏡。
……
一場戲結束,倆人平復下情緒,等了會,又特麼沒動靜!
這回連王瞳都鬱悶了,跟褚青一起瞪著那邊,這哥們拍戲從來不喊停麼?
呂勒跟劉一偉兩個貨,躲在監視器後面,連臉都懶得露,一個光腦袋尖,一個圓腦袋尖,緊貼著。
見他倆不演了,都往這邊看,劉一偉先冒出頭,不滿道:「繼續啊,沒看夠呢!」
褚青:「……」
王瞳:「……」
第一百零四章 電影照進現實
「媽,江江乖麼?」
「挺聽話的,嗯,那我就放心了。」
王瞳坐在房間裡,拿著電話,道:「我這都挺好的。」
她輕輕晃動著上身,顯出幾分小女兒的嬌憨,道:「可能我明天就回去,但現在也說不好,反正您就別操心了,行,那我掛了啊。」
說著撂下電話,呆坐片刻,忽又摘下話筒,撥了幾個號,等了會兒,沒人接……
對面的床上,行李箱敞開著,裡面是散亂的衣物。她利索的收拾好,拉上箱,又坐了回去,兩手撐在身側,聳著肩膀,安靜的看著地面。
然後,就聽到了敲門聲,起身去開。
這個鏡頭足有一分多鐘,王瞳毫不費力的順了下來,甚至讓人感覺再給她一分鐘的時間,仍會這般的精彩。她就算在哪幹坐著,全身散發出的味道也能驅散畫面的枯燥感。
褚青碰上的電影導演似乎都對長鏡頭有所偏好,呂勒不像老賈那般晦澀,樓燁那般頹艷,他的影像裡充滿了生活化的靈動和自然,一點都不遙遠。
「好!」
呂勒對這種單人戲份就沒那麼不著調了,一本正經的喊了聲。
這房間不是臨時的,就是王瞳自己住的房間,那個行李箱和衣物也都是她自己的。話說這戲可沒有造型師,除了褚青第一場那身藍西裝,是劇組跟人借的,剩下的衣裳,都是他們倆自帶的。
這會他穿著件卡其色的夾克,正站在門外,等著下一場戲。
「con!」
「吱呀」一聲門被拉開,露出褚青的臉。這段是雙機拍,他背後也有台攝影機,對著王瞳。
她剛才沒打通的電話就是給他的。本來心裡很鬱悶,結果一開門,就像拉開了滿目繁花的世界,這個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一下就笑了,驚喜而雀躍,可隨即又慢慢合上嘴角,恢復平靜。因為她不知道這個男人會說些什麼,是來告別,還是來告別……
「準備要,走麼?」褚青壓著嗓。帶出點沙啞的意思,問道。
王瞳垂了垂眼眸,搖頭道:「沒有。」
褚青往別處掃了眼,道:「我是看那些作家……他們都走了麼?」
「我還有點事。」她輕輕吸了口氣,聲音變得很低。
「哦。」
「你合同簽了麼?」她問。
「還沒有。」
「……」
有些時候,兩個人是很害怕話題說盡的,一旦盡了,那就表示,這次的不期而遇也該結束了。而他們的聯繫紐帶。偏偏又只能靠這些無趣的話題來支撐。
舊情人相見,各自都已為人父母,寒暄過後,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麼?
褚青低下頭。眼神游離不定。
王瞳這次沒有躲閃,直直的盯著他,忽然又笑了笑,很不自然。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所以只好笑了笑。
她期待著他下面的話,卻又害怕不是自己想聽到的。
「那……」褚青終於抬頭。咽了下口水,喉結動了動,故作自然的笑道:「怎麼著?」
見他這樣,王瞳的笑意更盛,把兩條胳膊背到身後,勾著手指,調皮的看著他,似在等著鮮花盛開般的憧憬。
褚青卻還要矜持一番,探頭往屋裡看了眼,問:「整理東西呢?」
「嗯。」她乾脆擰了擰身。
褚青也笑了,舔了下嘴唇,道:「出去,轉轉?」
「好啊。」
戲一結束,倆人同時往呂勒那邊看過去。
「過!」
這貨急忙喊道,又操起導筒叮囑:「晚上還有夜戲,大家可以先休息,到時候給我打起精神來!」
眾人稀稀拉拉的應著,各自收拾道具回屋。
褚青被化妝師按在椅上,開始抹另一種黃坨坨的東西,這個抹完之後,才能洗臉,這樣卸妝會容易些。
他臉繃了一上午了,難受得緊,直接跑到這屋的衛生間,嘩啦啦的沖水。
王瞳就拿著條毛巾,站在旁邊。
他腦袋還伏在水池裡,就那麼一伸手,感覺毛巾搭在了手裡,又緊抹了兩把水,才抬起頭,開始擦臉。
劉一偉看著他們的互動,眨了眨小眼睛,摟過呂勒,二人轉出門,悄聲道:「老呂,這倆人肯定不是在談戀愛。」
「我知道。」呂勒扶了扶眼鏡,黑黝黝的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道:「他們要真在談戀愛,我這片就毀了。」
…………
曖昧這概念,特博大,所有看不見摸不著,又讓人心癢癢的東西,都可以稱之為曖昧。
詩意,恰恰就在其。
呂勒那雙眼睛,見識過無數男男女女,他第一次看到這倆人,就察覺到那種絲絲連連的牽扯。他是先寫的劇本,後挑的演員,可後來反倒覺得,這戲就是給這倆人量身定做的一樣。
不遠不近,不熟悉,不陌生,感覺剛剛好。
若是換了范小爺來拍,即便演技夠格,最後也得搞成一部逗比片,因為她跟褚青的關係太確定了。而男女之間,往往就是那股不確定,才愈發讓人騷動無比。
夜,微涼。
這是郫縣一家很普通的飯店,道邊擺著兩張桌,藉著店裡的光亮,一劇組人員客串的食客正把手指湊到嘴邊,不停掰弄。
他努力想裝成自己在嗑毛豆的樣……
鏡頭慢慢移到店裡,暗淡的光陡然亮起,褚青和王瞳背對著大門,坐在一張圓桌旁。仍然是雙機,而且很吝嗇的一點正臉都不給,只露出倆人的四十五度側顏。
她明顯的打扮了一下,棉布裙裹著長腿,青色的呢大衣,脖搭著長圍巾,小巧的耳墜上還多了一枚銀色耳釘。
王瞳拿著餐巾紙,輕輕擦了擦嘴。流露出一種細膩柔和的甜美,就像蝴蝶停在夜草上,月光照著它的翅膀。
「你不喝酒麼?」他有些看傻了,急忙收斂情緒,說著台詞。
「待會吧。」她見他一口就乾了半杯啤酒,微微驚訝道:「你挺能喝的。」
褚青擺擺手,放下杯,道:「原來也不行,現在做生意沒辦法。人讓你喝酒,你一點都不會。買賣就談不成了。」看她不動筷,又道:「吃啊,怎麼不吃呢?」
王瞳笑道:「我想跟你說話。」
她合下了眼,問:「我們倆有多少年沒這樣一起吃飯了?」
褚青用腿夾著手,晃了晃上身,道:「年了吧,三年,你畢業的時候麼。」
她微微點頭,伸筷夾了口菜。道:「那你為什麼不當老師了?」
「其實,我很喜歡老師這個職業。」
他說的很慢,每個字都在考慮,似乎在找一個能說服自己。也能說服對方的理由:「但你說,結了婚了……」
聽到結婚這個詞,王瞳的眼睛一下就恍惚了,漆黑如墨。映不出一點影。
「然後有孩了,就是,我想現在可能有很多做生意的。都像我這樣,沒辦法。」他攤開手,無奈笑道:「孩一出生,一張嘴,他喜歡的東西你肯定就得花錢。你說我要在系裡上課的話,一個月就這麼點錢,肯定不夠。」
褚青肩膀縮著,後背傴僂,整個人顯得筋疲力盡,嘴裡卻道:「男人麼,怎麼辦呢,總要,總要負起這個責任來。」
「那你自己還寫東西麼?」她理解的笑了笑,又吃了口菜。
他搖搖頭,道:「不會再寫了,沒有,沒有興趣。」說著,聲音忽地轉輕,試探著問:「你,喝點吧?」
「好吧。」
「來。」褚青馬上拿過酒瓶,給她倒了一杯,笑道:「我記得你原來可以喝點。」
「喝一杯,我就,醉,我就,發酒瘋。」她語氣略含羞澀。
褚青聽這話,倒酒的手都抖了一下,不動聲色的斜了她一眼,姐你鬧呢?一人能乾一斤白酒的量……
王瞳也悄悄眨眼,拍戲呢,別鬧!
「為我們見面,乾杯。」
倆人碰了下,她只喝了一口,撩了撩頭髮,不經意的問:「你和她還挺好的吧?」
「誰啊?」
她右手拄著腮,抿抿嘴,似在嗔怪,因為真的不想說得那麼明確,又抿了下,才問:「你和,你老婆還挺好的吧?」
沉默了幾秒鐘,褚青的聲音才響起。
「其實,也無所謂好不好。」他伸出手,好像要去拿杯,卻忽地一翻,張開手指,道:「就是這樣麼,結婚,生孩,然後組成一個家庭……反正無所謂好或不好,就是正常的家庭。」說著,又乾下去半杯。
「那你小孩挺大的吧?」她問。
「四歲半,男孩,現在這個歲數是最淘氣的。」
褚青提到了孩,面上的疲憊感消散了些,揮動著右手,笑道:「我現在每天,基本上白天工作,回去就是陪陪孩,有時候我真是筋疲力盡的,但是看到孩,心裡頭還是有種比較寬慰的東西……」
他已經喝了一瓶多了,微微有點醉意,緩慢,詳細,又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脆弱的內心,訴說著一個為生活奔波的年男人的心情。
「有時候確實也有種壓力,覺得是種麻煩,但這種麻煩是我們自己心甘情願的……」
王瞳很認真的在聽,她想知道這個男人的每件事情,這年來的變化和辛苦,快樂和悲傷,即便那是跟她毫無關係的,另一個家庭的生活。
他說了好久好久,終於呼出一口氣,全身放鬆了許多,此刻才想起問她的近況,道:「你孩多大了?」
「四歲半。」
「一樣啊,幾月份生的?」
「八月,八月二十一號,你呢?」王瞳雙手交叉,胳膊肘搭在桌上,輕輕咬著拇指尖。
「那我孩比你大,他是月份,男孩女孩?」
「男孩。」
「女孩多好啊。我們倆就可以攀攀親家了。」他笑道。
她也笑,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褚青低著頭,左手撓了撓右手背,許是酒精發揮了作用,許是對這個角色的情緒太過深入,他就覺得腦袋有些暈眩,迷迷濛蒙的問:「孩他爸爸是做什麼工作的?」
「……」
王瞳忽然就安靜下來,手指在臉上滑來滑去,不停變換著姿勢。
她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不願意談及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孩,自己的老公。她只想知曉對方的一切,這對她來講,是給已經有些蒼白的記憶,再次填充上了色彩。
我只願聽到,你過得好。
卻不願讓你知道,我過得如何……
褚青托著腮,瞇著眼,不知道是在演戲。還是在醉酒。
「你覺得,我有變化麼?」半響,她才問了句跟剛才完全不搭的話,舌頭在嘴裡舔了一圈。略微緊張的樣。
他仍然不說話,頭偏向她這邊,眼睛卻慢慢的失了神。
「算了算了,別說了。」王瞳見他不吭聲。自己找著台階下,笑道:「哎對了,我一會帶你去一個。挺好的地方。」
這裡,褚青應該回應道「什麼地方」。結果她等了一會,沒聽到動靜,不由看了看他,嚇了一跳。
「停!」
呂勒也喊道:「怎麼回事?」
褚青還傻坐在哪,呆呆的看著王瞳,
「哎,怎麼了?」她推了推他胳膊。
「啊,沒事沒事。」
他猛地一顫,回過神,有點迷瞪的站起來,道歉:「對不起導演。」
「那重來一遍!」呂勒道:「王瞳,你從有變化那塊開始接。」
「知道了,導演。」
「Action!」
「你覺得,我有變化麼?」她問道,水準一如既往。
褚青卻整個人都不對勁了,根本就處在一種莫名其妙的失序狀態,完全跟不上節奏,混亂的一塌糊塗。
「停!」
呂勒又喊,皺了皺眉,不想再試第三遍,問道:「青,你感覺怎麼樣?有什麼問題麼?」
「導演,我,我想抽根煙。」他啞著嗓道。
呂勒看了看他,並沒覺得太奇怪。演員麼,總有些神經質,保不准啥時候就犯病了,這東西還不能跟別人說,只能自己調解,便道:「好!休息十分鐘。」
此時已是晚上點多了,這裡的夜晚跟京城真的不一樣,單調得太過孤獨。
褚青走到門口,深深吸了口氣,躲開喧鬧的劇組人員,藏進飯店側面的陰影裡。燈光停在一米之外的地面上,清晰的劃出明暗界線。
小街對面的鋪早已經關門,黑漆漆的好像時間都停擺了,他叼著根煙,剛要蹲下去。
「別老蹲著!跟個老農民似的。」
一個細長的人影拐過牆角,嗒嗒嗒地走過來,邁過那條界線時,光亮在她臉上一閃即逝,劃出橘色的溫潤眉眼。
褚青笑了笑,往後一歪,屁股搭在台階上,兩條大長腿伸展開,鞋跟支著地面。
「怎麼了你?」
王瞳陪著他坐下,問道。
「你裙!」他看那長裙毫不憐惜的拖在地上,不由責怪。
「沒事,反都自己的衣服。」她不在意的笑道,
「那倒是,我裡裡外外就這一套,你可換了三套了。」褚青彈了彈煙灰,笑道:「難怪你比我多一萬呢,這算服裝費了。」
王瞳拍了下他的頭,道:「少說風涼話!那是我經紀人談的,誰叫你不好意思開口?」
褚青揉揉後腦勺,反抗道:「你別老打我腦袋行不行?」
「那你想我打哪兒?」她細聲問。
「呃……」他鬱悶,有你這樣問的麼?
倆人坐在牆根下,離遠瞅只有一團黑影堆在哪兒,他手裡剩的那半支煙,忽明忽暗的閃著星點。
「給我抽一口。」王瞳忽道。
褚青立馬把胳膊伸出去老遠,道:「你沒事抽什麼煙!」
「許你抽風,就不許我抽煙?」王瞳欺身過來,扒著他肩膀,使勁夠他的手。
他一邊胡亂揮動著手臂,一邊盯著她的側臉,就像個白月亮在自己眼前跳動。
「姐。」
「幹嘛?」她還努力扒拉著,笑應。
「你從來不讓我問你,最近怎麼樣……」他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王瞳的手一頓,偏過頭,倆人的鼻尖幾乎貼在了一塊,在漆漆的黑夜裡,彼此的面龐卻清晰無比。
褚青看著她,輕輕問:「你過的不好,是麼?」 本帖最後由 晨羲 於 2015-6-27 11:2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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