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走進修仙 作者:吾道長不孤(已完成)

 
254993 2015-11-6 21:20:0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9 2264449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 08:45
第四十九章 非個性化理論

    「多少明白了一點。」子虛易低聲說道:「左相所說的無法顧慮,我也算是心有所感了。」

    「哦?」小王爺的語氣之中充斥著懷疑:「易兄你……真的明白?」

    「不敢說完全明白。畢竟,左相大人將《文客章》的原稿給燒掉了。」子虛易說道:「偃人云,先有文序而後又其詩,其實也不無道理。若是說,文字本身就沒有那樣排列的可能,那麼那樣的詩句就不可能成為詩句。因此,這麼說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有文字本身能夠那麼排,所以我們才能夠如此組織文辭,寫就詩句。」

    道:「原來子虛兄也就這般見地……那我切問你,有誰是如此作詩的?」

    「是啊,沒有誰是如此作詩的,所以,任何毓族都會覺得,這個理論何其荒謬。沒有人會先將所有的排列列出來,然後再逐個挑選。因為,毓族文字浩如煙海,不可能被窮盡。」子虛易道:「我不精於算學,小王爺大可找家裡的賬房先生算一算。」

    那小王爺將信將疑,當即下令,找來了賬房先生,將自己的疑惑說了。

    那賬房也是個精明人,立刻呼道:「回世子的話,若將所有的排列組合列出,那必然是大河沙數,多不勝數。在下光是報出那個數字,都得念上許久的經。」

    「真有這麼多?」小王爺有些狐疑。

    「世子,這裡可是得將文字總數乘算多次的,非同小可哩。」

    小王爺將賬房先生揮退,道:「果如易兄所說,那麼……」

    「是以,偃人的說法根本就不成立,乃烏有之說。」子虛易自信說道:「這是格物的道理,而不是寫文的道理。」

    「格物的道理?」小王爺有幾分不解。雖然毓族也說「格物致知」,但是終歸是「不甚瞭解」,不能與人族相比。

    「這是格物的道理。」子虛易笑道:「格物……我曾經讀過偃人翻譯過來的經卷。那些偃人覺得,有一個『大道』在諸天萬物之中,而他們格物,就是為了要求這唯一正道。」

    「唯一正道?哈?」什麼。

    子虛易也說道:「我也覺得,這『唯一正道』乃是胡吹大氣。但是,偃人終歸是有一點本事的。但是,將這一般道理冒冒失失的引入文道之中,就是他們夜郎自大了。」

    「哦?這裡頭還有什麼說道?」

    子虛易思考了片刻,道:「這麼說吧,偃人們格物致道,便好似尋訪古蹟名勝,其功夫全在路上了,至於訪到的精緻,是高山名樓,還是名不副實的草堂子,都與他們無關了——功夫全在路上。」

    「路上?也就是說,按圖索驥,最後找到了茅廁,他們也認了?」小王爺語氣之中滿是嘲諷。

    「這總歸是需要一點氣度的……但是我想,偃人之中若是有大學之人,那麼總歸是會認的吧?」子虛易認真的說道:「若是要有與這種『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的游者所匹配的氣度,那應當是這樣的。但細細想來,也並非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一生跋涉所經歷的目標只是一間茅廁。偃人……我多少有些不信呢。」

    「但反過來說,吾輩著道德文章,功夫便全在文上——若是以名聲而論,我們便不是訪名樓者,而是起高樓者。樓蓋得怎樣,全在我們。」

    小王爺點了點頭,繼而皺眉:「居然將士子與匠人相提並論?」

    「不過是以名樓喻正道罷了。」子虛易依舊神色不變,笑道:「千百年來,文氣所鍾的匠作也不是沒有。若是匠心獨運,則必有迴響。」

    小王爺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這倒是那些偃人自取其辱了。這種東西,終究難登大雅之堂。」

    「『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為者,惑也;悅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人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實者,不信也。余重異族之文道,又嘉偃師能喜文辭,於是乎言』。」子虛易輕輕吟詠,並道:「左相的文章,我向來是極為佩服的。」

    小王爺用手中玉質筆桿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道:「卻是我生出輕慢之心了,多謝易兄提點。」

    「若真要說的話,倒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子虛易手點在額頭上,輕輕的說道:「若是如此說來,那麼……詩句之中,其實未必有詩人情感?詩句是『客體』……詩句是『客體』……非得有主體才能有客體……詩人作詩乃是因情而發?但是最終的詩句卻是客體?為什麼呢?『情』之一字,在這個過程之中,又是什麼作用……」

    若是王崎在這裡……好吧,就算王崎在這裡,恐怕也沒辦法想起什麼。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他都根本不懂相關的東西。

    子虛易所說的東西,在地球上,被稱作「非個性化」——至少是非個性化的雛形了。

    「非個性化」是英國詩人、批評家托馬斯‧斯特爾那斯‧艾略特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提出的館店。在這個觀念之中,詩人的「情緒」以及「感覺」【或者說「經驗」】就好像兩種並不能反應的化學藥品,而詩人自身的心靈,則是「催化劑」。在詩人心靈的催化下,其情感、經歷化為了詩文,但是最終的「化合物」內,卻不包含「催化劑」的成分——或者「催化劑」是可以剔除的。

    從批評的領域來看,非個性化、非人格化的倡導都旨在截斷作者與作品及讀者的直接關係,使作品成為自足自在的審美文本,即艾略特所說的詩歌不再「純粹是屬於個人的新東西,它只是藝術品自身」。在這個自足的文本中,作家本人無需在作品中宣洩情感,或大發議論,而必須超然物外;讀者則直接進入作品,任憑自己作出判斷而不必聽命於作者;作品、作者與讀者三位一體,處於平等對話的關係,彼此之間交流的領域擴大了。

    當然,子虛易一時之間還想不到這裡。或者說,他沒有一百年估計很難想到這一層。「非個性化」,本就是對「個***」的反思,更建立在歐洲文壇四百年來對主客之辯的探索之上。

    但反過來說,子虛易能夠在短時間內想到這一步,也足見毓族在「文道」之上的深厚積累。

    不過,世子就有些迷惘了。子虛易見狀,搖了搖頭,規勸道:「科考在即,小王爺還是仔細溫習一下經義的好。若是覺得這些異族的文道彆扭,那便不了就是。」

    說道這裡,小王爺對子虛易笑了笑,得到:「易兄倒是胸有成竹。」

    「子虛易自幼苦讀,有薄有文明,自詡搏個功名、出身還是不在話下的。」子虛易笑得溫和,卻無意中透露出一股霸氣。

    小王爺半是附和半是恭維:「要我說,易兄可是千年一間的風流人物,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本王這個王公貴胄,都能平和處之,不輕慢庶民,也不諂媚名士,真乃境界不俗也。若是你這樣的人物,還拿不到新科狀元,那這科舉也無公平可言了。」

    子虛易搖了搖頭,沒有接話。

    但是他眼神中,卻也是有這個意思。

    ……………………………………………………………………………………

    是年,科舉,貢院,文成五星。

    新科狀元子虛易在貢院作文,文道鳴動,五星齊聚。

    這便是文道數十年未有的大盛事了。

    左相文成六星在前,狀元文成五星在後。許多毓族,也就將這一幕當成是文壇即將交接的徵兆。

    左相宙弘光即將封神,以自身化華章,開未有之大道。而在這之後,所有毓族聖人也都選擇了隱居。

    赫學領袖也即將換人。

    而在這個時候,文成五星的子虛易,就被視作是赫學的新希望了。天下赫者,無不振奮。

    而引發這一切的王崎,卻始終沒有關注這一切——除了文氣震動的時候他心有所感的向京城投去一瞥之外。

    此時的他,正在思考一個問題。

    「我說啊……詩文真的是客觀的嗎?或者說詩文的美感……」王崎如此詢問叩開讀書會的其他幾個萬法門修士。

    趙傳恩有些愣神:「我說,道友,這個論點,不是你提出來的嗎?」

    王崎點了點頭:「我倒是打算仔細完善一下,然後發現,詩句的美感卻未必是客觀的——那個觀點並非無可辯駁來著。」

    趙傳恩還想說什麼,但宋史君卻呵斥道:「好了傳恩,好好學吧,這才是做學問的態度。哪怕是自己說出去的話,也不一定要全信。」教訓完徒弟之後,宋史君又看向王崎:「又有什麼想法了?」

    「就算『美』可以算是一個獨立存在的『客體』,但是,感知美的人卻並非是天然就能感覺到『美』。」王崎道:「仔細想來,其實『美』的感受都是後天建成的,換言之,唔……其實『美』這個概念,都是知性生靈自造的?就算文章本身是客體,但是美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9-6 09:33
第五十章 青衿之宴

    這確實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詩文本身是客觀的,但是「美」這種東西卻未必是客觀的。

    這就是「所指」與「能指」的區別。

    文字,或者說具有某種特定讀音的特定符號,這個符號的「結構」,必然是客觀的。

    但是這個「結構」指向的「意義」,卻未必是客觀存在的。

    就以「美」這個字作為例子好了。「美」,讀音為」mei」,筆畫為九,會意。金文字形,從羊,從大。這是一個客觀存在的符號。但是其意義卻是多變的,在不同的語境下會被賦予不同的意義,甚至產生新的意義。而且,這個相對的概念,在大多數情況下,卻是以來主觀的判斷。

    也就是說,「美」這個文字是客觀的,但是其內容卻無疑是主觀的東西。

    那麼,這個「文字」,到底是客觀存在的,還是依賴主觀意志才能存在的?

    詩文也是一樣。

    有一些「美」的感覺,是需要經過專門的培養才能感受到。白樂天崇尚「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且但求「老嫗能解」。據傳,樂天居士喜歡在路邊隨便抓個老太太念詩給她聽。如果老太太能夠聽懂,他才覺得這是好詩。因為樂天居士的作品,便是崇尚一種「無需訓練就能理解的美感」。

    但是有著「詩鬼」之稱的李賀就不同了。同一個老太太,多半能聽懂白居易的《賣炭翁》,卻多半是聽不懂李賀的《雁門太守行》或是《李憑箜篌引》。

    對於老太太來說,李賀的《雁門太守行》、《李憑箜篌引》多半是沒有什麼美感的【音律上的美感可能會有一些】。

    可又能因為這一個老太太的判斷,而定義說李詩不若白詩美麼?

    不可能的。

    這也是為什麼審美會出現巨大分歧的原因。每一個人的客觀條件不同,思想不同,對「美」的感受與解讀就不同。

    「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就因此而來。

    哪怕是同一個集體,也會出現這樣或者那樣的分歧。

    從這樣來看,「美」就是一個非常不客觀的概念了。根本不存在一個客觀的結構,可以讓所有第一眼看到它的人都冒出「美」的感受。

    但是,每一個具備知性的個體,卻又都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判斷「美」與「丑」?

    古怪,很古怪。

    「也就是說,能夠以『美』評判一首詩文成就高低的,就必須是具備主觀意志的東西」王崎道:「換句話說,我懷疑文道具備常規意義上的『意識』,或者背後存在一個或者多個有意識的個體或群體。」

    宋史君很自然的點了點頭:「我們也曾懷疑過,不過思路和師弟你不大一樣就是了。」

    趙傳恩插嘴道:「王崎道友,我們之前也試過很多方法的。比如說,我們也試著用毓族語言喊過『文道!我們是帶著善意而來的』,但是沒什麼用。」

    實際上,這些征夷使都有過類似的設想,並想辦法在毓族看不到的宇宙空間或荒郊野外,以各種形式釋放自己「存在」的信號。只要那個「幕後之人」還能夠感知道這裡,就必然會知道這裡出現了一群天外來客,並且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就仙盟現在的「常識」來看,恐怕這個宇宙的絕大多數仙人都會覺得文道系統存在得不大正常。

    而只要對方有交流的**,那就必然能夠與人族交流。

    也就是說,那一支神秘的天眷遺族,要麼很少或幾乎不觀察這裡,要麼就根本沒有同人族交流的**。

    「這就讓我覺得更有問題了。」王崎嘆息:「就是這一點,引出了新的問題,我死活也想不明白。」

    宋史君看著他,問道:「我倒是覺得,這樣子可不是非常明白麼?」

    「不,如果真的是以詩文的『美學價值』或者『思想價值』來獎勵文氣。」王崎低聲沉吟:「為什麼?為什麼會有人想要造出這樣一個機制呢?」

    眾人面面相覷,沒能搞懂。

    「我是說啊,留下這一套機制的人,到底想要幹什麼?為什麼想要發展出這樣的文化?」王崎道。

    天人大聖構築的四十九道,其實也能夠窺探出一定的目的性。創聖的先天創生大道,連同其麾下的五德大道,是「趨向有序」的過程。無論是生命,還是走向融合的文明,都是天人大聖多喜好的。而寂聖的先天寂滅大道,連同其麾下的五運大道,雖然說是前者的反面,但是,卻具備「肢解原生文明,將生物納入泛文明圈」的功能,或許也有處罰違逆者的意思。

    有生有滅,有前進也有死亡,有新增的,也有被捨棄的。這才是一個龐大系統的健康形態。

    但是文道世界卻並沒有窺探到這種很強烈的目的性。至少在王崎看來,任何道德,任何制度,都是具備時效性的。萬年前的政令,自然不應該不加分析的施加在萬年後的政局上。但是,已經成為經典的東西,便會永遠成為毓族供奉的東西。從無抉擇,從無更替。

    雖然人族文明也有內核一以貫之,但是,卻明顯存在不同……

    「毓族甚至連法術都沒有研究過。」王崎如此說道:「任何作品都會被賦予法術效果,但在我們這些外人看來,這並不合理,是因為有更高層次的存在設置好了這一切。但是,那個『更高層次的存在』,又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像龍皇一樣,驗證文明發展的道路嗎?不不不……這只能得到一個「高級文明全方位庇護下的低級文明」的樣本吧?不管怎麼想,龍皇那種「放養」的做派才是正常的。

    那麼,提供法術的靈感……呸。毓族對於法術的認知也就那樣了。雖然能夠依靠文道搭建「官聲」這個系統,但是「官聲」的存在,卻同樣依託於一本文史作品自動獲得的法術效果。

    也就是說,毓族的一切法術,都是那個族裔完成,然後遞到毓族手上的。

    特地養廢一個文明……天眷遺族好歹也是天人的眷屬,應該不至於這麼無聊吧?

    宋史君搖了搖頭,笑道:「除非仙盟與龍族的合作更進一步,讓龍族與參與進來,不然的話,最近幾萬年,我們是不可能知道那個『創造者』的本意了吧?」

    雙方那個天眷遺族以及人族的技術差距,使得人族根本就沒有與對方取得溝通的信心。

    王崎點了點頭,望向天邊,道:「希望我們能夠有這樣的機會吧……」

    趙傳恩見王崎談興似乎很高,便說道:「那麼,道友,一個月後,你有沒有興趣去毓帝面前講述一下自己的這一番思考?」

    王崎一愣,本想拒絕。因為他很清楚,毓族的語言環境,恐怕很難承載自己的「想法」或者換句話說,沒有多少毓族人能夠從自己的語言之中感受到「美」,或者,自己心目中的某些「理念」,經過自己這半吊子的毓族語言陳述之後,就必然大打折扣。

    但是,話到嘴邊,他卻換了個問題:「什麼?我總覺得左相似乎不喜歡咱們去面見那位小皇帝?」

    「哈,這你就不用擔心了。」趙傳恩道:「今年科舉不是出來了嗎,按照毓族的禮法,毓帝需得召開『青衿宴』,宴請所有獲取功名的文士。而文壇諸人乃至滿朝官員,都可以在這一場宴會上向諸多士子表示祝賀,並向小陛下道喜對於毓族來說,這可是普天同慶的大事哩。而那個時候呢,咱們作為外邦人,也需得去祝賀。您也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將和左相說過的話,組織組織語言,再說一遍。」

    王崎錯愕:「有什麼意義嗎?」

    宋史君苦笑:「這不是……胡鬧。啊,不是說你,王師弟。」說道這裡,他也嘆了口氣,道:「這應當算是……我們專權的判斷了吧?因為,我們單方面認定,台學勢力在毓族中擴大影響力,對我們有一定好處至少不會有壞處。」

    嚴格上來說,征夷司並不嚴令禁止這種行為,而仙盟對待央元毓族的態度,也是「放任自流」。而央元毓族無論興盛還是衰落,也都不會對人族造成干涉。所以,宋史君也確實有一定的自主全力

    但畢竟之前的「化身逆主事件」以及其後引發的「堆仙人」事件才發生不久,遇到這種情況,宋史君還是存在一定的「政治風險」的。

    過度干涉原生土著文明內政……之類的。

    不過,天央征夷司到此千年,倒也和一些毓族結下了友誼,所以,有這樣的判斷並不奇怪。

    王崎點了點頭,道:「一般人那個時候都做什麼?」

    「送點禮物,做做文章,隨便恭維一下皇帝。」趙傳恩道。

    王崎點了點頭:「我瞭解了。」

    說著,他看了看窗外:「畢竟這是一次對話的機會吧?我會按規矩來的。」

    沒人注意到,他正在看天際的一顆亮星。

    那是行星大墟的光。

    而此時此刻,大墟近地軌道上,一顆巨大的灰色球體斜斜擦過,。
Babcorn 發表於 2017-9-6 09:33
第五十一章 群英薈萃

    這是一顆巨大的灰色球體,半徑大道了驚人的一百米,幾乎就是一座小山了。它的速度奇快無比,根本就沒有被大墟的引力復活的可能,反而借助大墟的引力再一次加速,好似撞上無形的弓弦一般,被射向央元。

    但是這一次,卻遠遠稱不上「無聲無息」。

    因為這個球體上附著的氣息實在是太過可怕了。

    僅僅是在九天罡風層上擦過,那強橫而不講道理的氣勢就攻向地面。原本端坐在北極的妖王如臨大敵,發出震天動地的咆哮。而比妖蠻之主稍遜一籌的大妖則只是略略察覺。

    而這顆星球上的頂尖強者「發瘋」,又將北極圈內所有的低階妖蠻嚇得瑟瑟發抖。他們還不足以感應到九天罡風層外的強大氣勢,只覺得今日這些「大王」都看上去「胃口很好」的樣子。

    但是,就在那些連長生境界都不曾有妖蠻準備殺伐重術轟擊天外之敵的時候,那個黑色的大球就已經略過這個星球了、

    妖蠻的法術,甚至沒有打出九天罡風層外。

    甚至沒有人關心那些在太空中看起來並不如何起眼的煙花。

    梁鑫甑有些緊張的按住了通訊法器,溝通王崎的仙籍,道:「王崎道友,這是意料之外的行動!」

    大約數分鐘之後,王崎的靈訊才慢悠悠地傳了過來:【此次行動,我已經報備過。】

    「胡扯……」梁鑫甑急速翻動自己的算器,卻發現王崎說的是真的。他確實在半天之前就申請將一些非鬥戰用的研究性法器送入天央軌道。

    這個申請,也已經批准了——就在今日。實際上,征夷司天宮部分還打算在一個工作日內與王崎商議,確認研究用法器的規格,看他是否需要星際貨運專用飛劍。

    但是……

    「道友,你這明顯不是研究用法器吧……」梁鑫甑無語凝噎:「這怎麼看都足夠滅族毀國了……」

    【咦?我沒有寫嗎?申請上面明明白白的寫了「自定型號的超大規格算器」】王崎做作的驚異聲幾分鐘後才傳了出來。

    由於這個宇宙,靈氣具備種種性質,所以科技黑箱很大。在神州,合格的大宗師三階今法修基本都是合格的工程師,而且出於各種需要,在經典的法器上稍加改造的行徑普遍存在。所以,「自定型號法器」自然也就能夠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這種正規的文件之中了。

    「這……」梁鑫甑無話可說。

    獸機關集群幾乎可以構築成具備任何法術功能的宏觀結構,確實可以定義成「自定型號法器」。

    「但是,道友,你這空子鑽得開心,卻也別忘了征夷司的紀律。」梁鑫甑道:「我會繼續上報此事的。在仙盟征夷司的批示下來之前,請你不要講這件『自定型號法器』送入央元。」

    又過了幾分鐘,王崎回話道:【我懂,我懂。放心,我可以起心魔誓,這件法器,絕對不會落入毓族可感知範圍之內,並且,當我造成任何能被毓族觀察到的現象前,都會經過當地毓族的同意】

    「不要試圖混淆概念。」梁鑫甑的語氣稍稍嚴厲了幾分:「在定義上,這確實可以算是『自定型號算器』,但你我都清楚,獸機關集群是可怕的殺伐利器。」

    又過了幾分鐘,王崎回應道:【放心,我始終沒有同毓族為敵的意思】

    梁鑫甑莫名鬆了口氣。隨後,他又問道:「為什麼你始終隔了數分鐘才會與我對話?」

    過了幾分鐘後,王崎靈訊之中透著驚異:【說什麼呢?我不是在將神嗎?】

    梁鑫甑一驚:「將神?根據那個大黑球的氣息,你不是……」

    「分身份身。」王崎幾分鐘後乾脆斷掉了聯繫。

    將神星上,王崎的分身睜開眼睛,繼續操控獸機關集群,構築更加嚴密的防禦陣法。將神星外層則漸漸出現一層半徑數千公里、幾乎將整個星球都包裹進去的虹色光膜。

    這是恆星暴戾的風暴被擋在外面的表現。

    「真可惜。」王崎說道:「希望能夠用久一點吧。不過,就算不能用幾次,起碼我也知道了如何在無人星球上玩這一套,也算是積累了經驗。」

    這是王崎的第二具分身,第三具肉身。很奇怪的,就算是三具肉身之間分隔了數十光秒的距離,他的意識也依舊沒有出現分裂的徵兆。

    而王崎的本尊,自然就在那個巨大的黑球上了。

    由於四十九道之不存,所以王崎也無法轉讓六道輪迴法界的所屬,他就只能將自己的本體送到央元那邊了。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黑球具備了恐怖的氣息。

    此時此刻,王崎的本體正緊閉雙眼,全力構築一個全新的算法,所以沒有經歷回覆。一切與外界的交流,都是分身完成——當然,說是分身,實際上,三具肉身依舊只有一個意志。

    不多時,他又接到了央元那個分身的傳訊。

    「什麼?【考慮到『傳揚度校正』的規則,希望能夠在指定時間抵達央元衛星】?」王崎突然笑了:「原來如此……有意思。」

    ……………………………………………………………………………………

    一個月的時間,並不長。相對於這個宇宙「不死獸」的無限壽命,以及毓族漫長的歷史來說,根本微不足道。

    但是,就在這一個月裡,匍匐在央元表面的某個巨大群體,正在被不可思議的「方向」調度「力量」。

    天下英才,紛紛往京城匯聚。

    就連過著深居簡出日子的王崎,都能夠感受到京城的變化。在他的靈識之中,京城的人口密度在這幾日暴增。

    同時暴增的,還有「強者」的數量。

    凡人所不能目視的「文道力量」,在王崎的神異感知之中,幾乎就是光輝萬丈了。

    與此同時,這幾日來人族山莊拜訪的毓族文人也明顯變得多了起來。

    王崎也陸陸續續瞭解到這一切的因果。

    左相先是經義七星徵兆,又文成六星,後又狀元文成五星,這就被視作文道盛事。與此同時,狀元公子虛易也被理所當然的視作文壇的下一代泰斗。

    至於為什麼是下一代?那便是因為所有人都意識到,左相宙弘光即將參破最後一層,為萬世師表了。

    萬世的聖人,和一世的泰斗,自然是不用放在一起比較的。

    這也將是狀元子虛易的成名一顆。

    所有人,要麼是來目睹文壇的千古風流,要麼,就是來提前與明日之星打好關係。這一層總不會錯的。

    對此,宋史君說道:「師弟莫要不以為然,其實咱們人族也是一樣的。」

    「嗯嗯。」王崎點了點頭,漫不經心地抬頭賞月。

    沒人知道,就在此時此刻,一個巨大的黑球正無聲無息的砸在月球背面。那它巨大的動能幾乎是瞬間消失,都沒有帶起多大煙塵。

    王崎說到做到。由於潮汐鎖定,央元衛星始終只有一面面對央元。毓族看不到這裡。另外,月球的正面,其實不乏毓族留下的足跡,甚至還有酒桌、草廬一類,但卻沒有人。

    對於毓族來說,長生者是可以登月,很輕鬆,但卻沒什麼意義。

    王崎的本體睜開了眼睛。一片耀目的藍光。

    在預設的指令下,黑色的球體仿若糖塊融化一般,快速「滴落」,滲入央元月球的塵土之下。

    在地下,獸機關集群構築的暗河一邊侵蝕,一邊延伸。

    最終,一道巨大的「地下河網」遍佈了整個央元衛星。

    ——沒有發現生靈。

    ——靈力系統低微,不存在星球意識。

    王崎知道,此時此刻,他甚至不用做太多事情,只要將這顆衛星吞噬殆盡,然後進入仙路大門,那方近在咫尺的天地就會陰陽失衡、氣候大亂。

    ——星球,真小……

    這是王崎第二次生出這樣的念頭了。

    就在毓族不知不覺間,他們的月球,就已經被他人佔據了。

    但是,文道盛事卻是不會受到影響的。

    科舉之後的第一個月,青衿盛會,正式開始。

    這一日,毓族的家家戶戶都裝點起了月白色的錦緞——這是毓族的傳統,代表著喜慶。與此同時,家家戶戶都點上了天燈。天燈用一根線系在毓族人家的窗口之上,緩緩飄蕩。而天燈之下的墜飾,則謄寫著無數文道寶眷,千古風流。、

    風輕輕一吹,便是滿城文章飄蕩。

    這些都是由文帝世家所承擔的。百姓在青衿宴前,就可以到戶部領取這些物資。

    標準的與民同樂。

    而在宮中,這樣的「喜慶」氛圍就更加濃厚了。

    無數精緻的宮燈高高掛起,每一個宮燈都由近乎透明的紙紮成。層層疊疊。每一盞宮燈,都幾乎是一部詩集,或者大塊文章。

    毓族不喜奢侈,但這就是最奢侈的手工製品了。

    而一向素裝的宮娥與甲士,也換上了銀質的禮服。

    平素少人的皇城,更是人潮人海。

    在這一片紛亂之中,王崎隨著人族征夷使走著,不忘說道:「嘖,確實是好排場。」
Babcorn 發表於 2017-9-6 09:33
第五十二章 文道盛事

    準確來說,用「紛亂」形容毓族皇城此時此刻的景象並不合適。這裡實在是「紛」而不「亂」的。

    能夠入宮慶賀的,都是文人,有文位在身,凝聚了文道之鐘,對於禮樂自由理解。是以,周圍的毓族雖然多,但是卻絲毫不亂,任何人的任何一個動作,都在「禮」的約束之內。

    除了人族一行人。

    雖然眾人好歹了換上了自己族裔的禮服,但是人族其實還是不大能夠適應這裡的情況。他們大多做不到連「步伐」都完全符合應有的禮數。

    甚至說,由於審美觀不同,王崎甚至不能分辨那些來回穿梭引導眾人的宮娥是美是醜。

    所以,毓族的這一套落在他的眼中,也就毫無意義了。

    放在「宇宙」這個巨大的背景之下,禮儀、文化或許毫無意義。只要換了一個種族,換了一個文明,這一套就和動物之間的交流沒什麼兩樣。

    當然,王崎也很清楚,在自己眼中,毓族這一套就像動物交流一般低級無趣,或許自己在毓族眼中,也如同野獸一般不知禮義鮮廉寡恥。

    不過——誰在乎呢?

    他這麼想著。

    「哎喲我說道友啊,咱們好歹也是外交人員。」趙傳恩低聲道:「這個時候咱們就把腦袋稍稍低一點唄?」

    「哦。」王崎點了點頭。

    宴席的地點安排在皇城正東的「鎔金殿」——地理上來說,相當於神州人所稱的「東宮」,只不過,毓族文化中,東宮不是太子居所,而是天子犒賞群臣的地方。而「鎔金」這個意象,在毓族的文學之中又有特殊的涵義,有「書寫文章」的意思,所以,慣例的青衿宴,都是在這裡。

    準確來說,真正舉辦青衿宴的,是鎔金殿門口的一處高台上。

    那高台,百步見方,前有數十矮幾,此次考取功名的數十人分席而坐。而他們的正對面,就是當今天子,毓族幼帝。

    至於群臣以及文壇眾人,則無論貴賤,皆陳列高台之下的廣場之上。廣場中,也陳列著食物酒水,但不設座位。哪怕是官居左相,貴為半聖,也需得在台下站立。

    這卻是當年的士子應得的——他們是未來。

    當然,很多時候,就會有許多毓族大學認為這件事有辱斯文,拒絕列席。

    但是,也讓只有這一次不一樣了。

    子虛易也確實是被寄予了厚望的。

    很快,眾人便站定了。鎔金殿前名士雲集,卻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按禮數站好,卻未曾開口談論。王崎隱約能夠看到前方眾人有人交頭接耳,但卻不知道對面在講什麼。

    ——約莫也是「傳音入密」一類的手段?

    ——明著說話不行,暗地裡就可以?

    征夷使們就站在隊伍的前列,甚至比滿朝文武還要靠前。這卻不是毓族本有的禮數,而是人族到來之後新添的禮數。

    原來,除開聖人,所有毓族都是天子之臣下。哪怕在天子大權最為衰微的時代,也不曾有人派出使節到天子這裡。但是,毓族亦有分封諸侯,而諸侯之間互派使節卻是尋常,自有一套禮儀。

    毓族雖然古板,但多少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偃人非王臣,他們也是能夠理解的。

    所以,諸侯招待使節的理解,改一改,升兩個規格,就成了對待人族的理解。

    這也是的人族的諸多征夷使,可以站到眾人面前。

    「宮中規矩雖多,不過陛下向來隨和,偃師倒也不必覺得拘束。」

    言辭文質彬彬,但是語氣卻略有鋒利。

    王崎沒有扭頭,直笑道:「我還以為太傅能夠站在上面。」

    王崎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最後主動與他搭話的,竟是左相。

    「我雖為帝師,但確實是陛下臣子。不為萬世師,便須敬畏這一世的至尊。」左相語氣很淡,表情……王崎不會讀毓族人的表情。

    「說實話,我覺得,就算左相你想要找人解悶,找我們便不大合適。我們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來……」

    「聽聞你等準備與陛下敬獻禮物,來囑託你一句罷了。」左相宙弘光說道:「你的文論,雖有理,但卻無甚深意。若是倉促立論又一言定論,將來必遭反噬。且那般文論,對毓族也未必有利。若是你在陛下面前進獻那般文論,我定會與你文戰,碎你文心。」他頓了一頓,道:「雖然文心於你,不過增益,但革除你文位,讓你知曉文道厚重,於你於我,都是好事。」

    王崎卻笑了。

    「怎了?我說的不是笑話。爾等偃師,對於風趣的理解如此奇怪嗎?」

    「不,不。」王崎搖頭:「我只是覺得,左相你這個人確實有趣。我之前倒是有幾分小覷了你。」

    「哼。」宙弘光冷哼一聲。

    王崎又道:「我始終信奉格物致知。我也說過,詩文為『物』,便可以用格物的法子來格。但是,最終驗證它,也需要逆用格物的法子,在『物』的層面上,將『理』過一遍。」

    左相疑惑:「什麼意思?」

    「若是沒有詩文驗證這一般文論的正確,那我便不能稱這文論為文論了。」王崎一本正經的說道。

    左相哭笑不得。雖然他侍從文論大家,但也清楚,從來就沒有作者抱著文論寫文的。

    文論,最多也只能指點人寫文——它本意也不是用作寫文,而更多是用來評文的。

    地球所謂「文學批評」是也。

    也沒有作者在寫出文章之後,宣稱自己是按照主體論或者客體論的理論寫文的——頂多就說自己相信什麼樣的理論。

    文道,終究不是格物便能理解的。

    宙弘光搖了搖頭。

    此時,高台之上,數十士子演禮已畢。此時,皇城正中一方傳來隱隱鐘鼓之聲。宮樂莊嚴中,有宦官高聲唱禮:「天子駕到!」

    「願陛下與文同昌,與世同壽!」

    殿前的群臣恭敬半跪有快速起身,人族諸人則躬身行禮。就連王崎也照做了——依舊是「討好猴子」的心態。

    當朝天子尚未成年,自然不會有皇后,更不會有皇子。他孤身一人坐在早就設好的御座前。而諸多考取功名的士子則不曾落座,站在作為旁。

    天子笑道:「眾卿不必拘束。青衿之宴,本就是賜予諸君的。落座吧。」

    那些士子拜謝過後,紛紛落座。青衿宴也正式開始。

    天子賜宴,雖是宴會,但卻也不是真的要人來吃晚飯的。

    首先便是禮部太御太僕風澤上台演禮——大約也就是說一堆有的沒的。王崎覺得仙盟的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已經超出「研究機構」所能夠容忍的極限了,但是見到這邊,他才知道自己過去經歷過的「儀式」都是如何簡陋。

    太僕風澤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之後,便是另一群官員上台,再說一些歌功頌德的話——大約是戶部的吧,說的都是一些人口增長、風調雨順的事情。。待到八部官員都上台過一遍之後,才輪到左相上台。

    在上台之前,宙弘光看了王崎一眼,看似漫步經心的提示道:「若是有心,等下便第一個上去吧。」

    王崎稍稍有些詫異,不大明白宙弘光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他就看見宙弘光一步步的走了上去。

    然後,又是一番歌功頌德。

    不過,文壇泰斗,就算歌功頌德也不比其他人。哪怕王崎對毓族語言其實並不精通,也覺得這個老東西唱得好聽——大約算是「音律的美感」。

    而這個時候,剛剛下來的禮部太御則靠了過來,道:「若是左相演說完畢,你們就搶先上去獻禮吧……莫要爭後。」

    王崎一愣,不知道為什麼左相宙弘光和禮部太御太僕風澤說出同樣的建議。他傳音入密去問宋史君。宋史君解釋道:「哦,這個啊。畢竟,他者獻禮,無非是文章、詩詞或者墨寶。但是,我們就不同了,我們不長於此道,所以往日進獻,都是一些……小玩意。」

    「什麼玩意?」王崎有些好奇。

    「一些異星的花草、生靈——這些玩意我們是要多少有多少。另外,還有一些玄星觀招生用的圖冊……」

    「噗。」王崎突然笑出聲。

    宋史君不明所以:「怎了?」

    「沒什麼。」王崎擺了擺手。他只是想起了地球上的一則笑話。

    地球上,最具藝術氣質的修圖高手在哪裡?一定在NASA。

    因為,航天部門就必須用這種手段,向公眾宣傳他們的工作,然後要經費。實際上,NASA流傳出來的「美圖」,絕大多數都是在可見光的範圍內根本看不到的。

    他大搞能夠想像得到征夷司拖來當賀禮的「星圖」了。

    「好了,今年因為你露了一把臉,所以禮部覺得規矩不妨一變。我們也可以稍稍宣傳一下神州的文化。」宋史君道:「不過,若是別人的詩文太好,將我們的賀禮完全比下去,那也不美。所以,還是先上為好,若是後上為妙。」

    所謂文戰,大抵是先上的吃虧些。且不說若是後來者詩文更加耀目,自己便會完全淪為陪襯,甚至還有被對方作文針對而貽笑大方的後果——如若對面更加高明的話。

    「心如菩提樹」與「菩提本非樹」就是一例。

    左相很快就講完了自己的部分,並宣佈宴會繼續,文壇諸士獻禮。

    話音未落,就有人跳上了高台。
Babcorn 發表於 2017-9-6 09:33
第五十三章 比鬥?

    看到立刻就有人上去,王崎甚至楞了一下,問道:「不是說這件事宜後不宜先,所以我們最先上嗎?為什麼會有人爭著上去?」

    在突然有人蹦出來的時候,王崎確實是很不解的。仙盟的諸多征夷使正在等待左相說完話之後,找個好時機上去。搶著上去,同樣也有些不大合適。

    宋史君也是有些愣神:「這……我也不曾見過來著。往年也是鮮有人爭這個的,一般就是我們……『隨便』送一點什麼。」

    大約是為了照顧毓族的情感,「隨便」這個詞宋史君是使用神州語言說的,而且是方言。

    太僕風澤卻有些不滿:「沒規矩……」

    搶先上去的,是三五個毓族文人。他們剛一落定,就對著毓族幼帝拱手施禮,然後大聲說些什麼。但是他們的話過於文雅,王崎一時之間有些不大明白。

    「嗯……」王崎指了指上面【但很快就被宋史君按了下來——因為這樣不大禮貌】,道:「我就聽到他們在說……想要……做什麼文雅的事情?而且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

    「那是一個典故——算了,與你說了你也不懂。」太僕風澤搖了搖頭,眼神之中卻露出了濃濃的嘲諷之色:「呵呵,赫學的偽君子,多說不信命,不由命,卻在這個時候跳了出來。」

    王崎或許看不懂,但是在這一瞬間,太僕風澤很清楚的看到了宙弘光臉上的表情變化。

    震驚,憤怒,失望。

    這位赫學領袖,臉色是一瞬三變。

    恐怕他也想明白了什麼吧。

    因為,搶先上台的,確實兩個赫學的學者,而且都是年紀不小的那一類。宙弘光甚至還認識他們。他們甚至算得上是宙弘光的「文友」。

    而現在,這兩個老傢伙,手裡拿著裝酒的容器,彷彿是藉著酒勁沖上御前,做狂放之舉,於情於禮於法都挑出不錯處。

    這兩個傢伙,分明是要借狂生的姿態,去打壓子虛易!

    至於理由,大約也就是天下盛傳,子虛易將要接過宙弘光的地位吧。

    實際上,子虛易起始於微末之中,與宙弘光並無直接的關係。也就是宙弘光知曉子虛易的詩文,僅此而已。要說宙弘光現在就有傳位之心,那就是無稽之談。

    但是,奈何子虛易的文成五星,時機太過湊巧了,所以,他們非要來打壓不可。

    赫學的崛起已經勢不可擋,所以就可以放開手腳安內了吧?

    「呵呵。」太僕風澤冷笑。台學要在他以及他學生這一代衰落——且復興或者繼續沉寂,只能看機緣。這讓他對赫學內鬥,就只有高興的份兒。

    王崎也不是全然不會讀氣氛。就算看不懂毓族的表情語言,周圍人交頭接耳的神態學不會錯。他看向更有經驗的宋史君。宋史君沉吟片刻,道:「原本青衿之宴的尾聲,就只是狀元賦詩一首。按時,那兩位老學士,卻是提出要做御前文比,卻說是兩代文人御前同輝,千年之後也是一樁雅事,何樂而不為——啊,所謂的『快點做』,在毓族那邊大約就是這個意思。」

    宋史君意譯了數段對話,王崎就大概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與此同時,他再次感嘆毓族語言的博大精深。撕逼就撕逼,打壓異己就打壓異己,居然還能說得如此文雅,以至於他這個理論上應當掌握了毓族語言的人經完全聽不懂上面在說什麼了。

    不過,看得出,好像所有毓族人都不看好這一屆士子。

    準確的說,沒人看好子虛易。

    因為,那兩個赫者,都是「大文尊」。而在科舉之中一舉突破境界的子虛易,也不過是文宗。

    兩個境界,天地之別。

    論學問,兩邊天差地別。

    若是論準備——那兩個赫學名宿,又豈會毫無準備?

    「只怕那兩個人已經日夜不停溫習詩書,有了準備,更將平素一些靈感藏於胸中,就等這一日發難了。」太僕風澤如此解釋道。

    很顯然,眾人也是這麼看的。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所謂「文比」,卻硬是要兩個文人決出第一第二。

    也有不少毓族名家認為所謂「文比」非是文道正色。

    但是,它卻終歸是比。

    兩個赫學名宿以狂士之姿態作勢,就是要要挾子虛易。雖說子虛易就算避戰,也不算丟人。但是,天下人卻會覺得,子虛易還沒有成熟。

    這是當然的——子虛易不過是文宗,而對面對視兩個大文尊。

    周圍許多毓族,也露出不忿之色。

    但是,王崎?有些想不明白。

    「我說……這兩個人,蠢啊?」王崎低聲說道:「現在是個人就知道他們兩個倚老賣老為老不尊了吧?這一張老臉不要了?生前身後名也不在乎了?」

    「赫學之中,也有流派區分。各個書院也都有自己的羽翼。」宋史君解釋道:「這兩個老者,自然是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了,因為他們背後恐怕有某個更大的利益集團。」

    恐怕,那些背後的推手,也不至於天真到想要一次性將子虛易擊垮。

    但是,這無疑是開了一個口子。

    所謂千里之堤毀於蟻穴。若是子虛易這一次接不下招來,恐怕就會有接連不斷的攻訐吧。

    「那個……」王崎發揮著自身不懂就問的優良品質,道:「我覺得這還是有點不對來著?若是那個子虛易真的有兩下子,那這種打壓意義何在?」

    「莫要忘了,哪怕是我等之中,也有諸多前輩引言論過於超前而被人誤會許多年,更何況毓族。」

    另一邊,太僕風澤卻是一針見血的指出:「其中一個,奉常天鈿。他的子孫,拜入了宙弘光致士前的書院。子虛易非是那書院的人,若是赫學正統旁落……哼,他們根本不想爭一世,而是爭一時。對他們來說,這一時,就是一世。」

    宙弘光面色嚴厲,無形之中呵斥了那兩人數次。但是,兩個赫者卻裝作完全喝醉一般,做狂生姿態。

    台下的毓族人,似乎也不滿足於交頭接耳了。他們出聲呵斥道:「卑鄙!卑鄙!太卑鄙了!」

    「如此下作!」

    「天子架前,竟生邪心!」

    「恥於與之為伍!」

    但是,子虛易卻站了起來,凜然不懼的說了一些什麼。王崎很明顯的看到那兩個赫者耳朵微微抖動,瞳孔散開——這是毓族憤怒的樣子。

    大約是諷刺?

    只不過王崎依舊聽不懂那些一層又一層的典故罷了。

    在毓族眼中,子虛易的話卻意外的文雅。眾人竟再一次交頭接耳,解析子虛易一席話中的文意。

    「到底是受不得激。」太僕風澤說道:「看來還是要比啊。」

    眼見文比一事勢在必行,王崎卻問宋史君:「我說,宋老哥啊,這個吧……咱們什麼時候上去?」

    「這……」宋史君有點為難:「之前我們必定是第一個上去了,顯示毓族禮讓,也顯示我們的誠意,且避免與他們引文化不同而產生『攀比』。但是,這一次……這個……」

    「算了。」太僕風澤反倒是搖了搖頭:「已經沒有必要了。」

    太僕風澤之前對王崎多有好奇,但是卻沒有同王崎直接交談過。而左相的一文,也讓他對王崎抱有好奇。

    但是,今日一談,他卻大失所望。王崎此人,對毓族的言語,也就僅限於「通曉」,對於絕大多數典故都是一竅不通,甚至連文人口談都聽不大懂。現在看來,恐怕是左相不願意以己之長欺人之短,沒有故作高深而是摒棄了一切生僻語句與王崎交談。

    王崎就算精熟偃匠的文論,恐怕也無濟於事。

    想到這裡,他反倒看開了看淡了看輕了。

    說話之間,那兩個赫者已經開始作詩,只見兩人將詩句呈現,就有文氣湧動,層層光華爆發。天地色變只見,詩成四星。

    兩次。

    兩首四星強詩!

    毓族臉色都微微一沉。

    但是,子虛易卻不曾色變。他卻只是微微一笑,道:「兩位前輩想必已經在情思藏於胸中,溫養許久了吧?可惜啊……」

    其中一個名宿色變,道:「可惜什麼?」

    「詩乃由情而發。強行壓抑文思,卻將之拿來應景,已是可笑。要知道,寫詩,辭藻盡在其次,情思才是第一!」子虛易對著左相拱拱手,道:「宙弘先生的文章,卻讓我明白了一個再淺顯不過的道理。詩文的言辭,卻是任何人都能采得的。但是詩文的情思,卻獨屬於自我。為了在一時一刻而光彩,而捨棄一生一世的風流,卻是可笑了。」

    子虛易踏出一步,口中飲用。王崎此時感覺體內文道之力震動,才明白對面竟是才作詩了。

    一步,一句。

    文氣湧動,一星出。

    「一句一星!」有人驚嘆。

    「不過爾爾。」台上一人低聲道,語氣之中卻有不甘。

    而台下,太僕風澤笑而不語。

    繼而兩步,子虛易再次飲用。

    突然之間,文氣如同瘋狂一般從虛無之中湧出。

    一顆,兩顆,三顆……

    轉瞬之間,五星同輝!

    詩成五星!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1 08:12
第五十四章 詩集


    詩成五星,文道震動。

    王崎能夠感受到周圍靈氣環境的變化。這種變化的形式如此奇特,彷彿周圍所有靈氣都在同一時間發生改變。而他體內由文氣構築的新系統則也一同開始變化,似乎有重重疊疊的幻想出現。

    王崎尚且如此,周圍的毓族學士感受自然更加強烈。無數詩文、無數字跡、無數書頁齊齊湧來。這一「徵兆」,便是在宣示此文在「詩」這一文體之中、在毓族整個文史之中的地位。

    傳世!這是世代傳頌之物!

    「或許文非我物,辭藻可養可雕可琢,但情不能。」子虛易看著兩位赫學大家,語氣擲地有聲:「如此,為文!」

    子虛易的言論甚至讓左相宙弘光都為之一愣。

    「文」與「情」的辯證,明顯是從他這裡傳出的。但是,在這個問題上,子虛易竟能比他有更深刻的認識——甚至於說,就算是幾天之前王崎說這個問題的時候,也未必能說出如此一番話來。

    ——此子,絕非池中之物。

    宙弘光再看向子虛易,神色之中就不可避免的帶上了一絲欣賞。

    就在此時,兩道異響出現。只見兩個赫學大家身體顫抖,彷彿體內有無形之火在燃燒。而他們滿腹詩書,彷彿都化成了燃料。一時之間,他們兩個甚至失去了對外界的感應。

    文心喪,文路燼。

    一代名宿,就此淪為廢人。甚至於說,千年之後,萬年之後,人們再提起他的名字,就未必是「飽學之士」,而是「攻訐後輩、嫉賢妒能的小人」。

    名氣盡喪!

    「好!」台下有人忍不住叫喚道:「狀元公不愧是狀元公!」

    「此詩不僅文辭美而絕,更難的是道盡了詩文奧妙!」

    「不只是我等,就連外邦之文道,都能以一詩而貫之!」

    「不愧是狀元公,這等氣魄,常人難級。」

    眾人經親不自禁的細細品味。一時之間,竟忘了繼續譴責那兩個赫學名宿。

    ——不,名宿?不過是被子虛易文運擊碎的螻蟻而已!

    「啪啪啪啪!」

    只聽得一陣鼓掌聲。眾人抬頭一看,竟是幼帝起身,擊節而贊,道:「子虛卿此番言論,深得朕心。此番言論,倒是經典未有啊!」

    高台之下,眾人也一起鼓掌。

    哪怕是與赫學派系不睦的太僕風澤,也輕輕鼓掌以示讚賞。不管朝堂之上如何,這詩是好詩,如此便足夠了。

    他還不至於連這樣的氣度都沒有。

    至於那兩個找茬的赫學名宿,則悄悄離開。他們的名字,不會再出現在歷史之中。

    以子虛易的修養,此時也難免覺得發自內心的暢快。

    見突發事態逐漸平息,王崎又有幾分意動的樣子。他看了看左右,低聲道:「輪到咱們這邊了?」

    宋史君與太僕風澤齊齊嘆息。

    ——這偃匠,腦子壞了?

    禮部太御甚至忍不住在肚子裡非議了王崎兩具。誰都明白,子虛易就已經根據左相的文章而做出了突破,並有了自己的「文道」——甚至還有實踐。

    之前他不過是準備讓偃人上去,闡釋「格物」與「文道」相同的道理,也算是闡發大道,彌補台學在詩文不如赫學的窘境。但現在,子虛易已然做出了突破,王崎上去,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宋史君嘆息:「沒必要了。」

    王崎一驚:「誒?我覺得我經過了精心準備……」

    「這……」宋史君不大清楚王崎的性子,以為他是認死理的人,苦笑:「若是過一會無人再上,那麼師弟自己上去獻禮便可。」

    思來想去,宋史君還是覺得不必理會毓族的看房,隨王崎喜歡便是了。從本質上來說,毓族自身在仙盟眼中也算不得大事,關鍵僅僅在於「文道」這個法術實體的存在。就算王崎惡的毓族,於仙盟而言也根本不算事。

    王崎點了點頭。

    之後,宴會繼續。

    只是,這一次,大多數文人都沉默了,再沒有之前那半熱鬧。

    子虛易一首詩,已經足以橫壓當年——至少今年之內,毓族沒有出過五星詩文。明年有沒有,也不好說。誰都沒有把應景的賀詞做出五星的水平,便無人自取其辱。

    一人壓文壇!

    有人獻丹青,有人舞文墨,有人奏樂曲。但以詩文為賀禮的,卻是一個也無。

    甚至有十個內廷學士,竟是一齊走上台來,以自己的書法書寫子虛易的詩文。

    而這一舉動,卻讓所有人齊齊暗罵:「卑鄙!」

    原來,這十人全不是以書法而聞名的國手,而是以詩名著稱的詩家!他們獻上術法,便是免於作詩!

    以書法呈子虛易的五星詩,確實是真真應景的賀禮。

    但是!你們走了這條路,豈不是不讓別人走了嗎?

    十位內廷學士獻上術法之後,大約一刻鐘,卻又有一個文壇名家上台,微微一笑,道:「臣苦練書法七十年,在諸位面前獻醜了。」

    眾皆嘩然。

    之後,「獻書法」的人便是越來越多。轉眼功夫,幼帝身邊的宦官已經抱上了七十餘份墨香猶存的墨寶。

    當然,內容一模一樣。

    子虛易見狀,不由得苦笑。往日青衿之宴,大多多是獻詩文的。若是某一年青衿宴上,經典足夠多,還能集結成專門的「青衿集子」。

    一代帝皇,治下能出一本青衿集子,便不算昏君,兩本足慰祖宗,三本便是一代明君了。

    他悄悄對身邊好友道:「早知如此,我就不作那詩了……這樣,未免有些壞規矩,也不是文壇雅事。」

    此時,已經不知道是第幾位「獻墨寶」的文人了。他聽了,臉上生出一點窘迫的意思,書法也失了水準,只得匆匆下台。

    左相依舊站在台上。聽聞此言,他小步走過去,道:「你剛才可說,詩歌以情為先。情在而不發,非是為文之道。」

    幼帝見宙弘光與子虛易交談,有些好奇,也走下御座,加入交談。在知曉兩人談論之後,他點了點頭,道:「子虛卿有甚麼過錯可言?文道,便是如此。」

    子虛易感激得一躬到底。

    很快,天上的央元月球便已經劃過半邊天空,居於當空。衛星反射的恆星光芒,將一切星光掩蓋。幼帝有些過於振奮。五星詩文,可不是誰都有緣目睹其誕生的。今日自己竟然目睹了無形詩詞的誕生,可謂是光榮至極。他舉手笑道:「今日這明月,豈不是象徵卿之文道?」

    此話一出,就連左相也微微色變。子虛易坦然受了天資讚賞,心中也不免有些憂慮。他知道,底下的眼睛,不是每一雙都那麼友善。

    這一句話,就足夠讓他成為眾矢之的。

    不過,何懼之有?

    他笑了。

    幼帝聰明伶俐,又久隨宙弘光學習,很狂相同了這一節,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是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夠為此而道歉,不然朝堂之上,又是一陣風雨。

    經此一事,幼帝也失去了作樂的興致。

    又過了一刻鐘,再沒有其他人上台了。幼帝左右看看,吩咐宦官道:「若是再無卿家上台獻藝,便散了吧。」

    宦官稱是,正要宣佈謝宴。就在這時,一個「怪異」的身影便施施然的走上高台,以「古怪」的理解拱了拱手,道:「陛下,我等外域使節,還未曾獻禮。不才王崎,便再此獻醜了。」

    看到王崎,幼帝有些高興,道:「我說爾等偃師,怎麼今兒個就忘了祝賀朕。若是往年,呵呵,你們可不都是第一個上來的嗎?」

    王崎很恭敬的用毓族禮節行禮,道:「這不是沒機會嗎?」

    同樣在高台之上、作為士子而接受賀禮的小王爺翻了個白眼,覺得此人說話粗俗不堪。

    而左相的神色有些無奈。

    實際上,他一開始建議王崎早點上來,便是免得王崎因為子虛易珠玉在前而丟醜。至於之前的「意外」,他沒有預料到,這一重好意也就落了空。

    幼帝饒有興致的問道:「卿等偃師的禮物,最是讓朕開懷。今日爾等要送什麼?珍獸?齊花?外邦祝賀的幻象?」

    王崎一愣,卻是沒料到征夷司的節操居然可以這麼低。所謂外邦祝賀的幻象,大抵就是仙盟隨便找了些什麼外星人,在一看就不是央元的星球上,用蹩腳的毓族語言說幾句「陛下萬安」之類的屁話——說不定連外星人都不用找,就是人族用光學幻象轉精神幻術,做出「我從記憶中直接取了一段真實發生過的事情」的樣子。

    就這,居然還真能讓幼帝生出「萬邦來朝」的自豪感……

    王崎突然很理解宙弘光為什麼不大喜歡人族了。

    但是,這不影響王崎的做法。他道:「在下的賀禮,便是詩集。」

    「詩集?」幼帝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奮道:「偃師的詩作嗎?卿通譯的?倒是花了心思……」

    「非也。」王崎道:「我族詩歌,遠比不得毓族。至少已有的不行。」

    幼帝愣了:「那你……」

    「在下現場寫一部詩集便是了。」王崎如此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1 08:12
第五十五章 請以明月為墨


    「在下現場寫一部詩集便是了。」王崎抬頭道:「寫一部詩集獻與陛下。」

    這句話實在是太過狂妄了狂妄過頭了。

    尋常之人,就算是懂得作詩、善於作詩,也不過是一口氣寫出數首短詩而已。

    幾首詩就湊成一部詩集?笑話。

    哪怕是詩中的仙聖,也非得花以「年」為單位的功夫。

    現場寫詩便已經是難事了,現場湊詩集,那便是可笑中的可笑。

    雖然王崎的神色不似說笑,但是幼帝卻不這麼看。他臉上明顯帶上了一絲慍怒。不管怎麼喜歡「異端」,幼帝終歸是不會喜歡這樣的「笑話」的。

    甚至於說,他沒有將王崎趕下台,而是讓他「表演」,就已經是念在「異族文化與我相異」的份上了。

    幼帝指了指一遍,道:「那麼,你便寫來吧。這裡墨水足夠,紙張足夠,且皆是上上之品。就看你能寫出什麼了。」

    由於之前表演「書法」的人實在是太多,所以高台之上,還有大量的紙和墨水。

    若是全力抄書的話,就算是字典也差不多能夠抄出來了。【當然,是人族字典。毓族字典無論如何都抄不完的。】

    但是,王崎卻搖了搖頭:「不夠。」

    「不夠?」王崎身後,某個年幼的世子尖叫了一聲:「那就是寫五部詩集都夠了!你是要幹什麼?開染坊嗎?」

    王崎搖了搖頭,指了指天上:「陛下,請以明月為墨。」

    「明月?」幼帝臉色稍霽。他似乎想起「偃匠的把戲」,道:「我倒要看看,卿要幹什麼了。」

    宙弘光則皺起眉頭。雖說央元禁絕仙道,也沒有元嬰法傳播,但是其他仙人多少展示過法術的。他也知道一些凝聚光線幻化幻象的法術。

    是用法術凝結字符……

    想到這裡,宙弘光大搖其頭。這種取巧的法子,在他看來就是有辱斯文了。

    王崎卻認真說道:「事先有一點要說明,陛下。以明月為墨,便如同毓族平日裡使用的墨塊一般。想要書寫,就得將墨塊研磨成墨汁。而這個過程之中,墨塊亦會漸漸受損,變輕變小。若是在下以明月為墨,明月亦是會如此。」

    沒有幾個毓族對這句話有什麼特殊的反應。只有宋史君微微色變。

    他是知曉王崎的本事的,也很清楚王崎干某件事的後果。

    宋史君暗中按住算器,狂呼道:「師弟!師弟!你要幹什麼?按照規定,你不可以摧毀央元衛星!」

    「放心放心,我不會幹那種事的。我甚至可以保證,這可衛星的質量我分毫不取,哪怕是一兩一錢都不會取走,絕對不會對這個星球造成任何影響。」

    王崎這般回覆,卻讓宋史君鬆了口氣。

    對於一個具有生態圈的星球來說,其衛星最大的意義,便是重力了。衛星的引力,影響了行星的黃赤交角與運轉軌道,而這些又影響了氣候。反過來說,只要衛星總質量不發生改變,那麼衛星本身被改造成什麼樣都沒問題。

    哦?你說變成了足以毀滅星球的大殺器?

    那不更好嗎?

    獸機關集群的控制法,並不是王崎所獨有。就算王崎離開,他留下的獸機關一樣有人可以接手。而央元這樣一顆存在大量長生者的星球旁邊扔這麼一顆大殺器,其實符合仙盟利益。

    只不過,仙盟之前不願意得罪央元的長生者集團,所以將一些「改造」限制在最小範圍罷了。這不是說仙盟不敢,而是覺得沒必要為了這麼顆星球而消耗寶貴的逍遙級人力資源。如果說人家自己同意……

    宋史君斷了「阻止王崎」的心思,而開始思考能否將獸機關化後的央元衛星納入當地征夷使的管轄範圍內。

    換個說法,也就是納入他的管轄範圍內。

    而高台之上,幼帝沉思了片刻,道:「若是卿將明月用完了,是否……不大合適?」

    王崎恭敬道:「我也不知道要用多少。不過,陛下可以隨時叫停在下的創作。而且,哪怕明月『耗盡』,在下也隨時可以讓它回覆舊觀雖說裡面肯定會有很多詩句,但至少外觀上不會有問題。」

    那是當然的。畢竟……以獸機關集群的能力,構築出光學幻象禁制,投影出明月之形,輕輕鬆鬆。

    幼帝點點頭,道:「那你便用吧!」

    「陛下!」農部太御突然飛身上前,進言道:「日月事關農桑,若是明月損傷……」

    王崎搖頭:「不會的。最多一日不到,絕不會耽誤毓族農業。」

    幼帝很有興致了:「平遠卿,『以明月為墨』,乃千古一大雅事。若是明月為文道而獻身,想必明月亦是不會拒絕吧?」

    農部太御得了王崎保證,有聽得幼帝勸說,竟點了點頭,笑道:「那我也期待偃師大作了……偃師,怎麼了?」

    王崎搖了搖頭,收起自己古怪的臉色。

    說真的,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了。

    自己要動的央元月球……就算不說他對這個星球的意義吧,那起碼也是一顆具有數十億年歷史的天體了。而在毓族眼中,這樣的天體,被當做一塊墨,居然還是這天體的榮耀。

    這顆星球的衛星,在文人看來,其實根本不值幾十億年的滄桑吧。除了籠罩在才子佳人身上,為酒與詩增添情趣之外,這可星球什麼都不是。

    哪怕是最務實的人,也不過是覺得,少了月球,便難以計算曆法。

    真是……無語啊。

    王崎看著對面毓族皇帝期待的眼神,嘆息。他也明白,哪怕失去衛星,數十個長生者依舊可以護住一個星球的生物圈。但是這個態度。

    確實是兩個世界。

    王崎打了個響指。

    眾人皆抬頭,卻未曾看到明月有神秘變化。直到兩秒鐘後,月球之上才浮現出黑色的紋路。

    那是在加速侵蝕之中露出地表的「地下河」。

    無數的「河道」,如同細密的黑色紋路,在央元衛星的表現蜿蜒交錯,構成一幅猙獰而恐怖的圖像。

    那是餓鬼道的法度。

    而在月球,王崎的本體則輕輕的伸出了手,道:「法術模塊,載入……餓鬼道!」

    這可死寂之星上從未有過的靈力風暴出現了。奇妙的法術構造籠罩了整個天體。隨著電光閃動,無數分子鍵齊齊斷裂。越來越多的原子被直接攫取,以特定的比例送入了獸機關集群之中,並均勻分佈著。

    除開最底線的計算力維持之外,所有的獸機關都加入了「生產」的行列。而新生的獸機關一經完成就併入生產線,並稍稍將就有的獸機關「頂出去」一些。而當無數獸機關一齊這麼做的時候,「暴增」便開始了。

    「生產線」越來越長的同時,生產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霎時間,央元的大氣震動了一下。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數十道意志劃過天際。他們感受到的月球的變化。與此同時,某些文道聖人才有的能力讓他們知道的幼帝的許可。於是,這些長生者默許了這一次的行為。

    也許……他們也喜歡這種形式的「文道趣談」?

    黑色漸漸蔓延,很快,月球就消失不見。

    只剩下漫天星光燦爛。

    子虛易苦笑一聲,臉色不大好看。就在剛才,小皇帝還讚他說他如同「明月」一般,橫壓星漢,使得群星暗淡。而轉眼之間,明月就被王崎弄了個全黑……

    這……這……這……

    「欺人太甚。」子虛易的好友替他說了一個詞。

    子虛易搖了搖頭,繼續觀看。

    幼帝則拍這八張,道:「好,好。這倒是有趣。明月還真如墨水一般了。卿在將神玩的,也是這套把戲?」

    王崎點頭稱是:「然也。」

    「這『以明月為墨』,朕是看到了。」幼帝讚歎道:「果然有趣。那麼,卿研了如此多的墨,是要寫多大的詩句呢?若是以詩文成山嶺,倒也快哉。」

    幼帝到底還是有月球大小的概念的。

    「就算我能造出山嶺,也不適合放在陛下的國土上。」王崎搖了搖頭,笑道:「那種把戲,不過是單純的大罷了,所謂假大空,就是如此。在下是不屑於搞那種煞風景的事情的。」

    「哦?」幼帝瞪大眼睛:「那這麼多墨,卿如何用得完?就算我毓族文人用,那也不知要用到何年何月啊!」

    看起來,幼帝還沒有理解「獸機關」,只是覺得王崎以什麼外域法術,將月球化作了墨水罷了。

    王崎搖了搖頭,道:「在用那些『墨水』之前,在下還有一個東西,想要請陛下一觀。」

    王崎說著,張開一邊胳膊,抖了抖袖子。無數似是灰塵的東西被他抖落。然後,就見得那些灰塵蜿蜒盤旋,似乎有無形的風將之托舉。

    「此為我道。」王崎說道,指揮獸機關在毓族皇帝面前構築了一台小巧的機器:「我族曾以此機器織布,就不知陛下這邊管這個叫什麼了。」

    幼帝看了農部太御一眼。農部太御三步並兩步趕山,仔細檢查機器,然後對幼帝說了一個王崎聽不懂的專有名詞,並道:「不過是鄉間愚婦用來織造的東西罷了,巧手不屑為之。」

    王崎笑了:「此我道也。」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1 08:13
第五十六章 結構的詩與詩的結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伴隨著提花機的紡織聲,幼帝還是昏昏欲睡。小王爺已經喝了三壺酒水。子虛易乾脆閉上眼睛,在心章。而下面的毓族也交頭接耳,這只還有喝倒彩的。

    只有宙弘光修養足夠,保持著淡定的表情。但是,他也不能理解現在施施然解釋這愚婦所用之物的王崎。

    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這紡機的功用與原理,想必我已經演示得足夠多了。」王崎指了指自己放在場上的那一台精緻模型,然後扯下了一匹純透黑色的布匹這布匹的每一根線,都是獸機關首尾銜接而成,再由紡織機織就。王崎抖了抖黑布,道:「想必陛下也能夠理解吧?」

    幼帝原本盎然的興致現在已經消了下去。只見小皇帝面露困頓之色,道:「不過是紡織之物……若是你還要作詩,那便快一點罷。」

    王崎點了點頭:「只是為了防止陛下看不懂,所以預先說了一下。」

    「以織機為題,以農桑入詩,也是……極好的。」一個宦官不知為何,僵硬的勸說了陛下一句。

    小皇帝點了點頭,又看向農部太御:「平遠卿。王崎師手中佈匹,若是以上好綵線織就,價值幾何?」

    農部太御掃了一眼,閉目沉思,道:「一錢十六匹。」

    央元星上,淺層黃金礦脈較為豐沛但是銅鐵皆乏,因此沒有「銅錢」或者「鋼幣」的概念換句話說,他們並沒有鑄幣一說。倒是隨著世代開採與黃金磨損,央元金價逐漸上漲,所以黃金依舊可以充作一般等價物。

    而央元文人與凡人之間的「永恆階級」並沒有那麼明顯,因此,黃金的作用也延伸到了朝堂之上。

    所謂「一錢」黃金,就是將大約兩克重的黃金鑲嵌在木質圓片的中央,並印上官方印記,以文氣作保。

    皇帝笑了:「若是巧手為之?」

    「不知『巧手』如何定義。若是尋常巧婦所做花布,市面上可有一錢三匹到一錢一匹不等。而江左織造莊,則有三錢一匹的上品,專供富足之家。而微南秀坊所造,則有一兩一匹的上上之作。而皇家秀坊所產貢品,一金一匹。」

    幼帝挑釁似的看向王崎:「你可知曉了嗎?」

    王崎失笑,道:「什麼?」

    「若是將造織機的心思放在磨煉技藝上,卿手上的布匹,可就不至於做工如此粗糙了。」

    王崎點了點頭:「我所展示的,確實是下品。當然,還有上品。」

    說話之間,提花機的輪廓稍稍模糊的一瞬間。然後,一個更大的提花機出現在眾人面前。

    王崎道:「此種織機所織就的布匹,精美程度卻不是織工決定,而是紋版決定的。只要織機足夠複雜,紋版足夠繁複,那麼便能夠織成更好的布。」

    說話之間,獸機關構築的織機已經織出了一匹布。王崎抖了抖,道:「請太御大人再看。」

    「一錢三匹。」

    王崎點了點頭,揮了揮手。提花機輪廓再次模糊。然後,更加精密的儀器出現了。

    王崎抖了抖新布,看向農部太御。平遠大人沒有含糊,直接報出結果:「兩錢一匹。」

    王崎點點頭,提花機再變。又是一匹更精美的布。王崎看向農部太御。但農部太御卻沉吟了起來。

    「平遠卿?」小皇帝有些奇怪:「怎麼了?」

    「回陛下,這布……」農部太御面露為難之色:「王崎師這布,單以織工而論,便已經有了一兩一匹的資格。但是一兩金一匹的布帛,卻斷斷不會用如此……如此粗俗的紋樣……」

    王崎瞬間明白,這卻是設計比不上織工了畢竟那就不是他的領域了。他也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散了提花機,道:「陛下,方才我所展示的三種布,都是由同一種織機織成,只不過每一種織機都比前一種複雜一些。可究其本質,也都是同樣的是也不是?」

    小皇帝這一次卻是望向工部太御:「篤機卿?你可來看看?」

    工部太御乃是台學大家,精善這種技巧。他方才目睹了王崎的三台織機,高聲道:「卻是一脈相承。」

    「精彩!」此時鼓掌而讚的,竟是王崎身後的子虛易。他站了起來,一臉七色,道:「想不到這小小織機之中,也有這般道理。腐朽神奇,神奇腐朽,本就是一脈相承。這天下之人,不管才能如何,其本質竟也相若。若這就是王崎師的道,那在下佩服。」

    王崎一臉懵逼,總覺得對面是閱讀理解做多了,完全會錯了意思。但子虛易卻將王崎懵逼的表情當做是默認沒辦法,毓族和人族的面容相差太大,表情語言也是南轅北轍。王崎不會讀毓族的表情,反過來也是一樣。

    子虛易高興的說道:「愚兄詩興來了,胸中此時已經有了一首詩……若是王崎師待會沒有做出合心意的詩,便用明月之墨將我這首寫了吧。」

    這已經是非常的善意了至少在毓族看來是這樣的。小王爺眼睛之中流露出欽佩的光芒,而幼帝也讚賞的點了點頭。子虛易自己的朋友就差哭了出來。就連宙弘光,對子虛易的好感也多了幾分。

    但是……這一副好心腸,注定是要喂狗的。

    王崎無視了子虛易。

    這一瞬間,小王爺咬牙切齒,對王崎的好感降到谷底。

    而王崎則繼續講解道:「有此可見,器械的精巧,亦是無其極限的。」

    幼帝搖了搖頭:「卻無甚意思。」

    「不,不。」王崎道:「在我眼中,這卻是頂有意思的。我在請問農部太御,這種器械,毓族亦是有的,對吧?」

    農部太御點了點頭。實際上,在地球的古代,這種提花機,在不同的地區,被不同的個體獨立發明了許多次。毓族有這種東西,並不奇怪。農部太御道:「雖然樣子不同,但是功用大抵相同……」他看了底下的工部太御一眼,補充道:「結構大抵是相通的。」

    王崎點了點頭:「我族就將之稱作『同構』,意為『結構相同』。」

    小皇帝點了點頭:「然後呢?」

    「我族與毓族相隔星海,數萬年間未有往來。」王崎道:「但是,我們兩族,卻不約而同的發現了相似的『結構』這能夠說明什麼呢?這豈不就是說,這『結構』,本身不是人做造,而是客觀存在?只要是使用絲線紡織布匹的民族,就有一定可能發現同樣的『結構』,然後賦予其不同的『工程實現』?」

    這句話依舊威能在其他人心中投下波瀾。只有台學的幾個機關大家在思考。

    倒是宙弘光,虎軀一震,望著王崎,面露訝色。

    「比起隔了一代、一族、一類語言就不同互通的詩,想必這才是更近似『道』的東西吧。」王崎嘆息,卻讓所有人齊齊色變。

    有辱斯文!

    「而且,不僅僅是這樣啊。」王崎道:「所謂智慧,從何而來?所謂詩情,所謂畫意,又是從何而來?詩為何能夠由情而發?情又是什麼?」

    「你說這些,不覺得太空了一點嗎?」幼帝搖了搖頭,已經不怎麼想聽了。他道:「若是再不作詩,你便不用作了,欺君之罪。若是作不好,便是犯上了。」

    王崎點了點頭:「確實,鋪墊有點長了。所以,最後一點,我就長話短說吧。」

    獸機關再一次幻化光影。王崎緩緩敘述:「剛才的織機,本質上,是根據已有的靈犀,決定『物』的排列順序,構造一個新的結構也就是『布』的結構。而在我看來,萬事萬物,都莫過於此。」

    「將這個更核心的結構提取出來,然後以『字』為物,用已有的靈犀,操弄文字的順序這便是我的詩句了。」

    王崎看了一眼天空的央元衛星。他感覺到了,侵蝕已經停止,現在,獸機關集群正在被轉變為新的計算機。

    前所未有的計算力。那可是一「星球表面」為單位的集成電路!

    呼嘯的靈力大潮之中,一道銀色的涓涓細流從月面上拋射而出,射向央元。

    而與此同時,文氣無端出現。

    是的,文氣。所有文人都感覺到了某種「異變」。這分明是詩句出現的瞬間,但是他們卻未能感受到應有的詩情,也沒有感應到詩人的存在。

    但文氣就是出現了。

    王崎鬆了口氣。說真的,他剛才的那麼長的時間,主要還是為了拖延。

    畢竟,侵蝕月球這件事,他可一定不能落人口實。如果處理不好,那他下半輩子就只能貓在某個不知名的天宮法器研究算學了。所以,玩這麼一手,那經過毓族的掌權者【至少是名義上的「掌權者」】,是有必要的。

    不經過這一道,他就沒法叉著腰說:「他們同意的,不關我的事!」

    當然,幼帝如果沒有直接同意,那他也有預案。但是,沒有那一種預案的結果比「毓族自己答應」更加圓滿。

    此時,毓族之中,不安的情緒已經掩蓋不住了。

    宙弘光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作詩。」王崎言簡意賅。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1 08:13
第五十七章 詩云,當然只能是低配版

    窮舉,或者說暴力破解,從來都是「文藝」的大敵。

    也正是因為工業藝術品日趨廉價,所以手工業日漸衰落。人再如何磨煉,都很難趕上機械所能具有的精度。而當極少數的天才靠著自己的天分擁有了超越機器的手藝時,他們的產量就注定高不了了。

    所幸「市場經濟」還講究一個「供需關係」,所以「物以稀為貴」的理念還可以長期存在。

    這就好比一把精密的鎖,用盡心思,靠「手藝」打開,以及直接砸開,就完全不是一個感覺。前者可謂是「藝術」,而後者便是「有辱斯文」。

    而「窮舉」,便可謂是「手藝人」的噩夢了了。在很早的時候,窮舉就已經可以破解掉簡單的零和博弈遊戲。在二十一世紀初,「圍棋」便難以說是一種「藝術」了。

    而還有人相信,計算機終將攻下所有的藝術形式。

    王崎還記得有一篇叫做《憂鬱的大象》的短篇小說,便提出了另一個假設——音樂會被窮盡。

    或者說,音符的排列會被窮盡。

    這其實也不是什麼太新鮮的觀念。實際上,這已經是一種「明顯」的現象了。古典樂的衰落、流行音樂的同質化,實際上都可以反映出一件事。

    在一定範圍內「人類所喜聞樂見的排列組合」已經被前人所寫盡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越是近現代的音樂家,就越是要突破。傳統的調性體系是弱化,旋律的擴展與淡化,功能和聲體系被削弱,節奏節拍自由與複雜化,音響材料範圍擴大化……

    「微分音」這種連十二平均律都可以拋棄的概念,在古典時期,絕對是大逆不道的吧?

    當然,音樂家們至少可以聊以**,音符的排列可以被窮盡,但無論如何,「演奏」是不會被窮盡的。

    演奏者的情緒甚至是樂器的音色,都可以視作是對同一種「音符組合」的不同詮釋。

    實際上,王崎對於「客體論」為數不多的認識,也就是從這樣的小說之中得來的。

    既然「音樂」是可以被窮盡的,那麼「文學」呢?

    王崎曾在另一部小說之中,看過一樣的概念。

    這是不同於「文學終結論」的另一種魔咒——針對文學的死亡魔咒。

    「這就是我的吟詩。」王崎如此說道:「我在創作啊。」

    「胡扯!」農部太御尖叫:「怎麼可以……這怎麼能詩詩!」

    沒有一絲情緒,沒有一絲文人的光輝……

    但是,這浩瀚的文氣……

    「確實,我也不知道我能夠做什麼詩。」王崎點頭承認:「但我知道,數量足夠就行了。」

    毓帝瞪大眼睛:「數量足夠?多少?」

    「每秒鐘起碼也有幾百首?」王崎不確定的說道:「畢竟,我也沒有條件玩徹底的暴力窮舉,總歸是要講一點技巧的。」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道:「我說話的這會功夫,就應該有幾萬首詩新出來了吧?」

    若是暴力窮舉,光是一種窮盡一種最簡單的格律,那便是需要二十七萬的幾十次冪。

    至少也是十的數百次冪。

    而這個宇宙的原子個數,不到十的一百次冪。

    換句話說,如果王崎那樣做的話,至少也得在這個宇宙的每一個原子上刻上幾百首詩才能做到這件事。

    所以,王崎只能換另一種做法。

    嚴格按照格律與意義進行排列組合,確保自己排列的每一個組合都能夠具有意義。

    也就是說,即使是以央元衛星那樣巨大的超級計算機,也只能以每秒上千首的速度進行排列組合。

    但是,確實,每一首都是有意義的。

    「幾百首……」宙弘光愕然,道:「荒謬……荒謬!」

    毓族每年都能夠生產成千上萬的詩,但平攤到每一天,那一日也就幾十首吧?

    也就是說……王崎一秒鐘作出來的詩,毓族傾全族之力,也需要兩三日才能趕上?

    何其荒唐!

    何其荒唐!

    但是……大氣之中湧動的文氣卻在告訴眾多文人,這是真的。

    不,很快就不止文人了。

    一串如同火花一般的流星從天際降下。王崎右手往上伸出,做出一個「捉」的動作。而那一串銀色火花,就這樣輕輕巧巧落到了他的賬上。

    與此同時,王崎左手一翻,取出一塊玉器。這玉器乍一看好像是硯台一般,整體扁平,中央有個小凹陷。王崎道:「以文氣灌注而成的文寶——老實說,文氣這東西著實不大好用。為了用文氣構架出我的設計,我確實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王崎走上前去,將之放在毓帝的面前,然後道:「就送給陛下了。」隨後,他輕輕巧巧的將右手的東西放在那玉器的凹陷處。那是一片有著細密花紋的銀色薄片——當然,也是以獸機關結成的。然後,文氣湧動,文道光華化作光幕。

    「是詩!」幼帝露出了驚訝的面容。

    「是詩啊……」宙弘光點頭,悵然若失。

    「是詩!居然是詩!」子虛易卻興奮了起來。

    那是,詩。

    光幕之中密密麻麻的,都是詩。

    全是沒有見過的詩句。

    「雖然措辭古怪,有些佶牙拗口……」工部太御愣神道:「但是,確實是詩啊……」

    這些都是詩。毫無疑問的。

    「怎麼做到的?」工部太御盯著王崎,眼中竟有一絲淚水:「這是……如何……機關之便,竟能至此斯……」

    王崎之前便說過,他作詩的原理,與提花機沒有兩樣,不過是從操弄「絲線」,變成了操弄「文字」。

    但是,這真的是機關可以做出來的嗎?

    「每一個字,都有不同的『屬性』。」說道:「陰與陽、褒與貶、正與負、莊與諧、正和齊……實際上,每一個字,都帶有這樣的屬性。」

    「而除了『意義』上的屬性之外,每一字,都還具有讀音上的屬性。聲與韻,陰與陽,平與仄,等等,幾十種。而這些,又有『格律』進行嚴格的要求。」

    「而只要第一個字落筆,那麼第二字的音韻、平仄基本確定。因此,這第二個字,就可以從有限的少部分中選擇。而第一個字與第二個字的組合而成的詞,又幾乎決定了首句的意義。」

    王崎頓了一下,說道:「當然,全部窮舉一遍也太過麻煩。所以,這裡面還要涉及到一個權重的做法,誠然,我們確實不可能窮盡詩的組合,但是,將毓族已經存在的數千萬首詩中所有意向,以及所有意向所對應的詞語全部檢索一遍,便是非常簡單了。而根據已有的詩句,我還可以賦予所有的『常見詞』以權重——這又進一步減少了計算量。」

    工部太御後退兩步,搖了搖頭,道:「這……」

    誰也沒有聽到這位毓族之中的器械大家後面的話。因為很快,就有許多人驚呼:「快看!天上!」

    一條白色的光帶橫穿天空。那是最為精純不過的文氣所構成的「江河」。所有毓族文人都顫慄了。這般強大的文氣,他們從未見到過。

    甚至於說,只有宙弘光上次險險封聖,才能與之相比擬。

    但宙弘光的最後一步,乃是在地下,最多驚擾一城文人,有如何與這人人可見的文氣長河相比?

    這已經是純粹文氣堆積引發的光學現象了!

    長河之中,文道翻湧,波光粼粼。

    「快看!月亮!」

    又有人驚呼不已。

    已經變成一團墨色的月亮之上,垂下了一條幾乎細不可見的銀線。

    那一條銀線,赫然是成千上萬的銀色薄片所構成的另一道長河。

    「銀線」在空中越來越近,也越來越亮。然後,這一道銀線穿過了白色的文氣長河。就在這一瞬間,文氣長河像是爆了一般發出耀目白光、

    毓族的文人幾乎是下意識的閉上眼睛。

    然後,他們再睜眼,整個蒼穹就已經色變。

    「星空……怎麼……」小王爺幾乎呻吟著說出這句話。恆星天央及其行星系遠離天河之心,因此天空之中,亮星幾乎完全集中在一條光帶上。

    而如今,天空之上,群星閃爍。

    「那是文星呀!」子虛易的聲音也有一絲顫抖。他並沒有自己表面上那麼平靜。

    文星,只有文學作品成型之後,才會作為一種「兆景」而出現的現象,標註著作品的品級。

    「怎……怎會有如此品級的詩句!」毓帝尖叫道。

    「陛下,鎮定。」宙弘光出言提醒:「那非是一首詩的文星,而是無數首詩的……而且您看,這夜幕也比之前亮許多。絕大多數詩句,都是連文星都無法凝聚的廢詩,只是以光暈之形疊在空中而已。只不過是他詩夠多,所以……」

    所以,群星璀璨。

    只要數量上去了,那麼……

    「出現好詩,便幾乎是必然的吧?」王崎感嘆了一句。

    受文氣所饒,原本稱一束落下的銀色薄片竟潑散開去,如同雨一般均勻的灑落在毓族皇宮。

    剎那間,詩落如雨。

    從沒有人一次性寫過如此多的詩句。

    「果然啊,我沒猜錯。既然這個世界沒辦法徹底否認客體論,也就意味著,這樣的方法是可取的。畢竟,這個排列組合,是作為客體而存在的。」

    王崎如是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1 08:13
第五十七章 詩云,當然只能是低配版

    窮舉,或者說暴力破解,從來都是「文藝」的大敵。

    也正是因為工業藝術品日趨廉價,所以手工業日漸衰落。人再如何磨煉,都很難趕上機械所能具有的精度。而當極少數的天才靠著自己的天分擁有了超越機器的手藝時,他們的產量就注定高不了了。

    所幸「市場經濟」還講究一個「供需關係」,所以「物以稀為貴」的理念還可以長期存在。

    這就好比一把精密的鎖,用盡心思,靠「手藝」打開,以及直接砸開,就完全不是一個感覺。前者可謂是「藝術」,而後者便是「有辱斯文」。

    而「窮舉」,便可謂是「手藝人」的噩夢了了。在很早的時候,窮舉就已經可以破解掉簡單的零和博弈遊戲。在二十一世紀初,「圍棋」便難以說是一種「藝術」了。

    而還有人相信,計算機終將攻下所有的藝術形式。

    王崎還記得有一篇叫做《憂鬱的大象》的短篇小說,便提出了另一個假設——音樂會被窮盡。

    或者說,音符的排列會被窮盡。

    這其實也不是什麼太新鮮的觀念。實際上,這已經是一種「明顯」的現象了。古典樂的衰落、流行音樂的同質化,實際上都可以反映出一件事。

    在一定範圍內「人類所喜聞樂見的排列組合」已經被前人所寫盡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越是近現代的音樂家,就越是要突破。傳統的調性體系是弱化,旋律的擴展與淡化,功能和聲體系被削弱,節奏節拍自由與複雜化,音響材料範圍擴大化……

    「微分音」這種連十二平均律都可以拋棄的概念,在古典時期,絕對是大逆不道的吧?

    當然,音樂家們至少可以聊以**,音符的排列可以被窮盡,但無論如何,「演奏」是不會被窮盡的。

    演奏者的情緒甚至是樂器的音色,都可以視作是對同一種「音符組合」的不同詮釋。

    實際上,王崎對於「客體論」為數不多的認識,也就是從這樣的小說之中得來的。

    既然「音樂」是可以被窮盡的,那麼「文學」呢?

    王崎曾在另一部小說之中,看過一樣的概念。

    這是不同於「文學終結論」的另一種魔咒——針對文學的死亡魔咒。

    「這就是我的吟詩。」王崎如此說道:「我在創作啊。」

    「胡扯!」農部太御尖叫:「怎麼可以……這怎麼能詩詩!」

    沒有一絲情緒,沒有一絲文人的光輝……

    但是,這浩瀚的文氣……

    「確實,我也不知道我能夠做什麼詩。」王崎點頭承認:「但我知道,數量足夠就行了。」

    毓帝瞪大眼睛:「數量足夠?多少?」

    「每秒鐘起碼也有幾百首?」王崎不確定的說道:「畢竟,我也沒有條件玩徹底的暴力窮舉,總歸是要講一點技巧的。」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道:「我說話的這會功夫,就應該有幾萬首詩新出來了吧?」

    若是暴力窮舉,光是一種窮盡一種最簡單的格律,那便是需要二十七萬的幾十次冪。

    至少也是十的數百次冪。

    而這個宇宙的原子個數,不到十的一百次冪。

    換句話說,如果王崎那樣做的話,至少也得在這個宇宙的每一個原子上刻上幾百首詩才能做到這件事。

    所以,王崎只能換另一種做法。

    嚴格按照格律與意義進行排列組合,確保自己排列的每一個組合都能夠具有意義。

    也就是說,即使是以央元衛星那樣巨大的超級計算機,也只能以每秒上千首的速度進行排列組合。

    但是,確實,每一首都是有意義的。

    「幾百首……」宙弘光愕然,道:「荒謬……荒謬!」

    毓族每年都能夠生產成千上萬的詩,但平攤到每一天,那一日也就幾十首吧?

    也就是說……王崎一秒鐘作出來的詩,毓族傾全族之力,也需要兩三日才能趕上?

    何其荒唐!

    何其荒唐!

    但是……大氣之中湧動的文氣卻在告訴眾多文人,這是真的。

    不,很快就不止文人了。

    一串如同火花一般的流星從天際降下。王崎右手往上伸出,做出一個「捉」的動作。而那一串銀色火花,就這樣輕輕巧巧落到了他的賬上。

    與此同時,王崎左手一翻,取出一塊玉器。這玉器乍一看好像是硯台一般,整體扁平,中央有個小凹陷。王崎道:「以文氣灌注而成的文寶——老實說,文氣這東西著實不大好用。為了用文氣構架出我的設計,我確實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王崎走上前去,將之放在毓帝的面前,然後道:「就送給陛下了。」隨後,他輕輕巧巧的將右手的東西放在那玉器的凹陷處。那是一片有著細密花紋的銀色薄片——當然,也是以獸機關結成的。然後,文氣湧動,文道光華化作光幕。

    「是詩!」幼帝露出了驚訝的面容。

    「是詩啊……」宙弘光點頭,悵然若失。

    「是詩!居然是詩!」子虛易卻興奮了起來。

    那是,詩。

    光幕之中密密麻麻的,都是詩。

    全是沒有見過的詩句。

    「雖然措辭古怪,有些佶牙拗口……」工部太御愣神道:「但是,確實是詩啊……」

    這些都是詩。毫無疑問的。

    「怎麼做到的?」工部太御盯著王崎,眼中竟有一絲淚水:「這是……如何……機關之便,竟能至此斯……」

    王崎之前便說過,他作詩的原理,與提花機沒有兩樣,不過是從操弄「絲線」,變成了操弄「文字」。

    但是,這真的是機關可以做出來的嗎?

    「每一個字,都有不同的『屬性』。」說道:「陰與陽、褒與貶、正與負、莊與諧、正和齊……實際上,每一個字,都帶有這樣的屬性。」

    「而除了『意義』上的屬性之外,每一字,都還具有讀音上的屬性。聲與韻,陰與陽,平與仄,等等,幾十種。而這些,又有『格律』進行嚴格的要求。」

    「而只要第一個字落筆,那麼第二字的音韻、平仄基本確定。因此,這第二個字,就可以從有限的少部分中選擇。而第一個字與第二個字的組合而成的詞,又幾乎決定了首句的意義。」

    王崎頓了一下,說道:「當然,全部窮舉一遍也太過麻煩。所以,這裡面還要涉及到一個權重的做法,誠然,我們確實不可能窮盡詩的組合,但是,將毓族已經存在的數千萬首詩中所有意向,以及所有意向所對應的詞語全部檢索一遍,便是非常簡單了。而根據已有的詩句,我還可以賦予所有的『常見詞』以權重——這又進一步減少了計算量。」

    工部太御後退兩步,搖了搖頭,道:「這……」

    誰也沒有聽到這位毓族之中的器械大家後面的話。因為很快,就有許多人驚呼:「快看!天上!」

    一條白色的光帶橫穿天空。那是最為精純不過的文氣所構成的「江河」。所有毓族文人都顫慄了。這般強大的文氣,他們從未見到過。

    甚至於說,只有宙弘光上次險險封聖,才能與之相比擬。

    但宙弘光的最後一步,乃是在地下,最多驚擾一城文人,有如何與這人人可見的文氣長河相比?

    這已經是純粹文氣堆積引發的光學現象了!

    長河之中,文道翻湧,波光粼粼。

    「快看!月亮!」

    又有人驚呼不已。

    已經變成一團墨色的月亮之上,垂下了一條幾乎細不可見的銀線。

    那一條銀線,赫然是成千上萬的銀色薄片所構成的另一道長河。

    「銀線」在空中越來越近,也越來越亮。然後,這一道銀線穿過了白色的文氣長河。就在這一瞬間,文氣長河像是爆了一般發出耀目白光、

    毓族的文人幾乎是下意識的閉上眼睛。

    然後,他們再睜眼,整個蒼穹就已經色變。

    「星空……怎麼……」小王爺幾乎呻吟著說出這句話。恆星天央及其行星系遠離天河之心,因此天空之中,亮星幾乎完全集中在一條光帶上。

    而如今,天空之上,群星閃爍。

    「那是文星呀!」子虛易的聲音也有一絲顫抖。他並沒有自己表面上那麼平靜。

    文星,只有文學作品成型之後,才會作為一種「兆景」而出現的現象,標註著作品的品級。

    「怎……怎會有如此品級的詩句!」毓帝尖叫道。

    「陛下,鎮定。」宙弘光出言提醒:「那非是一首詩的文星,而是無數首詩的……而且您看,這夜幕也比之前亮許多。絕大多數詩句,都是連文星都無法凝聚的廢詩,只是以光暈之形疊在空中而已。只不過是他詩夠多,所以……」

    所以,群星璀璨。

    只要數量上去了,那麼……

    「出現好詩,便幾乎是必然的吧?」王崎感嘆了一句。

    受文氣所饒,原本稱一束落下的銀色薄片竟潑散開去,如同雨一般均勻的灑落在毓族皇宮。

    剎那間,詩落如雨。

    從沒有人一次性寫過如此多的詩句。

    「果然啊,我沒猜錯。既然這個世界沒辦法徹底否認客體論,也就意味著,這樣的方法是可取的。畢竟,這個排列組合,是作為客體而存在的。」

    王崎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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