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走進修仙 作者:吾道長不孤(已完成)

 
254993 2015-11-6 21:20:0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9 2265419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1 08:13
第五十八章 為妙手之匠,窮萬古風流

    其實,王崎並沒有完全說實話。在這個宇宙,其實已經存在一種儲存量極高的存儲手段——靈力。

    將靈氣鍛鍊成法力、仙力的過程,實際上就是將自我意識的信息錄入靈氣的過程。而就現在來看,靈力所擁有的、容納信息的自由度,幾乎是無窮無盡的。

    只要王崎願意,他甚至可以設計出一套儲藏方式,將「詩句」轉化為某種靈氣能夠記錄的信息,然後向修煉法力一樣將之錄入。以央元衛星的體量的話,就算存入王崎所能排列的全部詩句也只是小菜一碟吧?

    但是,那需要很長的時間。

    除開王崎這個例外之外,所有的仙人,都是使用漫長的歲月才將自身的信息儲存進自身的法力之中。王崎這樣做,就表示他要將「非修法」的信息寫入靈氣之中,這難度無形之中又上升了一層。

    如果要現場記錄所有的排列組合,那麼,也就只能利用獸機關本身的性質邊寫入邊記錄了。

    而為了讓「詩集」能夠從央元衛星一直到央元本體,王崎也必須讓「詩集」足夠兼顧。因此,獸機關集群也需要足夠的空間,載入整體加持的法度,讓自身硬化,不至於散落。

    甚至於說,王崎還必須要讓這些「詩集」回到月球上。

    因為質量。

    這樣的儲存方式,就算是用盡整個央元衛星的物質,也無法將所有有可能出現的詩句全部儲存下來。而若是央元衛星的質量全部轉移到央元星上,就必然會引發動亂。過量的獸機關會直接壓垮大片的地殼。而其後引來的地質變動,也足以讓整個生物圈洗牌。

    那就必然會是一場星球級別的巨大災害。

    所以,所有的詩集之上,都會有法度,他們在央元行星的地面上停留三個時辰之後,就會蓄滿力量,然後釋放法陣,逆著重力的方向升上月球。另外,如果有人讀過「詩集」之中的詩句,那麼它們同樣會立刻返回。

    小皇帝手中的「詩集」就突然爆發出一陣靈光,然後如同燈火一般緩緩向前。幼帝愣愣地伸出手,想要如捉螢火蟲【雖然幼帝根本沒見過螢火蟲】一般捉住這前所未有的詩集,但卻捉了個空。

    銀色的「詩集」如同孔明燈一般緩緩升起。

    在銀色的流星雨中,這唯一一個逆著「大流」而上升的光芒並不起眼。王崎大搖大擺的走到高台之前,然後手一翻,取出幾十台「閱讀器」——雖然外形上和王崎之前送給幼帝的一樣,但是這幾十台卻是用普通的仙道煉器手法做製成。

    若是放在之前,光是「仙道法器」就足以讓毓族憤怒。而王崎的行為更是無禮到每邊了。只見他隨手一扔,幾十個法器就像是扔垃圾一般被他扔到地上。

    但此時已經沒有人來指責王崎的無禮的。人都有意無意的遺忘了王崎的「君前失儀之罪」,甚至於說,他們自己皮兜顧不上保持儀態了。那些赫學名宿、台學大家、文壇泰山,一個二個都如同拾荒者一般,在地上爭搶。而搶到之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開始閱讀王崎的詩集。

    正如宙弘光所說,其實大部分詩句,都只是連一星都不到的廢詩,但這些讀書人依舊可以讚歎這些詩句用字的「險」與「奇」——因為正常毓族根本不會這樣用字。這些遣詞之法,實在是想前人之未所想。

    而隨著這些「詩集」的閱讀,更多的「天燈」緩緩升空。

    最開始的時候,王崎的詩句之中,最好的也不過是二星。而第一首三星詩句,是在「超級吟詩」開始後的第二個時辰出現的。這彷彿是一個預兆,更多的二星、三星詩詞出現。人們也看到越來越多攢成一團的文星。

    而到了第三個時辰,一首五星詩詞瞬間引爆全場。

    方才,子虛易也完成了一首五星詩詞。一夜兩次詩成五星,原本應該是文道之中最為轟動的盛事。但是,已經沒人記得這件事了。

    在這之前,絕大多數文人都覺得,詩文的質量遠勝數量,一首五星詩詞傳世,遠勝千百首一星詩詞在幾十年之內被人遺忘。

    但是,那只是他們沒有真的見過「絕對的數量」。

    什麼是絕對的數量?

    天空之中,那文星組成的璀璨蒼穹!

    王崎甚至感覺到央元整個靈氣環境的變化。風的流向逐漸詭異,磁場在抖動,大地微微顫慄。

    央元所有長生者都坐不住了。他們在關注這邊。

    這就是長生者的威能。如同聖帝尊初破仙門就一口靈氣吸得神州靈力失衡一般,數十位長生者的「情緒」,也足以讓整個星球產生變化。

    但就算是這樣的長生者群體,面對這一場超乎想像的「吟詩」,都只能顫抖。

    「這……這……」高台之上,有一人又哭又笑:「這!萬古風流!萬古風流啊!」

    見過寫詩的,沒見過這麼寫詩的!

    有人再看王崎。而此時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盤腿坐在地上,滿是好奇的王高台之下看。

    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人敢將之視作「化外蠻夷」了。

    這個異族,一個人,一夜,寫出的詩句,數量就超過了毓族五十三萬年的總和。

    雖然說經典名篇的數量遠遠不如,但是,數量多啊。以至於當六星名篇終於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麻木了。

    文字的組合是如此的多,但是有意義的,其實並不多。

    「真真萬古風流……」

    「這一生,能夠目睹此情此景,值了……」

    「前古未有……不,空前絕後!」

    子虛易身邊,一個年輕的才子站了起來,大聲吼道:「我也要作一首詩,詠這前無古人的文道盛事!」

    「啪!啪!啪!」只聽得王崎居然緩緩鼓掌。這個偃匠,竟微笑道:「歡迎,歡迎,這位兄台若是作詩,那就是排除了一種組合與許多相似組合,並更新的加權算法,減輕我的工作量。」王崎也對著台下道:「我也勸諸位趁著這個機會,多多吟詩。不然的話,以後吟詩的機會,可就不多了。」

    王崎話出口的這一瞬間,子虛易臉變得煞白。

    半晌,高台之下,詩名滿天下的意味文壇泰斗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作詩,只會越來越難的。

    音樂之中,古典樂之所以衰落、流行音樂之所以聽起來越來越像,就是因為,堪稱經典的排列組合,實際上是有限的。

    而當那些組合被王崎佔據的時候,後面的詩人,不管才情去到了怎樣的境界,都不可能獲得文道承認了。

    ——相同的詩句,只能出現一次。

    甚至於說,所有的詩人在作詩之前,都必須熟悉央元衛星之上的已經存在的所有排列組合,再去避免找到與之相似的詩句。

    而對於數量已經增長到毓族詩句總量數倍、並且還將繼續增長的這個「詩」的集合來說,光是誦讀一遍,就已經是不可能了。哪怕你有長生的境界。

    因為,你就算有無限的生命,去和這個「低配詩云」較勁,對面寫詩的速度,也比你閱讀還要快。

    什麼一目十行,在每秒千首、萬首的增長速度面前,都只是個笑話。

    除非僥倖,否則作詩本身就已經很難了。

    而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剎那間,就有許多毓族文人身上傳出了詭異的波動。

    只一瞬間,文心崩壞。

    這一場超級吟詩,一直持續到早上。

    「銀色實際」依舊在不斷的落下又不斷的升起。一條史無前例的銀色涓流連接了兩個星球。

    天央從東方升起。此時,央元衛星吸塵。已經化作純黑球體的央元衛星,在恆星的光輝之下非常顯眼。而它表面甚至銀光粼粼——那是「詩集」形成的「地貌」。

    小王爺視線一直釘死在月球上,脖子也隨著月球而轉動。他甚至沒有覺察到眼睛與脖子的酸澀。直到央元月球要落下地平線,他才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上。

    「我……我……我服了……」

    說完,這個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幼帝面色蒼白。

    而子虛易則站了起來,一搖一晃的走到了王崎面前,然後深深一拜。

    「師當受此一拜……」

    毓族不是特別重視某一個個體。因為所有人都覺得,沒有哪一個個體可以超越毓族的,甚至不能與千古的風流相媲美。

    但是,這五十三萬年所有的詩家加一塊,又能夠和這個異族比嗎?

    萬古風流?一人之力便足以抵過了吧?

    王崎咧了咧嘴。他站起身,大大咧咧伸了個懶腰。

    宙弘光上前一步,語氣之中隱隱有些敬畏:「這就是……格物的道理?詩文真的是物?」

    「當然,在我眼中,數是物,字是符號,也屬於物。」王崎點了點頭。

    宙弘光悵然若失:「你到底是什麼人……」

    在他看來,王崎已經不下於聖人了吧。

    王崎道:「我只是一個匠人啊左相。」

    「不,這又豈止是『匠』……」左相驚呼出聲。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王崎道:「我只不過將那一隻『妙手』打造出來了。這就是工匠的活兒。」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8 14:30
第五十九章 版權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王崎抬起手,指了指天邊黑色的月球:「你看,我只是個有辱斯文的工匠——而我這次的活兒,就是把那隻巧手給做出來。」

    這話一出,宙弘光就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他只感到天旋地轉。但是,他瞬間就站穩了身子,問道:「這就是格物……這就是格物?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在你眼中,我們也屬於『物』嗎?」

    王崎指了指自己:「我自己都是『物』呢。」

    宙弘光眼中居然煥發出了新的神采:「原來如此……這一切都在你的預料之中?」

    王崎笑了:「只不過是有一些預想,覺得文道多少也應該給予一些反應罷了。」

    「你這麼肯定,文道一定會給予你想要的『反應』嗎?」不知為何,王崎明明是斬斷了毓族的一條坦途,但是宙弘光卻絲毫沒有文心破碎的跡象。正相反,這個年老的外星文人,身上爆發出了新的生機。

    他是文人。

    「文學的終結」對他而言,確實是滅頂之災。

    但是,也是機遇。

    或許,就是跳出過去的世界,抵達新境界的機遇。

    老者指著月球,道:「誠然,那裡面的詩句,近乎無窮無盡。但是……這裡面的絕大多數,其實都沒有被毓族閱讀吧?」

    「你們想要閱讀隨時可以閱讀啊。」王崎眨眨眼:「以長生者……也就是你們聖人的手段,去趟月球並不難吧?」

    何止是不難?王崎在月球上發現過無數介於「垃圾」和「文物」之間的東西——在毓族文人看來,自己的月球,根本就是踏青的好去處。

    「但是,它們現在沒有被閱讀過,毓族完全可以當它們不存在……」

    「它們存在被閱讀的可能性,所以文道沒辦法當它們不存在。」王崎笑了:「如果非要等其他人讀了之後,文道才獎勵文氣,那文章落成之時的異象,不久成笑話了嗎?」

    「那是文道的規則……」

    「所以,左相大人是要擺脫文道的規則嗎?」

    王崎直白的詰問刺入宙弘光的新龍。年老的毓族張開嘴,想要說什麼,但是卻只是吐出了一股空氣。

    什麼也沒有。

    毓族是不能離開文道進行創作的。五十三萬年來,所有的創作都是「文道」。

    實際上,此時此刻的宙弘光已經明白了什麼,可他也不敢說出口。

    即使是真相,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到時候,說不清就是整個遇阻對他的攻訐。

    王崎看著宙弘光的目光帶上了一絲憐憫。他眼神掃了掃周圍,似乎是看空氣。

    但是宙弘光明白。他目光所及的,是眾聖的感知。

    ——明白了麼,你們只是在娛神。

    ——五十三萬年,你們所有的行為,都是在取悅「文道」。

    ——文道的規則不一定是「文學」的規則,但是毓族在如何喜愛文學,也只能依賴文道的規則。

    他彷彿理解了王崎的目光。

    一瞬間,宙弘光所有的困惑所有的雄心以及所有的緊張都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則是前所未有的哀傷。

    如果是往常,他會將這種哀傷寄託在詩歌上吧。但是,他已經沒辦法寫詩了。不是不想寫,而是不想寫。

    這就是毓族的命運。

    哪怕在心靈上,他跳出了過去的桎梏,但是對於整個種族來說,卻沒有多少的意義了。文道不給予文氣,那麼這一重「超脫」就不存在意義。

    「五十三萬年,其實你們只搞懂了文道的一條規則——相同的文字,不會兩次賦予文氣。」王崎道:「這在你們看來,是理所當然的吧?」

    「難道說不是嗎?」子虛易愣了。

    「當然……不是。」王崎笑了,他第一次發出無節制的暢快笑聲——很明顯包含嘲弄的意味:「哈哈哈哈——仔細想想,這一條準確的『規則』,本身就與你們追求的『情感』存在衝突啊。這是律法的規矩。」

    文道之中,很自然的包含著「版權法」的理念。

    這乍一看應當是自然而然的吧?畢竟,抄襲者又如何有資格封為聖人呢?

    但是,違和感卻就在這裡。

    「我族也有類似的規矩啊。」王崎停下笑聲,喘了口氣:「當大眾需要更多的作品,當作品被具備了正面的社會意義,一個文明,就自然而然的會開始鼓勵創作者進行創作——藝術面向市場的時候,財帛就必然會出現。哦順便提一句,對於你們來說,這個『財帛』可以替換成『文氣』。作者們認為他們應該擁有複製自己作品的權利。版權概念隨之產生。」

    幼帝愣愣的問道:「保護這個……『版權』,難道不對嗎?」

    前世的記憶實在是太過混亂了。王崎記得一個「藝術家反對版權保護」的故事【指斯派德‧羅賓遜《憂鬱的大象》】,一個叫亞倫什麼什麼的黑客【《互聯網之子》亞倫‧斯沃茨,因反對「知識產權」而被聯邦政府「迫害」並最終自殺】,以及北歐的某些盜版支持政黨。他一時之間竟無法分清這些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虛構作品當中,甚至沒辦法分清這些不同個體或群體是為什麼反對版權保護的理念。

    但是,他不會為此詞窮。

    王崎點了點頭:「當然對啊——但是,版權有一個規矩,那就是只保護表達,而不保護思想。」

    這句話過於直白而粗俗。但是沒人會去為此而指責王崎了。

    版權只能保護表達,因為作品的相似度是可以衡量的。但是,作者的思想無法在法律可接受的範圍內進行衡量。

    如果用音樂來說,那就是「翻唱」與「變奏」吧。

    同樣的歌謠,同樣的樂曲,在不同的演繹者手中,可以表達出截然不同的意味。同樣的一段旋律,或許有些人會用它表現理想的慷慨激昂,而有些人則會用它來表現愛戀的美好。

    而同樣的事情,也可以放在文學上。岳飛一曲《滿江紅》,那是千古忠義。而若是同樣的句子,出自秦檜之手,那這首詞怎麼看都透著慢慢的虛偽。若有人說譚詞同寫了「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那這詩自然是慷慨激昂的——可實際上,它的作者叫汪精衛。

    但是在法律面前,岳飛寫的《滿江紅》與「如果存在」的秦檜《滿江紅》,必然是「一樣」的。

    「表達」與「思想」,實際上是分開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法律上,還存在著「無意識抄襲」的罪名。

    披頭士的主吉他手兼主唱之一的喬治‧哈里森在1971年被指控抄襲。他的作品《my sweet lord》被指控抄襲一首叫做《hes so fine》的歌——這是地球歷史上第一次鬧上法庭的「音樂抄襲」案件。

    而最終的結論,則是哈里森曾經聽過原告的歌,然後忘了它。而在創作的時候,他又無意識的引用了這一首歌的旋律。

    而這個案件甚至燒到了披頭士的每一個成員身上。查克‧貝里和約翰‧列儂的《e together》被指控抄襲《you cant catch me》。小野洋子則被指出《yes, im your angel》與三十年前一首老歌重複。

    到了八十年代末,歐美流行樂壇就變成了一個可怕的狩獵場——每一個有名望的音樂人都在獵人的目標之內。

    ——你不可能記住自己聽過的所有旋律。如果你不自覺的引用了,哪怕是用來表達與原作者完全不同的思想,那麼在法律上,這就是「抄襲」。

    甚至於說,被認定是「無限可能」的幻想類文學,同樣存在這樣的困擾。

    范‧沃格特《太空警犬之旅》與《異形》,1980 年科幻作家本‧波瓦和哈蘭‧艾裡森《碧露》與《未來戰警》……

    文學之中,甚至存在一個詞語,叫做「文本間性」。其提出者茱莉亞‧克里斯蒂娃甚至認為,僅從文字上看,並不存在完全原創的作品,一個作者讀過的書,聽到的話,也不可能完全隔絕於其文字之外。

    王崎張了張嘴,沒有說完。他只能朦朧的記得一些例子。

    但是,毓族五十三萬年積累的文化,卻使得宙弘光迅速的理解了王崎所說的一切。即使沒有多少例子,他也聽得懂。

    「實際上,和左相您的對話呢,我就確認了,毓族的文論,是無法完全否定『客體論』。而在客體論成立的前提之下,『保護表達』就顯得很怪異了。」

    王崎如此說道。

    宙弘光則跌坐在地上。

    毓族面對兩重絕望。

    第一重,是「發明」與「發現」的絕望。

    人族的學者,目標一直都是「發現」。他們從不認為自己能夠發明物理定律。而他們的終極目標,則是窮盡道路——最好讓後世再沒有可以研究的東西。

    而若是有人將天人大聖的數據庫擺在他們面前,他們絕對會無比喜悅——因為他們「發現」了,署名的不是自己。

    而毓族卻一直都是「創作者」。

    因為,他們明白,「創造」是「無窮」的,而「發現」則是有盡的。這是兩重不一樣的概念。

    儘管文化上的「熱寂」,理論上是不會到來的。

    而第二重,就算他們能夠越過第一重絕望,建立客體論,他們對文道的信仰也必然會崩塌。

    他們便從自由的文人,變成了「文道」這尊神的祭祀。

    而悖逆了「文道」固有的意志進行的創作,將不會有文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8 14:30
第六十章 源龍星

    藝術是藝術家生命的延續。藝術本身能夠超越一切,成為永恆。

    「雋永」二字,便來自於此。

    但是,王崎卻彷彿是在讓事實說話——事實再說:藝術是長久的,卻絕非永恆。

    所謂「雋永」,並不存在。那只不過是腦容量有限的生靈所產生的一個固有幻覺。

    因為他們狹隘的目光,並不足以看穿有「數量」構築的「迷霧」。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其實都只是一個浩瀚集合之中的有限部分。

    甚至於說,這個有限的集合,都沒有絕大多數人想像得那麼大。

    人的審美,是由生理與文化所決定的。而這兩者有限制了個體對「美」的感覺。能夠給人審美體驗的「結構」,終究是有限的。

    而且,由於凡俗之物感官與思維在「精度」上的限制,他們所感知到的「美」的客體,其實是「模糊」的,很多「演繹」上有不同的結構,在凡俗的生物聽來,都沒有差別。

    將一首偉大的交響樂改變少許幾個音符扣,又有多少人能夠聽出這種差異呢?

    這便算是「新的樂曲」了嗎?

    也正是因為凡俗的生物有限的能力,所以它們最終能夠識別的「美」的客體,實在是微乎其微。

    當然,就算修煉成仙人又怎樣?跳出時光長河又怎樣?

    終歸不是「無限」的能力罷了。

    恐怕,只有天人大聖,才有跳出這個怪圈的可能?

    王崎隱隱約約有了這樣的念頭。或許天人大聖不能與凡俗生物交流,就是因為這種差異導致的思維方式根本差異?

    而宙弘光在悲嘆。他的聖道沒有受到影響。毓族也有將「道德」試做不變之客體的觀念,他還沒有收到更根本的衝擊。

    但是他卻產生了文人必然存在的悲哀。

    當然,他知道,王崎所作所為,不過是偽命題。因為,根本就不可能有毓族可以採用「低配詩云」的辦法進行窮舉,毓族的創作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但是,那一天終究會來的——那種「所有趣味都被發掘殆盡」的一天。

    小說也會越來越同質化,戲曲在演盡了一切故事之後也會衰落。或許終有一日,這種文學就變成了相同「故事」的不同「表達」。

    王崎說,那一天終將會來的。

    宙弘光不敢想像那樣的日子。

    這也就意味著,「文道」所能賦予毓族的東西,其實也是有限的。

    只要時光足夠長久,毓族終究會發掘所有的文體所有的表達……

    不。仔細想想,已經多少年沒有全新的文學形式誕生了?

    所以,就算揚棄主體論,吸收客體論,毓族真正能夠擁有的文氣,是有盡頭的,而以聖人永恆的壽命,他能夠看到「那一天」。

    「發明」代表著無窮的可能,而「發現」則必然是有限的。發明者可以自由的表達自己,而發現者……

    算主對於夢想的執念再強,也不妨礙不完備定理的成立。甚至於說,他終有一日要將這個理論嚥下去。

    毓族的末日已經到了。儘管沒有天災,沒有人禍。但是,宙弘光明白,一個異族已經將毓族的末日精準的指了出來。

    藝術的末路,種族的末路。這是兩重絕望。

    而王崎已經站起身來。

    他腰間懸掛的征天令靈光閃爍。宋史君有些著急:【王崎道友,這是否搞得太大了一些?你這樣做,未免有些過分了……】

    【是嗎?】王崎手指在征天令上輕輕一抹:【我覺得我可是在做一件天大的善事啊?】

    【毓族可是有五十幾億年的穩定器,並且還將穩定數十億年……】

    【所以,你……不,仙盟就打算讓這些傢伙當幾十億年的小鼠嗎?「哦,那邊的猴子,拿出你們的骨氣,餓著肚子保持你們的自然風貌吧!」——這樣?】王崎忍不住大笑:【宋師兄,你不覺得,這樣其實是買櫝還珠的行徑嗎?】

    【你這才是……每一個文明都是不可複製的樣本!】

    「不,這根本就是一個我們已經見過的、失敗的樣本!」王崎竟然放開徵天令,以人族的語言說道:「還記得更新妖族嗎?妖皇無私供養全族,卻因為上位者厭倦、下位者無回饋而失敗的例子。只不過,這裡的上位者反而有所圖,下位者卻不自知。」

    【這是很大的差異!】

    「沒有你們想想得那麼大!」王崎道:「如果你還覺得我的計畫不符合仙盟利益,那麼,就看看下一步的『實證』吧!」

    說罷,王崎仰頭看著天空。初升的太***本掩蓋不了群星。而以王崎的目力,他甚至可以看出,那仿若星空的文星集群,實際上是停留在央元外層軌道中,圍繞這個星球不斷運轉的。

    恐怕央元毓族已經嚇壞了。遠離京都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些文星在外層空間徬徨,彷彿「文道」本身都在猶豫,猶豫這些文星應該落向何方。

    王崎深吸一口氣,然後長吟:「我覺得,我起碼也應該獲得一部分吧?」

    眾人都愣住了。王崎突然發出的怪嘯,不是毓族語言,也不是他們所熟知的偃匠語言。甚至於說,它和毓族已知語言都不大像。

    太僕風澤想要問問宋史君,但是宋史君也是愕然。

    他大約能夠分辨出這種語言,但是卻不能聽懂。

    那是,龍語。

    人族語和毓族語都是獨立語,而龍族語言則屬於屈折語。差異實在是太大了。

    誰也不明白王崎在說什麼。

    王崎又道:「是,是,我知道,按照毓族的規矩呢,我臉自己寫的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不應該獲得文氣,但是呢,央元衛星上面那個玩意,可是我自己做的。你說,能夠編寫出所有詩文的算法,它自身值多少文氣?而我又應該獲得多少文氣?」

    其聲音,穿透雲霄。

    數分鐘後,央元外層空間的「群星」墜落了。

    不是朝著央元,而是朝著央元的衛星。

    月球上,王崎的本尊張開手臂,嘆息:「果然如此。」

    他不是任何一首詩文的創作者,但是,他是寫詩程序的作者。

    而這個程序,按照毓族已有的價值觀,卻不存在任何美學價值。

    可它做出的詩句卻是存在的。

    毓族文道,恐怕一開始是沒有針對「詩云」這種論外產物的評價標準的。

    它是突然出現的,更是外來產物,所以毓族自身的文道不存在評價的先例。

    但是,如果發達如天眷遺族,卻不曾有過「發明」與「發現」的思辨,那才是真正的匪夷所思。

    因為,但凡天眷遺族,就必然存在兩億年以上的歷史。而如此長的歷史之下,他們對於「藝術終結」的認知,恐怕不會比人族更淺。

    所以,他們知道應該如何評價詩云吧?

    此時此刻,星落如雨。

    王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盈……不,這種感覺應該更難描述一些。

    維持六道輪迴法界的的平衡,對於王崎來說,就好像走鋼絲一般,而且還是燃燒的鋼絲。龍皇渡入的一道法力,則是將「鋼絲」換成了「平衡木」。

    而現在,他終於「腳踏實地」了。

    文氣的力量開始全方位的改造六道輪迴法界。舊有的部分被摧毀一些,又有新的部分生出。六道輪迴法界就好像是一塊海綿,貪婪地吸收落下的文氣。這個過程也不是文氣自行構築,而是六道輪迴法界為主導。

    「確實不存在惡意。」王崎的本尊如此說道。

    其實,他之所以將本尊放在月球,還是因為跑路方便。仙路大門畢竟距離月球更近。

    雖然這裡背後的天眷遺族看上去惡意不大,但是終歸還是要小心的。

    而這一番吸收,卻代表對面的天眷遺族徹底放棄了對這些文氣的干涉,讓王崎將之吸收。

    六道輪迴法界終於穩固下來了。雖然失去了很多神妙,但是卻不會再崩壞。

    它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環境」。

    王崎也感知得到,更多的文氣,他卻無法吸收。那些文氣,只是氤氳在月球之上,卻無法被利用。

    而這個時候,毓族才意識到,在王崎開口之前,文星沒有落下——文道沒有決定出文氣的去向。

    而現在,文氣卻落向月球了。

    也就是說,文道做出了抉擇。

    但是,宙弘光卻真的哭了。

    此時此刻,文道已經不在具有至高無上的神聖性了。

    因為,它能夠對話了。

    王崎卻興奮了起來:「既然能夠理解自然語言,那麼,想必你是具備意志的吧?文道先生,或者文道系統的管理者。」

    然後,央元的大氣震動了。

    那是極高的聲音。

    儘管是完全沒有聽說過的語言,屬於完全陌生的音色。但是,所有人都能夠理解它所表達的情緒。

    ——滑稽。

    然後,天空色變。輝煌彩光之中,一個巨大的怪異生物浮現。它上半身長得好像是一隻鳥,但是卻沒有腦袋,只在正面有一雙眼睛。它的腹部之下卻是無數觸鬚——可就連那觸鬚之上,也覆蓋著類似於羽毛的組織。

    這陌生生物的頭頂,有一道明顯是人造的冠冕,連每一組觸鬚之上都有人造的首飾。陌生生物的軀幹震顫,發出強音。

    「你好,源龍星的子民。」

    是龍族語。

    「神州后土」這個名字是人族對自己母星的稱呼。但是,在其他種族眼中,這顆星球最大的特殊之處卻在於孕育出了「龍族」。

    源龍星,龍族起源的星辰,正是天眷遺族對神州后土的稱呼。

    換言之,這一頭陌生生物,正是天眷遺族。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8 14:30
第六十一章 美神

    藍色的巨大怪物煽動翅膀緩緩下降。 他那雙彷彿是長在胸肌上的贋鼎盯著王崎,配合頭頂上【或者說軀幹上】的裝飾性冠冕,竟也十足威嚴。

    它沒有生腳,而且體溫較低。央元的溫度,放在神州,那已經是苦寒之地了。但是這個傢伙的體溫其實還要更低一些——王崎感覺得到。它很有可能是來自於遠離恆星的氣態巨行星。

    而今的宇宙,似乎將之稱為……「風之民」?

    天眷遺族,當然不可能只有生活在岩質行星上的碳基生物了。

    王崎甚至懷疑,搞不好倖存的天眷遺族,其實已經包括了這個宇宙常見的所有生物類型。

    他微微躬身,道:「拜見閣下。」

    「源龍星的人族……」天眷遺族緩緩逼近王崎:「說實話,我很驚訝,在這種情況下,你居然敢來找我對話。」

    言下之意——你可是剛剛砸了我的場子。

    這句話是用人族的語言來說的。看起來,這個天眷遺族也沒少觀察人族。至少,它學會了人族的語言。

    而這句話就讓宋史君異常緊張。

    「天眷遺族」這個概念,也是最近幾年才在仙盟各部門內部參考的文件中出現。除了龍族之外,人族很有可能沒有接觸過任何天眷遺族——這還是考慮到有些天眷遺族像龍族那樣愛好裝成原生態土著的結果。

    這可真是……外交事故!

    但王崎不卑不亢,毫不緊張。

    「實際上,我在月球上的那個分身,曾經自言自語過全盤的計畫。如果閣下想的話,絕對可以在一開始就阻止我。」王崎道:「而且,以龍族為標準進行判斷,以閣下的力量,抹去一個星球的所有生靈一天的記憶,甚至於挪動行星,讓曆法完美無缺,都是可能的。」

    「但這不是你給我找麻煩的理由啊,年輕的個體。」巨大的天眷遺族如此說道:「這種事故的報告可不好寫,而且我回家吃上司掛落也不好嘛。」

    「實際上,您依舊可以在最開始的時候阻止一切。而您沒有干預,也就代表您默認了——至少在我族之內,是這樣理解的。」王崎道:「而且,我也經過了充分的考量。貴族為毓族所設計的功體,其實並不包含一絲『奴役』的意思。就我觀察的範圍,所有毓族的功體,在離開文道的系統支持之後,依舊具備調動天地靈氣的作用,只不過毓族從沒有相關研究,所以沒有表現罷了。它們一開始就具有獨立的能力。而給實證生靈保留這種權利,我認為,您是抱有較高的善意的。」

    「在分析過貴族的行事風格,並考量過自身背景之後,我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王崎盯著天眷遺族,目光毫不躲閃。

    半晌,天眷遺族整個劇烈的顫抖起來,所有觸鬚相互碰觸,發出莎莎的聲音。所有人莫名就是理解了——它在笑。

    「哈哈哈哈哈……說得這麼好聽,可你還是做好了帶著所有熟人逃命的準備不是?」天眷遺族說道:「你居然在所有同族以及部分異族體內種下了靈禁,必要的時候可以將它們拉入最近的……那個集群?另外,數日之前你路過大墟的時候,甚至悄悄在那什麼天宮法器上留下了小撮獸機關,必要時可以瞬間奪取法器控制權——讓我猜猜,你應該不會是想繞過自己的師長奪取權力自立門戶,對吧?」

    宋史君驟然色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做了記號。

    王崎卻點了點頭,居然無恥的承認了:「就算我有九成九的把握認定您抱有極大的善意,也必須以防萬一。」

    王崎的這個後手,實際上,卻是梅歌牧當初用來擄走仙盟眾人的一套。他用悄悄潛入他人體內的獸機關作為「標記」,便可以通過獸機關集群整體的力量,沿著高維空間的方向,將眾人拉上月球。與此同時,所有人都會計畫。

    他甚至還有餘力拉上幾個毓族帶回去當樣本。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為了那個「萬一」。只要自己製造「低配詩云」的過程出現一點計畫外的干擾,王崎就會立刻終止。

    當然,王崎有充分的理由認定,在絕大多數情況之下,雙方是不會發生衝突的。

    「看不出,你是一個很會恭維他者的人。」天眷遺族抖了抖身子,無量光輝從他身上冒出。很快,一條龍便出現在眾人面前。

    不是化形,而是類似於龍皇的「幻身」——也難怪,化形法是龍族極其眷屬獨有,就算有飛昇妖仙,也應該沒有在宇宙範圍內流行起來才對。

    而這個幻身一出現,台下就有人族發出短促尖叫,而王崎也覺得背脊微微發涼。和龍族再怎麼熟,驟然看到龍族真身也會感到不適。

    那個陌生的天眷遺族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實際上,天眷遺族大多都會遭遇這個問題。所有天眷遺族,至少也會有兩億年的歷史。而這一段歷史對於單一的物種來說實在是太長。天眷遺族甚至不用刻意去幹涉,就能夠讓自己星球上的生物留下「恐懼」的本能。

    ——確實不大合適。

    藍色的天眷遺族如此想著,於是幻身變化,成為了人族的樣子。、

    那應該是一個中年人,三縷長鬚,放蕩不羈,頗有名士風采。而這個天眷遺族似乎不有不屑於人族現在的衣服設計,竟是以一塊白布裹身,頗有地球上希臘貴族的風範,與他自身氣質倒也相襯。

    王崎道:「敢為前輩如何稱呼?」

    「我這一族的語言,都在爾等聽覺範圍之外,不能以音告知,呼喚我為『洪』就好。」天眷遺族的幻身沉吟:「嗯,至於我族之名……爾等便稱呼我族為『美神』吧。」

    這個宇宙,語言的種類實在是太多了。其中,真正能夠落到人族聽覺範圍之內的,反而佔不到大頭。因此,天眷遺族之間,其實是約定俗成地採用「意譯」的方法。只是,如此極度自戀的種族名,王崎還真是第一次聽到。王崎眨了眨眼,確認一遍:「美神?」

    天眷遺族點了點頭。

    幼帝此時顫顫巍巍的從御座之上掙紮起來,走到名喚「洪」的美神面前:「請問,您就是『文道』嗎?」

    洪改用毓族語言道:「若在你們看來,我應當是第二任的文道。我的同袍在六十萬年前在這裡建立了文道,然後引導你們的第一聖人。緊接著,他任期滿了,回去了,我來接手,大約已經有二十萬年了。」

    幼帝跌坐在地上,心中有什麼東西碎了。

    他年紀還小,學識也遠不如宙弘光,對於「文學末路」的認知遠不如自己老師敏感。但是,當認識到自己一族至高無上的「神」,在其他族裔眼中不過是個講究任期的崗位之後,他也崩潰了。

    洪雖然對待這些毓族很有禮貌,但看得出,他不是很在意毓族的個體。正相反,他抬頭看向天際,看向正在逐漸落下地平線的黑色月球:「嗯,雖然你砸了我的攤子,不過我卻覺得,我應該謝謝你。真的,真漂亮……」他指了指王崎的低配詩云:「我從沒有見過那樣的東西。我很喜歡。」

    美神一族,是硬生生用時間用盡自身文學的。當常規的創作方法已經不能發掘出新的題材後,他們才用自己的修為,硬生生的用類似的窮舉法尋覓文藝作品的。

    而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或許,也只有詩云這樣的恐怖集合,可以讓他們眼前為之一亮吧。

    以美神一族的能力,拆毀太陽乃至於拆毀數個太陽創造高配版本的「詩云」,也不是太難。

    王崎一愣,然後假裝沒有聽懂這句話裡的奢侈想法,道:「前輩喜歡就好。」

    「你呼喚我出來,肯定是有所求的。」洪問道:「不要否認,實際上,今日你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表示,你個人遠比毓族來得有價值,可以與我交談。而你以龍語說話,除了展示根腳,也是在告訴我,『我知道你在這裡』。」

    王崎點了點頭:「我確實是需要從前輩這裡知道一些消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消息。」

    「什麼?」

    「宇宙軸心現在的位置,兩億年前的部分真相,以及……」

    「等等……」洪有些發愣:「你們居然知道這麼多了?不過,這些問題,你們為什麼不去詢問龍族?」

    「有些問題,龍族不知道,有些問題,龍族之主希望我們自己尋求答案。」王崎說道:「而其他天眷遺族,便是最有可能知道這些的。」

    沒錯,對於王崎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遠比這個星系,又或是毓族重要。

    宇宙軸心的線索,就意味著最古黑洞,以及缺失的創世信息。而自我封印的龍族,並沒有持續觀測不斷劣化的仙路,所以已經遺失了仙天的坐標。

    如果能夠從天眷遺族這裡獲得,那便再好不過。

    洪點了點頭:「看起來你有很多問題。那麼在這之前,我也要問你一個問題。」

    「請問,你是否匍匐在了命運面前?」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8 14:30
第六十二章 命運


    「請問,你是否匍匐在了命運面前?」美神「洪」問道:「屈從於命運的感覺,究竟是怎樣?」

    王崎感覺很古怪:「完全……沒感覺。」

    「是嗎?」美神看了看上方的月球:「我確實有些不大理解你們這一族。在最初看到你們所謂的天宮法器時,我就覺得,你們這一族居然能夠無創意到這種程度,居然讓所有的法器,都處於一種『觀念』的指導之下;而當你悄悄控制同族法器的時候,我又驚訝,血肉種居然可以用這種方法,達成獸群種的境界;而你做出這個巨大的詩集時,我又驚嘆了,覺得從沒有人這樣做過——宇宙中居然有這麼美的東西。」

    美神的人形幻身低頭看著王崎:「而現在,我又感覺有些失望——你距離絕望的壁障如此之近,卻沒有稍稍觸摸一下嗎?」

    王崎搖頭:「就算您這麼說……我可不信命啊。」

    ——我信概率論和大數定理。

    王崎心中如此補充道。

    洪搖了搖頭:「我明白了,看起來你是沒有理解我的問題——也難怪。我見過太多自信的年幼種族了。他們總覺得自己衝破了命運的枷鎖,卻沒有意識到,『命運』不是枷鎖,而是囚籠。」

    王崎一驚,搖了搖頭:「這可就屬於談玄論道的內容了。在下覺得,有些無法精確定義的事情,沒有討論的價值。」

    「哦,哦。我知道了,我懂了。」洪說道:「我知道你族的想法,源龍星的子民。」他說道:「看著那個吧。」

    王崎點了點頭:「我知道那是什麼。」

    「那代表了一個集合——用你族的話來說,就是所有文字排列可能性構成的一個巨大集合。」洪說道:「毓族過去作過的詩句在這個集合之內,你作出來的也在,而『有可能存在卻未被發現的組合』,同樣在其中。」

    王崎點了點頭。看得出,美神其實沒少觀察這裡。他的數學水平,甚至要超過一些沒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族了。

    恐怕仙盟只在這裡留下少部分研究人員的理由,就是為了防止透露自身過多的信息?

    而洪的眼神之中,露出了悲哀:「也就是說,這個集合,一開始就存在著——毓族語言成型的瞬間,它就已經誕生了。毓族的語言,無論怎樣變化,都只是讓這個集合越變越大。但是,那也只是從一個有限的數字變化成了另一個有限的數字,而不是無限。而所有的創作者,都只能創作出這個集合之內的東西。甚至於說,毓族的造字法——以及你們稱之為符號學、邏輯的東西,同樣控制了文字的創生。毓族一開始有可能出現的文字,一開始有可能創造的符號,都是有限的。」

    至於集合之外?根本沒有東西。

    「這就是命運。」洪說道:「我族遭遇了命運。」

    「只有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才能夠發生——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其實包括你們做過的一切研究,都是這樣。」

    「一個化合物,只能是『有可能這樣構成』,它才能夠『構成』。而決定這一層可能性的,則是你們稱之為原子的外層結構,以及空間本身的拓撲規則。只有有可能出現的東西,最終才能夠出現。」

    「只有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最終才能夠發生。」

    「我們以為自己有完全自由的意志,但實際上,我們只不過擁有在已經存在的道路上選擇岔路的權利,這就是『命運』。」

    王崎想要發笑:「前輩,你難道在追求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嗎?」

    「是啊。」洪的表情很認真。

    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呢?其實很多事情,在限定的條件被打破之後,「不可能」就會變成「可能」。

    王崎反倒很難想像,所謂「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到底是什麼。

    洪搖搖頭:「你們還沒有走到這一步吧……或許永遠也走不到了。當你們意識到自己已經無路可走的時候,或許……」說道這裡,他停住了。他道:「或許你們永遠也見不到那一天了吧?少年,你的年紀在你的種族之中算是年幼,卻已經獲得了等同於長生者的力量,甚至在異數的道路上走出一番成就,這很了不起。但是,你也不可能永遠走下去的。」

    「作為知性個體,我們終有到達極限的一日。就算法術的結構可以無限的往前,我們終歸是困在命運之內的有限的個體。而在已經沒有四十九道給我們容納不斷增長之自我的現在,一切都已經注定了。」

    「我們目睹過太多的失敗者了。放棄了已有的自我,衝擊天人大聖不曾設計的境界,最終落入虛無的;模糊了自我的邊界,全族轉化成獸群種,希望能夠為彼此承擔精神的;將自己的仙體打散,放棄一切力量,踏入兩億年前還是禁忌的地帶,甘願成為天妒種的;不再前進,只是不斷在『法術』上做出新的創造,不再前進的。」

    「而這對於一族來說,已經是最為奢侈了末路了。更多的族裔——尤其是這兩億年之內誕生的族裔,甚至根本就不能達到這樣的高度。在能夠讓普羅大眾全部實現長生之前,他們就已經毀滅了。」

    「最常見的衰亡,莫過於不死獸的滋生——一個族裔,最終產生了少數不會衰老、不會自然死亡的個體。但是,當這個戰亂不停的宇宙將那些永生不死的獸也吞噬後,他們就永遠消失了,永遠被遺忘。」

    「而元嬰法雖然有這樣或那樣的限制,可它已經算是非常穩定了。沒有緣法接觸到元嬰法而自發形成外道的文明,幾乎就沒有成材的——由於無人飛昇,強者缺乏足夠的動力,整個文明往往就陷入了戰亂之中。而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他們不用承受飛昇者帶有海量靈氣、使得星球循環被破壞的痛楚。」

    王崎道:「您不會想說,所有的文明,一開始就沒有希望吧?」

    「不,我們只是覺得,所有的文明,其實都需要面對一道無形的劫——有可能不只是一道,而是許多道。天人大聖將天眷遺族帶過了最初的劫,而現在,天人大聖已經消失了,我們需要自己來的時候,才發現,我們一開始就面對著無法踰越的東西——我們只有可能走到這裡了。」

    「僅僅是因為沒有人突破,所以您就認為,不可能突破?這樣是不是……太過武斷了?」王崎道:「或許只是我們做得還不夠……」

    「當然,我們當然做得不夠。我們依舊懷抱希望,認為我們可以超越這一道關卡,去用新的方法,繞過『合道』。但是,就算走過了這一步,不斷增長的法力,終究是會將我們代入更高的境界的。到時候,或許我們又要面對一模一樣的困擾。」

    洪再次抬頭,看著王崎改造後的月球:「而可以肯定的是,哪怕這樣的事情重複幾次,我們也無法觸及天人大聖的境界。」

    「這和所謂的『命運』又有什麼關係?」王崎問道:「難道說,您認為,『抵達天人大聖所在的境界』,就需要完成『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毫無……邏輯啊!

    如果按照美神的這一套思想,那麼天人大聖的誕生,本身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只有天人大聖有可能誕生、存在天人大聖誕生的條件,天人大聖才能誕生。

    而且……所謂「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究竟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美神如是回答:「任何我能想出來的事情,其實都存在發生的條件——只不過那些條件過於苛刻而難以達成,或者我們暫時還不知道罷了。」他指了指毓族:「這就好像讓他們做出『那個詩的集合之外的詩』——他們甚至連描述那首詩都辦不到,因為根本就不存在那種詩。」

    「作出理想詩云之外的詩」——這確實是不可能的事情。

    「理想詩云」,就相當於「所有詩句的全集」。這個集合之外沒有其他的元素了。所有符合「詩」這一描述的元素都在這個集合之內。

    也就是說……

    「美神」這個種族,在追求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一件事情,只要發生了,那它就必然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因此,所有發生過的事情、以及將要發生的事情,都絕對不在美神的追求之內。

    那麼……

    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王崎第一次覺得這個宇宙存在「不可知」的東西——他不想這麼覺得,可無論怎麼看,美神一族,都是瘋了。

    換言之,天眷遺族,也會被宇宙本身逼瘋?

    大約是感應到了王崎的想法——按照龍皇的說法,任何一個抵達了「過去未來歸於一身」的人,都能夠在不侵犯他人隱私、尊重他人自主意識的情況下讀取他人的想法。憑藉有限前知,他們總能感應到對方想要讓他們感應的想法。大約是感應到了王崎的想法吧?洪有些失望了:「你的心靈很庸碌……少年。不過,還是談一談你的想法吧——能夠造出那般明月的蟲子,也是了不起的蟲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8 14:30
第六十三章 道不同

    「你的心靈很庸碌……少年。不過,還是談一談你的想法吧——能夠造出那般明月的蟲子,也是了不起的蟲子。」

    面對洪的這句話,王崎心中就只剩下一個想法。

    ——神經病啊……

    不過,就算這傢伙是神經病,那也是神經病了的天眷遺族。

    而是天眷遺族的話,哪怕是得了神經病,也一定能夠輕易碾碎王崎腳下的這顆星球。

    所以,還是要思考一下怎麼回答……

    「看起來,你誤會了什麼?」洪的笑容之中帶上了一絲不快:「其實,我們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蠢,更沒有瘋,我們只不過是在尋找自己的道路而已。」

    王崎知道,在這種「有限前知」面前,再如何的法術也無法掩蓋真實的想法。所以,他道:「但是,最求『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本身就是『不可能』的。倒不如說,貴族所追求的事情,本身,就是貴族所追求的事情。」

    一個事件,若是發生了,那必定存在發生的可能性——它就必然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那只能說明觀察的主體對「不可能」的定義錯了。

    這是矛盾的邏輯。

    「這不過是一個終極目標罷了,就和你們所追索的『真理』一樣,是一個無限長遠的東西。」洪說道:「而它在這個『文道世界』的體現,就是『看看是否存在思路,能夠讓一個文明創造出本不應該存在被創造出來的文學』。」

    ——這就相當於是……文藝版的「粒子加速器」?

    王崎很快就理解了。

    「另外,這個世界的設定,也並非單純是為了這一個終極目標而服務的。我們……同樣存在自己的『技術訴求』——用你們的語言,應該是這麼說的吧?」洪道:「我們認定,決定我們思維的,是語言。語言之中內秉的邏輯,就是思維的邏輯,所謂『靈慧所在』便是如此了。而文學,便是語言中的『術』——通過一段客觀的符號,來傳遞某個自我的某一種情感,以此來影響其他的主體。而塑造靈慧的,正是『文藝』。」

    「我們很早就脫離了生命的桎梏。幾億年了,我們早就已經不需要為生存而勞作——那是襁褓中的種屬不成熟的標誌。所謂的權勢,所謂的財富,在永恆的生命面前都不值一提。我們之中,已經沒有人回去追求那種東西了。而一度見識過天人大聖的我們,早就明白自己前行的方向,更不會因為某些無聊的原因而陷入內亂。」

    「到達了這一步,法術的要義,我們已經明晰了。宇宙中確實存在我們不曾掌握的法術,但那絕不是因為力不能及,而是我們沒有想到——但這也沒什麼意義了。天眷遺族的力量幾乎是相當的。而天人大聖又遙不可及。對於我們來說,最為實際的研發方向,就是『藝術』。」

    「通過藝術,塑造自我……技術追求。」王崎深深的看了周邊毓族一眼:「你們在尋找繞過『合道』的方法嗎?」

    原來如此。

    王崎想明白了。

    這麼看來,這倒不是「美神」這個天眷遺族的問題了。他們只不過是「科技樹」發展得和人族相差太大而已。

    或者說,他們在某一條常規的道路上已經走到頭了,所以正在尋求一些「非常規」的道路。

    利用文藝、邏輯,塑造「更好的自我」,從而越過某個「臨界線」,繞過「合道」這個必須面對的坎。

    這也確實是奇妙的想法了。

    王崎對心理學的認知非常淺薄,也說不好美神一族如此做到底有沒有道理。但他確實有些歎服了。

    而且,美神一族依舊沒有忘記自己「最終目標」。

    如果說毓族真的可以完成「理想詩云」之外的任何詩集,那美神就可以從他們「破局」的思路之中,尋找出繞過「合道」這一關的靈感吧。

    「原來如此……」

    「既然消除了誤會,那麼少年,說一說你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吧。」洪繼續說道:「你又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呢?」

    王崎思考了片刻,道:「對於凡俗的生物來說,只要籠子足夠大,那麼便與『自由』沒有區別。」

    「嗯?」美神的本體稍稍下傾:「你是這麼想的嗎?」

    「除此之外,還能怎麼想呢?」王崎道:「如果但就從個體的創作來看,實際上我所做的詩云,對於創作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詩』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多了,甚至比這個宇宙的原子還要多。而且,語言本身也是一個在不斷變化的、活著的東西。這種東西的變化,就算也只是有限的變化,那也是難以精準預料的。」

    王崎頓了一下,道:「如果毓族不是將一切都壓在文道之上,而文道又存在『相同文字只能獲得一次文氣』的規矩,那麼這個沒有什麼傳播力度的詩文,說不定對毓族不會有任何影響。」

    「是……這樣嗎?」洪臉上頓時就有一種「道理怎麼就說不通呢」的困惑感——非常詭異的,他甚至比人族還要擅長人族的表情語言。他嘆息:「實際上,你們的行徑,也和毓族沒有太大區別吧?如果說毓族是將一切壓在文道上,那麼你們,其實也是一條路走到黑吧?你們所依靠的東西,從本質上來看,也不過是『更大』而已。」

    他說的,應當就是物理規律了。

    由於他們兩人使用的都是人族語言,所以太僕風澤能夠聽懂。此時此刻,這位毓族大家已經完全忘記自己種族才是這方天地主角,而將全部精神寄託在兩個「異族」的對話之中。他很想知道,在自己的道被更高的存在否定之後,這個否定了他們道路的異族又會如何應對。

    ——會憤怒嗎?還是說……

    王崎臉色如故,甚至還輕輕點頭:「您說得倒也不錯。」

    洪疑惑道:「那你又為什麼會看不起毓族呢?」

    「看您說的,就算是拜神,也要拜最大最靈的那一尊——這種道理,就算是愚夫愚婦也知道不是。」王崎反倒很奇怪了:「如果硬要這麼說的話,我所崇拜的『神』,可不是已知範圍內最為強大的嗎?」

    「已知範圍內,你們的道路最為強大?」洪笑了,他覺得好笑。

    王崎卻認真的點了點頭:「因為,目之所及,沒有任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這兒就是我所崇敬的,恆常的『道』。如果它也是『神』,那麼它就是已知範圍內最強的神了吧?」

    「一個恆常不變的東西,終究會被探索殆盡。而理論上,長生者的生命不會迎來終結。」洪道:「到時候,你又如何自處?」

    「這個宇宙,能夠給我長生的機會,讓我有機會以無窮的生命去追求有限的知識,我感激不盡。」王崎說道。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對於地球的科學家來說,最大的絕望與痛苦,就是以有窮的生命追求近乎無窮的知識。但是,「長生」這件事,卻使得這個宇宙的王崎,能夠以無窮的生命去追求終究不能算無窮的知識。

    「但你終將抵達終點。」

    「那正是我的目的。」王崎說道:「我甚至與懷疑,自己即使有無窮的生命,也不足以抵達那個終點——它甚至有可能在我的理解範圍之外。這樣的痛苦之下,我又怎麼去理解你所說的命運呢?」

    「你們人族有個詞,叫做鼠目寸光。」

    「或許不是愚者,就不可將將大好的生命浪費在這樣的事情上吧?」王崎沒有一絲不快,甚至音樂流露出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優越感:「至少,在觸及你們所說的『命運』之前,我並不打算思考這樣不值得討論的事情。」

    「道不同,不相為謀。」美神嘆息了。

    然後,幻身崩潰。

    他已經失去與王崎對話的興趣了。這個時候,光影搖曳,一個身形挺拔的年老毓族從曲折的空間之中走了出來。其他毓族一見,竟是本能的跪下。

    但與此同時,這個老者也對著美神洪的方向雙膝點地,雙手搭建:「拜見文道大人。」

    「文星盛。」美神再次靠近地面。他本尊的聲音,比人族幻身要尖銳不少。他輕描淡寫的點出了這個毓族的身份。他道:「你又有什麼事情呢?」

    「文道大人……請告訴我,我們毓族今後應該怎樣做呢?」

    經過這樣一件事之後,毓族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像之前那樣熱忱於文道了。但是,毓族的一切力量,確實是寄託在美神之上。所以,無論如何,毓族都必須請教美神。

    與此同時。終於醒悟過來的宋史君握住了傳訊法器。無論毓族和美神做出什麼樣的決策,那都必將影響到仙盟未來的整體規劃。

    但很快,他的臉色就變得十分精彩。

    美神再一次開口:「人族,不必恐懼。這不過是天眷遺族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一點默契罷了。與其他天眷遺族見面,實在是太過危險了——尤其是與龍族這樣的強大一族見面。沒有十分必要的情況下,我們只會通過自己的從屬遞交消息。」

    「在完成搬遷之前,還請你們幫忙保密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8 14:31
第六十四章 搬遷

    毓族終歸是一個農業立族的足以,所以曆法與農業相適應。而這什麼都不能做的寒冬,就是他們一年最大的慶典之時了。

    尤其是,前些日子出現的「文道盛事」。

    ——據說,宙弘光堪破了文道的最終之謎,要不了多久,毓族就要有本質的變化了。

    得知了此等消息,毓族平民五部歡欣鼓舞。大量青色的緞帶被他們放在空中燃燒。火光不斷從城市乃至於整個大地的各處翻湧上來,從宇宙中看,就好像「火星」匯聚成的「長龍」。

    這歡慶的火光好像是一抹濃雲,餘燼與風一起飄蕩,擁抱著大地,擁抱著毓族生活了五十三萬年的母星。彷彿一切的苦難,都被這祈求的祝福給洗淨,天地眾聖歆享了萬民的香火,都心滿意足的在空中蹣跚,預備如往常一樣,繼續給予這片土地無限的幸福。

    但只有文人們知道真相。

    與歡慶的百姓不同,所有文人,都如同死了一半。他們不參與任何歡慶,甚至不再與親友說一句話。

    甚至沒有毓族注意到,厚重的宮牆內,皇城中,盛大的葬禮正在有條不紊的舉行。

    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分開風雪,落在正殿面前。毓族的幼帝傳上了只在登基時穿過一次的禮服,端坐在御座上。他已經在這裡坐了一個月了,一動不動,不飲不食。他臉色慘白,完全失去了尋常的顏色,長耳朵幾近萎縮。宙弘光站立在其左首,一言不發。而他的右邊,則是毓族先帝與太后——便是幼帝十年前歸隱的父母了。他們只是靜靜的看著這個小皇帝。

    這是文帝世家的最後職責了。在此之後……

    沒有之後了。

    用卑賤的說法,這是最後一班崗。

    見到有人落在大殿之前,宙弘光迎了上去。看清來人,他單膝點地:「先生,您也來了嗎……」

    「雖然年歲最淺,但好歹也為萬世師表,不可不來。」來人面色僵硬,身子學微不可查的顫抖。

    詩聖停雲行舟,應當說是毓族倒數第二位的聖人。而按照經歷與關係,他也是宙弘光在書院的長輩。

    他頓了一下,問道:「文帝如何?」

    「已經走了,說自己無顏面對蒼生。」宙弘光低聲道。

    「嗯……」詩聖點了點頭,看了看太上皇,又看了看幼帝,面對幼帝行了一禮,道:「見過陛下……」有對著周圍諸多文人點頭:「也見過諸位文友了。」

    「詩聖人……」幼帝笑了,卻更像在哭:「您也來了嗎?」

    「嗯。」詩聖停雲行舟如此說道:「我也來了……也有斷絕了。」

    「聖人如何?」

    「文帝如何,我如何。」停雲行舟道:「故土,不可離。」

    幼帝沒有說話,卻是流淚了。而詩聖激動了起來:「這每一片山河,都浸滿了我毓族五十三萬年來的文……一寸山河一首詩。這是我們的根。如若,無論多麼長久的歲月,都不能再見到它,那無盡歲月,也不過無盡折磨。我,不願離開!」

    幼帝點了點頭。

    沒錯,離開,

    美神所說的搬遷,就是指毓族的大遷徙。他們打算將毓族整個都搬走,清空這個實驗場所,為後來者騰出位置。

    無論怎樣,他們都必須離開。

    當然,美神也給予了毓族「極大的自由」。所有的毓族,都可以自由的選擇,是死守故土,還是跟隨美神離開,又或者自行離開。

    甚至於說,就算讓他們跟人族走,美神也毫不介意。

    只是,留下來的,必然會死。美神要重新調整這個生物圈,自然不會讓舊有的文明留下。

    選擇走,就不用死。

    但是,偏偏有人不想走。

    每一個毓族的長生者,都得出了最剛烈的答案。

    與其離開,不如留下。

    宙弘光默默的研墨,然後攤開一捲紙:「先生,留點東西吧。」

    詩聖習慣性的撿起了筆,抓了抓耳朵,然後長嘆一聲。

    幼帝忍淚說道:「詩聖絕筆……先生還是寫一點東西罷。」

    停雲行舟將手中筆一扔,道:「我們詩作得太多,學問作得太少……詩啊,在學問面前,也算不得什麼的。」

    說完,停雲行舟又搖搖晃晃的深空,離開了。

    這是最後一位做出決斷的毓族長生者。

    然後,毓族歷史上最為恢宏的文學開始了。數十道文氣齊齊震動,射上天空。然後,一行文字自北極起始,如蛇一般延伸,斜斜穿過經線,不斷纏繞。

    那是……毓族的絕筆。

    恐怖到極點的文氣薄膜出現在星球之上,然後,以央元為中心,緩緩向四周蕩漾開去。毀滅的力量,碾壓過每一寸空間。

    洪如同約定好一般出現在外層軌道上。他毫無防禦的與毓族諸聖的絕筆相撞,然後,耀目的光出現了。

    王崎在月球上,冷眼看著這一幕。

    「神經病……」他毫無敬意的說道:「這就是你們的做法嗎?文氣的根源是你們……你們完全可以直接臣服——根本不應該有這種反抗。」

    另一個美神晃晃身子,尖銳的傳訊刺入王崎的意識:「我們的同行,我們可是給予了毓族最大的尊重,也沒有留下所謂『反制文道』的手段。只要他們願意,他們完全可以離開我們,成為獨立的仙人。」

    這個美神叫做阮。

    這個星系隱藏的美神,其實不只有洪一個。而洪的態度,也沒有影響到其他美神。阮是其中對人族最為友好的一個。他堅持將王崎稱作「同行」,並自顧自的將王崎當做自己的朋友——性格和人族之中的「自來熟」沒什麼區別。

    「哦,也對,以你們的力量,自然不需要什麼『後門』。」王崎很憤慨:「他們根本不需要死……只要你們願意,他們就可以活下去!」

    「他們自己的選擇——他們自己選擇了將血肉留在故土,願意將自己的力量化作這顆星球的力量,永遠的存在於它的循環之中。」阮說:「你難道想要阻撓這樣偉大的獻身嗎?」

    「毫無意義。」王崎說道:「幾十個長生者,無論是帶走,還是開枝散葉,又或者跟我們離開,都可以產生巨大的價值。」說道這裡,意思狂躁的心理湧上心頭:「而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不,他們戰勝了自己血脈賦予的天然本能,不覺得了不起嗎?」阮說道:「這就是你鐵石心腸了——哦,聽說龍族也是如此。你們源龍星的冷酷文化,也格外讓人著迷。但是,我必須得說,你不應該僅以『價值』衡量知性。」

    「我只看得到『價值』,因為唯有價值能夠衡量。」王崎說道:「他們這樣,不也是你們早就的嗎?」

    大墟與央元之間固定出現的空間門,就是美神的手筆——是為了磨煉新生的文明吧。通過設置外敵,讓他們長期保有危機感。

    但也正是因為大墟的存在,所以央元的毓族,便堅信央元之外,都是沒有意義的蠻夷之地。

    至於文道對央元毓族的影響,就更加深刻了。

    所謂「故土難離」,甚至都可以說是美神選擇下的結果。這是一個讓文明更加穩定的選擇。

    實際上,只要毓族有殖民的心思,那麼它們就可以在長生者的帶領下,在另一個環境相似的星球開始新的歷史。

    「我們造就了它們,但是我們始終尊重它們的自由。」

    王崎斜眼看著他:「哪怕是這些自由全部都是你們策劃的?」

    就算對王崎再如何友好,阮也有意思不高興:「這是『命運』。」

    「命運……」王崎笑了。

    美神一族,真是狗屎的宿命論者。這套命運理論,王崎確實無法在邏輯上將之徹底摧毀,但是,他也確實是打從心底厭惡它。

    「我居然覺得你們是善意的……」

    一根長滿羽毛的觸鬚輕輕搭在王崎肩膀上:「鐵石心腸的源龍星子民啊……你真的不覺得,我們抱有比龍族更大的善意嗎?啊,你們該不會還不知道吧?龍族曾經在源龍星上,養育過眷從的文明……恆常?還是什麼?你覺得,他們會心甘情願的讓出故土嗎?」

    王崎想起了天庭、海龍、魔獄三科遠日行星——那被冰封的強大妖族以及巨龍。還有小行星帶無數堅冰中的妖類。他們之中,真的所有人都是自願嗎?龍族不曾動用過暴力手段嗎?所有妖族都沒有一絲怨懟嗎?

    王崎自己也知道那不可能。不然自己就不至於在南溟天天毆打學生了。

    「你看……」阮說:「我們確實是抱著極大的善意的。」

    「啊。」王崎如是說道。

    這真是……可恥的失誤。

    「我知道你們為什麼不願意與龍族見面了……」王崎說道:「確實很危險。」

    「源龍星的文化,我很喜歡,這份冷酷。」阮說道:「月落陛下,卻是宇宙中最為強大的獨裁者。我們都很恐懼他。」

    「不得不承認,我們的文化,也確實很受龍族的影響——我很不喜歡你們。」王崎說道:「那麼,『朋友』,你這次來,又有什麼新的消息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8 14:31
第六十五章 情報

    「那麼,『朋友』,你這次來,又有什麼新的消息嗎?」

    王崎如此問道。

    阮非常的自來熟不假,但是卻也不至於時時刻刻都跟蹤王崎或其他人族。大部分時候,他都和其他的同族在一起,負責調試「文道」這個巨大的法術系統。

    這真的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單單是為了保證央元上有絕對穩定的文道法術效果,就必須以恆星天央為動力源,以「天文單位」為基準佈置巨大的法術系統。哪怕是對天眷遺族而言,這也是浩大的人力支出。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個行星系才顯得寶貴——這是不可多得的場地。哪怕是美神,也沒有多少。

    毓族必須離開。

    而這浩大的法術系統,也是需要人維護的。作為文道的維護人員,阮平素也是很忙的。

    他今天過來,大約是有什麼事情。

    「確實有幾件事。」阮說道:「首先,委託你交付給月落陛下的信件已經由我們的故鄉傳來了。」

    阮的一直觸手伸了出來,在空中抖了抖。於是,一條「手鏈」一般的裝飾品上,出現了一團巨大的靈光球。這個球體的靜靜的懸浮在王崎身體上方,彷彿不受引力影響。王崎感覺得到,這個光球是極其強大的引力,裡面又被煉入了海量的靈犀。

    「這是我們給予龍族的問候,以及我們認為,有必要分享給其他天眷遺族的東西。」阮道:「裡面又很多的法術成果,這也導致了只有長生者這一層次的存在才能保有它。」

    王崎一驚:「裡面連文道的鑄造方法也有?」

    阮很是不屑:「文道……嗯,雖然需要很多長生者一同協力,算是巨大的工程,但是,這實在不是什麼太精妙的技術。月落陛下不過是覺得沒必要讓爾等享受類似的東西罷了。」

    「很簡單?」

    「首先,在恆星中央留下一個法術系統的核心,然後,逐步改造這個行星系的時空。」阮伸出七根觸手,略略比劃了一下:「在極小的時空尺度之下製造完全閉合的翹曲空間——也就是你們所謂的洞天。那一個洞天,甚至只在原子尺度。然後,最基本的法術構建就藏在這裡面。由於這種變化是均勻的,所以,如果不到『過去未來歸於一身』的境界,就很難察覺了——你們就只能感覺到時空的整體異常。」

    王崎點了點頭,這和仙盟的觀測結果相符。甚至於說,時間流速異常,也是這個浩大工程的副產物。

    「只不過,如果沒有宏觀尺度上的法度維持,這種細小的結構極易損壞——所以,這種事情,對於『工程力量』的要求還是很高的,但是實際的技術水準卻不怎麼樣。」

    「基本思路,也就模仿了仙路和四十九道嗎?」王崎點了點頭:「只不過,它們的動力系統是歸墟,而法術實體……」

    ——好像是烙印在超膜上的符篆。

    心想事成是如此描述那玩意的,但是王崎卻始終沒有理解。

    「你們居然已經知曉到這裡了啊,鐵石心腸的人。」阮說道:「確實是這樣。」

    王崎看向的光團:「那麼,這裡面的技術,我們能夠學習嗎?」

    「我並不確定月落陛下知道了之後會不會不高興,不過,我們不會反對。」阮說道:「有些『想法』,只有天眷遺族才能發揮出價值。另外,你們這一族現在的境界,也未必能夠吃得下。」

    王崎思索片刻:「那麼除了技術之外,這封信裡面還有其他內容吧?應該不會涉及天眷遺族的敏感過去吧?」

    「開頭倒是一同外交辭令。一部分是祝福龍族尋找到新的眷從,另一部分則是譴責月落陛下過去為血統論張目的行徑。」阮說道:「並沒有什麼太了不起的東西。」

    「血統論……」王崎苦笑:「總覺得,跟你們完全說不清啊……」

    很難想像,龍族在星海之中居然有這樣的聲名。「為血統論張目」。

    在這個宇宙,血統論本身就是被唾棄的東西,這倒不是「政治正確」之類的東西,而是源自於「技術」——元嬰法可以最大限度抹平種間的差距,達成「眾生平等」的理想狀態。因此,執著於血統的強弱,在元嬰法的體系之下,就顯得尤為可笑。

    這是天人大聖表現出來的傾向。

    而以演化的尺度來看,血統論這種主動縮減本族基因庫的傾向,也是不智的。

    可是,美神的看法也不一定有錯。化形妖神法最大的缺陷,就是血脈靈犀的複雜度決定了其修煉的成就。不同種類的生物修煉的前景幾乎被限定死了——這簡直就是技術層面綁定下來的終級血統論。

    更別說,只限碳基生物的泛用性,就等若是排斥了妖化無機物、純靈力生物與硅基、磷基、硫基、氨基的生物。

    但是……

    妖族文化中最為自傲的「徹底擺脫先天桎梏」「不受血脈影響的真正靈慧文明」也絕非作假。

    同一件事,美神眼中、人族眼中、妖族眼中、龍族眼中,竟有如此差異。一方將之視為「血統論的完全形態」,一方則將之視為「擺脫生物血統桎梏的革故鼎新」……

    真是……毫無道理可言……

    「不過,我說……你們真的覺得這樣不會被打嗎?」王崎問道。

    「哈哈哈哈,這種態度是必須要保持的。」

    ——我現在很理解你們為什麼堅持不和龍族見面了……

    ——就是不知道其他天眷遺族是不是也這樣了……

    阮說道:「另外,你所詢問的情報,我們也有了答覆。」

    王崎鬆了口氣,道:「謝謝。」

    「哈哈哈哈,你贈予我們的偉大靈感,值得過這個價值。」阮笑道。

    王崎知道,它值的是「詩云」。這群天眷遺族對於這個基於「自動化技術」的靈感異常感興趣。而且最糟糕的是,駐紮在這裡的萬法門修士多是離宗,所以他們甚至能夠從日常對話之中捕捉到相關思路的一鱗半爪。

    同時,王崎也很清楚,這群或許是全宇宙戰鬥力最強的文藝青年,絕對有能力將一整顆恆星做成真正的「詩云」——就好像前世的某部科幻小說那樣。

    阮甚至曾經捧著部分人族的典籍,興奮的來問王崎:「喂,鐵石心腸的朋友,這個,這個……按照這個學習,我們也能做出那種東西,對吧!」

    ——只能希望他們研究不是很快了。

    「不過,我得很遺憾的告訴你,關於宇宙軸心,已經很久沒有人關心了。所有人都清楚,由於天人原本維持的時間流被摧毀,仙天的時間線被最大的歸墟復活,所以,寂創二聖的巔頂攻擊還在那裡迴蕩——他們攻擊的餘波甚至還未散去。正常人是不會想去那種地方的。因此,我們不曾持續關注過那裡。仙天的路徑,我們也無法給出。」

    「只不過,我們還是有一些情報的。部分天眷遺族的最強者與領袖,在天人內戰中沒有及時撤離,所以,也有天眷遺族從那時起就一直關注著先天。洪老師幫你稍稍整理了一下,這裡是那些天眷遺族,以及它們自身的眷族。」阮道。

    「洪?」王崎皺眉。

    「洪老師畢竟也是巔頂高手,族中地位不低。」阮說話的同時,給出了一串名單:「但是,我也必須提醒你,這一份情報中,最新的部分也已經是八千三百萬年之前的老東西了,而最古老的部分……以源龍星所在的時間流,一億六千七百萬年來就沒有更新過。這麼漫長的時光,或許許多眷從文明早就滅亡,甚至天眷遺族也有可能被其他天眷遺族毀滅。」

    「當然,我也著重提示你,獸群種的天眷遺族中,就存在對這個問題比較清楚的。」

    王崎看著那一圈已經用熱心的用人族語言寫好的名單,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僅僅是這一份名單,就已經值過一切了。

    雖然說天眷遺族彼此之間會避免見面,因此相互之間不會留有傳訊的信物法器,而仙路也遠不是一個坐標就能搞定的複雜體系,但是,終歸比在茫茫宇宙大海撈針強很多。

    「另外,還有一個消息,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阮說道:「在源龍星的時間流裡,那多半是十五萬到十七萬年前發生的事情。我族的一個領地遭受到了一支有組織的力量的攻擊。雖然攻擊者很快就被消滅了,我們幾乎沒有受損,但是……那絕對不是一般文明應有的力量。」

    「能夠和天眷遺族對壘」——這本身就是古怪。

    現在的宇宙,沒有什麼東西有資格和天眷遺族交戰——除了另一個天眷遺族。

    王崎已經意識到了:「他們是……」

    「他們自稱仙天的力量——雖然還沒有達到遺族的層次,但是卻明顯強得不正常。」阮扔出了觸手上的一個環狀物:「這是通往那裡的法器……我們廢棄了那個死寂世界,但留有一些信標。你們自可過去。如果那些遺蹟對你們有用的話。」

    這也算是善意了。

    在這個時代,穿梭仙路,就必須依靠信標。如果人族接受了這份信標,那麼美神就等若是將人族的一部分納入一個「自己隨時能夠抵達的地點」。

    多半是為保留一個和龍族交流的機會吧——如果有必要。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0 14:22
第六十六章 昂貴

    王崎接下了這個「信物」,低頭不語。

    按照美神給出的通告,人族離開之後,這個行星系內一切人族痕跡都會被抹去,更不會有信標存在。換言之,除非美神主動邀請,否則人族是絕對找不到這裡的。

    仙盟此次的損失,就是這個「閉關地」——時光流速是神州十倍的區域,也不是那麼好找的。

    但是,仙盟暫時卻並不依靠這種「修煉」的時間去積累高手,而是將全部力量放在「發展技術」上,優先攀科技——這是人族的做法。而且,這裡的基建並沒有太多,也基本可以帶走,實際損失不算大。。

    相比之下,這一份情報,卻彌足珍貴了。

    可在這兩者的「互利」之中,毓族的歷史,就只能到這裡結束了。

    一個不大重要的基地,一個文明的命運,才換來了這樣珍惜的情報。

    王崎卻總覺得很彆扭。

    大抵是為了這次交易更加「值得」,王崎追加了問題:「仙天的力量?什麼樣子?」

    「很多不同來路的長生者唄,還能是什麼樣子?大部分都跟不死之獸沒什麼兩樣。」阮無所謂的說道。

    鋪天蓋地的長生者,聽起來很可怕,若是天眷遺族中的基層個體落單,興趣也會遇難?

    但是那群仙人是來進攻美神打算經營的地方,所以,很自然的,它們就被輕鬆全殲了——甚至美神一族都沒有付出什麼代價。

    但這也夠奇怪了。

    第一,被鄙視為「獨行之獸」的仙人,居然會團結起來。

    第二,它們甚至被天眷遺族記錄下來——可見當年的力量,其實不算小。

    第三,仙天,這本身就是最古怪的。

    王崎看著掌心的信物,打定主意,有機會一定要去看個究竟。

    「啊,另外,那個死寂世界,依舊存在兩億年前留下來的邪魔力量,不建議長生果位之下前往。」阮見王崎執著,補充了一句。

    王崎默默點頭。

    「如果還有什麼能說的……我想想,對了,他們的手段之中,有一些很像是其他天眷遺族的眷從——我們懷疑他們劫掠過一些比較特殊的地方。」

    王崎再次吃了一驚:「這也太強了吧?」

    天眷遺族模仿天人大聖,也培養過眷從——或是為了實證,或是為了修煉,或是為了其他什麼。

    在其他天眷遺族眼中,人族也在這個範疇——而且還算實力不強的那一種。

    「不知道,沒什麼興趣。」阮似乎真的不關心:「或許是因為當初失陷在仙天內的強者,發掘出了什麼天人大聖的遺產,能夠抵禦時光,並且發展勢力吧?」

    越是接近大質量的物體,時間的流速就越是緩慢。

    而宇宙軸心,就是這個宇宙最巨的巨引源,是當之無愧的「大質量」。宇宙軸心周圍,時間流逝就越是緩慢。

    神州過去千年百年,那裡才過去分秒。

    而就算是修為決定的仙人,也很難抵禦這種層次的時間影響。當年,也是有天人大聖的「福利」,仙天時間流逝才會與一般的星球相當。但是,這種福利消失之後,那些強者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落入了「宇宙軸心」的時間之中。

    ——或許,他們到現在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理論上是這樣。

    而若是這一群人因為某些意外而聯合起來……倒也是一股力量。

    「不,不會。按照我們的估算,不會強於天眷遺族的。」阮說道:「至少,可觀測宇宙內最可怕的長生者之一,正蟄伏在你的故鄉。」

    「龍皇陛下……有這麼強嗎?」

    王崎怎麼也無法將沉睡在洞天之中的那條老龍和「可觀測宇宙內最強長生者」這個稱呼聯繫在一起。

    可仔細想想,或許龍皇正是比誰都接近元嬰法體系設計的極限,所以才會表現得比誰都不便?

    「嗯。」阮說道:「至於天人內戰的真相,誰都不清楚——我們知道的東西,絕對不會比龍族更多。」

    「即使這樣,我也希望知道。」王崎堅持道:「哪怕是細節。」

    阮無奈,但還是細細講了。

    但另外失望的是,確實不存在更多的東西了。

    當初在地底里,心想事成所提供的版本,似乎就是這個宇宙最完整的版本了。寂聖創聖以破壞因果律的超光速交鋒,即使是天眷遺族也無法觀察。他們甚至沒有目睹太易聖王殉道的過程,只是在幾千年後,於仙天幾千光年外的地方略略觀察了到了某些痕跡。

    甚至天人大聖消失的過程,他們也是這麼觀察到的。

    光速是不變的,是有限的,所以他們可以借助仙路,在許多光年外的地方再次觀測到。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記載著當年故事的光傳遞得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分賽,其中的信息也越來越模糊。

    細節終究不可再現。

    王崎嘆息:「好吧……第三點。我身上有可能存在的『詛咒』。」

    心想事成在被王崎陰死、消失之前,用最後的力量說出的話語。

    ——王崎絕對沒有機會,去獲取自己最想獲取的東西。他將永遠被困在無知的囚牢之中。

    談及這個話題,阮的身體抖動,出手上羽毛狀的角質層片片立起——這似乎是在表示敬畏。

    「如果不是洪前輩利用過去未來歸於一身的本質知曉你沒有說謊,我都會覺得你在胡說八道。」阮道:「或許,只有你們這樣金屬的心靈,才有戰勝那種恐懼魔物的可能性。」

    仙道冠冕是什麼,天眷遺族最清楚不過。所以,阮比誰都明白「扭曲的仙道冠冕」這一天人造物究竟有多可怕。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對著這個比自己弱很多的生靈產生一種類似於「崇拜」的感情。

    「……你們這一族,真不會說話。」

    「不過,很遺憾,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幫不了你什麼。」阮道:「四十九道蕩然無存的今天,不肯能有這種凌駕於『命運』之上的東西——你們稱之為『概率』與『大數定律』的東西,實在是這個宇宙最強大的神了。理論上,這個詛咒是不成立的。」

    「而且,洪老師也曾修過先天命數大道,我族中不可能存在比他更精通此道的了。他看不出你身上有異常,別人就更不可能了。」

    或許是覺得這樣不夠有說服力,阮又補充道:「月落陛下也做出了相似的判斷。我們也認為,這有很大可能是基於某種『前知』的詛咒。這個宇宙,存在著讓你無法知曉答案的客觀因素。當然,也不排除純粹是心靈上的折磨。」

    王崎點了點頭。

    兩個天眷遺族得出了相似的結論,這說明,「詛咒」確實無法通過法術手段拔除【不管它存不存在——畢竟,再精妙的法術,也沒辦法拔除不存在的debuff】

    這個結論,他早就有心理準備。所以,比起西海之中渾身冰冷的絕望,他反而沒有什麼太大的情緒波動。

    ——那麼,剩下的長期任務,就是找到那個「客觀因素」,然後將之排出,或者改變它發生作用的條件,使之失效。

    ——如果這真的是基於「前知」而完成的『預言式詛咒』,那心想老哥還真是給我提可個醒……大恩大德啊。

    王崎默默握住了拳頭。

    而他在這一瞬間展露出來的「氣質」,卻讓阮暗暗感嘆。

    「如果說風之民是風鑄成的血脈,自由狂放而輕柔,那岩之民就是石頭鑄成的血脈——源龍星的生靈,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簡直就是最強韌的寒鐵……」

    末了,王崎嘆了口氣。

    他最關心的幾個問題裡,美神都沒有給出他滿意的答覆。結合龍族的情報來看,恐怕他所關心的「真相」,以一鱗半爪的形式,藏在不同天眷遺族、天人遺蹟甚至流浪仙人手中。

    或許,這將是一場漫長的旅程……

    王崎再次向著阮行了一禮:「雖然我並不喜歡你們,但是,多謝。」

    兩人的交流之中,毓族諸聖的「絕筆」已經結束了。

    幼帝事先拜託過人族,所以,一個巨大的光學幻術結界暫時包括了央元大氣層,阻擋了這一切。沒有普通毓族知曉這一切。

    當然,美神認可這個結果。文帝世家是所有毓族共尊的統治著,而毓族百姓也認可這一政權決定自己命運。而按照阮透露的東西,若是此時此刻出現了叛軍,那麼美神會專門詢問叛軍的選擇。

    當然,結果無外乎是三種。留下被淨化,跟人族走,跟美神走。

    王崎看著頭頂的碧藍色星球,微微嘆息。

    阮咿咿呀呀的晃動,嘆道:「鐵石心腸的朋友……你總是以『價值』來衡量我們頭頂這可星球。」

    「同情?吧?」王崎道:「畢竟他們和我們長得很像……」

    說到這,王崎問道:「你們真的沒有從我們的星球取血脈樣本嗎?」

    「中樞神經收束延伸,貫穿軀幹,四肢,一對上肢,一對下肢,算是比較經典了演化策略了。天人大聖中的生靈聖皇媧皇,就曾經專門統計過這樣的演化策略呢。」阮說道:「但是你依舊只是在為它們生命消逝、價值喪失而悲傷,卻絲毫沒有體會到它們文化的昇華呢。」

    「體會不了。」

    「源龍星的文化……」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0 14:22
第六十七章 奮然無悔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王崎一直站立在央元衛星之上,俯視與仰視那恆定在天空之中的碧藍星球。此時此刻,經由許多仙盟的天宮法器、天梭法器在這顆星球大氣邊緣來來去去,穿行不斷。

    就好像一群螞蟻找到了一塊巨大的腐肉。

    由於要考慮「外交」,所以仙盟之前一直都沒有這麼做過。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那些修士,幾乎是以「刮地三尺」的姿態在掠奪這個星球上的生態資源——真的是「刮地三尺」,又是還不止。仙盟的科考隊,甚至會連同土層一起,將一大片土地連同其上生活的生物群落都當做「樣本」攝走。

    自然會有法度,讓所有生靈所有細胞陷入假死狀態。

    若是以往,這肯定會引發諸多問題,保不準就有保守派的毓族衝出來職責仙盟破壞風水。

    但現在,誰都顧不上什麼了。

    「生物圈」這種東西,對於流浪仙人、獨行之獸來說,是「獵物」,是「資源」,但對於天眷遺族而言,卻更像是可以種植的「作物」。因此,這一片生態圈,不說全滅,起碼也會洗到不存在高級動物的地方。

    美神有的是時間收下一茬。

    王崎相信,大墟也是一般的樣子。那些妖蠻雖然也算是有智慧,但仙盟幾乎就懶得考慮他們的「人權」了,完全是掠奪的態勢。

    大墟的野獸,也是美神的佈置。包括那一道定期出現的傳送門。

    美神認定,只要有一個外敵——哪怕是象徵性的外地,這個文明就可以保持一致對外,而不至於內鬥不斷,拖延文明本身的進程。

    當然,阮這個話嘮還是透露了一些東西。和完全自我封印,只在母星上進行實證的龍族不同,毓族控制的「實驗場所」,可不止央元。自然也有其他地方,在實驗「沒有外敵的文道文明」模式。

    阮也不擔心對方知道之後會怎麼樣。按照現在仙路的狀況,沒有預先佈置下的信標,想要單純依靠運氣,在宇宙那浩如煙海的恆星中找到特定某幾個,難度實在巨大。

    這就是毓族在自己故鄉生活的最後時期了。

    王崎心中感嘆的同時,身上的氣質,卻是在不斷的改變。

    他在地底踏破天關,達成前所未有的元神法域。從那時起,他的修行之路就已經和常規的道路不同了。尤其是他用獸機關在微觀層面上改造了自己的肉身之後。

    大宗師三階,元神,煉虛,涅槃。

    其中,元神境界是將自己法力、肉身、生命、思維納入唯一一個系統,一以貫之,達成生命的大和諧。

    煉虛境界,最開始是仙盟誤以為該境界獲得了從虛空之中煉出靈力的本領。而實際上,這一境界的本質,就是不斷提升自身繫統的複雜度,最終達到「脫離生物圈,在深空之中亦可生存」的境界。

    涅槃,則是生命系統由閉合轉向開放的最後劇變階段。

    這三階並無成法,無論什麼手段,只要本質扣合就行——當然,這也是人族元神法還不算成熟的緣故。

    實際上,王崎在心想事成的壓力下,堪堪突破,就超越了一般的元神。而在這個行星系生存了許久之後,他本身的生命本質,也抵達了煉虛境界,可以不借助生物圈的有序性,而直接吸收宇宙的混亂靈氣,而不至於傷身。

    現在,他卻有些趕著修煉了。

    「我倒覺得,你沒必要這麼急。」阮依舊是一有空就跑過來聊天:「莫說你已然有了長生境界,就算你們沒有,洪老師也自有法度護持,讓你們安然渡過仙路。」

    王崎搖了搖頭:「多一分修為,終歸是多一分保險。而且就算我確實是有長生果位,也沒有去過仙路。」

    聽他的口氣,王崎竟是此行唯一一個「長生者」了——換言之,他就必須作為整個隊伍的核心,用自己的生命本質,去維持其他人的生命。

    這也是無奈的選擇。美神並不希望龍族知曉這裡,所以乾脆禁止人族透過仙路傳訊。央元征夷使不能聯繫仙盟,本地又沒有常駐的逍遙,自然沒辦法簡單離去。

    但是,美神提出這個要求,卻是因為他們篤定,王崎就可以承擔這一重重任——就算王崎不行,洪也可以通過施加法度,讓眾人度過仙路。

    「心想事成是天大的劫數,也是天大的機緣。」洪曾經說道:「他心中存的許多不能言明的東西,是仙人也不曾擁有的。而這一番與自身念頭、與恐懼、與命運、與智計的較量,也能夠讓他砥礪道心,見心明性,在無盡歲月之中把握自己。」

    「最後,月落陛下的法門,以及你們自身的那個奇妙法器,再加上他自己選擇的『異數』——此時此刻,他就可以當做長生者對待。」

    對於仙盟眾來說,這實在過於驚世駭俗。但元神法的道路是學術的道路,本就無比契合王崎自身。王崎一向是「境界」高於「修為」。而「心想事成」這一天人造物,不過是將王崎「修為」追趕「境界」的過程無限縮短了。

    而將神星的煉法中,王崎修出來的法力,甚至已經超過了一般的仙人。

    可在美神眼中,這反而不怎麼稀奇了。阮這種話嘮都沒怎麼提這方面的事情。據他所說,王崎這種道路,與生命本質寄託法器、神道的一些外道別無二致。

    「你緊趕慢趕,也不可能在回去之前將自己的這個肉身也修煉到長生果位的——話說回來,這肉身對你而言,其實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吧。」阮絮絮叨叨的說著,觸手則指向了央元旁邊。

    王崎也望向同一方向。那裡,一道銀光閃耀。

    一條數萬里長的銀黑色的「長龍」正順著引力,蜿蜒而至。

    那就是王崎的獸機關集群「主體」——也就是將神上的那一批。他將組成一個半徑數百公里的球體,將仙盟眾人以及他們採集的樣本通通帶走。

    「嗯,我這次拿走的物質多了一點,不麻煩吧?」

    既然毓族都要沒了,那自然不用在意「百分之一」了禁制了。

    「不算太麻煩。」阮兩隻觸手摩擦了一下,大約是「無所謂」的意思:「調整一下行星的軌道就行了,反正要不了幾天就不會有大型的生靈了——不過,王崎,可不是每一個天眷遺族都像我們這樣善良,你們的主君也只是對你們仁慈。若是遇上了其他天眷遺族,你最好再仔細考察一下他們的文化。」

    「瞭解。」

    「最後,你差不多要走了,我也有一個私人的禮物要送給你。」阮說道:「你們的主君其實是粗人,不大懂這些東西。我們平素也不大用,花了點時間準備,不然,上次給你信的時候,就一併交到你手上了。」

    三根觸手報圓,然後,一個光團突然出現了。

    「煉化吧……當然,你也可以鑑定一下,可它絕對無害。」阮說道。

    王崎用靈識一觸,身子一顫,立刻意識到了這是什麼。

    確實,它很有用。

    就好像剛來央元那會征夷司借給自己的那個「文道法器」一樣,這個光團裡,有無窮「語言」的信息。不同的是,這裡面還有許多其他語言,甚至一些關於語言學的客觀規律。

    「如若要尋找宇宙軸心,那這個東西你多半是用得上了。」阮說道:「畢竟你不可能每到一地就花上許多年去學習當地語言。」

    王崎真心實意道謝:「有心了。」

    如果說,之前的情報交換,是看在「詩云」與龍族的面子上,那這個,就單純是阮個人的善意了。

    「舉手之勞。」阮晃了晃觸手,看上去挺高興的。

    然後,王崎身後時空度規改變,無盡神光顯現。王崎將光團一拋,就有神光接引。隨後,那一團光團就被神力同化,很快消失。

    阮又聊了一會,再次消失。

    在這一會兒的功夫,「銀色長龍」越來越近。而央元之上,也有毓族觀察到了這一意向。

    毓族平民很是奇異的招呼親朋好友出來觀賞異象。

    但是皇城之內,只有一篇哭聲。

    「到時候了啊」宋史君望著天空,嘆息一聲。

    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毓族紛紛盯著他,然後又看向幼帝。

    「到時候了……」幼帝則第一次從皇位上站起。他原本蒼白的臉色,竟似透明了。這些月的光陰,幾乎徹底帶走了他的生機。他的母親很是心痛,攙住了他。

    宋史君繼續催促道:「差不多要上路了,請陛下做出最後的決斷吧——至少……也要講名冊交給我。」

    幼帝木訥的點頭,然後,一步一顫的走了出去。他的父母則無言的跟在他身後。

    大殿之前,是跪伏在地的上萬青秀,有男有女,但共同特徵,卻是年輕。此時,已經沒有人在意「長跪」是處置犯人的「刑求」而非禮節了。他們甘願以「罪人」的待遇折磨自己。

    為首的,正是前不久才考中功名的王家世子。少年郎雙兒低垂。

    幼帝掙脫了父母的攙扶,將世子拉起,道:「王弟,可準備好了。」

    年紀更幼的世子點頭,然後大聲說道:「此去他鄉,深知我毓族自強之計,舍此無所他求。背負我族之未來,取盡偃師之所學,光復央元。越星海之長途,別祖國父母之邦,奮然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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