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直到長大
是夜，天運洲的北海之畔，何易三人一齊在海邊礁石上吹著晚風，共賞夜色星辰。
何易躺在附近最大的礁石，睜眼就能看見漫天星斗。
他曾經在宇宙之中流浪過，更美更廣闊的宇宙都曾親眼目睹，甚至登上過那些特殊的星球。但唯有躺在海邊，聽著海潮聲的時候，他才會心無雜念，去欣賞那靜謐深邃的夜空。
這裡是北海，屬於天運洲的北海。同樣的名字，在宇宙五千界域裡還有無數個。但就是這被用了無數次的名字，卻能勾動他心底深處的某些東西。
這片星空和大海他並不熟悉，但此時靜看靜聽，依然可以帶給他似曾相識的感覺。
楚離離從未見過大海，今晚飽餐過後心情格外的好，就在礁石上跳來跳去去，一會兒跟蘿莉拉攏拉攏感情，一會兒跑來逗弄躺著不動的何易，一刻也不肯安分下來。
蘿莉倒是很安靜，跟何易很像。她抱著雙膝坐在距離何易不遠的另一塊小礁石上，望著起起落落的潮水，明亮雙眼沒有焦距，不知魂兒飄到了哪裡去。
楚離離自己玩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有些無聊，便跳到何易旁邊搖了搖他，問道：「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
何易正在想著以前的事，隱約記得當年他們的一切都發生在那個叫北海的地方。
楚離離喚他一聲，他回了神，拉過離離坐在了自己左手邊，說道：「怎麼了，一個人沒勁了麼？」
楚離離點點頭，應道：「小姐姐也不理我。你們兩個都不說話，是不是白天打架，鬧彆扭了？」
「沒有啊。」何易看了看蘿莉，只看到她望著大海發呆。
今天蘿莉的表現似乎有些反常，情緒時好時壞，起伏不定。如此情形，讓他下意識想到，恐怕是因為中午那一場輪迴劍舞的緣故。
他很清楚，蘿莉雖然對陌生人脾氣很差，但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向來都是樂觀開朗的性子，從來沒有這樣情緒低沉過。所以不難猜測，她定是又被如意仙帝過去的經歷給影響了。
心下輕輕一嘆，何易更加篤定今後不能再讓蘿莉看楚離離舞劍的想法。他揮出一縷法力，把抱膝發著呆的蘿莉拉了過來，讓她坐在自己的右手邊，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問道：「別想那些了，如意已經不在，想那些也沒什麼意思。」
回過神來的蘿莉回頭看了看躺在身邊的何易，抿抿嘴，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何易，我……開始有點……想要知道她的事情了。」
「可就算知道了，不也一樣沒什麼用處麼？」何易拉起她的小手捏了捏，對她搖搖頭，輕聲道：「別想了。知道的越多，煩惱也越多。我還是喜歡你無憂無慮，開開心心的樣子。」
楚離離附和一句：「我也是。」然後又問道：「小姐姐在想什麼，為什麼會不開心？」
何易回道：「想她娘了。」
蘿莉眼神閃了閃，默不作聲。
楚離離忙捂了嘴，也不再多問。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拉起蘿莉的手，連同何易的大手掌一同搭在了一起，然後正色對蘿莉說道：「小姐姐，你不要難過，沒了娘，你還有我們呢！以後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不過……如果你很厲害的話，你照顧我也行。」
說到後頭，她的氣勢就漸漸弱下去了，因為她想起何易白天說的，蘿莉已經兩千多歲的話。
何易一聽這話就笑了起來，這麼理直氣壯求包養的，他還是頭一次遇到呢。
蘿莉倒是沒笑話離離，反而一本正經的點頭道：「好，我照顧你，直到你長大嫁人。」
這句話，總感覺很耳熟呢。
何易一想，好像在幾百年前，他就這麼對蘿莉說過。不過緊接著，更讓他啼笑皆非的事情就發生了。
只見楚離離甜甜一笑，得到蘿莉的允諾開心極了，但又嬌聲問道：「那要是我不長大呢？」
這一下，就更與當年如意星的一幕如出一轍了！
當年如意星上，何易從太月宗救走剛剛入劫不久的蘿莉，在回解風宗的路上，就曾有過這樣的對話。當時他可不知道蘿莉是個比自己還厲害的苦修士，更不知道，蘿莉真的長不大。
此時相同的一幕再度上演，但對話雙方卻變成了兩個一樣「年紀」的小女孩，說起來，也是頗為有趣。
與何易所想一樣的是，蘿莉的下一句話，依然同他當年所說十分相似，她回道：「長大，是很快的。今天你小小的，可是一晃眼，就是大人了。那時候你就覺得，小小的真好。」
蘿莉這明明還是孩子氣，卻非要說得老氣橫秋的話，讓何易暗笑不已。他把兩個人的小手都抓在自己手心裡，望著天空笑了笑，說道：「我們是修仙之人，生老病死不會牽絆，長大不長大都無所謂的。只要你們每天過得開心，我就很滿足。」
每天過得開心。
這是個很平常的願望，也是一個很實際的願望，只不過想要實現，卻也不是那麼容易。
修仙之人，有時更多無奈。
蘿莉不再言語，在他身邊躺了下來，枕著他的手臂，望著星空發呆。
楚離離見狀也躺在了另一邊，側著身子打量兩個不說話的人，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在想著什麼似的。
沒過多久，她便趴在何易身上睡著了。
一晝夜很快，轉眼旭日東昇，天運洲自東向西逐漸甦醒。
楚離離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著朝陽露出喜悅笑意。
何易知道她還沒玩夠，便帶著他，又在這紅塵俗世到處玩了起來。
回不回長生谷，何易並不在乎。相反的，楚逸軒和楊意舒之間的遺憾，讓他開始對神秘的谷主開始有了一些忌憚，有些不想回那個地方了。
只不過對於楚離離來說，谷主是她的師父，長生谷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就像家一樣，出來玩了幾天以後，還是要回去的。
何易不想為難她，便在第四天的黃昏時分，帶她們一道回去了。
楚離離的娘親不在，讓她獨自一人居住難免有些不放心，所以何易乾脆讓楚離離和蘿莉住在一起，不進谷中。
入夜後，兩個女孩便在她們的小屋裡說起了悄悄話，何易無心偷聽，拿出天演策就入定用神念觀摩了起來。
這一年多以來夜夜觀看第三份殘卷裡的內容，包括中央之王誦念《萬物化生經》的聲音，他的收穫雖然不算很明顯，但已經初見端倪，開始隱約領會了兩道相沖的大毀滅真義，也被混沌之象稍稍強化了自身的本源。
每觀摩一次都需大半夜的時間，按照感悟的速度來看，或許再過幾十幾百年，他就能像掌握黑洞之力那樣，漸漸掌握第三卷裡的那兩種力量。只不過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
心神完全沉浸在天演策中，何易的世界慢慢變得黑暗了起來。
轉眼月上中天，迷霧籠罩下的大霧山只能看到天上一團白乎乎的東西，而辨不清那是什麼。
隔壁屋裡，蘿莉和楚離離都在窗戶下坐著，前者透過窗看著外面白濛濛的夜色，幽幽說道：「最近，我總是在想一個人。」
楚離離緊挨著她，沒看夜色，只看身邊粉雕玉琢的人兒，聞言問道：「小姐姐是想娘親了嗎？」
「娘親……」蘿莉沉吟了一晌，方道：「算是吧。看你舞劍，我就記起了她的事，她挺可憐的，不過……她也很聰明。離離，我想知道她後來去了哪裡，你可以幫我麼？」
楚離離毫不猶豫點頭道：「當然可以了！小姐姐你說，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你做。就算現在做不到，以後也一定可以！」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蘿莉柔柔一笑，伸出小手摸了摸楚離離的臉，細聲道：「謝謝，你真好。」頓了頓，她說道：「只要你每天像那天一樣練劍給我看就可以了，每次看到你練劍，我都會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不過……何易他不想讓我知道那些事情，也不想讓我看你練劍……」
此時夜色迷濛一片，窗口遠遠飛來了兩隻螢火蟲。
楚離離伸出手掌讓螢火蟲落在自己的手心裡，看著那發光的小東西笑道：「沒關係呀，我們不告訴他，偷偷練偷偷看就行了。」
蘿莉點點頭。不過想了想之後，她又搖了搖頭，說道：「不行，萬一被他發現，他一定會生氣的。還是……還是……」
「還是什麼？」楚離離疑道。
蘿莉咬了咬嘴唇，轉頭看向何易的木屋方向，眼中閃過掙扎之色。過了一會兒，才垂下眼簾，回道：「你跟我走，我們不給他知道。」
「走？去哪兒？」楚離離更不解了。
那兩隻螢火蟲撲扇著翅膀又飛出了小屋，蘿莉的目光跟著它們飛出老遠，吸了口氣，說道：「去哪兒都行，他找不到我的。」
她的語氣有些反常，楚離離雖然涉世未深，但也聽出了點端倪，遲疑道：「小姐姐，我們這樣不好吧？」
「不。」蘿莉搖搖頭，語氣忽然硬了些，對她微微一笑，說：「也許這樣更好。」
然後，她也不等楚離離拒絕，便將人拉著，閃身從窗口鑽了出去，幾個眨眼間消失在迷霧之中。
而她們坐過的椅子上，憑空鏤空出了一行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