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魏宮廷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已完成)

   
mk2258 2015-12-6 08:55: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59 8556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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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詐死之計

    「……魏王陛下曾向臣詢問大王的狀況。」

    當晚,在宮殿的內殿,韓王然靠躺在臥榻上,閉著眼睛深思著今日白晝與臣子趙卓的交談。

    『趙卿失察啊,似趙潤那等人物,豈會無的放矢?』

    據趙卓所言,魏王趙潤是因為記掛而提起他韓然,並且向前者詢問他韓然的近況,這話,韓然是斷然不信的——並非信不過趙卓,而是不相信似魏王趙潤。

    魏王趙潤那是什麼人?

    那是功利心——即指做事有明確目的性——極強的人,尤其是作為魏國的君主,他的一舉一動皆關乎魏國的利益,韓然實在不相信趙潤會說出這麼有「人情味」的話來。

    這並非貶低,事實上韓然亦是如此。

    儘管他發自肺腑地視魏王趙潤為平生知己,但同樣的,他內心深處也恨不得這位平生知己早早死於非命,因為趙潤的存在,無論是對韓國還是對他韓然,都是一個嚴重的阻礙——相信趙潤看待他韓然亦相差無幾。

    而在這個先提下,趙潤忽然向趙卓問起了有關於他韓然的情況,這就讓韓然難免會聯想到「居心叵測」這個詞。

    『他……是預感到我『命將不久』麼?』

    韓王然皺著眉頭暗想道。

    想來想去,他覺得多半是兩個月前他不慎在殿內磕破腦袋的那一次,消息洩露,被魏國的細作得知。

    但仔細想想,韓王然又感覺有點說不通:他僅僅只是在殿內跌了一跤,一般來說,魏王趙潤再怎麼也不會覺得他『命將不久』吧?

    『除非……他早有『預謀』!』

    微微睜開雙目,就這殿內那昏暗的燭火,韓王然仰視著橫樑,神色逐漸變得古怪起來。

    本來他從未察覺到這個『陰謀』,但這次的事,讓他聯想到了很多,就比如說,當年魏國使臣唐沮、范應二人曾刻意地在他面前稱頌魏王趙潤究竟如何如何「勤勉賢明」。

    當時韓然聽了如坐針氈,恨不得比趙潤勤勉十倍百倍,可如今細細回想,這件事本身就有很大的漏洞:其實韓然一直感覺很奇怪,因為按照他對趙潤的瞭解,後者應該不是那種兢兢業業於國事的君主啊。

    換而言之,魏王趙潤擺出一副勤勉持國的模樣,純粹就是做給他韓然看的,至於目的,就看這次魏王趙潤假惺惺地詢問他的身體狀況,這就不難猜測了——就跟近兩年來魏韓兩國在邊境的對峙一樣,趙潤就是通過對他施壓的方式,一步步讓他的身體被拖垮。

    『相傳當年魏公子潤狡詐,果然非同一般……』

    苦笑一聲,韓然的心情著實有些複雜。

    他並不感到氣惱,畢竟這是君主與君主之間的博弈,他中了趙潤的詭計,只是說明他聰慧才智不如對方。

    相反地,他甚至隱隱有些欣慰,因為他終於在一個方面超過了魏王趙潤:勤勉!

    但欣慰歸欣慰,韓王然卻絲毫也高興不起來,原因就在於對方的奸計得逞了:常年的辛勞,確實是讓他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尤其是前兩個月在殿內不慎磕破了頭後,他發了好幾日的燒,雖然後來通過藥石把病情壓下去了,但宮內的老宮醫講得很明白,藥石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無法根除病源。

    而他的病源,就來源於他長期辛勞,積勞所致

    老宮醫奉勸過他,若他不希望自己步上先王韓簡的後塵,那麼,就要立刻改變原來的生活方式,不可再辛勞,不可時時刻刻思考國家大事,導致心力難繼——這個時代還沒有「用腦過度」這個說法。

    只是,韓然如何能放下這一切呢?

    他韓國的經濟,剛剛遭到魏國商賈的針對,導致國內市場一片混亂,其中甚至還有一些不顧國家、自顧自己的貪婪商人在趁機斂財,興風作浪。

    更要命的是,他韓國本土的銅幣,因為魏國商賈的關係,信譽已經低到就連本國子民對其也毫無信任的地步,有越來越多的韓人拒絕流通韓國的銅幣,而改用魏國的圜錢。

    這兩個噩耗相結合,意味著他韓國幾乎已喪失了一個國家的根本。

    倘若說僅僅只是國內一團糟也就罷了,可事實上,他韓國的對外策略亦失敗了。

    首先是「韓齊楚三國聯盟」提前暴露,其次是「武安--柏人--鉅鹿防線」這個他韓國足足花了兩年餘,花費無數精力、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的抗魏戰略防線,在魏國無視這道防線進攻齊國的情況下,形同虛設。

    一想到這裡,韓王然就感覺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

    『罷了,先不想這些……』

    抬起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位置,韓王然轉而思索另外一件事,即如何「引誘」魏國攻打他韓國。

    說起來,此前他對此毫無頭緒,哪怕趙卓往返魏國與薊城花費了大約三個月的時間,韓然還是沒能想到什麼好主意。

    但是待等趙卓返回薊城之後,當他對韓然以及「魏王曾詢問大王近況」後,韓王然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了一個辦法。

    不錯,這個辦法即是詐死,通過他韓然的詐死,使魏王趙潤放鬆警惕。

    一個是雖然羸弱但兩年前剛剛借助「技擊之士」而擊退了楚國軍隊的齊國,一個是剛剛『失去』君主、導致國內局勢大亂,甚至因此引發內亂的韓國,睿智如魏王趙潤,他會選擇進攻哪個國家呢?

    至少在韓王然看來,只要一切順利,魏國有很大可能會改變原來的戰略,趁他韓國『內亂』而乘機進攻。

    但是,具體如何實施呢?

    畢竟,想要騙過那位魏國的君主,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旦哪裡露出破綻,使得計謀被魏王趙潤看穿,那麼,他韓然就將失去這唯一一次可以挽回局勢的機會。

    一邊用手揉著頭部隱隱作痛的位置,韓王然一邊絞盡腦汁思索著。

    足足想了一宿,韓王然這才想出了一個可行的計策,或許能矇騙過魏王趙潤。

    「來人,喚馬括前來。」

    他在徹夜守候在殿內的內侍吩咐道。

    「是,大王。」

    內侍應聲而退。

    片刻之後,衛卿馬括便大步走入了殿內,拱手抱拳說道:「大王,您召喚微臣?」

    說罷,他忽然注意到韓王然滿臉的疲憊之色,心中著急,皺著眉頭說道:「大王,您又……」

    彷彿是猜到了馬括想要說些什麼,韓王然擺擺手打斷了前者的話,隨即對殿內的內侍們吩咐道:「爾等暫且退下吧。」

    馬括本來還準備再勸說,卻忽然間韓然屏退左右,心下好似立刻意識到了什麼,遂閉口不言,看著那些內侍依次離開殿內。

    待等那些內侍皆離開之後,韓然招了招手示意馬括坐到臥榻的邊沿,隨即壓低聲音對他說道:「你即刻派心腹前往鉅鹿,叫燕縐立刻前來薊城見寡人。切記,叫他喬裝改扮,不得洩露風聲。」

    說著,他見馬括臉上露出幾許驚訝與不解,遂微笑著說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馬括點點頭,遂沒有再細問,在告辭後,立刻召來麾下兩名心腹將領,即當年跟隨他一同協助韓王然剷除康公韓虎與武安守朱滿的其中二人,囑咐他們立刻前往鉅鹿。

    那兩名心腹將領接令,不敢耽擱,立刻就換上尋常衣服,騎馬踏上了旅途。

    由於馬括特地給這兩名將領各自備了兩匹馬,因此,他二人在路上借助更換坐騎,僅用了十餘日,便抵達了鉅鹿城。

    進入鉅鹿城時,他二人出示了馬括麾下部將「顏聚」的令牌,這讓得知此事的樂弈跟燕縐都有些不解,畢竟他倆跟顏聚,可沒什麼過多的交情。

    但即便如此,樂弈與燕縐還是將這兩名將領請到了縣衙,詢問究竟。

    此時,這兩名將領便如實相告:是衛卿馬括要求燕縐立刻喬裝打扮前往薊城。

    聽了這話,樂弈與燕縐都很驚訝。

    待那兩名將領暫且告退到城內歇息之時,樂弈與燕縐議論此事。

    樂弈說道:「此二人乃馬括的心腹,既然通過馬括來傳令,想必是大王的授意……」

    燕縐附和地點了點頭。

    要知道,如今在韓國的漁陽郡,就只有兩個人手握兵權,一個是漁陽守秦開,他掌管的是郡兵——也就是原來的漁陽軍,目前主要還是負責衛戎韓國北方的邊塞,不過最近已被調到郡外,負責與遙遠的北原高原上的異民族交涉,促成那些異民族與韓國的交易。

    而另外一人,那就是衛卿馬括,此人掌管的軍隊,主要是負責保衛王都薊城以及城內的王宮。

    雖然這兩人相比較,談不上誰的官職更高,但至少在薊城,能夠指使馬括去做什麼事的人,除了韓王然以外,怕是也再無別人。

    問題是,既是韓王然召喚,為何不走公事,卻要叫馬括的心腹私下傳召呢?

    而且,還要求他燕縐喬裝改扮。

    即便想不通,但燕縐還是按照指示,換上了尋常衣物,在當日就啟程前往了薊城。

    途中經歷不必細說,大概九月中旬的時候,燕縐便抵達了薊城,隨後在那兩名將領的陪同下,先到了衛卿馬括的府上,見到了馬括本人。

    「馬括將軍,可是大王傳召燕某?」

    見到馬括後,燕縐忍不住問道。

    馬括點點頭說道:「具體情況我亦不知,大王只是囑咐我,待等將軍一到,就立刻帶將軍進宮面見大王。」

    說罷,他也不等燕縐沐浴更衣,便帶著燕縐悄然進宮,見到了韓王然。

    燕縐可不知韓王然近段時間身體狀況不佳,因此,當他看到後者躺在床榻上批閱奏章時,大驚失色,畢竟他也認可這位賢明勤勉的君主,可不希望這位君主出現什麼不測。

    「大王,您……您這是怎麼了?」

    因為此前馬括已經提前屏退了殿內的內侍,燕縐倒也不擔心被人看破自己身份,幾步上前來到床榻旁,一臉驚愕地看著韓王然——事實上,這會兒的韓王然氣色已稍稍有所改善,前幾個月時更加虛弱。

    「燕縐將軍。」

    韓王然伸手拍了拍床沿,示意燕縐在床榻旁坐下,同時,又用眼神示意馬括將殿門關上。

    「先不說寡人的事,鉅鹿那邊局勢如何?」韓然先問道。

    燕縐聞言神色一黯,愧疚地說道:「有負大王託付,前線至今毫無進展。……無論是邯鄲的趙疆,還是肥城的龐煥,他二人皆只守不攻,任憑我軍百般挑釁,亦不為所動。由此可見,魏國是鐵了心要進攻齊國了……」

    韓王然微微點了點頭,又問道:「齊國那邊的局勢如何?」

    「此事末將也曾關注。」燕縐頓了頓講述道:「八月的時候,「魏武軍」攻陷了東郡無鹽,此後,魏將韶虎繼續揮軍向東,在末將前來薊城之時,魏軍已推進到了泰山西……」

    聽聞此言,韓王然不禁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問道:「齊國難道就任由魏軍步步推進?」

    「那倒不是。」燕縐搖了搖頭,解釋道:「據末將所知,齊國的田耽,早就被調到了泰山一帶,據末將猜測,齊國多半是決定放棄無險可守的東郡,準備死守泰山。」

    「這倒也不失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韓王然微微點了點頭。

    他在得知齊國將田耽調到了泰山一帶後,心中對齊國的擔憂,就稍稍減輕了不少,畢竟田耽亦是天下聞名的將才,雖然稱不上舉世無雙,但是想要擊敗此人,也不是那麼容易——至少,楚國的上將項末就沒有辦到。

    另外仔細想想,齊國的田耽,好似也從未被人擊敗過,唯一的例外,也只是他曾在戰略上被魏王趙潤戲耍過——趙潤曾假意與田耽兩軍對壘,結果最後卻悄無聲息地率軍溜走襲擊了韓國的腹地,據說田耽差點因此氣得吐血。

    但即便如此,魏王趙潤還是沒有在戰場上正面擊敗田耽,由此可見,田耽亦稱得上是當世屈指可數的名將,就憑他正面抗衡魏王趙潤而不曾落敗。

    似這等名將守在泰山,相信暫時可以阻擋魏將韶虎的魏武軍,至少後者不可能那麼輕鬆就攻破泰山。

    可話說回來,面對來自魏國方向的進攻,泰山,恐怕也是齊國最後的關隘防線了,倘若被魏軍攻破泰山,那麼,魏軍就能毫無阻礙地攻入一馬平川的「北海郡」,兵臨齊國王都臨淄城下。

    所以,即便田耽被調到了泰山,但對於「韓齊楚三國同盟」而言,局勢亦不見樂觀。

    「好了,鉅鹿的事也好,齊國的事也罷,暫且都放下,此番寡人命你悄然回都,是由一件要事要囑咐你。」韓王然說道。

    聽聞此言,燕縐面色一正,連忙說道:「請大王示下。」

    韓王然擺擺手,示意燕縐不必如此拘束,隨即,他低聲說道:「前一陣子,寡人命趙卓前往魏國,本意是挑釁魏王趙潤,使他一怒之下攻打我大韓,可惜趙潤不曾上當,反而在後者面前暴露了寡人的心虛。但錯有錯著,寡人亦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趙潤一直在等寡人被繁重的國務拖累而故。」

    「……」馬括與燕縐面面相覷。

    說實話,他們是無法理解韓王然與魏王趙潤之間那複雜的關係:既是情投意合的知己,卻又恨不得對方早點死。

    「呵,此事無關緊要,不過正因為這件事,寡人想到了一個主意,或可引誘魏國棄齊國而攻打我大韓,不過,需要燕縐你來配合。」韓王然微笑著說道。

    燕縐點點頭說道:「請大王示下。」

    只見韓王然摸了摸下頜,微笑著說道:「既然趙潤希望寡人亡故,那寡人就如他所願……」

    「大王的意思是詐死?」

    燕縐微微一愣,皺著眉頭思考著利弊。

    不得不說,韓王然用詐死來引誘魏國,這可是一柄雙刃劍,一個不好,就會使國內出現大亂。

    不過話說回來,就目前的局勢而言,恐怕也只有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策,才能力挽狂瀾,扭轉當前不利的局勢。

    而此時,韓王然繼續說道:「尋常的詐死伎倆,是騙不過趙潤的。因此,寡人秘密傳召你前來,希望你派人前往魏國大梁,設法救回韓武……」

    『韓武?釐侯韓武?!』

    衛卿馬括聞言先是一驚,隨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燕縐,心中已隱隱明白了韓王然為何秘密傳召後者的原因:燕縐,原本乃是釐侯韓武一系的將領。

    而與此同時,燕縐彷彿也已猜到了什麼,驚訝地問道:「大王,您的意識是……」

    只見韓王然點了點頭,壓低聲音說道:「過些時日,寡人就會適時放出詐死的消息,但單單這個消息,無法騙過趙潤,因此,寡人要你假裝叛亂,做出欲趁機迎回韓武的架勢,只有這樣,方能騙過趙潤……」說到這裡,他有些歉意地看著燕縐,說道:「只是這樣一來,就要犧牲將軍的名聲……」

    「大王說得哪裡話!」燕縐立刻說道:「為國家效力、為大王分憂,燕縐縱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更何況區區名聲?」

    話是這麼說,但燕縐的心情還是有些複雜,倒不是因為名聲,而是因為韓王然提到了釐侯韓武。

    平心而論,若是沒有韓王然做對比,其實釐侯韓武亦稱得上是一位可敬的追隨者。

    想當年釐侯韓武在鉅鹿戰場上被魏將伍忌生擒,不顧自身安危,猶在最後關頭命令蕩陰侯韓陽加緊進攻鉅鹿,企圖用他一命換取如今的魏王趙潤的性命,這件事傳開後,任誰都得豎起大拇指稱讚一聲:不愧是明君韓簡的兒子!

    『只是可惜了蕩陰侯韓陽……也可惜了上谷守馬奢……』

    偷偷瞥了一眼眼前的君主,燕縐心下暗暗嘆了口氣。

    他對韓然唯一的芥蒂,就是當年韓然放黜了蕩陰侯韓陽。

    當然,這件事其實也不能全怪韓然,誰讓韓陽當年口不擇言,氣死了上谷守馬奢呢。

    這是一筆爛賬。

    定了定神,燕縐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在遲疑再三後,他還是問道:「大王,迎回釐侯之事,究竟是做給魏人看,還是……」

    韓王然愣了愣,隨即便明白了燕縐話中的深意,在惆悵地笑了笑後說道:「只是做給魏人看,事實上韓武能否得以脫身,於大局無礙。但……寡人還是希望你盡力而為,設法幫助義兄脫身……」

    「大王……」衛卿馬括聽到這裡,忍不住在旁插嘴。

    彷彿是猜到了馬括的心思,韓然伸手打斷了前者,目視著有些不安的燕縐說道:「燕縐,你不必過多猜忌,寡人說的是肺腑之言。……據宮內的醫師所診斷,寡人或命將不久。人固有一死,無足懼哉,但寡人放心不下我大韓,若寡人亡故,我大韓必定崩離。若此時義兄得以返回國內,坐鎮薊城,或能解除這個危機……是故,你放手施為吧!」

    燕縐聽得面色動容,頗有些羞愧地低下頭:「是,大王!」

    魏興安九年十月初三,韓王然算算時日已差不多,便施行了詐死的伎倆。

    由於不清楚宮內究竟有沒有魏國的奸細,他索性只將真相透露給了王后周氏與丞相張開地等寥寥幾個值得信任的人,對於宮廷內其餘士卿,卻是一字未提。

    正因為如此,王宮因此大亂,好在衛卿馬括『及時』調兵封鎖了整個王宮,就連城內,亦施行戒嚴,營造出一股「彷彿有大事發生」的氣氛。

    值得一提的是,韓王然還故意叫王后周氏領著一群宮女在宮內哭泣。

    正如韓王然所猜測的那樣,這番變故,果然驚動了城內的魏國奸細,即那些派駐到薊城的青鴉眾們。

    他們四下打聽,但由於王宮已被封鎖,縱使是青鴉眾,也無法在不驚動韓人的情況下,打探到薊王宮內發生的事。

    他們只知道,薊王宮內隱隱傳出女人的哭泣聲。

    「莫非是韓然死了?」

    當地青鴉眾的首領見此大喜,當即寫下密信,叫手底下人偷偷溜出城外,日夜兼程送到魏國,送到魏王趙潤的手中。

    就連他們也明白,韓然的死,必定會讓整個韓國出現翻天覆地的變故。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7 23:49
第200章:撲朔迷離

    時間回溯到九月下旬,即鉅鹿守燕縐接受了韓王然的秘密託付,返回鉅鹿城之後。

    回到鉅鹿城後,燕縐喚來了麾下的一名心腹愛將「常洪」,命他帶領一隊精銳士卒喬裝打扮前往魏國,設法營救釐侯韓武。

    為了避免形跡暴露,燕縐甚至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前線主帥樂弈。

    常洪接了命令,不敢耽擱,立刻就帶了大概四十五名精銳士卒,扮成商人前往魏國——因為魏國那邊不知是礙於當年「絕不因為與他國的關係善惡而牽連該國商賈」的承諾,但是為了顯示他魏國作為泱泱大國的氣度,因此,哪怕眼下魏國與韓國、與齊國的關係愈發緊張,但魏國朝廷,卻至今都沒正式下詔驅逐國內的韓、齊兩國商賈。

    因此,扮作商賈混入魏國,仍不失是一個好主意,唯一的問題是,扮作商賈會引來魏國本土商賈的敵視,以及聯合抵制,不過常洪又不是真的去做生意,因此倒也不打緊。

    其實更好的辦法是扮作魯國或者楚國的商賈,但很可惜,常洪既不會魯國的雅腔,也不會楚國的方言。

    九月二十六日時,常洪帶著他那一干扮作雜夫的精銳士卒,乘船來到了魏國的博浪沙河港,在那邊負責維持治安的魏國士卒們,在查看了他們的「通商允令」後,用異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常洪等人幾眼,大概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年頭還有敢來博浪沙的韓國商賈?不怕魏國本土商賈們聯合起來將他們吞了麼?

    不過即便如此,那些魏卒還是沒有為難常洪等人,揮揮手就給予放行了。

    首次來到博浪沙,常洪難免被這座港市的繁華與熱鬧給吸引住了,若非有重任在身,他十分渴望逛一逛這座在魏國乃至整個中原都稱得上數一數二的港市,畢竟這座港市應有盡有,無論是各國的特產,還是最吸引男人的胭脂樓巷,甚至於,只要你曉得門路,還可以在這座港市內買到奴隸,無論是胡男胡女。

    只可惜常洪有重任在身,只能留戀地看上幾眼,便立刻前往大樑。

    大樑,乃是魏國的舊都,自從魏國將都城搬遷到雒陽之後,大樑難免也受到影響,不過它緊挨著博浪沙,城東又有著名的「大樑學宮」,因此,倒也不至於變得蕭條——有意思的是,由於「大樑學宮」的存在,大樑逐漸成為天下各國文士、學子的聖地,城內隨處可見青衫綸巾的學子,儼然正逐漸形成一種當地的人文現象。

    假以時日,多半會成為天下文化匯聚之地。

    大樑的戒嚴情況,其實並不嚴格,大概是因為城內城外尚駐紮著兩萬禁衛軍的關係——自魏國遷都雒陽之後,號稱十萬、實則只有七八萬左右的大樑禁衛軍,當中有大概五萬被調到雒陽,只留下兩萬餘依舊駐紮在大樑這座陪都,而在這兩萬人當中,有大約五千駐守在大樑城內,負責維持日常的治安情況,其餘人馬,則駐紮在城外,也就是當年「浚水軍」、「禹水軍(後用來駐紮鎮反軍)」的兩座軍營內。

    可能是因為駐守的兵力充足,魏國從來不擔心大樑的治安情況。

    當日傍晚,常洪一行人順利地進入了大樑城。

    進得城內後,他們先是在城內的一間客棧住了下來,隨即,常洪便帶上兩三名喬裝打扮的士卒,前往拜會釐侯韓武的府邸。

    而與此同時,釐侯韓武正在其府上與妻妾、兒女一同用飯。

    細說起來,釐侯韓武在魏國的身份有點特殊,他既是被魏將伍忌從戰場上生擒的俘虜,也是被韓國所犧牲的人質,但尷尬的是,這個人質對於魏國來說,其實並無太大的意義。

    難道用來他威脅韓國麼?

    別開玩笑了,韓王然會因為釐侯韓武而妥協?

    反過來說,殺了也不成,因為殺了釐侯韓武,這反而對韓王然有利。

    因此,釐侯韓武這個人質,在魏國眼中簡直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又可惜,好在魏王趙潤頗為欣賞釐侯韓武誓死不肯低頭的硬氣,吩咐朝廷善待韓武,否則,韓武在魏國的生活絕沒有這般安穩。

    就在韓武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用著飯菜時,忽然有僕從來報,說是有府外有「故交」求見。

    聽到「故交」兩個字,釐侯韓武的神色稍稍有些恍惚,因為他被軟禁在魏國的這些年裡,很少有人前來拜會他——魏國這邊,除了當初的大樑朝廷曾在生活起居上有所照顧以外,基本上對他不管不顧,而韓國那邊呢,也極少有人來拜會他,最多就是能收到幾封書信罷了。

    而這書信,也只是頭幾年,後來就基本上沒有了。

    記得上一次有人來拜會他還是好幾年前,而來拜訪他的人,則是「前蕩陰侯韓陽」這個康公韓虎的侄子。

    那一回,韓陽攜帶家眷前來探望他,在他府上住了一陣子。

    期間,韓陽向韓武講述了當時韓國的近況,比如說,他因為不忿韓王然對待韓武的態度,遷怒到前上谷守馬奢,導致馬奢氣鬱而亡,而事後,韓王然亦出於憤怒削了韓陽的爵位。

    當時聽到那些,韓武的心情著實有些複雜。

    一來,他沒想到當初他視為弟弟的韓王然,實則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人,最終趁機奪回了王權。

    二來,他也萬萬沒想到,他韓武落到最後,居然只有蕩陰侯韓陽這個當年相互仇視的政敵將他的功勞記在心裡,且為了給他抱不平,最終落得一無所有,形同庶民。

    一想到如今,韓陽已搬到魏國河內郡,隱姓埋名,準備度過餘生,釐侯韓武就感到十分惋惜,因為在他看來,韓陽不失是一位可媲美燕縐、秦開等韓國將領的人才,能文能武,比魏國的成陵王趙燊、原陽王趙楷之流不知要出色多少。

    只可惜,韓王然因為前上谷守馬奢的關係而不肯用韓陽,而韓陽呢,則是因為釐侯韓武的關係,不肯被韓王然所用,導致韓國又失去了一位人才。

    「是何人?」韓武問道。

    僕從搖了搖頭,說道:「對方只推說故交,不曾透露其他。」

    聽聞此言,韓武微微皺了皺眉,他感覺對方的來意恐怕不是那麼簡單。

    想了想,他吩咐道:「將其書房罷。」

    「是!」僕從應聲而去。

    跟妻兒交代了幾句後,韓武便徑直來到了府上的書房,等候那個不肯透露名諱的訪客。

    片刻之後,便有僕從領著一名尋常打扮的男子來到了書房。

    韓武瞧了一眼對方,微微皺了皺眉,因為他感覺這名男子似乎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裡見過,但一時半會,卻想不起來對方究竟是誰。

    而這名男子,正是鉅鹿守燕縐的心腹將領,常洪。

    「釐侯。」

    待那名僕從退下之後,常洪見四下無人,遂拱手抱拳,低聲向釐侯行禮:「末將常洪,見過常洪。」

    常洪……

    這個名字彷彿是打開了釐侯韓武腦海中對韓國的記憶,在略一思忖後,恍然地說道:「你是燕縐的部將。」

    「釐侯還記得末將?」常洪有些欣喜。

    釐侯韓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神色平靜地上下打量著常洪。

    想到燕縐,釐侯韓武的心情亦有些複雜。

    曾幾時時,鉅鹿守燕縐乃是他韓武一系的武將,頗受韓武器重,待等到韓武流落到魏國之後,燕縐亦曾與他有書信上的往來,並且,偶爾還派人送來一些特產,雖然價值不高,但重的是這份心意。

    只不過即便如此,燕縐也從未在信中提過有關於「迎他回國」的事,其中原因,韓武後來也從韓陽的口中得到了證實:只因為燕縐對韓王然頗為認可。

    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雖然韓武心中難免還是有些芥蒂,但也並非不能接受。

    不過今日看到燕縐無故派來其心腹愛將,韓武還是感到很意外,遂問起了常洪的來意。

    見此,常洪遂走上前幾步,附耳對韓武說道:「釐侯,末將此番是特地前來助釐侯脫困的……」

    ……

    釐侯韓武聞言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常洪。

    平心而論,倘若硬要說他「被困魏國」,其實也不盡然,事實上,魏國對他的監視頗為寬鬆。

    嚴格來說,並非是魏國不允許他返回韓國,而是韓王然的存在,讓釐侯韓武無法返回韓國——若他回到韓國,或許會影響到韓然的王位,到時候韓然處境尷尬,他韓武的處境也尷尬,與其如此,還不如就留在魏國。

    這才是釐侯韓武留在魏國的根本原因,而並非是因為魏國強迫,事實上,魏國對於他留不留在國內,其實早就已經無所謂了。

    但這會兒常洪提起這事,這就讓釐侯韓武忍不住遐想起來。

    他皺著眉頭問道:「國內發生了何事?難道韓然發生了什麼變故?」

    聽聞此言,常洪附耳對釐侯韓武說道:「釐侯,如今國內,大王命將不久,未免莊公竊取王位,將軍特地叫我迎釐侯回國,主持大局。」

    「什麼?!」

    釐侯韓武聞言面色大變,一把抓住常洪的肩膀,瞪著眼睛質問道:「你說韓……你說他命將不久?!這怎麼可能?!」

    要知道,韓王然比釐侯韓武小足足十幾歲,韓武絕不相信,他那位本該正當年的義弟,竟然會命將不久。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釐侯急切地問道。

    常洪搖了搖頭說道:「並非釐侯想的那樣,只是大王這些年來日夜操勞、積勞成疾……」隨即,他便將前幾個月韓王然在宮殿內不慎跌倒磕破腦袋的事告訴了韓武,聽得韓武幾番欲言又止。

    他的腦海中,不禁閃過韓王然的面容。

    說實話,韓武並不恨韓然,畢竟後者只是做了一些作為君主該做的事而已,反過來說,韓然不曾為了排除隱患而將他剷除,這已經盡到了兄弟的情誼。

    因此每當回想起往事的時候,他也只是稍稍有些感慨,感慨天意莫測,讓他兄弟二人落到如今田地。

    見韓武久久不語,常洪催促道:「釐侯,事不宜遲,請立刻收拾行裝,跟隨末將回國。」

    釐侯韓武皺著眉頭思索了半響,最終徐徐點了點頭。

    當日,釐侯韓武便叫妻妾收拾了行囊,隨後在次日,在常洪一干人的保護下,喬裝打扮,悄然離開了大樑。

    待等釐侯韓武逃離之後,釐侯府的下人當中,才有大樑府派遣的眼線察覺到不對,連忙向大樑府稟報此事。

    「釐侯韓武逃了?」

    大樑府府正褚書禮得知此事頗有些手足無措。

    雖說釐侯韓武這個人質對他魏國的作用微乎其微,但也不能就這麼放任其逃走啊。

    於是,褚書禮一邊派兵丁追捕,一邊派人稟告雒陽朝廷。

    而這個時候,魏王趙潤在雒陽王宮的甘露殿,剛剛從天策府左都尉高括手中,接過來自韓國薊城一帶青鴉眾的密信,得知了「韓王然疑似崩殂」的消息。

    對於這個消息,趙潤將信將疑。

    因為這件事也太巧了:七月份韓使趙卓前來雒陽時,他趙潤才旁敲側擊地詢問韓王然的身體狀況,結果不到三個月,韓王然就過世了?

    而就在趙潤反覆看著這封密信,在信中思考著這個消息是否屬實時,便見高括去而復返,稟報了另外一樁事:數日前,釐侯韓武從大樑逃離,疑似逃回韓國。

    ……

    趙潤默不作聲,坐在書桌後思考著這兩件事的聯繫。

    按照常理來說,這兩件事很好聯繫,無非就是韓王然真的過世了,然後韓國國內一部分仍然心忠心於釐侯韓武的人,想辦法將韓武給救走了。

    但直覺告訴趙潤,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

    在思忖了片刻後,他索性來到了垂拱殿,跟內朝的諸大臣一同討論這件事。

    然而,諸內朝大臣對此亦是眾說紛壇,無法得出一致的意見。

    期間,介子鴟大膽地猜測道:「會不會是韓王企圖用詐死來誘使我大魏進攻他韓國呢?」

    聽聞此言,殿內諸大臣都很吃驚,內朝首輔、禮部尚書杜宥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這……不可能吧?」

    也難怪杜宥如此吃驚,畢竟從古以來,只聽說過在兩軍對壘時有一方的將領以詐死之計引誘敵軍,卻從未聽說過一國的君主用詐死之計,畢竟一國君主的生死,牽扯太大,搞不好會引起內亂,倘若韓王然當真敢用這種伎倆,那杜宥只能說,這位韓國君主,膽子實在是太大了。

    「詐死……麼?」

    坐在王位上,趙潤思考著這個可能性。

    良久,他長吐一口氣,徐徐說道:「這並非……沒有可能。」

    其實在甘露殿的時候,他就已經思考過這方面的可能。

    雖然如杜宥所言,自古以來從未有過一國君主假傳死訊的前例,但這並不意味著就不會發生——韓然那是什麼人?那可是不惜要替楚國吸引他魏國主意,寧願冒著替人做嫁的風險也要將他魏國拉下來。

    似這等膽魄的君主,未必不敢做出假傳死訊的事來。

    聽了趙潤的話,諸內朝大臣面面相覷,他們還是無法認可這種說法。

    當即,藺玉陽便提出了反論的依據——在他看來,韓王然斷然不可能假傳死訊,因為一國君主的崩殂,會引起國家的動盪,況且眼下魏韓兩國的關係緊張無比,以韓王然的睿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一個不好,甚至不需要他魏國進攻,韓國可能就會四分五裂了。

    聽了藺玉陽的依據,魏王趙潤搖搖頭說道:「未見得!……愛卿所言,一國君主的死訊,會引起國家動盪,可目前,韓國國內本來就是一團糟,再亂又能亂到哪去?至於內亂……朕不覺得韓國的貴族會在這個時候內訌,倘若韓氏的分家子弟貪慕王位,膽敢在這個時候竊取,那麼,我大魏趁虛而入,他們皆是亡國之人……他們不至於傻到這種地步!」

    諸內朝大臣想了想,覺得自家君主的說法倒也有道理:搞不好,那韓然還真是用詐死來背水一戰也說不定。

    就在這時,溫崎笑著插嘴道:「照我看啊,管他韓然之死是真是假,我大魏皆不予理睬不就得了?……先擊潰齊國再說!」

    這一番話,還真是讓內朝諸大臣感覺眼前一亮。

    是啊,管他韓然的死是真是假,我魏國皆不予理睬不就完了?

    但此時,前兵部尚書陶嵇卻幽幽插了一句嘴:「前提是魏武軍能打下泰山。」

    這一句話,就讓內朝諸大臣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是的,他魏國上將韶虎所率領的魏武軍,在攻陷了東郡之後,已向東揮軍至泰山一帶,在那裡,韶虎不出意外地撞見了齊國的名將田耽。

    據前幾日韶虎派人送回雒陽的戰報上顯示,田耽早就在泰山構築了一些列的防禦設施,短時間內,恐怕無法攻破泰山。

    若是短時間內無法攻破泰山,無法直接威脅到齊國,或許,應該改變戰略,進攻或已失去了韓王然的韓國?

    要知道,雖說擊潰齊國可以讓魏國取得優勢,但反過來說,若能直接擊潰韓國,魏國就相當於直接贏得了勝利,畢竟單單一個楚國,就算有齊國在側面幫襯,也不會是魏國的對手——韓國若被擊潰,楚國必敗。

    除非楚國識相,早早跟韓齊兩國撇清關係。

    也就是說,泰山戰場,才是這整件事的核心關鍵所在——倘若魏將韶虎能擊敗齊將田耽,攻破泰山,那麼,魏國根本無需去理睬韓王然的死究竟是真是假。

    但遺憾的是,目前在泰山戰場,魏軍的優勢不大。

    在思忖了片刻後,趙潤叫大太監高和取來了中原各國地圖,平鋪在案几上。

    期間,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瞥向地圖中的「魯國」,然後又看看齊國,若有所思。

    是的,他在魯國有一支奇兵,運用得當,或可使整個局勢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問題是,為了攻破齊國,值得提前暴露這支奇兵麼?

    要知道,楚國至今還未進場啊!

    其實在趙潤心中,他是傾向於楚國早早入場的,畢竟他很清楚,魏楚兩國之間肯定會有一戰,只不過是早晚的問題——既然注定會有一戰,那麼,他當然傾向於在這場相對有把握的戰役中,一舉擊潰楚國;反之,若錯過此次機會,魏國在發展,而楚國也在發展,十幾二十年後,還說不準誰能打敗誰呢。

    畢竟楚國那四千萬的人口,威脅實在太大。

    再等等罷。

    趙潤暗暗告訴自己,就目前的局勢而言,還不值得暴露那支足以扭轉局勢的奇兵。

    當然了,事實上這支奇兵的'忠誠',也是他猶豫不決的一大原因。

    而就在這時,內朝大臣馮玉建議道:「陛下,不如調湖陵水軍協助韶虎將軍攻打齊國?」

    不可否認,這是一個好主意,但是趙潤並未採用。

    原因很簡單,湖陵水軍是他專門為了楚國準備的,怎麼能輕易用在齊國身上?

    見趙潤搖頭,介子鴟也建議道:「陛下,單單魏武軍,或難以攻破泰山,不妨調動幾路軍隊協助韶虎將軍……」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大概是在考慮增派哪支軍隊。

    不得不說,雖然魏國有四十萬的精銳之師,但這些軍隊,如今大多都被'牽制'著:北一軍、上黨軍、河內軍、鎮反軍等,既牽制了韓國,反過來亦被韓國所牽制;而商水軍、湖陵水軍,則是防備著楚國。

    數來數去,或也只有司馬安的河西軍可以調動。

    但是當他提出這個建議時,趙潤卻微微搖了搖頭。

    見此,介子鴟微微一愣:為何不能調動河西軍?難道說,陛下其實也防著秦國?

    順著這個思路一想,介子鴟就立刻意識到,事實上魏忌的河東軍,至今為止其實也還未接到命令——雖然對外宣稱,河東軍之所以不調動,是為了牽制韓國太原郡的樂成,但事實上,韓將樂成的太原軍,有桓王趙弘宣的北一軍牽制,就算不能取勝,也足以守住國界,並不需要河東軍。

    不會真是在防備秦國吧?

    看了一眼趙潤,介子鴟心下暗暗嘀咕。

    而就在這時,就聽趙弘潤長吐一口氣,沉聲說道:「就暫且擱置韓國,看看泰山那邊的進展再說……」

    而事實上,趙潤等的並非是泰山戰場的進展,而是在等待張啟功的行動。

    他很清楚,無論韓王然是真死還是詐死,張啟功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必定會趁機在韓國國內掀起一番風浪。

    所謂投石問路,他要看看,韓國面對張啟功掀起的風浪,究竟會作何應對。

    由此才能來判斷,韓王然的亡故,究竟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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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圖謀

    其實早在五日前,身在魏韓兩國的邊境縣城「肥城」城內的天策府右都尉張啟功,以及其副手北宮玉,亦得知了「韓王然疑似崩殂」的消息。

    起初,張啟功心中大喜,因為他此番前來魏韓兩國邊境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為了實施預定計畫中的第三步驟,即分化、策反韓國的貴族,使其成為他魏國的內應,為魏國吞併韓國打下基礎。

    別看魏王趙潤制定的戰略僅僅只是擊垮韓國,但魏國朝中有很大一批官員,他們卻渴望著吞併韓國,邁向「中原一統」的千秋霸業之路。

    最早提出這個理念的,乃是內朝大臣介子鴟,但那時還是口頭上的理念,很多東西並不完善,但隨著齊人公羊郝帶著他的著作《公羊說》赴魏,與介子鴟以及魏墨鉅子徐弱一見如故,三人著手完善實現這方面的理念與思想後,「大一統」的思想就逐漸在魏國朝廷開始流通,並且得到了很大一部分魏臣的支持。

    想想也是,作為魏國的臣子,這些人當然渴望親眼見證他魏國吞併諸國、一統中原,成就從古以來無人涉及的千秋霸業。

    而張啟功,亦是支持這個理念的魏臣之一。

    因此,當得知「韓王然疑似崩殂」的消息後,張啟功難得滿臉欣喜地對副手北宮玉說道:「此乃天賜之機!」

    但相比較張啟功的欣喜,北宮玉卻皺著眉頭提醒道:「都尉大人暫莫高興太早,卑職瞧這件事,總感覺有點蹊蹺。……縱使天祐我大魏,也不至於這麼巧吧?」

    說罷,他指著密報中那句「從薊王宮內疑似傳出女子哭泣」,皺著眉頭說道:「韓王倘若果真亡故,左右大臣必定封鎖消息,又豈會出現宮中女子哭泣?就彷彿,韓人根本不曾考慮薊城城內是否有我大魏的眼線。」

    「……」

    張啟功聞言一愣,心中的喜悅頓時消散,皺著眉頭仔細思量。

    片刻後,他這才點點頭說道:「你說地不錯,這件事,確有諸多疑點。」

    事實上,倒不是說張啟功的才智不如北宮玉,歸根到底,只能說張啟功的功利心太強,一見他魏國有機會吞併韓國,邁向「一統中原」的霸業,而他本人亦可名留青史,就難免有些忘乎所以——畢竟那可是名留青史,從古至今能有幾人有幸在青史留名?

    反觀北宮玉,他的野心就遠遠不如張啟功,且他對於自己目前的境況很滿意:在事業上,他是天策府右都尉署的二把手,手中權力實際上比「侍郎」還要高;而在家族方面,他去年剛剛迎娶了第七房妾室,且之前的妻妾,一共給他生下了三個兒子、四個女兒。

    就像當年趙潤在太子時期對他講過的,叫他努努力,最多二十年,就能令他北宮一族再次興旺起來——而目前北宮玉就在為這方面而努力著。

    只能說,張啟功與北宮玉二人的個人追求不同:前者追求的,是權利,是青史留名;而後者,則更加看重家族的延續。

    因此,張啟功鋒芒畢露,而北宮玉呢,則鋒芒內斂,也有點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意思。

    但事實上,北宮玉曾經作為蕭鸞的左右手,其才智謀略,也並不遜色張啟功多少,否則,張啟功又豈會重用後者為副手,並對他厚待有加呢。

    當日二人合計了一些,最終決定先按兵不動,等待青鴉眾的進一步消息——因為「韓王然疑似崩殂」這件事,就是由派駐到韓國王都薊城的青鴉眾秘密送來的。

    就這麼等了五六日,張啟功與北宮玉還是沒有等到青鴉眾進一步的消息,倒是等到了天策府左都尉高括的命令,示意張啟功盡快施行計畫的「第三步驟」。

    收到高括的命令時,正好臨近黃昏,張啟功與北宮玉遂一邊對坐喝酒,一邊議論起這件事。

    當時北宮玉就好奇地說道:「高括大人他這是要我等用投石問路的方法,探探韓國的反應,以此推斷韓王的過世是否屬實麼?」

    張啟功聞言點點頭,在抿了一口酒水後,輕笑著說道:「估計是了,由此可見,縱使是青鴉眾,暫時還是沒辦法證實韓王的死訊是否屬實。……投石問路,呵,這招高了。」

    不可否認,投石問路的確是一招妙計,但具體施行起來,卻沒有那麼容易。

    說起來是很簡單,比如說,張啟功跟北宮玉找個具有韓氏王族血脈的大貴族,用花言巧語誘騙後者趁韓王然過世,竊取王位,倘若薊城那邊的應對很快、很迅速,甚至於隱隱有點未卜先知的意思,那麼,韓王然的這個死訊,其真實性就值得商榷了。

    反之,倘若僅僅如此就引起了韓國的內亂,那麼,韓王然有很大可能是真的過世了。

    但問題是,似這等具有韓氏王王族血脈的大貴族並不好找——首先此人在韓國得有一定的名聲,其次得擁有一定的勢力,否則,無法促使韓國出現內部混亂。

    關於這個人選,張啟功與北宮玉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莊公韓庚。

    畢竟據他們所知,在韓武、韓虎、韓庚這三位權臣把持韓國朝政的年代,莊公韓庚其實對王位亦有非分之想,但與康公韓虎不同的是,莊公韓庚雖然不像韓虎那樣對韓國有不可磨滅的貢獻,但此人性格還算和善,韓國民間時而流傳韓庚樂善好施的故事。

    在韓庚幫助國的人當中,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莫過於北燕守樂弈。

    但到了韓國之後,經過深入調查,張啟功與北宮玉這才發現,莊公韓庚不知什麼時候跟韓王然走到了一起,當初韓國國庫缺錢,尋求國內貴族、世族捐贈錢物時,就是莊公韓庚代替韓王然說項的。

    為了避免暴露真實意圖,張啟功與北宮玉只能放棄莊公韓庚這個原本最適合的人選,另外再尋找合適的對象。

    「本來,韓武是個不錯的人選……」

    抿了一口酒水,北宮玉吧唧著嘴,有些遺憾地說道。

    張啟功輕笑一聲,客觀地說道:「也是沒想到吧。……一來朝廷原本就不怎麼重視韓武,二來,自從我大魏遷都雒陽之後,大樑的青鴉眾,以及禁衛軍,大多也調到了雒陽,這才被韓武鑽了空子……」

    頓了頓,他又說道:「不過,韓武也並非是最佳的人選,此人才智不低,以往又曾執掌大權,精於此道,就算你我說得天花亂墜,也不見得能矇騙他……」

    北宮玉聞言想了想,覺得還真是這個理:釐侯韓武,作為韓國故君韓簡的兒子,怎麼可能被他們擺佈,甘心成為他們手中的傀儡呢?

    因此在魏國看來,釐侯韓武這個人質,其實還真是一個雞肋,派不上什麼關鍵性的大用。

    當然,其實這件事的關鍵,還是在於魏王趙潤很欣賞釐侯韓武的骨氣,否則,以張啟功的狠辣,勢必會嘗試看看用釐侯韓武的妻兒來迫使後者乖乖就範——反正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失去了一個雞肋的人質而已。

    所以說,釐侯韓武一家數口能安然無恙活到今時今日,且最終居然還能從大樑逃回韓國,這真得感謝魏王趙潤對他的欣賞。

    幾日後,魏國商賈文少伯拜訪了張啟功與北宮玉,為他們羅列了一份名單,名單上所記載的,皆是對韓王然抱有不滿的韓國貴族。

    其實在此之前,張啟功與北宮玉矚意的人選,乃是康公韓虎的長子韓琳。

    但文少伯卻很遺憾地告訴張啟功,當初韓王然在奪回王權後,雖然沒有殺死康公韓虎的幾個兒子,但也沒有放任他們繼續流落在外,一併將其帶到了薊城,雖說每日好吃好喝供著,但實際上卻是變相地軟禁了起來。

    因此,文少伯不建議張啟功選擇韓琳作為人選,一來是韓琳這個人並不成才,以往仗著父親的威名沒做乾欺男霸女的勾當,名聲很差,二來,薊城乃是韓國的新都,守備森嚴,縱使是青鴉眾與黑鴉眾,也不見得能從這座城池將韓琳給撈出來。

    當然,用文少伯的話說,主要還是不值當的——沒必要為了一個廢材而興師動眾。

    相比之下,文少伯這邊有更好的人選。

    「元邑侯韓普?」

    見文少伯用手指點了點名單上第一行的人名,張啟功輕輕念叨出聲,隨即疑惑地看向前者。

    很顯然,他從未聽說過此人。

    「此人可不簡單。」文少伯輕笑著說道:「此人乃是韓虎的弟弟「韓亙」的長子……」

    說著,他便開始向張啟功與北宮玉講述韓亙、韓普父子。

    倒推幾十年,即是在韓王簡繼位前,那時的韓國,剛剛吞併北燕、趙地,外有林胡、東胡、北狄、婁煩、匈奴、赤狄等異民族的騷擾,內有北燕、趙地的舊人企圖復闢國家,可謂是內憂外患。

    直到韓王簡繼位,用懷柔之策安撫了北燕、趙地的舊人,這才使得韓國奠定了後來成為中原綜合實力最強大的國家。

    但在這段時間,韓國的發展卻異常艱難,因為那時的林胡、東胡、北狄、婁煩、匈奴、赤狄等異族,幾乎純粹將韓國視為獵場,但凡其部落出現糧食窘迫的問題,就糾集部落的戰士到韓國境內搶掠,讓韓國百姓苦不堪言。

    甚至於,還一度在今日的代郡、中山、太原等地居住,抓捕大量的韓國百姓作為奴隸,為其放牧。

    值此危難關頭,韓王簡重用當時還年輕的王族分家貴族韓虎,命他訓練軍隊,驅逐境內的異族。

    而韓虎亦不負韓王簡的重託,帶著弟弟韓亙,南征北戰,先是擊潰實力相對弱小的赤狄,隨後攻打北狄,用了數年時間,逐漸收復代郡、中山、太原一帶失陷的土地。

    正在跟這些異族開戰的同時,韓國效仿這些草原異族的戰士,創建了騎兵,並最終由韓虎率領這些騎兵,擊敗了林胡、匈奴、東胡、婁煩等草原民族。

    此時的韓國,軍隊實力幾乎已經達到當時中原的巔峰。

    在擊敗那些草原民族後,軍隊實力暴增的韓國,便將目光放在魏、齊兩國身上,準備著手奪取中原霸主的地位。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魏韓戰爭爆發,因為魏王趙慷的短智無謀,魏國初代魏武軍在上黨郡倉促應戰,最終被韓虎擊敗,魏國因此實力大損,淪為二流國家。

    隨後,韓國便對齊國用兵,一度攻陷鉅鹿郡,達到北海郡。

    只可惜,齊王呂僖在臨危之際接掌國家,聯合魯國,擊敗了韓國,挫敗了韓國企圖稱霸中原的野心。

    事實上,這次失敗對韓國的影響並不嚴重,可壞就壞在,韓王簡由於過度操勞、英年早逝,他的亡故,令韓國出現了空前的動盪,也使得林胡、匈奴、東胡、婁煩這些前幾年被韓國擊敗的草原民族,趁虛而入。

    鑑於獨子韓武年紀尚幼,不足以擔負重任,韓王簡在臨終之際,將弟弟韓起扶上了王位,即韓王起。

    至於兵事,韓王簡則託付給了韓虎。

    韓王起能力不如兄長,再加上剛剛繼位,王位不穩,因此,當時韓國國內一團糟,幾乎全靠韓虎憑藉一己之力,幾次挫敗了林胡、東胡等草原民族的入侵,保衛了整個國家——為表彰韓虎的功績,韓王起也是在這段時間冊封其為康公。

    這第二次韓國與草原民族的戰爭,比第一次更艱難,這件事,在齊國亦有相關記載,不過講述的是另外一方面的事:即在異族這個中原人的共敵面前,齊王呂僖非但沒有趁機攻打韓國,反而以低價向韓國出售糧草與軍備,支持韓國將林胡、東胡、北狄、婁煩等異族驅逐出去。

    正因為這件事,齊王呂僖被稱之為賢君,縱使是韓人,亦對齊王呂僖頗為尊敬。

    而就在這第二次韓國與草原民族的戰爭中,韓虎的弟弟韓亙不幸戰死。

    韓虎、韓亙兄弟,雖說也是媯姓韓氏王族子弟,但家道中落,家境比較一般小貴族尚且不如,直到韓虎被韓王簡重用,兄弟倆才有所改善。

    只可惜,幾場戰爭之後,兄長韓虎成為了韓國的英雄,被尊為康公,而弟弟韓亙,卻在戰爭中犧牲,留下孤兒寡妻。

    為此,韓虎心中亦是不忍。

    因此,康公韓虎在發跡後,就尋思著給侄子、弟媳弄個封邑,好讓弟媳跟侄子日後能衣食無憂。

    最後,他看中了「元邑」,一來「元邑」離他韓虎當時駐軍的地方「下曲陽」並不遠,二來元邑相對繁榮,也算是一座人口不少的縣城。

    唯一的問題是,當時的「元邑」已經有主,是屬於一支媯姓元氏的大貴族所有。

    但這對於韓虎來說並不是問題,反正最終,他從元氏一族手中奪下了元邑,並奏請韓王起,將這座縣城分給了他的侄子,也就是如今的「元邑侯韓普」。

    不得不說,韓虎雖然毀譽參半,但對弟弟一家的確沒話說。

    而他的侄子元邑侯韓普呢,亦對這位叔父格外敬重,長大成人後,便投身叔父麾下,繼承了父親的衣缽,成為韓虎麾下下曲陽的領兵將領。

    後來,當康公韓虎在邯鄲被韓王然設計殺害之後,元邑侯韓普聞之大怒,有心率軍為叔父報仇,奈何當時魏韓之戰已經結束,韓王然放棄邯鄲,在上谷守馬奢、北燕守樂弈、漁陽守秦開等幾位北原豪將的保護下,遷都薊城——得知此事,元邑侯韓普遂不敢輕舉妄動,但這份仇恨,元邑侯韓普卻不曾忘懷。

    「這些,皆是文某已故的摯友「馮祝」打聽到的……」微微嘆了口氣,文少伯眼眸中閃過幾絲懷念,搖搖頭說道:「馮祝在韓國經商時,打聽到了這件辛秘,遂設法結識了元邑侯韓普,據說二人的關係還不淺。……前一陣子韓國捕殺我大魏的商賈時,元邑侯韓普提前得知此事,也曾派人向馮祝通風報信,只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張啟功與北宮玉對視一眼,紛紛開口勸說文少伯節哀順變。

    至於對文少伯給予的情報,他們還是頗為信任的,畢竟他們也知道,其實有很多魏國商賈,實際上都是他魏國的眼線,給天策府提供情報——只是這方面的事,一直是左都尉高括在處理,因此張啟功與北宮玉也只是大概瞭解。

    在長長吐了口氣後,文少伯低聲說道:「據之前馮祝與文某的書信聯絡,元邑侯韓普此人,對韓王然懷恨已久,只因勢單力薄,故而不敢輕舉妄動,倘若我大魏許他種種利益承諾,此人必定棄韓國而投奔我大魏……」

    說到這裡,他好似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又改口道:「當然,文某隻是提供消息,至於如何決定,還是由張都尉來定奪。」

    「文半城言重了。」張啟功當然明白文少伯的改口是因為什麼,當即通過一句玩笑,來揭過此事。

    待等文少伯離開之後,張啟功與北宮玉私下商議。

    在反覆思考之後,他們亦覺得,元邑侯韓普多半會是一枚很好用的「石子」,畢竟此人手中有兵,又有封邑,只要捨得投下錢糧,很快就能拉攏起一支不少的兵力,足以讓韓國出現內亂。

    唯一的遺憾是,此人談不上是什麼王位的順位繼承者,最多也是『亂臣賊子』的角色。

    當然,這不要緊,畢竟在文少伯給予的這份名單中,也有幾人是韓王然三代之內的近親,足以作為『傀儡』。

    想到這裡,張啟功與北宮玉便立刻動身,在兩百餘或在明、或在暗的黑鴉眾的保護下,啟程前往元邑,去見那位元邑侯韓普。

    不得不說魏王趙潤判斷地相當準,張啟功自然不會放過這絕佳的機會,定會趁機在韓國興風作浪。

    倘若韓王然果真是詐死,那麼,張啟功會令其自食惡果!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9 23:52
第202章:元邑侯韓普

    從肥城前往元邑,勢必要經過柏人縣,縱使張啟功與北宮玉再小心謹慎,但半途中還是被一隊巡邏的韓軍哨騎給截住了,問東問西盤查地非常仔細。

    而在盤查的過程中,一名叫做「幽鬼」的黑鴉眾被惹毛了,當場亮出鋒利的匕首,將面前那個一臉不知所措的韓軍士卒給捅死了。

    於是乎,在張啟功惆悵的嘆息下,沿途跟隨他的四十名青鴉眾大打出手,在短短眨眼工夫就將那隊足足有十名騎兵、十名步兵的韓軍巡邏隊伍給幹掉了。

    一個不剩。

    「為什麼?」

    事後,在北宮玉無奈的苦笑搖頭下,張啟功平攤雙手,詢問著率先動手的青鴉眾幽鬼。

    卻聽後者憤慨地說道:「那混賬東西在老子身上摸來摸去,還敢用斜眼看老子,老子怎麼不能捅死他?」

    他的話,得到了在場諸黑鴉眾的認同。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個屁!』

    張啟功恨恨地磨了磨牙。

    好在他統領黑鴉眾已有數年,大概也瞭解了這幫粗魯蠻橫的傢伙,倒不至於像前些年那樣被他們氣到肝疼。

    他忍著氣說道:「本來,只要你們這幫傢伙再稍微忍一忍,咱們就能糊弄過去……而現在,你說這怎麼收拾?」

    說到最後,他指了指滿地的屍體與鮮血。

    見此,幽鬼與在場的黑鴉眾們或撓撓頭,或抬頭看著天,彷彿權當把張啟功當做旁耳風——其實嘛,這幫人只是不知該如何補救而已。

    瞧見這一幕,北宮玉苦笑著打圓場說道:「好了好了,殺都殺了,眼下再說這個也晚了……好在幽鬼他們下手還是有分寸的,你看,連這些騎兵的戰馬都解決了,柏人縣那邊倒也不至於立刻就察覺到不對。」

    『你管這叫『有分寸』?』

    張啟功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北宮玉,心中暗罵。

    他最氣的是,他們這些假扮商賈的人,明明就只有五輛裝滿貨物的馬車,可這幫混蛋剛才在宰人的時候,竟然就沒想到奪馬代步,這個掏出袖箭嗖嗖嗖,那個拔出匕首連人帶馬一起砍,生生將那十名韓軍騎兵連人帶馬給砍死了。

    這真的是缺心眼!

    但事已至此,張啟功也沒有辦法,只能叫黑鴉眾們收拾一下現場——這平白無故地,又耽誤了不少時間。

    在清理完現場後,張啟功立刻命令所有人前往安邑,畢竟他們若再不走,待等柏人縣那邊察覺到少了一隊回去覆命的哨兵,肯定會派人前來查看究竟,到時候可就走不脫了。

    正如張啟功所預料的那樣,待等他們離去後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從柏人方向果然來了一隊騎兵,足足有百餘騎,一個個衣甲齊全、神情嚴峻,在這附近展開搜查,最終還是搜查到了被青鴉眾們隱藏起來的那二十名韓軍士卒的屍體。

    幸運的是,這百餘騎兵後來摸錯了方向——他們以為這二十名同澤是被邯鄲或者肥城方向的魏軍哨騎給幹掉了,因此撲向邯鄲方向,找尋魏軍哨騎報仇去了,以至於沒過兩日,魏韓兩國邊境再次爆發了哨騎之間的廝殺。

    柏人往北,便是「鄗(hào)縣」,在若干年前,這只是一座尋常的小縣,但後來隨著「武安--柏人--鉅鹿防線」的建成,鄗縣就成為了這道防線的後倉,韓將樂弈特地增固了這座縣城,在城內堆積了許多糧草。

    正因為如此,鄗縣一帶的守備亦是異常的森嚴,據提前一步打探消息的黑鴉眾回來稟告,從柏人到鄗縣,沿途設有兩座韓軍營寨、三道關隘,皆是傍山而設,封鎖了主要道路。

    鑑於這個情況,張啟功最終決定向西,繞開鄗縣,沿著西邊的太行山徐徐向北。

    緊挨著太行山向北的好處是,能夠及時規避韓軍哨騎,縱使遇到什麼危險,也可以迅速遁入太行山,反正太行山另外一邊的上黨郡,如今已是魏國的國土,一旦局勢變得嚴峻,張啟功也能夠以天策府右都尉的身份,致使魏將姜鄙的上黨軍。

    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

    而事實上,張啟功這一路上還算風平浪靜,雖說沿途也曾遇到幾隊韓軍的巡邏士卒,但要麼是僥倖矇混過關,要麼,這些巡邏士卒皆被青鴉眾一個不留地給宰了,毀屍滅跡,總而言之,雖然張啟功這一路上戰戰兢兢,但到最後倒也沒驚動韓國的軍隊——最多就是有人覺得,邯鄲的南燕魏騎,囂張地有點不可思議,居然敢衝過「武安--柏人--鉅鹿防線」來騷擾,就不怕死無葬身之地麼?

    臨近十一月,天氣愈發寒冷,尤其是在韓國,天空中已逐漸飄落大雪,將大地染上了一層冰霜,這讓張啟功一行人的旅途增加了幾分難度,不過也因為如此,讓途中遭遇的巡邏韓卒少了一半。

    總而言之,在十一月初五的時候,張啟功一行人終於抵達了「元邑」。

    元邑,談不上是魏韓兩國對峙或者戰爭的前線,除非魏將姜鄙率領上黨軍翻越太行山殺過來,因此,這座縣城並不像邯鄲、武安、肥城、鉅鹿那樣氣氛緊張,縣內的百姓安居樂業,頗有幾分祥和的氣氛。

    在進城後,張啟功與北宮玉找了一家客棧安置隨行的黑鴉眾,千叮囑萬囑咐,告誡手底下的黑鴉眾不得恣意妄為,像什麼因為不順心就拔劍相向這種事,千萬要不得。

    在反覆叮囑之後,張啟功與北宮玉這才離開客棧,前往元邑侯韓普的府邸。

    而與此同時,元邑侯韓普剛剛從城外的軍營中返回,黑著一張臉返回了自己的府邸。

    相比較康公韓虎的長子韓琳,元邑侯韓普作為前者的侄子,可要比韓琳出色地多,稱得上是一個有勇有謀的將領,正因為如此,他在某些事上,並不敢輕舉妄動。

    就比如他跟駐守宜安縣的將軍「李褚」的矛盾。

    這個李褚,是薊城那邊特地派來箝制他的,原因就在於元邑侯韓普所肩負的職務。

    記得當年,因為有伯父康公韓虎的照拂,元邑侯韓普在伯父麾下歷練了幾年後,就給伯父設法調到了「井徑關」,即聯繫雁門、太原兩郡與邯鄲郡的太行山重要山徑關隘之一,這可是一個不少油水的肥差。

    別的不說,就說當初暴鳶組建邯鄲軍的騎兵營時,當時韓國的王都邯鄲要求雁門郡與太原郡運輸戰馬,當時,元邑侯韓普就趁機截取了一部分,將其配給了自己的私兵——其實其中大部分是駐守井徑關的軍隊,不過那時這些軍隊跟韓普的私兵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畢竟那個他伯父康公韓虎在朝中權勢滔天,誰也不敢指責他什麼。

    不過自從康公韓虎過世之後,元邑侯韓普的日子就逐漸開始不好過了。

    尤其是前幾年,薊城派來了李褚,生生將「井徑關」從韓普手中奪走,使得韓普被斷了財路,只能老老實實守著元邑這塊封邑——甚至於就算是這塊封邑,他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被人奪走。

    而最近,那李褚逐漸變本加厲,以前線需要兵力為由,企圖架空元邑侯韓普,奪走他麾下的軍隊,這可是元邑侯韓普的命根子,他豈能拱手相讓?

    總而言之,元邑侯韓普近段時間過地很不是滋味。

    記得在回城的途中,韓普的護衛就曾向他建議:「不若設法除掉李褚。」

    不得不說,這個建議頗有誘惑力,但韓普也就只敢在心裡想想,過過癮而已。

    道理很簡單,那李褚算什麼?只不過是個小人物罷了,真正的主謀,乃是王都薊城,是那位曾經許諾對康公韓虎一系既往不咎、而私底下卻在抓緊抓權的那位君主。

    倘若韓普果真殺了李褚,這反而稱了那位君主的心,可以順理成章地將他打成叛臣。

    不得不說,面對那樣的對手,元邑侯韓普心中亦有些迷茫。

    回到自己府邸後,元邑侯韓普意外地看到老門人正侯在府外,於是他下了馬,一邊將馬韁遞給自己的護衛,一邊好奇詢問道:「老方,在府外幹嘛呢?」

    這名姓方的老門人,曾經乃是康公韓虎麾下的軍卒,後來因為年老退伍之後,就被調到了元邑侯韓普的府上作為看家護院的家卒,稱得上是親枝近派。

    「君侯。」

    老門人看了一眼四周,走上前來,對元邑侯韓普小聲說道:「府上有遠客臨門。」

    說罷,他從懷中取出一封拜帖,元邑侯韓普清楚地看到,在拜帖的落款處,寫著一個「馮」字。

    元邑侯韓普的朋友不多也不少,但姓馮的客人,卻只有一位,即前一陣子在下曲陽、宜安一帶被當地韓軍殺死的魏國商人,馮祝。

    其實嚴格來說,元邑侯韓普與馮祝也算不上朋友,但不可否認,他們之間有過一段交易,只要是走私方面——因為馮祝的關係,即便是在魏韓兩國對峙的大環境下,元邑侯韓普還是將他當地的特產賣到了魏國,而且還賣得相當不錯,讓元邑侯韓普賺到了不少錢,很大程度上彌補了失去井徑關後的虧空。

    因此一來二去的,元邑侯韓普與魏商馮祝也就熟絡了。

    只可惜,去年魏商在齊國以及在邯鄲、鉅鹿兩郡太鬧騰,逼得他韓國只能撕破臉皮,而魏商馮祝也在這件事中被韓國地方的軍隊處死,害得元邑侯韓普又斷了一條財路。

    接過那封標註有馮字的拜帖,元邑侯韓普沉思了片刻,詢問老門人道:「在哪?」

    「已領到君侯的書房了。」老門人壓低聲音說道:「總共有五人,打頭的兩個瘦瘦弱弱的,談吐文縐縐的,似乎是唸書人,看起來很不一般。另外三個則是五大三粗的莽漢,眼神相當凶狠,若非軍伍出身,就是亡命之徒……」

    元邑侯韓普點了點頭,叫上那幾名護衛,徑直朝著府內書房走去。

    待等他來到書房時,果然瞧見書房內坐著兩名看起來頗為瘦弱的男子,至於另外三個莽漢,則正在好奇打量地書房內的擺設,因此惹地其中一名瘦弱男子出言喝斥。

    元邑侯韓普站在書房外看了兩眼,隨即邁步走進書房,笑著對那名正端詳一柄寶劍的莽漢笑道:「壯士覺得這把劍如何?」

    聽聞此言,那名壯漢轉過頭來瞥了一眼元邑侯韓普,撇撇嘴說道:「華而不實。」

    元邑侯韓普微微一笑,也不在意,畢竟這名莽漢手中的寶劍,他本來就是作為裝飾物擺在劍架上的。

    而此時,那兩名看起來瘦弱的男子已站起身來,其中一人歉意地說道:「底下人不規矩,讓君侯見笑了。」

    「誒。」元邑侯韓普笑著擺了擺手,隨即上下打量那兩名瘦弱的男子,忽然問道:「你等……是魏人?」

    「是。」其中一名瘦弱男子點了點頭。

    「眼下這時候還敢來大韓,幾位也是膽魄過人。」元邑侯韓普笑了笑,隨即他臉上的笑容徐徐收起,正色問道:「你等跟「他」,是何關係?」

    在說話時,他已出示了那封拜帖。

    聽聞此言,其中一名瘦弱男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跟隨元邑侯韓普進書房來的那幾名護衛。

    見此,元邑侯韓普心中會意,點頭說道:「陳良、王立他們,跟隨本君侯多年,不是外人……」

    聽聞此言,那名瘦弱男子這才拱手說道:「在下,張啟功,這位是在下的副手,北宮玉。」

    「張啟功……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啊。」

    元邑侯韓普微皺著眉頭想了想,但最終還是沒能回憶起來。

    這也難怪,畢竟張啟功的名聲還不至於傳到韓國腹地。

    見此,張啟功微微一笑,回答了元邑侯韓普此前的提問:「嚴格來說,馮祝也算是我官署的編外之人,不過,並不屬於張某管轄……」

    「……」

    元邑侯韓普聞言深深地看了一眼張啟功。

    這年頭,他國商賈十個當中最起碼有一半是奸細,比如馮祝,元邑侯韓普早就猜到此人絕非尋常魏商那麼簡單——尋常的魏商,其手底下護衛的兵器,能堪比韓國的正規軍?尋常的魏商,能有那麼大的能量給他走私軍備?

    只不過雙方各取所需,因此元邑侯韓普假裝不知罷了。

    「兩位請坐。」在伸手請張啟功與北宮玉重新坐下後,元邑侯韓普正色問道:「兩位此番來見韓某,不知所為何事?」

    聽聞此言,張啟功笑著說道:「在下特地為送君侯一樁富貴而來。」

    元邑侯韓普聞言一愣,隨即便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天下說客,莫非都是這般說辭麼?」

    張啟功並沒有理會元邑侯韓普的調侃,正色說道:「據在下所知,自從尊伯父韓虎亡故之後,君侯的日子就變得不那麼好過了……既然君侯對韓王心有怨憤,何不投奔我大魏?」

    見張啟功說得這麼直白,元邑侯韓普微微一愣,似笑非笑地說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誘使本君侯背國投敵,足下就不怕不能活著離開元邑麼?」

    張啟功笑而不語。

    說實話,他還真不擔心這一點。

    畢竟此番他來元邑,非但身邊有四十名黑鴉眾保護,且另外還有至少一百五十名黑鴉眾隨時等候差遣,這整整兩百餘名黑鴉眾,雖說談不上攻陷這座元邑,但帶著他跟北宮玉脫身,這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

    包括眼下,張啟功身後的幽鬼等三名有代號的黑鴉眾,其實完全有能力殺死元邑侯韓普那幾名護衛,將這位君侯擄走。

    然而這一切,元邑侯韓普並不清楚,他見張啟功臉上絲毫沒有畏懼之色,心中頗為欣賞,遂寬慰道:「兩位放心,哪怕是看在我跟馮祝的交情上,也不至於會對兩位如何。」

    張啟功微微一笑,也不爭辯什麼,繼續方才的話題說道:「如此甚好。……且不知,君侯對在下的提議有何看法?」

    元邑侯韓普聞言一愣,摸了摸下頜處的鬍鬚,心中若有所思。

    倘若換做他伯父康公韓虎在世時,他當然不會去思考什麼背國投敵的事,可如今伯父韓虎早已過世,且他作為的韓虎的侄子,被薊城那邊百般針對,所謂的「忠君」思想,元邑侯韓普已經看得很淡了。

    問題是,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呢?

    彷彿是看穿了的元邑侯韓普心思,張啟功緩緩吐出了一個大餅,即給元邑侯韓普許諾的待遇:擁有封邑的邑侯。

    聽聞此言,元邑侯韓普哈哈笑道:「這跟本君侯在大韓,有何區別?」

    話音剛落,就聽張啟功笑眯眯地說道:「至少無人會掣肘君侯。」

    元邑侯韓普聞言微微皺了皺眉,在思考了一番後,岔開話題說道:「先說說兩位的來意吧。……我猜兩位冒險前來我大韓,相信絕非只是為了策反本君侯那麼簡單。」

    見此,張啟功也不堅持,在想了想後問道:「敢問君侯,您認為魏韓兩國,究竟哪一方的勝算較高呢?」

    「……」元邑侯韓普微微皺了皺眉。

    倘若換做其他時候,這會兒他多半會隨口敷衍兩句,但既然對方是前來策反他的魏國說客,而他對此也有些心動,那麼,再隨口敷衍就顯得毫無誠意了。

    想到這裡,他保守地說道:「據我所知,貴國的君主欺騙了我大韓,使得樂弈花了兩年時間打造的「武安--柏人--鉅鹿防線」,形同空設……」

    張啟功點點頭,隨即又問道:「將軍可聽說貴國君主崩殂之事?」

    「……」元邑侯韓普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張啟功。

    其實最近他韓國,還真流傳著一則謠言,即韓王然疑似因為操勞而過世,導致國內人心惶惶,但薊城宮廷那邊,卻又矢口否認,這使得元邑侯韓普也猜不透,韓王然到底死了沒有,或者說,薊城那邊究竟是在耍什麼花樣。

    「略有耳聞。」元邑侯韓普平淡地說道。

    見元邑侯韓普面色平靜,張啟功輕笑一聲,繼續說道:「韓王崩殂,君侯莫非不高興麼?……據在下所知,韓可是然設計陷害了君侯的伯父康公……」

    見張啟功提起這樁事,元邑侯韓普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渝。

    由於生父過世太早,且伯父韓虎又對他百般提攜,因此,元邑侯韓普非常尊敬這位伯父,並且,在得知伯父被韓王然設計害死之後,亦曾想過是否要替伯父報仇,奈何韓王然頗有手段,一招「既往不咎」,就分化了康公韓虎一系的舊部,使得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投靠了韓王然,元邑侯韓普勢單力薄,遂不敢造次。

    但不得不說這件事利害太大,縱使元邑侯韓普對韓王然心有怨恨,也不敢放在檯面上講,免得被人抓到把柄。

    更何況,眼前這兩個人,他並未證實是否是魏國的說客,亦或是薊城那邊派來試探他的人。

    想到這裡,他故作不悅地說道:「先生此言,恕本君侯不敢苟同,伯父雖於我有恩,但他專權攝政,對大王有諸般冒犯,縱使被大王處死,亦合君臣之禮。更何況,伯父還是被趙蔥所殺……」

    「呵呵呵。」張啟功輕笑兩聲,看起來頗有些諷刺的意思。

    元邑侯韓普心中有些羞惱,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略帶薄怒地說道:「敢問先生究竟為何而來,倘若無甚要事,恕本君侯不能奉陪了!」

    說罷,他做勢就要起身。

    見此,北宮玉連忙打圓場說道:「君侯息怒,張都尉與在下,此番確實是為君侯而來……正如張都尉所言,許君侯一樁富貴。」

    「……」元邑侯韓普聞言不語,顯然是在等著下文。

    見此,張啟功正色說道:「在下希望君侯能幫在下一個忙,看看韓然的死訊,究竟是真是假。事成之後,在下當稟明我國君主,封君侯為一地邑君,世世代代,榮華不盡。」

    「試探?怎麼試探?」元邑侯韓普驚訝問道。

    只見張啟功輕笑一聲,嘴裡徐徐吐出四個字:「起兵謀反!」

    僅僅四個字,嚇得元邑侯韓普渾身一哆嗦,頗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啟功。

    要知道,他手底下充其量也就只有三五千士卒,然而眼前這個來自魏國的說客,卻竟然教唆他謀反?

    天見可憐,他原以為魏國最多讓他噹噹內應什麼的。

    『……這傢伙莫非是個瘋子?』

    看著一臉自負的張啟功,元邑侯韓普疑神疑鬼地想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23:44
第203章:設局

    要麼是他瘋了,要麼是我瘋了……才會在這裡聽他瞎說八道。

    目視著張啟功,元邑侯韓普眼珠微微轉動。

    他十分不解,張啟功究竟怎麼說得出口「起兵謀反」這四個字,要知道就他手底下那三五千士卒,打打宜安的李褚也算勉強,更何況起兵謀反,真當薊城那邊後繼無力麼?

    要知道,太原的樂成、韓徐,漁陽的秦開,這些位將軍麾下的軍隊還未調動呢,倘若他敢在元邑祭起反旗,頃刻間就會遭到漁陽軍或者陽邑侯韓徐的攻擊,以三五千兵力去硬碰數萬兵力?

    暫且不說會不會碰地頭破血流,這種蠢事首先元邑侯韓普是不會去幹的——倘若魏國只是需要他作為內應,在關鍵時候出一份力,那他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想到這裡,元邑侯韓普笑著搖頭說道:「張先生太看得起韓某了,韓某手底下就那麼三五千兵力,自保尚且不足,談何……那個。呵呵,張先生還是另請高明吧。」

    聽聞此言,張啟功也不惱怒,溫聲說道:「君侯誤會了,在下並非是真的叫君侯起兵謀反去擊垮薊城,不過是試探試探薊城的反應而已……至於君侯自薄,說手下僅三五千兵卒,呵呵,既然張某提出此事,那麼,其餘方方面面的事,張某也自會安排妥當……倘若到時候君侯仍覺得事不可為,大可殺了我二人……」

    元邑侯韓普輕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被張啟功所說動。

    到時候殺了張啟功與北宮玉?那又能怎樣?能夠挽回麼?

    在元邑侯韓普看來,倘若到時候事不可為,他愈發要善待張啟功與北宮玉,因為到時候走投無路的他,唯有借助這兩人的關係投奔魏國,才能重新有一番作為。

    想到這裡,元邑侯韓普忽然意識到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只見他上下打量了幾眼張啟功,忽然問道:「天策府右都尉,在魏國是一個怎樣的職務?」

    聽到這個問題,張啟功驚訝地看了一眼元邑侯韓普,他忽然覺得,這個曾經康公韓虎疼愛的侄子,確實要比後者的長子韓琳出色得多,比如說,很務實、識時務。

    想了想,他簡潔而隱晦地回答道:「我天策府的上將,正是我大魏的那位……」

    他雙手抱拳,徐徐舉過左肩,最後舉過頭頂。

    瞧見這一幕,元邑侯韓普哪裡還會不明白,只見他雙目下意識地睜大,臉上表情詭譎莫名。

    居然是魏國的趙潤自領天策府上將軍職務?

    不得不說元邑侯韓普有點吃驚,畢竟從古至今,從沒有出現過如此『不正經』的君主,哪怕是齊國的呂僖,也不會自己封自己一個上將軍吧?

    怎麼著,那趙潤是嫌他當年南征北戰不夠過癮?

    元邑侯韓普忍不住在心中腹誹了兩句,隨即,再次看向張啟功的眼神,比起方才就截然不同了。

    原以為只是一個小都尉,沒想到,居然是魏王趙潤跟前的重臣。

    倘若說此前元邑侯韓普對於張啟功的教唆並不以為然,那麼此時此刻,他終於開始思考整件事的利害——為了攀上魏國的君主趙潤,值不值得犧牲當前所擁有的一切。

    反正他在韓國,幾乎是不會有什麼出頭之日了。

    正所謂無慾則剛,既然元邑侯韓普已經有所動搖,那麼,距離他被張啟功說服也就不遠了。

    僅僅半個時辰後,就見他惡狠狠地咬了咬牙,鄭重其事地對張啟功說道:「張先生,韓某這百八十斤肉,就全仰仗您了!……您有何吩咐,儘管開口,韓普絕不敢辭。」

    聽聞此言,張啟功與北宮玉皆笑著說道:「君侯棄暗投明,誠乃明智之舉。」

    相互吹捧了一番後,三人便開始商議具體的行動,而在此期間,幽鬼等三名黑鴉眾與元邑侯韓普的幾名護衛,在見到雙方和睦之後,亦識趣地退出了書房。

    此時在書房內,張啟功徐徐向元邑侯韓普透露他心中的計畫:「值此韓國境內謠傳韓王然崩殂,致使人心惶惶,將軍大可藉機重提令伯父之事,攻殲韓然,宣揚韓然當年為爭權奪利,陷害康公……」

    重提此事,能夠使韓王然的聲譽受到影響麼?

    事實上,還真的能。

    要知道,康公韓虎被稱為「英雄」,絕非浪得虛名,在韓王簡、韓王起兄弟二人執掌韓國權柄的當年,韓虎的確曾為這個國家幾番出生入死,就連親弟弟韓亙,亦英勇戰死在疆場上,撇下了一對孤兒寡母。

    毫不誇張地說,在那段韓國最艱難的歲月裡,康公韓虎功不可沒——不管他私底下的人品如何,他對於這個國家的貢獻,確確實實稱得上英雄兩字。

    甚至於就算放在整個中原,亦稱得上英雄。

    若沒有韓虎,可能韓國早已成為林胡、匈奴、北狄、赤狄、東胡等異民族肆意妄為的獵場,甚至於就連中原也可能遭受波及。

    但這等英雄,結局卻頗為可悲,被一隻素來看不起的禽鳥給啄死了。

    隨後,家產被抄沒、軍隊被拆分,就連幾個兒女,也被變相軟禁在薊城,甚至於還要被韓王然扣上一個「企圖弒君謀位」的罪名——當然,其實這個罪名也並非全然是污衊,畢竟康公韓虎的確一直希望將長子韓琳扶上韓國君主的位子。

    總而言之,似這等英雄,晚景本不該如此淒涼。

    不過話說回來,倒不是韓王然記仇,縱使人死了也不肯泯滅恩仇,說到底,原因還是在於韓虎的名望實在太高的關係——若不儘可能地抹黑,韓王然無法取信於人。

    畢竟韓然並非趙潤,沒有赫赫戰功在身,他唯一值得稱道的,也就只有韜光養晦十餘年的傀儡生涯而已,但這一點韓國的臣民大多不清楚,因此相比較被稱為英雄的康公韓虎,韓然在很多臣民心中的印象平平無奇。

    因此,韓然當初才要抹黑康公韓虎,指責韓虎雖然是英雄,但年老失節、企圖染指王位云云,再加上當時有丞相申不駭、廷尉張開地等朝臣,外加李睦、馬奢、暴鳶等人支持,這才勉強使國民相信了這個說法。

    倘若如今元邑侯韓普重提此事,並揭露當年韓然的種種行為,顛覆王室這固然不可能,但至少能讓韓國的內部局勢變得更加混亂。

    並且,有利於張啟功實行下一步計畫,比如說,叫元邑侯韓普扶持另外一個具有王室血脈的王族子弟為王,分裂韓國——不求用這個偽朝廷去擊敗薊城朝廷,只求攪渾這攤水,給他魏國創造有利的局面。

    在聽完了張啟功的全盤計畫後,元邑侯韓普若有所思。

    此時他才意識到,眼前這位張先生其實並不瘋——至少並沒有叫他打著「鋤昏君」的旗號直接殺到薊城去,而是叫他在元邑這邊弄個『偽朝』,給薊城那邊添堵,同時製造混亂。

    雖然此事也不容易,但比起直接殺到薊城去,卻是要容易許多。

    唯一的問題是,元邑侯韓普手中無論是錢糧還是兵力都不足,萬一薊城那邊叫漁陽軍或者太原軍前來圍剿,元邑很難守住。

    說到這事,北宮玉插嘴道:「錢糧方面倒是不難,翻過太行山,即是上黨,姜鄙在上黨經營了數年,倉內粟米應該充足,都尉大人不妨向姜鄙將軍尋求援手……」

    張啟功聞言還沒表態,就見元邑侯韓普皺著眉頭說道:「若是數年前,北宮先生的建議甚好,但眼下,井徑關已落到李褚的手中……」

    「李褚? 」張啟功與北宮玉對視一眼,臉上均露出幾許不解。

    見此,元邑侯韓普遂簡單地向他們二人解釋了一番,並著重指出,倘若他們想要在元邑做些什麼動作,宜安的李褚這顆釘子,必須除掉。

    不過在元邑侯韓普看來,想要除掉李褚,可不是那麼簡單。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張啟功與北宮玉在聽到這話後,卻是一臉不以為然。

    那李褚自身武力不俗又怎麼樣?

    出入皆有護衛在旁又怎麼樣?

    他二人此行帶來了足足兩百餘名黑鴉眾,別說殺區區一個李褚,就算是攻陷宜安,悄然屠盡城內城外的韓軍,這也並非完全不可能的事。

    當然,屠盡宜安城內城外韓軍這種事,張啟功與北宮玉當然不可能那麼去做,一來是無謂的殺戮容易豎敵招惹是非,二來嘛,實在是太可惜了。

    最好,還是讓元邑侯韓普將其收編,擴展實力。

    當日,張啟功、北宮玉與元邑侯韓普商議了很久,制定了一系列的計畫。

    因為此時已臨近寒冬,張啟功建議元邑侯韓普盡快行動,因為此時行動,他們最起碼能得到一整個冬天的時間——薊城那邊總不至於叫漁陽軍冒著冰雪來平叛吧?怎麼也得等到來年來春。

    而這幾個月的時間,足以讓張啟功醞釀種種謠言,將韓國內部攪地天翻地覆。

    元邑侯韓普聽取的張啟功的建議,次日就回到了城外的軍營,將一名叫做「李柯」的軍需官給宰了,並派人將此人的首級送往了宜安,交給李褚。

    這個李柯,乃是李褚的族弟,近段時間,時常打著各種旗號來元邑借糧,一方面固然是擠兌元邑侯韓普,讓後者出於不忿而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舉動,使李褚或者他背後的薊城朝廷能名正言順地摘掉元邑侯韓普,而另一方面,這個李柯來到了元邑軍營後,沒少拉攏元邑侯韓普的部將,其中目的,不言而喻。

    說實話,要不是忌憚薊城,元邑侯韓普早就宰了這個李柯了。

    只是他以往不敢,生怕一時的衝動惹來殺身之禍。

    但眼下,既然他已與張啟功達成協議,豈還會留著那個李柯?當即就下令宰了這廝,用這廝的首級去釣李褚這條大魚。

    一日後,李柯的首級送到了宜安,送到了其族兄李褚的手中,同時送達的,還有元邑侯韓普的一封飽含憤怒的書信。

    在這封書信中,元邑侯韓普當然不會傻到暴露真正的意圖,他只是裝出很憤怒的樣子,對李褚派李柯幾番到他封邑打秋風、挖牆腳一事表示憤慨:「你真當我不敢殺他麼?!」

    瞧見族弟李柯的首級,又看到元邑侯韓普的書信,宜安守將李褚悲喜交加。

    喜的是,元邑侯韓普終於被他逼地露出了一絲絲『叛亂』跡象,他可名正言順地吞掉後者,完成薊城那邊交代的命令,徹底控制井徑關、元邑、宜安這一帶,畢竟這一帶能夠聯通太原郡、上黨郡、雁門郡,是一塊非常重要的戰略之地。

    而悲的是,族弟李柯竟因此被元邑侯韓普所殺害。

    說實話,對此李褚還真有點始料未及,因為在他看來,他還並未將元邑侯韓普逼到『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也不曉得元邑侯韓普這次究竟什麼情況,脾氣居然如此暴躁,二話不說就將他的族弟李柯給殺了。

    但既然元邑侯韓普『主動挑釁』,李褚當然不會客氣,立馬就糾集軍隊,興師動眾地殺到元邑來。

    「韓普,你這個狗崽子,有膽子就出來!」

    率軍來到元邑縣的城外之後,韓將李褚就開始罵城,逼迫元邑侯韓普出面。

    這一幕,讓守城的元邑軍士卒很是納悶,因為他們很多人並不清楚元邑侯韓普下令宰了李柯,這才惹來了其族兄李褚。

    「這個蠢材!」

    在元邑縣的城門樓上,元邑侯韓普冷眼看著在城外罵罵咧咧的李褚,心下暗暗冷笑:要不是你這廝還有點'用途',早就成為一具屍體了!

    心下冷笑兩聲,元邑侯韓普走到牆垛旁,朝著城外的李褚喝道:「李褚,你帶領兵將來圍我元邑,是何居心?!」

    「你總算出來了。」城外的李褚吐了一口唾沫,恨恨說道:「韓普,我族弟李柯到你封邑借糧,你無端將其殺害,又是何居心?今日你若不給我一個說法,我李褚絕不善罷甘休!」

    元邑侯韓普聞言哈哈大笑,隨即笑中帶怒地罵道:「有借無還也叫借?我元邑亦要養活三五千兵將,豈能叫你肆意搶奪我縣的糧草?……你那族弟李柯,到了我軍軍營,倨傲蠻橫,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殺他,是他罪有應得!」

    「放屁!」李褚在城外罵道。

    漸漸地,城內城外兩支韓軍的士卒們也聽出所以然來了:原來是因為李褚的族弟李柯仗著族兄撐腰,到元邑強行徵集糧草,元邑侯韓普不忿,於是就把李柯給殺了。

    既然清楚了事情經過,元邑的韓軍當然站在元邑侯韓普這邊,就如元邑侯韓普所說的:我元邑也要養活三五千兵將,憑什麼要將糧草送給你?

    這不,當即就有一名元邑侯韓普麾下的部將對他說道:「君侯,不必理會這廝,末將就不信,他還真敢攻城不成?!」

    聽聞此言,附近的兵將,亦是一副氣憤填膺地附和。

    見此,故作氣憤的元邑侯韓普偷偷瞥了一眼張啟功,二人頗有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時候差不多了。

    得到了張啟功的眼神示意,元邑侯韓普故作憤慨地對城外的李褚罵道:「李柯死有餘辜,本君侯就算將其殺了,你又能怎樣?你難道還敢攻城不成? 」

    顯然,他這是在有意激怒李褚。

    果不其然,城外的李褚聽到這話幾乎氣炸了,怒道:「你道我不敢?!」

    見此,元邑侯韓普繼續隱晦地挑釁:「有膽你就攻城!……你看看我敢不敢殺你!」

    一時間,城內城外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好好好!」李褚連說了三個好字,罵道:「韓普,你濫殺同僚,此事我定會上報給薊城……」

    「哼!」元邑侯韓普聞言冷笑道:「誰是誰非,你心中清楚,不是你百般逼迫,我會殺你族弟?……李褚,別以為有薊城給你撐腰,你就能肆無忌憚爬到本君侯頭上來。你們那些勾當,本君侯心中清楚地很。……韓然為了奪權,陷害我伯父韓虎,又對陷於魏軍的釐侯見死不救,如今又暗中授意你來殺我。我本忍氣吞聲,然而你為了攀附薊城,對我百般逼迫,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韓普今日將話放在這裡,我一未叛國、二未叛君,那韓然不能殺我。今日你若敢攻我元邑,我就敢殺你!」

    聽到元邑侯韓普的話,城上的士卒忍不住竊竊私議起來,想來他們也沒想到,李褚與元邑侯韓普的恩怨,居然還牽扯到薊城的韓王然。

    而此時城外的李褚聽到了元邑侯韓普的話,卻彷彿跟抓到了把柄似的,哈哈大笑起來:「韓普,你對大王不敬,還敢說無罪?我勸你早早開門投降,聽候薊城發落,大王仁慈,或許還會留你一命,否則,待我攻破城池,便割下你首級去邀功!」

    「就怕你邀功不成,命隕我元邑!」元邑侯韓普爭鋒相對地冷笑道。

    隨著二人的對罵,城上城下的氣氛變得愈發緊張。

    儘管元邑的兵將聽到李褚與元邑侯韓普的恩怨中居然牽扯到韓王然與康公韓虎,心中頗有些不知所措,但由於城外李褚軍帶來的壓力,使得他們暫時來不及細想,下意識地便做出了守城拒敵的舉動。

    隨後,隨著元邑侯韓普三次勒令李褚立刻退兵卻遭到李褚的無視,順理成章地挽弓射了李褚一箭,兩軍立刻就劍拔弩張,開始了相互攻擊。

    一開始,宜安軍跟元邑軍還只是小打小鬧,但隨著逐漸出現傷員,兩軍的士卒也漸漸生起了肝火,下手越來越狠。

    儘管李褚軍此番前來並未攜帶攻城器械,只有一些聊勝於無的長梯而已,但鑑於元邑的城牆也並不高,並且元邑侯韓普麾下的三五千兵力,也並非全部都駐守在城內,因此,元邑的東城門還是很快就被攻破了。

    這讓元邑的兵將更加憤怒。

    見時機合適,元邑侯韓普擺出一副'背水一戰'的架勢,親自下場殺敵。

    而同時,北宮玉亦給幽鬼等幾名假扮成元邑軍士卒的黑鴉眾們使了眼色,叫後者趁亂幹掉那李褚。

    幽鬼等人欣然出動,先是幫助元邑侯韓普殺退了攻到城內的宜安軍,隨即順利正常地跟在元邑侯韓普身後展開反攻,一路殺到城外。

    宜安城守李褚那曉得元邑軍的士卒當中混著一幫技藝精湛的殺人鬼,雙目死死盯著元邑侯韓普,似乎是想親自殺死後者向薊城邀功,結果卻被幽鬼等人突破了其護衛的阻攔,當場被殺死。

    「李褚死了!」

    元邑侯韓普的心腹護衛陳良砍下了李褚的首級,用這個首級迫使在場的宜安軍投降。

    到看到這個首級的時候,除元邑侯韓普以及他的心腹以外,無論是宜安軍還是元邑軍,雙方都有些目瞪口呆:堂堂一城城守,居然真的在這場鬧劇似的兩軍械鬥中被殺了?

    「誰、誰殺的?」

    元邑侯韓普麾下幾名部將面面相覷。

    此時,幽鬼等人早已悄然退離,只剩下那群元邑軍的兵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殺死一城守將,這豈不是形同謀反叛亂麼?

    「慌什麼!」

    元邑侯韓普呵斥了一聲,儘管他臉上彷彿也有些驚慌,但心底卻在哈哈大笑,因為這一切的一切,皆是張啟功授意:既讓元邑的兵將只能死心塌地跟隨他,也讓他順理成章地干掉了李褚,收編了後者的軍隊。

    眼下,只剩下最後一件事。

    想到這裡,元邑侯韓普給心腹護衛陳良使了個眼色。

    陳良會意,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李褚的首級丟在地上,大聲說道:「君侯,雖說是錯手殺了李褚,但殺死一城守將,此乃死罪。更何況,薊城那邊始終因為康公而對君侯你抱有成見,必定不會饒恕我等,橫豎都是死,索性咱們就反了吧!召集同盟,殺到薊城,除掉昏君,再立新君!」

    「這……」元邑侯韓普故作猶豫。

    見此,他原本就安排好的心腹紛紛勸說:「薊城不仁在先,就休怪我等不義!」

    在這些託的刻意引導下,一些不明就裡的元邑軍兵將,亦逐漸有人出聲,想來他們也明白,宜安守將李褚不明不白死在元邑,他們這些人都逃不過死罪,既然如此,何不搏一搏呢?

    在這些人的勸說下,元邑侯韓普故作猶豫了半響,最終還是點頭應下了。

    既然決定下來,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於是,元邑侯韓普立刻就收編了李褚的部下,願降者活,不願降者死,隨即在短短兩日內,他便領著麾下兵將攻下了宜安以及井徑關。

    就連元邑侯韓普都沒有料到,這一切居然如此順利。

    事後,他在私底下稱讚張啟功:「先生真乃奇才!」

    對於元邑侯韓普的稱讚,張啟功表現地很淡定——他張啟功當然是世上奇才,這還用得著說?

    「君侯不可大意。」

    在叮囑了一句後,張啟功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薊城的方向。

    他已設下了局,就看薊城那邊如何應對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1 23:53
第204章:虛虛實實

    當日,元邑侯韓普設計賺殺宜安守將李褚,繼而趁機攻陷了宜安,沒過兩日,就有若干宜安軍的敗卒,逃到了下曲陽,稟告了當地的守將。

    下曲陽,在幾十年前乃是康公韓虎駐過軍的縣城,若干年後,一名叫做劇辛的將領在韓虎麾下部將中脫穎而出,率領下曲陽的軍隊打下了半個代地(代郡),故而受到韓虎器重,舉薦為代郡守,從那時起,下曲陽便成為代郡的後防,後來劇辛幾次出兵攻打代郡的北狄,幾乎都是兵出下曲陽。

    然而在十幾年前的「魏韓第二次北疆戰役」中,韓國戰敗,非但代郡守劇辛被魏將伍忌所生擒、繼而被當時的魏公子潤處死在山陽縣,那時擔任「討魏總帥」之職的康公韓虎,亦因為這場戰爭的戰敗,被釐侯韓武趁機踢出了局。

    隨後,釐侯韓武立刻就提拔了「攻下半個衛國」的司馬尚,令其取代劇辛,擔任代郡守且入主下曲陽。

    後來司馬尚麾下的五萬重騎,就是在下曲陽一帶操練而成的。

    其實從那時起,康公韓虎就已經逐漸開始失去對下曲陽的控制,但不可否認仍然還有一部分康公韓虎的老部下在失撐,抗拒新銳北原十豪司馬尚對下曲陽的染指。

    本來,若是康公韓虎還活著的話,司馬尚看在前者的份上,倒也不至於吃乾抹淨,遺憾的是,康公韓虎很快就被韓王然設計殺害,於是乎,司馬尚在得到了韓王然的授意後,立刻就在下曲陽清洗康公韓虎的舊部,將大權握在手中。

    從此,下曲陽再無康公韓虎的舊部,而改姓司馬。

    不過這會兒,韓將司馬尚倒不在下曲陽,因為自打韓王然被逼無奈對魏國宣戰之後,司馬尚與他麾下的軍隊,就被調到魏韓邊境去了,隨後在主帥樂弈的部署下,駐紮在柏人前一陣子張啟功前赴元邑時,途中被幽鬼等青鴉眾殺人掩屍的那幾隊韓軍巡邏士卒,就是司馬尚麾下的士卒。

    也因為這個誤會,打仗作風非常硬氣的司馬尚,其麾下的騎兵目前正在邊境一帶,瘋狂地跟魏國燕王趙疆麾下的南燕騎兵互懟。

    這大概是魏韓兩國邊境目前規模最大的衝突了。

    如今駐守下曲陽的,乃是司馬尚的堂弟「司馬弢」,此人雖說名字帶有韜的意思(弢通韜),但卻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勇將,深得堂兄司馬尚的喜愛。

    當年司馬尚在攻打衛國時,司馬弢就作為先鋒大將,為堂兄打下了好幾座城池。

    但遺憾的是,似這等勇將,卻在魏韓第三次北疆戰役的「鉅鹿之戰」時,因為魏公子潤的詭計而受了重傷,在率領重騎兵向魏軍衝鋒時遭到了魏軍的毀滅般打擊。

    據說當年司馬尚將堂弟司馬弢從眾多燒焦的屍體中刨出來時,司馬弢非但全身火傷,就連左手跟左腿,也不知被誰在混亂中踐踏至骨裂,後來送回下曲陽傷了好些日子,這才逐漸康復。

    可即便康復,原本容貌俊秀的司馬弢,左臉上也留下了一塊相當刺眼的火燒痕跡,而更糟糕的是,他的左手可能是傷到了筋的關係,縱使有點綿軟無力。

    對於一名需要左手攥緊韁繩、右手揮舞兵器的騎將而言,左手其實至關重要,因為在某些危機關頭,你需要用左手緊攥、拉扯韁繩,用胯下戰馬來遮擋某些致命攻擊;反過來說,倘若你左手無法緊攥韁繩,就算你的右手仍舊有力,也無法在混亂戰場上存活下來。

    因此,司馬尚考慮到堂弟的安危問題,便將司馬弢從先鋒將的職務上摘了下來,而這回更是將其安置在後方,代替他坐鎮下曲陽。

    而當宜安的敗卒逃到下曲陽時,司馬弢正因為酗酒而爛碎如泥。

    平心而論,武將幾乎沒有不好酒的,而司馬弢在受傷之前,其實也喜好酒水,只是這幾年嘛,他喝酒大多是為了發洩心中的鬱悶。

    尤其是身上的火傷,每逢天氣變幻就隱隱作痛,其實這股刺痛並不是不能忍受,要命的是被這股刺痛所刺激、使得他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來的回憶,即當年在魏公子潤的詭計下,他代郡騎兵自相踐踏的瘋狂、悲慘場面。

    那場戰事,代郡重騎整整損失了兩萬五千人,可想而知當時的場景是何等的淒慘。

    縱使若干年後,這份回憶仍變成噩夢,讓司馬弢在睡夢中被驚醒,滿腦子都是魏軍那面叫人望而生畏的「魏、肅王潤」的旗幟,以及這面旗幟的主人那讓他心驚膽顫的可怕獰笑其實司馬弢並不曾在近距離下見過那位魏公子,不知他具體長什麼樣子。

    「將軍。」

    當被護衛叫醒時,司馬弢還有些醉醺醺的,可當他聽完護衛的講述後,他卻立刻驚地醉意退了大半,目瞪口呆地反問道:「什麼?!元邑侯韓普殺了李褚?佔了宜安?」

    「是的,將軍。」

    那護衛瞥了一眼司馬弢從左臉一直延伸到頸口內的火傷,隨即立刻低下頭,說道:「有若干宜安的士卒逃到我下曲陽,聽他們親口所說。」

    「那些士卒此刻在何處?」司馬弢問道。

    「就在外府等候。」

    「叫他們進來。」

    「是!」

    片刻後,司馬弢的護衛便將幾名宜安的士卒召到了府內,其中一人似乎還是一名五百人將,在見到司馬弢後,那幾名士卒便開始敘說元邑侯韓普殺害李褚、攻佔宜安的種種行為,聽得司馬弢心驚不已。

    這幾年來,元邑侯韓普一直被李褚打壓,司馬弢皆看在眼裡,甚至於,就連他堂兄司馬尚,亦在排擠、清洗康公韓虎一系的將領,誰讓康公韓虎功高蓋主不算,居然還妄想染指王位呢?這種傢伙不往死裡踩,韓王然的王位怎麼坐得穩?在這件事上,無論是已故的丞相申不駭,還是如今的丞相張開地,皆是支持韓王然的。

    正因為薊城那邊態度一致,康公韓虎一系的勢力很快就遭到了肅清,願意改換門庭的將領則軍職依舊,不肯配合的,就被立刻卸職如今回想起來,當年蕩陰侯韓陽被削爵、卸職,未嘗沒有這層因素在。

    誰讓蕩陰侯韓陽也是康公韓虎的近侄呢。

    若干年後的如今,康公韓虎一系的人,恐怕也就剩下元邑侯韓普這寥寥幾人了,但就跟當年的韓陽一樣,薊城那邊必須得有一個合理正當的理由,才能名正言順削除元邑侯韓普的職務與封邑,畢竟若是做得太明顯,就難免會被說閒話。

    不過在司馬弢看來,元邑侯韓普應該是個挺穩重挺有城府的人啊,怎麼這次就這般沉不住氣呢?

    「司馬將軍,您可要替我家將軍報仇啊!」

    那名宜安軍的五百人將一臉悲憤地哭求道。

    『報仇?我拿什麼給李褚報仇?』

    司馬弢悶悶地看了一眼那名五百人將,心下暗自腹誹。

    要知道他下曲陽的軍隊,都跟隨他堂兄司馬尚調到柏人縣去了,此刻他手中也就數千兵權而已,而這些兵卒,大半還被部署在北方代郡境內的句注山,下曲陽這邊就只有寥寥兩千餘人,還不及元邑侯韓普麾下的士卒多,他拿什麼給李褚報仇?

    別說手中兵力不足,就算手中兵力足夠,司馬弢也不會因為給李褚報仇而去攻打元邑侯韓普充其量只是在完成薊城那邊授意的基礎上順帶而已。

    他跟李褚,又沒有什麼太深厚的交情。

    想了想,他詢問那名五百人將道:「你確定元邑侯韓普果真是謀反了?」

    那名五百人將點了點頭,說道:「韓普在眾目睽睽之下,辱罵大王,說大王不能容他,要逼死他云云,我家將軍不忿,攜怒攻城,不曾想卻被那韓普所害……」

    「原來如此。」

    司馬弢點了點頭,心下暗暗說道:看來元邑侯韓普確實是被逼地沒有退路了。

    一炷香後,待那幾名宜安軍士卒退下之後,司馬弢在屋內來回踱步思索著對策。

    本來嘛,薊城那邊安排李褚到宜安,就是為了監視元邑侯韓普,不曾想李褚居然被韓普給幹掉了,這下好了,韓普在收編了李褚手中的軍隊後,兵力大增,被抽走了七八成兵力的下曲陽,如何是韓普的對手?

    『眼下唯有拖延時機了……』

    想了想,為了周全起見,司馬弢當即親筆寫了兩份書信,同樣的內容,一封派人送到柏人縣,交給他堂兄司馬尚;另外一封則送到薊城,將這件事稟報薊城朝廷雖然他也聽說了「韓王然疑似崩殂」的謠言,但一來薊城朝廷那邊並未承認,二來,就算韓王然果真駕崩了,薊城還有以丞相張開地為首的士卿,應該有能力主持大局。

    而除此之外,司馬弢還寫了一封書信,派人送到元邑,交到元邑侯韓普手中。

    兩日後,司馬弢的這封書信送達了元邑侯韓普的手中,後者在看完書信後,對張啟功與北宮玉二人笑著說道:「是下曲陽的司馬弢送來的書信,此人乃是司馬尚的堂弟……」

    「哦?」張啟功端著茶盞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問道:「信中寫了些什麼?」

    只見司馬弢將書信遞給同樣有些好奇的北宮玉,笑著說道:「大意是勸我莫要行差踏錯,冷靜等待薊城那邊對此的判處。」

    「呵。」張啟功輕笑一聲,淡淡說道:「看來他是怕你率軍進攻下曲陽。」頓了頓,他又問道:「倘若此刻出兵攻打下曲陽,君侯有幾分把握?」

    元邑侯韓普想了想,如實說道:「鑑於目前已近嚴冬,再加上下曲陽乃是一座堅城,怕是不易攻陷……」

    「唔。」張啟功點了點頭,說道:「那就沒必要理會了,那司馬弢要拖延時機,我方未嘗不是。今年君侯還是加緊擴增兵力、操練士卒,除此以外鞏固防禦,待來年開春,薊城那邊定會派來軍隊… …」

    「要不要我寫封回信敷衍一下,以矇蔽那司馬弢?」元邑侯韓普問道。

    張啟功淡淡一笑,說道:「你我賺殺李褚的事,恐怕也就只能騙騙司馬弢這等將領,有見地的人,怕是一眼就能看穿你我的計策……寫不寫回信,其實都一樣。」

    在旁,北宮玉在看過司馬弢的書信後,笑著說道:「還是寫封回信吧,好歹能讓君侯的「被逼無奈」,變得更真實些。」

    元邑侯韓普點了點頭,相比較「被策反逃奔魏國」,他當然更傾向於是「被逼走魏國」,至少在名聲上能好聽點。

    於是,他聽取了北宮玉的建議,給司馬弢寫了封書信,在信中氣憤地敘述他這些年來被薊城打壓的種種往事,後來司馬弢看到這封信,也不禁稍稍有些同情元邑侯韓普。

    而與此同時,司馬弢親筆所寫的書信,已經送達了薊城,送到了丞相張開地的官署。

    當時丞相張開地正在官署班房內批完一摞公文,抽閒端起旁邊早已涼透的茶盞喝了兩口解解渴,就被這封書信中的噩耗驚地將嘴裡的茶水噴了出去。

    元邑侯韓普作亂?殺李褚,並攻佔宜安、井徑關?

    張開地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要知道他薊城這邊逼了元邑侯韓普好幾年,都沒有『逼反』後者,而如今,在薊城將注意力全部放在魏韓邊境的時候,元邑侯韓普居然反了?

    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個韓普……」

    張開地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平心而論,元邑侯韓普的作亂,充其量只是疥癬之疾,放在往年,薊城隨隨便便就能捏死他。

    可問題是,目前他韓國的軍隊大多都被秦魏兩國牽制著在邊境,國內可調動的兵力寥寥無幾,不曾想元邑侯韓普偏偏在這個被李褚給『逼反』了……

    『看來他這些年一直在隱忍。』

    張開地暗暗猜測道。

    正如張啟功判斷的那樣,雖說司馬弢被元邑侯韓普給矇騙了,誤以為後者是因為李褚的咄咄逼人而氣憤難忍,但張開地一眼就能看出:宜安的李褚分明就是被元邑侯韓普設計賺殺的。

    別忘了,這件事其實是元邑侯韓普挑起來的,因為是他首先殺了李褚的族弟李柯。

    倘若元邑侯韓普不是想著設計賺殺李褚,他何必殺了李柯後,故意派人將李柯的首級送到其族兄李褚手中?這明顯是在故意激怒李褚!

    『還真是選了一個好時機啊……元邑侯韓普。』

    張開地皺著眉頭長長吐了口氣。

    是實話,這位張丞相其實也是支持「剷除」元邑侯韓普的人,其中原因倒並非是因為元邑侯韓普乃是康公韓虎的堂侄,關鍵在於,當年得知康公韓虎被韓王然設計殺害之後,元邑侯韓普曾做出過似乎要起兵謀反為伯父報仇的舉動只是後來被秦開、馬奢、司馬尚、樂弈等人嚇退了,才改稱「迎接王駕」。

    在這種情況下,薊城當然要設法剷除元邑侯韓普。

    只不過當時元邑侯韓普變口變得快,且後來幾年也規規矩矩,薊城這邊實在找不到下手的理由畢竟當時韓王然為了接管康公韓虎與釐侯韓武的勢力,宣揚仁政,對康公韓虎一系的餘眾既往不咎,雖然這極大地方便了司馬尚、樂成等人迅速接管了康公韓虎的舊部,但也讓薊城失去了藉機根除元邑侯韓普這個隱患的機會。

    是故,薊城才會將暴鳶的部將李褚派到宜安,處處掣肘元邑侯韓普,希望能夠盡快逼反元邑侯韓普,好讓薊城這邊有理由將其剷除。

    沒想到,元邑侯韓普這麼能忍,一直忍到當下才動手。

    在思索了一番後,張開地當即站起身來,披上袍子離開了官署,乘坐馬車直奔王宮。

    他認為,這件事必須稟告韓王然。

    此時的王宮,仍舊被衛卿馬括手下的衛兵圍地水洩不通,目的自然是為了製造輿論,讓「韓王然疑似崩殂」這件事變得愈發撲朔迷離。

    其實當初在製定這個計策時,馬括曾對此有所疑慮:既然要讓魏國誤以為韓王然駕崩,為何不直接昭告全國呢?

    當時韓王然解釋道,魏王趙潤善於詭謀,必定是明察人心、生性多疑之輩,倘若他們做得過於直白,趙潤必定不信;反過來說,他韓國越是遮遮掩掩,彷彿要掩蓋這件事,才會讓趙潤中計。

    正因為如此,如今整個薊城都在私底下談論「君主駕崩」之事,但偏偏朝廷卻矢口否認、竭力掩飾,信誓旦旦地表示韓王然只是受了些風寒小疾,正在修養。

    在這招虛虛實實之下,別說城內青鴉眾等魏國奸細吃不準韓王然究竟死了沒有,就算是睿智如魏王趙潤,也無法判斷,只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進宮之後,張開地先找到了衛卿馬括,隨後在馬括的帶領下,來到了宮內深處的一座宮殿。

    當張開地邁步走入那座宮殿時,韓王然正披著衣衫,靠躺在臥榻上,由他口述,叫在旁的內侍替他執筆,記載一條條他準備日後嘗試推行的政令。

    不可否認韓王然確實正在調養身體,但就跟先代君主韓王簡一樣,他實在無法放下國事,哪怕國事如今大半已移交給丞相張開地與治粟內吏韓奎,他依舊無法閒下心來歇養,滿腦子都在思考如何使國家變得富強。

    也正因為如此,縱使他歇養了幾個月,身體狀況還是未能得到改善。

    對此,宮內的老宮醫幾次苦口婆心地勸說,但只可惜,韓王然終究無法放下執念這是一位注定操勞一生的君主,就跟當年的韓王簡一樣。

    「大王。」

    丞相張開地的輕聲呼喚,打斷了臥榻上韓王然的思緒,他睜開眼睛,疑惑地看了一眼前者,似乎在納悶,這位張丞相為何突然前來求見。

    見此,張開地遂取出了司馬弢的那封書信,躬身遞給韓王然。

    「下曲陽,司馬弢?」

    韓王然看了一眼書信上的落款,皺著眉頭打開書信,僅僅只是瞅了兩眼,眉頭便愈發皺緊。

    「殺李褚、佔宜安,那韓普果然反了……」

    皺著眉頭,韓王然心中很是鬱悶,他怎麼也沒想到,被暴鳶推薦的李褚,居然就這麼死在了元邑侯韓普的手中,還被後者收編了殘部、攻佔了宜安。

    不得不說,其實李褚只是沒料到元邑侯韓普身邊有一群魏國的刺客相助,這才被幽鬼等青鴉眾殺死,否則,李褚身為暴鳶的部將,縱使元邑侯韓普,也未見得能將其斬殺只能說,李褚也是死地冤枉。

    而此時,衛卿馬括也已經從張開地口中詢問得知了大概,驚愕地說道:「元邑侯韓普?殺李褚、佔宜安?他想幹什麼?」

    韓王然聞言輕哼一聲,臉上有些不悅。

    見此,張開地則小聲對馬括說道:「想來是韓普誤以為大王已故,猜測我薊城亂成一團,便欲趁機為其伯父韓虎平反,甚至於……指責大王乃是昏君,不足以為王。」

    「哈?」馬括聞言愣了愣,恥笑道:「難不成那韓普欲自立為王?」

    「這個暫且不知。」

    張開地搖了搖頭,隨即轉頭看向韓王然,低聲提醒道:「不過,那韓普殺了李褚,非但收編了後者的軍隊,又佔了宜安跟井徑關……他若鐵了心謀反,井徑關在他手上,鉅鹿郡跟太原郡、雁門郡的要道,亦等同於被他拿捏,此事利害重大!」

    韓王然默然不語,而馬括卻皺眉說道:「元邑的兵將,難道皆逆從韓普謀反?」

    還不及張開地開口解釋,就見韓王然長長吐了口氣,沉聲說道:「因為韓普設了一個局,非但賺殺了李褚,也將元邑那些兵將的生死,與他捆綁到了一起……嘖!這個韓普,還真是 藏不露啊,怪不得韓虎當年那般疼愛器重於他。」

    張開地點了點頭,他也認為,元邑侯韓普的手段確實高明。

    「屋漏偏逢連夜雨……」

    喃喃自語了一句,韓王然隱隱感覺又有些頭疼了。

    見此,在旁馬括靈機一動,說道:「大王,既然是韓普設詭計,叫元邑的兵將不得不跟隨他謀反,何不下達詔令,赦免餘眾之罪,只治罪元邑侯韓普呢?……如此一來,再無兵卒支持韓普謀反。」

    聽聞此言,韓王然平靜地看了一眼馬括,反問道:「以誰的名義?」

    「當然是……」馬括說了半截就立刻戛然而止。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位君主,如今那可是「駕崩」的狀態啊,這如何下詔?

    除非韓王然立刻在薊城臣民面前露面,否則,縱使以他的名義下了王令,效果恐怕也是大打折扣大部分的人只會覺得是薊城朝廷假借韓王然的名義下詔。

    可如此一來,韓王然企圖詐死來引誘魏國的計畫,也就徹底泡湯了。

    「唔?」

    忽然,韓王然好似想到了什麼,死死盯著手中這封書信。

    儘管馬括的建議並未對眼前這件事起到什麼幫助,但正因為他這句話,讓韓王然聯想到了一些事。

    元邑侯韓普設計賺殺李褚的這個高明手段,果真是出自前者的手筆麼?

    還是說……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 23:54
第205章:虛虛實實(二)

    「大王?」

    見韓王然似乎有點神遊天外,丞相張開地輕聲喚道。

    韓王然回過神來,微皺著眉頭思索著。

    起初他並未在意,但衛卿馬括的話,卻讓他對元邑侯韓普產生了幾許懷疑:元邑侯韓普設計賺殺李褚、並且將元邑兵將綁上其造反行為的那招計謀,總覺得有點超乎元邑侯韓普的水準。

    要麼是這些年來元邑侯韓普一直是深藏不露,要麼,就是有高明的謀士在其出謀劃策。

    而疑點就在於,倘若果真是後者,那名謀士的手段相當厲害,這等利害的人物,為何不投奔其他人,卻偏偏要投奔元邑侯韓普這個早已失去了大靠山、且正在被薊城針對的人呢?——這名謀士的目的是什麼?

    「嘶——」

    韓王然輕輕吸著氣,劇烈的思考,讓他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彷彿針刺一般。

    「靜觀其變。」他沉聲說道:「告訴司馬弢,叫他無論用什麼方式,務必要守住下曲陽……」

    下曲陽位於聯通邯鄲郡與代郡的要道,就算元邑侯韓普佔據了井徑關,切斷了這條要道,但薊城還是可以通過下曲陽,走代郡、前往雁門郡——只是這條路遠沒有經井徑關前往雁門郡那麼便捷而已。

    但若是連下曲陽都丟了,那韓國可就麻煩了,萬一到時候秦國加大對雁門郡的攻勢,薊城將無法盡快支援雁門郡——相比較元邑侯韓普這個癬疥之疾,這才是大麻煩。

    「……至於元邑侯韓普那邊,叫司馬弢儘量穩住他吧,待等來年開春之後,薊城便會派兵徵討……」說到這裡,韓王然頓了頓,問丞相張開地道: 「秦開現下在何處?」

    「仍在境外北地修繕商路。」丞相張開地回答道。

    他口中的境外北地,即是指上谷、漁陽兩郡北方的境外土地,自去年韓國與北方高原上的異民族展開了貿易之後,韓國就開始在國境外修繕道路了,畢竟魏國的崛起已經告訴了中原國家一個真理:想要富,先修路。

    「唔。」韓王然點點頭說道:「宮廷派遣知會秦開,叫秦開做好出兵準備,待來年開春後……討伐元邑。」頓了頓,他又有意叮囑道:「除此之外,派遣盯著元邑侯韓普,打探一番,看看他意欲何為。至於其他的……莫要打草驚蛇。」

    打草驚蛇?

    丞相張開地疑惑地看了一眼韓王然,困惑於這位君主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但見韓王然用手揉著額頭,露出一副疲倦的樣子,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再追問下去。

    在韓王然的授意下,薊城朝廷很快就表達了對元邑侯韓普的不滿,不過暫時還未將其釘死於「叛臣」的名義下,只是勒令元邑侯韓普立刻解散手中軍隊,交割給下曲陽的司馬弢,立刻前赴薊城——從表面上看,似乎還願意給元邑侯韓普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但是幾日後,當元邑侯韓普得知此事後,對此卻不屑一顧。

    解散手中軍隊前往薊城?

    這還能回得來?

    薊城的那些士卿老爺莫不是將他當傻子耍?

    事後,元邑侯韓普冷笑著將這件事告訴了張啟功與北宮玉,純粹將此事當做笑料。

    然而,張啟功卻笑不出來。

    「出乎意料啊……」張啟功對北宮玉說道:「薊城竟然只是以其朝廷的名義下令……」

    北宮玉亦皺著眉頭點了點頭。

    不可否認,他倆就是在下餌釣魚,想看看薊城那邊是否會頒布針對元邑侯韓普的王令——當然,他們並不指望韓王然與薊城的公卿傻到這份上,讓韓王然不惜冒著其詐死之計泡湯的危險來下達王令,他們只是期待這薊城那邊『假借』韓王然的命令下達王令。

    別看是『假借』,只要通過薊城那邊對徵討元邑侯韓普的力度,他們大致也可以估測出韓王然的死到底是真是假。

    可沒想到的是,薊城那邊並沒有按照他們想的那樣,借韓王然的名義行事。

    「看來是我方的力度不夠大。」北宮玉對張啟功說道。

    張啟功點了點頭,轉頭對元邑侯韓普說道:「謠言之事,不知君侯安排地如何了?」

    元邑侯韓普恭謹地說道:「已經叫人放出去了。」

    他倆所說的謠言,即是詆毀韓王然的謠言。

    由毒士張啟功親自執筆的這則謠言,自然是狠毒非常,他在謠言出對比了韓王然當政前後韓國的境況,大抵來說,就是指韓王然親自執政前,韓國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而待等韓王然親自執政之後,韓國的經濟與國內百姓的生活條件卻是一落千丈——他從這個角度,來詆毀韓王然乃是一名不學無術的昏君。

    不得不說,論顛倒黑白,作為法家子弟的張啟功,倒也是其中好手。

    不可否認,其實他所提出的依據,句句屬實,可問題是,韓國國力這些年來一落千丈的原因,真的是因為韓王然麼?

    還不是因為康公韓虎、釐侯韓武幾次攻打魏國卻戰敗而導致的?跟韓王然有什麼關係?韓王然接手韓國的時候,韓國就已經是這麼一個爛攤子了。

    但張啟功卻故意忽略了這一點,引導輿論攻殲韓王然,硬生生要將一頂「昏君」的帽子扣在韓王然的腦袋上,以方便元邑侯韓普後續的「另立新君」的計畫。

    正所謂百姓雲從,在元邑侯韓普派出心腹人不遺餘力抹黑韓王然的情況下,元邑、宜安一帶的韓國百姓,對韓王然的看法大為改為。

    就連元邑侯韓普本人,都沒有想到竟然會那樣順利。

    不過對此,張啟功與北宮玉卻不意外。

    因為他們很清楚,韓國近幾場跟魏國的戰事戰敗後,韓國朝廷為了支付賠償給魏國的高額賠款,理所當然加重了稅收,其中再加上某些大貴族為了彌補自己家族在戰爭中的損失,偷偷增加苛捐雜稅,使得韓國百姓民怨載道。

    所謂民心,其實就是這麼一回事:你讓百姓過得好,百姓就擁護你;你讓百姓過不下去,百姓就罵娘,甚至於當活不下去,百姓也會鋌而走險、揭竿作亂。

    而韓國這些年來,由於將「對魏國的賠款」以及「彌補戰爭損失」這兩大損耗轉嫁在國內民眾身上,這導致國內百姓怨氣極大。

    今年韓王然為何迫於無奈對魏國宣戰,希望轉移國內的矛盾?

    難道真的只是因為魏韓兩國商賈的那場經濟戰爭?

    當然不可能!

    區區半年左右的經濟戰爭,當真能夠擊垮一個國家麼?摧毀這個國家的本土經濟麼?

    事實上,魏韓兩國商賈的戰爭,其實只是壓垮韓國這只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此前韓國的百姓就已經很艱難了,而這場經濟戰爭,進一步加大了韓國民眾生存的難度,這才逼得韓王然不得不對魏國宣戰。

    因為他再不對魏國宣戰、轉移國內的矛盾,國內那些走投無路的百姓,很有可能就要暴亂了。

    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正因為本來就對國家、對王室抱有種種怨恨,因此,當元邑侯韓普派出的人傳開詆毀韓王然的謠言時,元邑、宜安附近一帶的韓國百姓當然會接受這個觀念:他們這些子民都要餓死了,管理這個國家的王不是昏君又是什麼?

    這些無知的百姓又哪裡曉得,這件事根本不關韓王然的事。

    除了詆毀韓王然以外,在張啟功的建議下,元邑侯韓普也不忘籠絡民心,而在當前韓國國情下,籠絡民心的最好辦法,無非就是給予當地百姓活路,簡單來說,即是放糧、徵壯丁。

    開倉放糧對應的是老幼婦孺,讓元邑侯韓普賺獲善名,方便他出面詆毀韓王然。

    至於徵壯丁,表面上是給那些年輕人一條謀生的活路,而實際上呢,則是元邑侯韓普為了擴充軍隊,畢竟想想也知道,待等來年開春,薊城那邊必定會派來徵討的兵馬,在此之前,元邑侯韓普必須盡快強大起來,只有這樣,他在張啟功眼中才有利用價值。

    不得不說,張啟功與元邑侯韓普決定攪亂的時間段選地極好,恰恰好薊城那邊因為天氣關係暫時沒有辦法派兵攻打,而元邑侯韓普呢,卻能在這段冬季,大肆徵募那些家中缺糧的當地百姓入伍。

    這不,截止到年末,元邑侯韓普就徵募了八千新卒,使他麾下的軍隊數量暴增到了接近三萬人。

    然而即便如此,元邑、宜安這一帶的韓國百姓,還是在人前人後讚頌元邑侯韓普,豎起大拇指稱讚這位君侯真乃是愛民如子的邑君,讓元邑侯韓普善名大漲。

    唯一的問題是,元邑侯韓普對此付出了許多的糧草。

    但這不要緊,因為張啟功早已派人聯繫了太行山另外一邊的上黨郡,讓上黨郡的薑鄙偷偷將糧草運到山上,再由元邑侯韓普麾下的心腹前去接收。

    若是有人問起,就說這批糧草來自元邑侯韓普早前建立在太行山的秘密糧倉——除非是薊城那邊派來的奸細,否則誰有閒心去證實元邑侯韓普所說的話是否真實?對於當地的百姓以及元邑侯韓普麾下的士卒而言,只要能填飽肚子糧食充足,這就足夠了。

    正因為有魏國上黨郡的暗中資助,元邑侯韓普大肆擴充軍隊,非但沒有陷入缺糧的局面,反而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流民前往投奔,這讓下曲陽的司馬弢大感驚愕:元邑侯韓普,他哪裡來那麼多的糧食?

    而在此期間,薊城派來的細作,則事無鉅細地將有元邑、宜安一帶的動靜通通報之薊城,呈遞到韓王然的臥榻旁。

    在仔細看罷這些情報後,韓王然疲倦地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對在旁的衛卿馬括說道:「不幸被寡人料中,元邑侯韓普……怕是已暗中投靠了魏國。 」

    聽聞此言,衛卿馬括大感驚愕。

    韓王然遂解釋道:「你還記得韓普殺李褚時所說的那一番話麼?他說他是被逼無奈,又說要攻打薊城除掉寡人這個昏君,為其伯父韓虎報仇。……可你看看他這兩月在做什麼?他在鞏固防禦……立志要除掉寡人這個昏君的他,所做的事居然是守住已佔據的城池。」

    「單單如此,並不能證明元邑侯韓普暗中投靠了魏國吧?」

    「不錯。」韓王然點了點頭,輕聲說道:「單單如此,的確不能證明元邑侯韓普暗中投靠了魏國,真正讓寡人起疑的,乃是他那批看似源源不盡、卻又無法說清來歷的糧食……說什麼在太行山秘密建造了幾個糧倉,這種謊言也只能矇騙三歲小兒。倘若寡人沒有料錯的話,那些來歷不明的糧草,十有八九來自太行山另外一邊的魏國上黨郡……」

    說到這裡,他瞇了瞇眼睛,喃喃說道:「由此可見,在策反元邑侯韓普這件事上,魏國怕是派出了一位了不得的臣子,且這名魏臣在其朝中的地位很高,比上黨守姜鄙還要高,所以才能指使上黨守姜鄙配合他的行動,暗中押送糧草給韓普……」

    聽了韓王然對此事的剖析,衛卿馬括敬佩不已,忍不住問道:「大王,您的意思是,元邑侯韓普的作亂,乃是魏國在背後教唆?臣不明白……既然魏國策反了元邑侯韓普,為何不叫韓普在關鍵時候倒戈,或者配合國境的魏軍,對武安、柏人、鉅鹿發動兩面夾擊呢?這樣不是更好麼?為何要故意叫元邑侯韓普暴露?」

    「因為魏國的胃口更大。 」

    韓王然看了一眼馬括,沉聲說道:「倘若寡人沒有料錯的話,元邑侯韓普,是魏國故意拋出來試探前方路況的石子,為的,就是來看看我薊城的反應,由此推斷,寡人故意 叫人傳出去的死訊,究竟是真是假……投石問路,哼,很高明的手段不是麼?」

    馬括欲言又止,在猶豫了幾番後,皺眉說道:「似這般,薊城當如何應對?」

    韓王然想了想,平靜地說道:「在元邑侯韓普背後指點他的人……或許就是那名魏國的臣子,很不簡單,籠絡民心很有一手……」說到這裡,他忽然想到了一人,問道:「那個人,到哪了?」

    馬括猶豫了一下,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釐侯?……差不多快抵達漁陽郡了。」

    韓王然沉默了片刻,說道:「待他到了薊城,你親自迎他入宮,來見寡人。」

    「……是。」

    片刻後,待等馬括退下之後,韓王然拾起被縟上那幾份情報,喃喃說道:「無論你是誰,寡人都不會叫你得逞……」

    說罷,他面色微變,猛地用手摀著嘴。

    隨即,一連串劇烈地咳嗽聲,響徹這座宮殿。

    兩日後的早晨,釐侯韓武的車駕,緩緩駛入了薊城。

    在車廂內,釐侯韓武正襟危坐,一臉嚴肅,彷彿在思考著什麼重大的問題。

    他那嚴肅的表情,唬地他的妻妾與兒女均不敢打攪。

    忽然間,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感覺到此事,釐侯韓武睜開眼睛,詢問為他駕車的馬伕以及在外保護的衛士。

    這些馬伕與衛士,皆是他當日逃到鉅鹿城後,由鉅鹿守燕縐親自挑選的衛士,雖然燕縐口口聲聲說送他前來薊城是為了助他奪取王位,但釐侯韓武絲毫也不信。

    倘若燕縐果真要助他奪取王位,那麼此刻,他燕縐人在哪?他的軍隊又在哪呢?

    他被燕縐這個過去的心腹愛將給賣了。

    或者說,是燕縐用韓王然的死訊將他引誘回國——事實上在釐侯韓武看來,他義弟韓王然的死訊,十有八九也是假的。

    但即便猜到了這些事,釐侯韓武還是沒有絲毫輕舉妄動,一來是此番跟隨他前來薊城的護衛,皆是鉅鹿守燕縐的心腹,二來,他也想見見他的義弟韓王然,親口詢問詢問他:你到底想做什麼?

    「釐侯,衛卿馬括親自來迎接您了。」車外的護衛,對釐侯韓武說道。

    馬括?上谷守馬奢之子麼?那個毛頭小子,居然也混到了衛卿的高位……

    釐侯韓武意味不明地哼了哼。

    片刻之後,就有人撩起了車簾,隨即,衛卿馬括朝著車廂內釐侯韓武抱了抱拳,看似恭敬地拜道:「釐侯。」

    「……」釐侯韓武上下打量著馬括,微微點了點頭。

    見釐侯韓武神色冷淡,馬括也不在意,微笑著說道:「恭喜釐侯返國,末將已備好了酒水,為釐侯接風。」

    「……」釐侯韓武目不轉睛地盯著馬括臉上的笑容。

    雖然他久在魏國,不過卻也知道馬括如今是他弟弟韓王然身邊的親近臣子,既然馬括滿臉笑容地前來迎他,那麼很顯然,他義弟韓王然根本就沒有死。

    「好!」

    釐侯韓武很乾脆地應道,乾脆地讓馬括都有些意外,心下暗暗嘀咕:莫不是被他看出來了什麼?

    不得不說,馬括太小瞧釐侯韓武了,釐侯韓武作為當年跟康公韓虎爭奪大權的權臣,其眼界、城府又豈會差?

    在囑咐了車廂內妻兒幾句後,釐侯韓武乾脆下了馬車,示意馬括立刻帶他去那所謂的接風筵。

    途中,釐侯韓武坐在馬上淡淡問道:「是他讓你來的?」

    馬括張了張嘴,笑得有點勉強:「末將不知釐侯這話……」

    「哼。」

    釐侯韓武也不再多說什麼,一直等到馬括領著他來到王宮的偏僻小門時,他這才帶著幾分嘲弄看了一眼馬括,看得馬括很是尷尬。

    在馬括的帶領下,釐侯韓武來到了韓王然歇養的那座宮殿,邁步走了進去。

    不得不說,此時的韓武,心情很是複雜——其中更多的是失望跟憤怒。

    他自認為他當年待義弟韓然不薄,一直都維護著這個弟弟,可是這個弟弟,卻在最後狠狠捅了他一刀,以至於使他淪為在魏人眼中毫無價值的人質。

    心中這股憤怒,迫使他的腳步越來越快,他恨不得立刻就衝到義弟韓然面前,揪住後者的衣襟質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可當他邁步走入內殿時,他忽然呆住了,因為他看到,他弟弟韓然正躺坐在一張臥榻之上。

    那模樣,一下子就刺激到了韓武的回憶:當年他父親韓王簡,臨終之前就是這樣躺坐在臥榻上。

    他走到臥榻旁,難以置信地看著弟弟那憔悴的臉龐,一時間,心中的憤怒退地一干二淨。

    「義兄,對不住。」臥榻上的韓王然,微笑著說道。

    那笑容,那溫柔的語氣,就彷彿當年韓王簡告訴年幼的韓武,說他不會有事……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釐侯韓武問道,語氣中帶著幾分心痛,這讓他自己都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此時,馬括已搬來了一張凳子,釐侯韓武亦不客氣,坐在凳子目視著弟弟,看著這個才三十幾歲正當年的弟弟,那憔悴的臉龐。

    「只是些許小疾而已。」韓王然咳嗽了兩聲,隨即歉意地看著釐侯韓武,說道:「義兄,別怪我,當年若贖你回國,我未見得能奪回王權……」

    「……」釐侯韓武的嘴唇蠕動了幾下。

    事實上他對此耿耿於懷,可是看著此刻這般模樣的韓王然,他卻怎麼也恨不起來,在神色複雜地盯著弟弟看了半響後,他悵然嘆了口氣:「罷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說罷,他岔開話題問道:「你假傳死訊,並非只是叫燕縐把我騙回國吧?為何假傳死訊?是因為魏國麼?」

    韓王然點了點頭,說道:「我設法聯絡了齊國與楚國一起對抗魏國,本來我打算吸引魏國的兵力,為楚國偷襲韓國創造機會,不曾想,卻被趙潤給看穿了……故而,我希望通過假傳死訊的辦法,希望能讓魏國上鉤。沒想到,魏國太過謹慎……」

    說著,韓王然便將元邑侯韓普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釐侯韓武。

    釐侯韓武終究是當年久在高位的權臣,眼界自然不同,當然也看得出元邑侯韓普那些舉動背後的陰謀,當即就皺起了眉頭。

    而此時,就聽韓王然正色說道:「義兄,當年的事,是我對不住你,但如今,國家,還有祖宗社稷,都需要你再次出面主持大局……這次我不方便出面,如今國內,就只有義兄你能夠挫敗魏國的陰謀,咳咳咳,否則,否則,我大韓這回,恐有覆亡之危……」

    說到這裡,他目視著釐侯韓武,繼續說道:「待度過此國難之後,我願將王位歸還義兄。」

    「……」

    縱使是釐侯韓武在魏國做了幾年無人問津的人質,心境方面已磨礪地波瀾不驚,在聽到這句話後,亦為之動容。

    然而連他都意外的是,他此刻竟然根本都沒有任何有關於王位的想法,反而心情因為韓王然的一句話,沉甸甸地墜地難受。

    「你……將死了麼?」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

    隨即,待看到韓王然為之沉默後,他的手都忍不住開始顫抖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 23:56
第206章:兄弟


    「義兄,莫要怪我……若我當時贖你回國,我未見得能坐穩王位……」

    當日傍晚,釐侯韓武站在自己府邸內書房的窗口,耳邊迴響著弟弟韓王然的話。

    這時,書房內走入一名護衛,朝著釐侯韓武拱手抱拳:「釐侯。」

    這名護衛叫做韓厚,乃是釐侯韓武的親近族弟,不過因為是庶出無法繼承家業,因此當年投奔釐侯韓武,為人忠厚可靠,釐侯韓武在魏國當了九年人質,此人就在左右陪伴了九年,是釐侯韓武如今最信任的人之一。

    「釐侯,卑職打聽過了。」在走近釐侯韓武之後,韓厚低聲說道:「這座府邸,自韓然遷都至薊城之後就開始修繕,不過未曾掛上匾額,一直空置著,直到前些天,才掛上……」

    他口中所說的府邸,即是釐侯韓武一門如今居住的這座府邸。

    「是麼。」

    釐侯韓武長長吐了口氣,點點頭示意韓厚退下,而他則依舊站在窗口。

    他並不懷疑今日韓王然對他所說的那番話的真實性,其實從客觀來說,他當初作為人質留在魏國,無論是對他韓武還是對韓然,都是一件好事。

    反過來說,倘若那時他返回了韓國,這才有可能導致,兄弟徹底反目成仇——畢竟那個時候的韓然,既然設計殺死了康公韓虎,以及釐侯韓武的心腹武安守朱滿,當然不會因為顧念兄弟感情而前功盡棄,倘若那時韓武還在韓國,這兩兄弟十有八九會因為大權的爭奪而反目成仇,甚至於,刀劍相向。

    這也正是當年釐侯韓武在被魏軍擒獲、成為了魏國的俘虜或人質後,韓王然非但沒有設法贖回,反而隱晦地要求魏王趙潤莫要將韓武放回韓國的原因。

    不過從韓王然遷都薊城之後就修繕了這座釐侯府的這件事,亦不難看出其實他對義兄釐侯亦抱持思念,只是在是否迎回韓武這件事上,韓王然始終有所遲疑——其中原因,無非就是怕韓武回來跟他爭奪大權罷了。

    這裡所謂的「怕」,倒不是全然指害怕大權被韓武奪走,也包括韓王然擔心自己處於某些原因必須要除掉韓武,與其如此,還不如索性就讓韓武呆在魏國。

    但這次,情況有點特殊。

    因為韓王然似乎病入膏肓了。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使得韓武、韓然兄弟二人的關係變得更加複雜了。

    次日清晨,釐侯韓武早早就起來,坐在大堂上喝茶,看著時而來來去去的府上下人,看著那些陌生的臉孔。

    曾幾何時,他是這個國家最具權勢的權臣,但如今,回到闊別多年的故國,哪怕是呆在他自己的府邸,他也感覺莫名的不適應。

    而就在這時,庭院裡傳來一陣咔擦咔擦的聲音,釐侯韓武轉頭看去,便瞧見一名年輕的將領,穿著戎甲,急匆匆地奔向堂中。

    還沒等韓武反應過來,就見那名年輕將領奔入堂中,噗通一聲跪倒在韓武面前,欣喜地說道:「父親。」

    釐侯韓武愣了愣,這才放下手中的茶盞,仔細端詳來人:「你是……馳兒?」

    他此時這才看清,原來眼前這名年輕的將領,竟然就是他的長子韓馳。

    提到這個長子,釐侯韓武心中便是一暖。

    倘若說康公韓虎死後,韓王然毫不客氣地抄沒了前者的家產,那麼釐侯韓武在成為魏國的人質之後,韓王然卻沒有動他的家產,甚至於還有意地培養韓武當時年僅十來歲的長子韓馳,大概是期待著韓馳長大成人後,繼承其父的家業。

    唯有韓武年僅幾歲的小兒子韓瑫,當時跟韓武的妻妾一同被韓王然送到了魏國,大概韓王然也是不希望義兄韓武獨自一人流落魏國,形單影隻。

    不得不說,除了拒絕迎接韓武回國以外,韓王然倒也沒有什麼虧待義兄一家的地方,韓武的結局,確實要比康公韓虎好上太多。

    父子二人闊別多年再次相見,使得釐侯韓武暫時忘卻了韓王然那邊的事,一臉笑意地打量著兒子身上的戎裝,笑問道:「馳兒,幾年不見,稍微變得像男兒漢了嘛……」

    韓馳被父親誇獎,臉上露出幾分喜悅,慷慨激昂地說道:「是叔父曾教導孩兒,不可墜了父親您的名聲,是故,孩兒這些年不敢懈怠……」

    韓武愣了愣,這才意識到兒子口中的叔父,便是指他的弟弟韓王然。

    就在韓武失神之際,韓馳目視著父親,興致勃勃地說道:「當年鉅鹿一戰,雖父親不幸戰敗,但父親您拒不降魏、最後猶高聲命令蕩陰侯韓陽大人攻打鉅鹿的豪烈,卻是讓世人大加讚嘆……」

    這倒還真是實情,當年釐侯韓武在被魏將伍忌生擒之後,不顧自身安危,猶高喊命令韓陽加緊攻打鉅鹿城,別說韓人對他欽佩萬分,就連魏人、甚至是魏國的君主趙潤都為之讚嘆。

    不過聽了這話,韓武卻感到莫名的尷尬,一來是那場仗他終究是戰敗了,而且還成為了魏國的俘虜,二來,眼下讚頌此事的乃是他的兒子韓馳,這讓他感到十分彆扭。

    因此,他在淡淡一笑後,就立刻岔開了話題:「看你身上甲冑,你如今在軍中當值?」

    聽聞此言,韓馳嘿嘿一笑,頗有些自豪地說道:「回稟父親,孩兒如今在漁陽守秦開將軍麾下聽用,擔任兩千人將職務……」

    「……」

    釐侯韓武默不作聲地打量著兒子。

    『太像了……』

    看著眼前的韓馳,釐侯韓武心中暗暗想道。

    看著兒子,他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當年他年輕時,亦被既是叔父又是義父的韓王起大加培養,這才有了後來的釐侯韓武,反之,倘若韓王起不曾有意栽培他,任他像尋常紈褲子弟那樣吃喝玩樂,他又哪裡可能後來跟康公韓虎爭奪大權,成為韓國鼎盛一時的權臣呢?

    一想到韓王起,釐侯韓武的心情亦是莫名的複雜:這位叔父除了不肯將王位歸還於他,除此之外還真是未曾虧待過他。

    當然,也正是因為這樣,韓武才會視韓王起的兒子韓然如親弟弟一般。

    而如今,彷彿是照搬了幾十年前……

    「……待此番度過劫難之後,我願將王位歸還義兄。」

    釐侯韓武的耳畔,彷彿又迴響起弟弟韓王然昨日所許下的承諾。

    「馳兒……」他開口喚道。

    「父親?」長子韓馳疑惑地看向父親。

    只見釐侯韓武神色複雜地盯著兒子看了半響,說道:「你想不想當……不,沒事。」他搖了搖頭,說道:「去府內向你母親問安吧。」

    「是,父親。」

    韓馳拱了拱手,拜別父親,歡歡喜喜地快步走向府內,向他闊別多年的母親問安去了。

    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釐侯韓武的神色莫名的複雜。

    回到書房悶坐了片刻,就見心腹韓厚走了進來,似有深意地說道:「釐侯,衛卿馬括前來拜見,說是請釐侯去……去吃酒。」

    韓武聞言點了點頭,遂帶著韓厚前往外院大堂接見馬括,隨後在馬括的示意下,再次前往王宮。

    在馬車上,馬括有意無意地問道:「釐侯,可曾見到令世子?」

    他口中的令世子,即指釐侯韓武的長子韓馳。

    釐侯韓武看了一眼馬括,冷淡地說道:「見到了。……不知衛卿大人想問什麼呢?」

    不得不說,釐侯韓武終歸是見過世面的人,而且一度還是權傾朝野的權臣,就馬括這點小心思,哪裡瞞得過他?

    還記得昨日,當韓王然提出欲將王位歸還韓武時,韓武就注意到馬括的面色變了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可能是見釐侯韓武神色冷淡,馬括面色訕訕地說道:「只是隨口問問。」

    「哼。」

    韓武輕哼一聲,自顧自閉目養神,不再理會馬括。

    說實話,韓武對馬括可沒有什麼好印象,誰讓當年韓然奪權的那件事,正是馬括向後者通風報信呢?甚至於,馬括還殺了韓武的心腹武安守朱滿。

    韓武對韓王然提不起恨意,那是因為兄弟倆自幼就感情深厚,可是對於馬括——你算什麼東西?!

    也難怪韓武這般倨傲,畢竟想當年,就算是馬括的父親前上谷守馬奢,見到前者也得抱拳行禮,恭恭敬敬喊一聲釐侯。

    在馬括的帶領下,釐侯韓武沿著昨日來過一回的路,再次來到了他弟弟韓王然歇養的那座宮殿。

    待等韓武走近臥榻時,韓王然還是靠躺在臥榻上,聚精會神地看著平鋪在被縟上的一份中原各國的地圖,面龐依舊憔悴。

    「不是說,宮內的宮醫叫你好好歇養麼?」

    在瞅了一眼那份中原各國的大致地圖後,釐侯韓武有些不渝地說道,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看到韓然這般不聽醫者的叮囑,他心中為何會生氣——明明這個曾經疼愛的弟弟,當年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捅了他一刀,不是麼?

    「我有好好歇養,只是睡不著,也是沒辦法……」韓王然抬起頭來,微笑著解釋了一句。

    隨即,他問韓武道:「義兄,你考慮地如何了?」

    釐侯韓武當然知道韓然的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在看了幾眼後者後,淡淡地說道:「你認為我此番回國,是因為想爭奪王位?……我韓武若是想奪取這個王位,你如今還能坐在這個位子上麼?」

    他這話絕非妄言,事實上在魏韓第二次北疆戰役之後,康公韓虎就已經因為戰敗而踢出權力中樞了,當時釐侯韓武大權在握,若不是他顧忌與弟弟韓然的兄弟感情,君主的位置對於他當時而言,簡直就是唾手可得。

    就連當時的丞相申不駭,都無法阻擋釐侯韓武,只能通過勸說的方式來勸說韓武:您已經得到了相當於君主的權力,就莫要再因為奪取那個虛名而使國家陷入混亂了。

    毫不誇張地說,若非當年釐侯韓武太過於固執,在鉅鹿戰場上不肯率先逃走而使軍隊的士氣潰散,韓然根本沒有辦法奪回王權。

    這也正是韓王然後來一直猶豫著不肯將釐侯韓武從魏國贖回來的原因:作為韓王簡的獨子,釐侯韓武在韓國的威望實在太高了。

    「義兄誤會了。」

    聽了釐侯韓武的話,韓王然愣了愣,隨即連忙搖頭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我沒有誤會什麼。」

    釐侯韓武不客氣地打斷了弟弟的話,沉聲說道:「我此番逃回國,並未因為王位。」

    「那是因為什麼?」韓王然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隨即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因為什麼呢……』

    釐侯韓武瞥了一眼韓王然的衣襟。

    其實在逃回國的途中,他曾多次幻想過這一幕,即他揪住韓王然的衣襟,大聲質問他「你當初為何要那般對我?!」——當然,前提是弟弟韓然還活著。

    不錯,這就是他韓武從魏國潛逃回來的原因:看看弟弟韓然到底是死是活,若是真的死了,就見其最後一面,了卻兄弟之情;若是韓然沒死… …哼哼。

    但昨日看著弟弟那憔悴的樣子,釐侯韓武最終還是沒動手。

    在沉默了片刻後,釐侯韓武淡然說道:「王位並非兄弟分家,沒必要讓來讓去……這些年來,你坐在這個位子上所做的一切,我在魏國也有所耳聞。做的不錯……」

    「……」韓王然有些意外地看著兄長。

    「除了這次!」瞥了一眼韓王然,釐侯韓武不悅地說道:「替人做嫁。」

    韓王然愣了愣,隨即苦笑著說道:「義兄教訓的是,但……實在是無可奈何,若此番不能將魏國拉下來,怕是十年二十年後,整個中原都要姓趙了……」

    釐侯韓武聞言思忖了片刻,問道:「你真覺得楚國能夠擊敗魏國?」

    韓王然搖了搖頭,正色說道:「我不能保證楚國能夠擊敗魏國,但我知道,倘若當世果真還有一個國家能夠擊敗魏國,那麼國家,必定是楚國,其餘齊、魯、越,包括我大韓……」說到這裡,他再次搖了搖頭。

    看著韓王然嘆息的模樣,釐侯韓武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

    因為他也明白,從某種意義上說,韓王然其實是在給他、給韓虎處理爛攤子——倘若不是前幾場戰爭韓國接連敗在魏國手中,他韓國會淪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要知道,當年他韓國的強盛,縱使與今日的魏國相比,怕是也難分伯仲的,只是接二連三的慘敗,讓他韓國日漸虛弱,最終淪落到今日這等田地。

    在這其中,也包括釐侯韓武被魏國矇蔽,組建的那支五萬人的代郡重騎——這支花了韓國天文數字般資金的重騎兵,除了一舉擊敗了東胡十幾萬騎兵以外,在跟魏國的戰爭中,至今毫無作為,反而被魏公子潤輕易賺殺了三萬餘人,讓釐侯韓武當初企圖用這支騎兵橫掃魏國的美夢徹底被打破。

    在沉默了足足有半柱香時間後,釐侯韓武開口說道:「……立「佶」為儲君吧。你就繼續你的詐死之計吧,我來攝政,替你擺平那個元邑侯韓普。」

    他口中的「佶」,即是韓王然的長子「韓佶」,今年剛十三歲。

    聽聞此言,無論是韓王然還是衛卿馬括,皆吃驚地看著釐侯韓武。

    他們毫不懷疑這是釐侯韓武以退為進的手段,一來這種手段不符合韓武的性格,二來,這種手段毫無必要。

    畢竟昨日韓王然就已經明確許諾過,只要這次度過國難,就將王位還給韓武,或者韓武的兒子韓馳,因此,韓武根本無需耍弄什麼手段——如果他在意這個王位。

    「義兄……」

    韓王然動容地喚道,但是立刻就被韓武給打斷。

    「我並沒有原諒你。」目視著韓王然,釐侯韓武正色說道:「阿然,愚兄當年待你不薄,但偏偏卻是你,在愚兄落難之際,狠狠捅了愚兄一刀……我在魏國當了九年人質,對此始終耿耿於懷。你得慶幸你此刻臥病在床,否則……縱使這小子在旁,也攔不住我把你揪起摔在地上。」他指了指在旁的衛卿馬括。

    「……你應該知道,當年就算是自負的韓虎,也不敢跟我動手。」韓武板著臉說道。

    韓王然愣了愣,隨即臉上露出幾許複雜的笑容,雙目亦微微有些泛紅:「義兄說得是。」

    注意到弟弟的眼眶中好似閃過幾絲晶瑩,釐侯韓武深吸一口氣轉移了視線,岔開話題說道:「至於元邑侯韓普……倘若說他果真像你所說的那樣,已暗中投靠了魏國,那麼,這件事就要愈發慎重。」說到這裡,他想了想,又說道:「我推舉一人,此人最適合去對付韓普!」

    「誰?」韓王然好奇問道。

    只見釐侯韓武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韓王然,一字一頓說道:「蕩陰侯,韓陽!」

    「……」

    韓王然與馬奢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古怪。

    「蕩陰侯韓陽,亦是韓虎的近侄,當年比韓普更得到韓虎的器重。只要說服韓陽站在薊城這邊,元邑侯韓普詆毀薊城、詆毀你的那些謠言,自然不攻而破……」釐侯韓武正色說道。

    對於韓武的話,韓王然還是認可的。

    畢竟元邑侯韓普跟蕩陰侯韓陽,二人皆是康公韓虎的侄子,而且嚴格論起來,韓陽更得到韓虎的器重,因此,用蕩陰侯韓陽去對付元邑侯韓普,無論是在打仗方面還是在輿論方面,都挑不出什麼漏洞來。

    但問題是,韓王然跟韓陽有些齷蹉,甚至於,韓陽當年也曾在眾目睽睽之下發誓,此生不為韓然所用……

    彷彿是猜到了韓王然心中的遲疑,釐侯韓武正色說道: 「這件事就交給我。……我派人去請他,他韓陽多少會給我一個面子。」

    韓王然聞言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前蕩陰侯韓陽很敬重眼前這位義兄。

    的確,那時候,就連釐侯韓武的心腹愛將燕縐、靳黈等人都因為種種原因放棄贖回韓武,唯獨蕩陰侯韓陽,無論如何都要設法從魏國將釐侯韓武救回來,只可惜遭到了韓王然的阻礙——想想也是,若釐侯韓武當時回國,韓然還能穩穩抓住王權麼?

    「義兄知道韓陽的去向?」

    韓王然問道。

    釐侯韓武點了點頭,說道:「前兩年他去大樑探望過我,隨後好似隱居在魏國的河內郡……回頭我會叫燕縐派人去邀請的。」

    說到這裡,他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韓王然。

    韓王然頓時會意,連忙拱手說道:「那就全權拜託義兄了。……義兄有何吩咐,儘管開口。」

    「吩咐?」

    釐侯韓武嗤笑一聲,隨即轉頭看著憔悴的弟弟,語氣莫名地說道:「那就好好歇養吧,待他日你康復之後,我再來跟你算九年前那筆賬……在此之前,別那麼輕易就死了。」

    「……」

    韓王然張了張嘴,半響後這才語氣莫名地微笑道:「好。」

    片刻之後,釐侯韓武告辭離去。

    看著義兄的背影消失在宮殿內,韓王然長長嘆了口氣,有些苦澀、有些自嘲地搖頭笑了笑。

    「馬括,你說寡人當年,是不是做錯了?」他輕聲詢問馬括道。

    馬括愣了愣,支支吾吾地說道:「臣以為,大王當時的舉措,也只是迫於無奈……」

    「那麼這次呢?」韓王然苦笑著說道:「就說我為了得到義兄的幫助,用王位誘他……」

    「這……」馬括不知所措,說不出話來。

    而這時,韓王然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卻是替馬括解了圍,他連忙說道:「大王,您沒事吧?」

    只見韓王然用手摀著嘴咳嗽了好一陣子,這才逐漸平復下來。

    『……』

    他一瞬間瞥見了手心處的那一抹嫣紅,便立刻將手攥了起來,不曾讓在旁的馬括瞧見。

    「不礙事的。」

    他深深吸了口氣,強打起精神,再次將那封中原地圖平鋪在被縟上,聚精會神地審視著。

    『元邑侯韓普那邊,非近期能夠解決,那麼,整個局勢的關鍵,就變成了……這裡!』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滑動,最終指在泰山一帶。

    『對,只要齊國的田耽守住泰山,叫魏將韶虎不得寸進,魏國無法打開局面,或就會考慮從我大韓這邊入手……』

    臉上露出幾許釋然的笑容,他疲倦地微微閉上眼睛。

    他對韓武撒謊了,其實他並不是夜夜難以成眠,而是對睡眠有了一種恐懼,生怕他一旦闔眼,就再也睜不開。

    但是,他真的很累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 23:50
第207章:魏齊泰山戰場

    魏興安九年十二月初二,雒陽天策府參將翟璜,抵達了泰山郡的「盧邑」。

    除了此時並不在大營中上將羿狐以外,其餘魏武軍的三位大將,即韶虎、龍季、趙豹三人,皆親自出營迎接,給足了翟璜面子。

    這也難怪,別看翟璜在天策府的職務只是「參將」,而韶虎、龍季、趙豹卻都是大將軍銜,但要知道,翟璜的這個參將,『參』的可是他魏國獨一無二『天將軍』趙潤,那能一樣麼?

    說起魏王趙潤自封的這個『天將軍』,期間倒是還有一段有趣的軼事。

    其實最初的時候,魏王趙潤自封的也是大將軍,全稱似乎是「統率大魏諸路兵馬車騎大將軍」,但在臨任命前,本來就對這件事相當不爽的禮部尚書杜宥,提出了異議,因為在他看來,趙潤這個大將軍,跟韶虎、司馬安、伍忌等人的大將軍職位太容易混淆——哪有君主跟臣子平起平坐的道理?

    這倒不是杜宥故意挑刺,畢竟這個時代講究名正言順,倘若趙潤身為魏國的君主,一定要自封一個大將軍,那魏國的各路大將軍們,就只能上表請求貶官了——因為他們無論如何都要比君主低一級嘛。

    為了避免這種可能成為天下笑談的事情發生,內朝在經過商議之後,在趙潤的這個『大將軍』上添了一筆,改成了『天將軍』,避免了舉國魏將普遍都得貶一級的尷尬。

    如此一來,皆大歡喜,除了禮部尚書杜宥這位老臣仍在背後碎碎念。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件事中,最最興奮的其實並非魏王趙潤本人,而是魏國的諸路兵將們,畢竟趙潤自領天策府天將軍的職務,這從某種意義上說,成為了魏國上上下下軍職人員的大靠山——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敢說武人不如文人?

    不得不說,由於魏王趙潤重武,因此,魏國的兵將地位非常高,比同級別的文人還要高上一些,雖然談不上重武輕文,但至少也極大地改變了因為武人文化程度普遍較低而導致被人輕視的社會現象。

    「勞幾位將軍出城相迎,末將翟璜,實在愧不敢當。」

    當日,遠遠瞧見韶虎、龍季、趙豹三人親自出城迎接自己,天策府參將翟璜也很識相,在距離盧城還有幾十丈的時候就翻身下來,並且在隨後與韶虎等人見禮時,也是持後輩禮,讓韶虎、龍季、趙豹這三位老將心中都很滿意。

    在寒暄了幾句後,韶虎、龍季、趙豹三人遂拉著翟璜進城,期間說一些諸如「翟參將一路趕來辛苦」之類的客氣話。

    不過事實上嘛,翟璜冒著天寒地凍從雒陽趕來泰山郡,途中倒也的確艱辛。

    在進城時,翟璜也曾注意城內的建築,據他觀察,這座城池似乎曾被人放火燒過,以至於城內的諸建築,隨處可見火燒的痕跡,除此之外,魏武軍的士卒還在城內搭建了許多兵帳以及木屋,用以士卒的居住。

    「齊國的田耽,還真是果斷啊……」翟璜笑著說道。

    「可不是嘛。」

    魏武軍上將韶虎搖了搖頭,回頭指了指盧邑的城牆,苦笑著說道:「這座城池的城牆,好歹也有三、四丈高,當初尚未抵達此地時,我跟龍季他們說,攻陷了無鹽固然值得慶賀,但接下來的盧縣,才是一場硬仗,沒想到到了這裡,齊國的田耽早就卷帶著城內的百姓撤退了,臨走前還放了一把火把城內燒地干乾淨淨……」

    「最可惜的還是城外的田地。」在旁的魏將龍季插嘴道:「當時距離秋收就只有一個月,誰能想到,那田耽二話不說就把即將成熟的作物給燒了……」

    「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韶虎頗有些感慨地說道:「倘若他貪心於盧邑城外這一撥的稻穀,我軍就能及時抵達,將他堵在城內……」說罷,他甚是遺憾地搖了搖頭。

    不得不說,齊將田耽在九月前後果斷放棄防守盧縣,這確實大大出乎了韶虎、龍季、趙豹等人的預料,在他們看來,田耽就算是看在盧縣城外田地裡那些即將成熟的稻穀的份上,怎麼也得守到十月中旬左右吧?

    可是那田耽倒好,連盧邑帶城外的田地一同放火給了少了,以至於待十幾日後魏軍姍姍來遲時,只看到一座焦城,以及城外的一片焦地。

    這徹底打破了韶虎原先的戰術安排,以至於在後來的大半個月內,他只能叫麾下的魏武軍儘可能地恢復城內的建築,至少給士卒們準備過冬用的屋子——畢竟這次的對手乃是齊國的名將田耽,縱使是韶虎,也不敢誇口說能在年前擊敗後者。

    毫不誇張地說,田耽這一招,讓魏武軍最起碼浪費了一個月的時間。

    隨後,翟璜便跟隨韶虎、龍季、趙豹三人來到了城內的帥所——一間臨時搭建的木屋。

    在木屋內,韶虎等了為了給翟璜接風,早已準備好了一些菜餚,還有幾壇產自上黨的烈酒。

    可能是見翟璜有點發愣,韶虎眨眨眼睛說道:「今日只是為翟參將接風,平日裡我等是滴酒不沾的。」

    翟璜聞言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軍中滴酒不沾,其實也未見得全是裨益,畢竟酒這東西,能活絡血液、使人興奮,所謂酒壯人膽,臨戰前灌兩口酒,縱使新兵也能豁出性命浴血殺敵;而在平日裡,尤其是對於在天寒地凍的環境下在外巡邏的士卒而言,酒甚至比棉衣還要重要。

    是故,只要不是喝得酩酊大醉、耽誤了正事,魏國的軍隊基本是不禁酒的,甚至於,還會額外給士捽髮放一個水囊用來裝酒——當然,反過來說,倘若一旦發現酗酒耽誤了正事,魏軍的軍紀也是絕對不會寬恕的,輕則鞭撻、重則剔除。

    因為是戰場先前,因此,招待翟璜的酒菜也並非很豐盛,大抵只有一些醃肉、醃菜、肉乾等常見的軍中菜餚,除此之外,韶虎還命人宰了幾隻在附近山林抓獲的野味,讓這桌接風宴,稍微看起來豐盛些。

    酒過三巡之後,韶虎開始旁敲側擊地試探翟璜此番的來意:「翟參將,你此番趕來前線,莫非是陛下有何指示麼?」

    聽聞此言,龍季、趙豹二人皆有意無意地看向翟璜,神色稍稍有些緊張。

    這也難怪,因為他們自從九月前後『接收』了這座被田耽一把火燒掉的盧縣以後,就幾乎再沒有任何進展,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當然會有所緊張,畢竟他魏武軍,那可是他魏國名義上的「第一精銳」,在魏人當中的名聲還要壓過商水軍。

    「陛下?」翟璜笑了笑,說道:「陛下的指示不早就送到諸位大將軍手中了麼?……「拿下泰山」!」

    「……」韶虎、龍季、趙豹三人對視一眼,頗有些訕訕地笑了笑。

    也不曉得是為了避免再發生幾十年前因魏王趙慷催促前線軍隊加緊進攻才導致的「上黨戰敗」,亦或是魏王趙潤深知「後方指揮前線」的弊端,反正天策府從來不給前線制定什麼具體的戰術,只有一個大概的戰略,就比如說最近,韶虎就接到了天策府的命令,僅僅四個字:拿下泰山!

    既沒有具體的戰術安排,也沒有規定日期,寬鬆地讓韶虎等人感覺有點怪怪的:那位陛下到底想不想打齊國?怎麼看起來不太像呢?

    「翟參將。」韶虎親自給翟璜倒了一杯酒,壓低聲音說道:「不介意的話,能否給韶某透個底?陛下他……真的是打算攻打齊國麼?還是說,我魏武軍其實就是一個幌子?」

    聽聞此言,翟璜不解地問道:「韶虎將軍為何這麼問?」

    只見韶虎與龍季、趙豹三人對視了一眼,隨即在稍微猶豫了一下後,低聲說道:「韶某索性就實話說了,翟參將,韶某不知陛下的意圖,但單單用我魏武軍攻打齊國……兵力不夠啊。」

    說到這裡,他示意護衛取來行軍地圖,索性就平鋪在酒桌上。

    隨即,他指地圖上「盧邑」東側大概四十里左右的「茌(chi)縣」,正色說道:「眼下,齊將田耽就駐軍在這座縣城,不瞞翟參將說,十月下旬前後,韶某曾想過進兵攻打,但是在打聽了一下這附近的地形情況後,韶某隻能放棄原來的計畫……」

    說到這裡,他見翟璜臉上露出不解之色,遂解釋道:「茌縣往東,往齊國方向,有三條道路,一條通往「歷下邑」、濟南(濟水南),隨後再往東,經「平陵」、「於陵」、「昌邑」,最後可至臨淄;第二條,則走山中穀道至「嬴城」,隨後經「萊蕪」、「般陽」、「昌邑」,最後可至臨淄;第三條,則是走泰山南面的山谷,經「博縣」、「泰安」、「牟縣」,隨後或向北至「萊蕪」,或向東經「蓋縣」再往北至「萊蕪」… …這三條山道,即頗為險惡。若我攻一路,則一路必破,但恐其他兩路在我軍揮軍向東時,截我歸路;可若是分兵攻打三路,則我軍兵力不足……」

    聽了韶虎的解釋,翟璜這才明白,近兩個月魏武軍按兵不動,這是有原因的——因為韶虎還沒有想出攻陷「茌縣」後的策略。

    「為何將軍們不先拿下茌縣呢?」有一名跟隨翟璜而來的年輕護衛忍不住插嘴道,卻遭到了翟璜的呵斥。

    不過韶虎倒不在意,笑著解釋道:「這位小兄弟說得也有理,為何我等不先攻陷茌縣呢?這是有原因的。比如我軍此刻駐軍在盧邑,迎面所需面對的,也只是茌縣這一個方向而已;但倘若我軍攻陷了茌縣,那麼,我軍就得同時防備東北、東面、東南三個方向,韶某此前也說了,這三個方向的齊國軍隊,任何一路我魏武軍都有把握擊破,但就怕其他兩路在到時候趁機截斷我軍的退路……一旦被其截斷歸路,那我等就能跟齊國拚一拚,看誰的糧食先耗盡了。」

    這話,說得跟隨翟璜而來的那名護衛滿臉羞紅——他還沒有傻到認為,齊國這個偌大而殷富的國家,會在魏武軍之前先耗盡糧草。

    在狠狠瞪了一眼那名插嘴的護衛後,翟璜這才對韶虎說道:「照韶虎將軍所言,這個田耽此時駐軍在茌縣,怕也是不安好心吧?」

    「哈哈。 」韶虎哈哈一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在旁雖年老但豪情依舊的老將趙豹,在灌了兩口酒後,瞪著眼珠子罵罵咧咧道:「田耽那小崽子,心腸壞的很,自十月下旬起就對我軍百般挑釁,千方百計要把我軍引到茌縣……」

    聽著趙豹在那罵罵咧咧,翟璜心中暗笑之餘,亦暗暗點頭。

    別看韶虎、龍季、趙豹還有羿狐幾人已上了年紀,不復當年氣盛悍勇,但穩重卻是真的穩重,就拿當前這件事來說,翟璜也能看出茌縣是田耽故意拋出來的誘餌,目的就是想在茌縣改變齊魏兩軍的主動與被動局面,但韶虎偏偏就是不上當,雖然白白在盧邑駐軍了兩個月,但也不至於被田耽奪走主導權。

    『……明智的選擇。』

    翟璜在心中暗暗稱讚道。

    次日清晨,韶虎、龍季、趙豹三人先是帶著翟璜參觀了盧邑魏營,大致介紹了一下各部,而翟璜,也瞭解了這幾位老將的分工。

    作為已故的禹王趙元佲的宗衛兼舊部,韶虎、龍季、羿狐、趙豹這四位老將分工明確:由韶虎居中軍、主要負責戰略,趙豹作為先鋒,龍季殿後,至於羿狐,這位擅長偷襲的老將,則獨自率領一支軍隊遊走在附近,就好比眼下,羿狐就在泰山的南山,跟齊國東海軍的將領「仲孫勝」玩捉迷藏的遊戲,看看能夠抓到了破綻。

    在參觀罷盧邑魏營後,韶虎留下龍季坐鎮城池,自己則與趙豹帶著翟璜向茌縣方向而去,登上附近的山丘窺視茌縣的動靜。

    正如韶虎所說的那樣,茌縣的防備真的很爛,爛到叫人無法想像這是齊國名將田耽駐軍的地方。

    然而這只是表面,當翟璜看到茌縣東北、東面、東南那三條山道時,他就立刻領悟到,這裡的確是一個絕佳的伏擊他魏軍的地點——倘若韶虎果真率領魏武軍攻下了茌縣,那麼,他們必將在這三個方向,遭到齊軍無休止的騷擾。

    而其中的關鍵,就在於齊軍兵多、而魏軍兵少。

    「滿打滿算,泰山一帶的齊軍,大概有十五萬。」朝著遠處泰山群山指指點點,韶虎沉聲說道:「這兩個月來,我軍派出去的斥候,已打探到「北海軍」、「瑯琊軍」、「即墨軍」、「穆陵軍」以及「東萊軍」這五支齊國軍隊的旗號,這五支軍隊主要駐紮在山中,扼守著三條要道… …單憑我魏武軍,想要攻陷泰山,著實不易。」

    說這番話時,韶虎心中多多少少有點鬱悶。

    要知道他對面的齊軍,那可是幾乎動用了舉國一半的兵力,而他這邊呢,卻只有孤零零的一支魏武軍,雖說他對他麾下的兵將是很信賴,但也不至於自負到盲目認為單憑他一路軍隊就能掃平整個齊國吧?——那位陛下僅僅派他魏武軍怒懟齊國這一個國家,說實話,這真的有點太看得起他們了。

    想了想,韶虎見四下無人注意,壓低聲音對翟璜說道:「翟參將,不介意的話,你就跟韶某透個底吧,陛下他,究竟是真的決定攻打齊國,還是拿我魏武軍當一個幌子?……倘若是前者,韶某懇請陛下再派至少一路兵馬來,倘若是後者,那韶某乾脆就安安分分在盧邑屯田得了。」

    的確,這個疑問困惑了韶虎很久。

    因為據他所知,他魏國除了必須駐防邊境的軍隊外,其實還有可以調動的兵馬,就比如司馬安的河西軍跟魏忌的河東軍,這兩者就能調動一支,還有川雒的羯角騎兵,宋郡東部的湖陵水軍,倘若他魏國君主趙潤果真是打算攻打齊國,為何不再派一支軍隊來呢?

    只要再派來一支軍隊,韶虎這邊的處境就要好得多了,至少不必因為擔心中了齊將田耽埋伏而瞻前顧後,不敢挺兵向前。

    聽了韶虎的話,翟璜想了想,說道:「陛下的想法,說實話末將也猜不透,不過末將覺得,陛下單單派韶虎將軍的魏武軍攻齊,大概也有「船小好調頭」的意思吧。」

    「這個倒是。」

    韶虎信服地點了點頭。

    的確,對於魏國這個可以出動四十萬軍隊的國家來說,目前真正開闢的戰場,其實也就只有泰山這邊的五萬魏武軍,以魏國如今的底蘊來說,這五萬魏武軍就算打上十年八年,也無法傷動魏國的根本。

    甚至於,若是看到局勢有所改變,魏國隨時可以抽兵攻打其他地方。

    「至於第二點嘛……」

    朝著泰山方向努了努嘴,翟璜笑著說道:「韶虎將軍麾下的五萬軍隊,牽制了齊國十五萬軍隊陪你在這裡耗著,從大局來說,我軍就已經勝了三分了……」

    韶虎聞言樂了,笑著說道:「耗死齊國?這我可不敢奢想……」

    想想也是,齊國又不是因為接連幾場戰敗導致國內經濟遭到大創的韓國,齊國作為曾經中原最殷富的國家,縱使是魏國想要拖垮齊國,也不是那麼簡單,因此,韶虎純粹將翟璜的話當做調侃。

    回到盧邑之後,翟璜與韶虎等人商議接下來的戰略部署。

    翟璜作為天將軍趙潤的參將,當然要比韶虎等大將軍知曉的更多,就比如翟璜其實知道,他齊國其他的軍隊為何按兵不動:商水軍與湖陵水軍按兵不動,是為了戒備楚國,或者說,等待楚國加入這場戰爭;至於河西軍、川雒騎兵以及河東軍,其實是為了防備秦國。

    雖然秦魏是牢固的盟友,但要知道,此番這場仗若是魏國打敗了韓、齊、楚三國,那麼,中原再無任何一股力量可以阻擋魏國徐徐吞併諸國,邁向「中原一統」的霸業。

    那麼問題就來了,秦國究竟會聯合魏國擊敗其餘國家,眼睜睜看著魏國變得日益強大,強大到最後有可能一口將他秦國也吞掉,還是選擇在這次戰爭中拖一拖魏國的後腿呢?

    別的暫且不說,翟璜只知道一件事,當今年春夏時候,秦國的公孫起好似放緩了對雁門郡的攻勢後,他魏國的君主趙潤就有點不太高興— —因為這並不是一個好預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轉眼就到了魏興安十年正月,翟璜這位天策府參將,在盧邑也呆地差不多了,準備不日返回雒陽。

    他此番前來,主要其實是為了親眼看看泰山戰場的情況,瞭解一下前線的動態,回去後向魏王趙潤匯報——畢竟在攻齊還是攻韓這件事上,其實魏王趙潤還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

    不過,順著魏王趙潤的心思,翟璜也給韶虎提出了一個建議,其實也是魏王趙潤的授意:既然無法長驅直入,那麼就步步為營,徐徐蠶食齊國。

    簡單地說,即每攻克一座城池,就將這座城池劃入魏國疆域,同時修繕當地道路,增設防禦關隘,防止被齊軍奪回去——說白了,就是要強行硬吃齊國的領土。

    這種戰爭方式最耗時間,但是魏國相對付出的代價則更小,危險性也更低,最重要的是,這招對齊國的壓力是最大的。

    而齊國承受的壓力,其實就等於「韓齊楚三國同盟」所承受的壓力——畢竟齊國一旦抵不住壓力向魏國投降,韓國與楚國基本上也可以繳械投降了。

    值得一提的是,期間韶虎向翟璜提出了一個疑問,或者說,是他的一個戰略構想,即繞過泰山,先攻魯國,然後以魯國作為跳板,攻打齊國腹地。

    然而,翟璜想了想,卻對韶虎說道:「我大魏尚未對魯國宣戰,不宜對魯國用兵。」

    然而這話卻讓韶虎感到更加困惑:為何不對魯國用兵?齊魯齊魯,魯國可是齊國的盟國啊,就好比眼下,魯國的將領季武率軍陳兵於「汶陽」、「鉅平」,擺出一副準備嚴堵魏軍的架勢,這可不是什麼善意的舉動。

    但是,翟璜卻沒有詳細解釋的意思,對此韶虎也沒有辦法。

    魏興安十年二月初,泰山一帶的冰雪逐漸消融,魏軍與齊軍再次發生碰撞,從泰北到泰中、再到泰南,魏武軍憑一己之力,硬撼齊國五支軍隊,期間,魏將韶虎用兵穩重,幾次忽視齊將田耽故意暴露出來的誘餌,讓田耽亦感覺無可奈何。

    不可否認,魏武軍打地很艱難,但對此壓力最大的,其實卻不是魏將韶虎,反而是齊國這邊,畢竟齊國此番動用了半數的軍隊,卻無法戰勝魏軍區區五萬魏武軍,一想到魏國最起碼還有七八支像魏武軍這樣的軍隊,可想而知齊國的壓力。

    四月,泰山戰場的最新戰報,送達了雒陽,送到了魏王趙潤手中。

    『差不多該進場了吧,熊拓?你真要等我把齊國打趴下麼?』

    想了想,趙潤最終決定給齊國再施加一股壓力,或者說,給楚國施加一股壓力。

    「來人,傳令天策府,命駐軍鄴城的屈塍,率鄢陵軍轉攻鉅鹿南郡(齊),響應韶虎,對齊國兩面夾擊!」

    「是!」
V123210 發表於 2018-4-4 23:59
第208章:通牒

    魏興安十年四月下旬,韓齊邊境,清河。

    清河,乃是韓國的鉅鹿北郡跟齊國的鉅鹿南郡的大致邊境分割線之一,從這裡往東南方向,即是齊國的平原邑。

    然而此時在這片土地上,充斥的卻是魏韓兩國的軍隊。

    只見在這片大河河畔的寬闊平原地形上,兩萬餘魏國鄢陵軍與目測差不多數量的韓國軍隊,正展開一場且戰且退的戰爭。

    「殺——!」

    「左翼!左翼不得擅自上前!……右翼頂上去!」

    「箭襲!箭襲!」

    在這片戰場上,魏韓兩軍的兵將都顯得很驚慌,原因就在於這是一場彼此都沒有預料到的遭遇戰。魏軍這邊的大將乃是鄢陵軍的屈塍,而對面的韓軍,則是北燕守樂弈麾下的心腹副將紀括。

    原來,在四月初八的時候,駐軍在邯鄲郡境內鄴城的魏將屈塍,收到了魏王趙潤來自雒陽的王令,命令後者即刻率軍向東挺進,攻打齊國的鉅鹿南郡,響應此刻正在攻打泰山的魏將韶虎,對齊國展開兩面夾擊。

    既然得到了王令,魏將屈塍自然不敢耽擱,留下副將晏墨以及兩萬鄢陵軍繼續留駐鄴城,而他自己,則親自率領其餘三萬鄢陵軍前來清河,準備從這裡越過魏韓邊界,攻打齊國。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韓國方便也不曉得是不是截獲了他麾下軍隊的行軍路線,亦或是提前預測到了他的意圖,以至於當屈塍率領軍隊跋涉到清河一帶時,恰恰好撞見韓將樂弈的副將紀括——後者似乎也剛剛率軍至此。

    一場突如其來的遭遇戰,讓魏韓兩軍士卒皆不得不倉促應戰。

    看得出來,雖然鄢陵軍經常自詡自己是毫不遜色商水軍的魏軍勁旅,但當他們真正踏上戰場,跟北燕軍這種韓國的強師發生正面衝突,這支軍隊還真是打地可圈可點。

    說到打仗,就要提一提鄢陵軍的特色。

    儘管鄢陵軍跟商水軍一樣,其前身都是「平暘軍」,但因為各自主將屈塍與伍忌性格不同的關係,這兩支軍隊的作戰方式,也是截然不同。

    商水軍的作戰方式,即戰前憑藉魏公子潤或原軍中副將翟璜制定總戰略或當前戰爭的戰術,至於真正開戰之後,則更多依靠商水軍兵將——尤其是個別千人隊的個人實力,所選用的戰術一般以「鑿穿敵軍」、「分割敵軍」為主。

    在這種戰術下,似冉滕、項離、張鳴等武力出色的千人將們,彷彿如魚得水,甚至有時候,就連作為主將的伍忌也會親自上陣出馬,上演一出單騎討殺敵軍大將的戲碼,簡單地說,商水軍的爆發力非常恐怖。

    可鄢陵軍不同,鄢陵軍的主將屈塍,並非是像伍忌那樣逞勇的將領,他的副將晏墨、孫叔軻皆都不是,哪怕是在將領層中,似左洵溪、華崳、左丘穆、南門覺、南門懷等將領,也並非是逞強好勇的類型。

    鄢陵軍很擅長相互配合,無論是各營部的配合,還是各千人隊的配合,相比較商水軍兵將那種憑藉一腔熱血往前衝的類型,鄢陵軍的兵將,似乎特別擅長戰爭節奏——即什麼情況下該選擇什麼樣的戰術,上至晏墨、孫叔軻,下至左洵溪、華崳、左丘穆、南門覺、南門懷等將領,皆爛熟於心,甚至於根本無需等待作為主將的屈塍來下達命令。

    與短期爆發力非常恐怖的商水軍截然相反,鄢陵軍的耐力非常強,比商水軍還要強,這支軍隊的堅韌力,就跟牛皮糖一般,打不垮、甩不掉,在磨掉你的耐心與士氣之後,再徐徐吞噬你。

    就好比此刻,北燕守樂弈的副將紀括,就被鄢陵軍折磨地滿頭大汗,直在暗地裡罵娘。

    明明他麾下的軍隊剛才已擊垮了對方的左翼,可待等準備趁機進攻擴展勝利時,對方的右翼就包抄過來了;待等他好不容易招架住對方的右翼,明明方才被擊退的魏軍左翼,他娘的又悄無聲息地摸上來了。

    這要打到什麼時候?!

    更要命的是,對面這支魏軍,跟名震中原的魏國商水軍一樣,皆是側重於重步兵、輔以弩手的軍隊,守備能力簡直超乎想像,彷彿稍一鬆懈,對方就能重整氣勢、捲土重來。

    幸運的是,此地爆發兩軍戰爭的消息,很快就被附近大河河上巡邏的韓軍兵船得知,這些隸屬於鉅鹿守燕縐麾下的韓國船隊,立刻調動船隻前來堵截,協助紀括的北燕軍一同攻擊鄢陵軍,這才使鄢陵軍不得不採取撤退,否則,紀括真得擔心今日會被這支魏軍活生生拖死在這裡。

    「撤退!撤退!」

    鄢陵軍兵將大舉撤退。

    而在鄢陵軍大舉撤退的期間,魏將屈塍皺著眉頭看了一眼河面上黑壓壓的船隊,心中暗暗嘀咕。

    他率軍至此的目的,可不是為了跟紀括的北燕軍糾纏,更非是針對河面上的韓國鉅鹿水軍,而是為了偷襲齊國的鉅鹿南郡,配合韶虎對齊國施壓,哪有閒工夫在這裡與韓軍糾纏?

    可沒想到,居然恰好撞見了前來堵截他的韓軍。

    ……那樂弈,料到我軍會偷襲齊國麼?

    屈塍心中暗暗想道。

    但事已至此再去考慮這件事已無濟於事,鑑於暫時無法渡河,屈塍唯有暫時撤退。

    先拿下「甘陵」再做打算吧。

    對照著行軍圖思考了半響,屈塍決定先攻打甘陵,為之後強渡清河做準備。

    而另外一邊,韓將紀括一看鄢陵軍的撤兵方向,就猜到屈塍是奔著甘陵而去,但他沒有辦法,畢竟就他麾下的這點兵力,就算追上去也討不到好,反而很有可能會被鄢陵軍拖死。

    於是,韓將紀括一番考慮之後,當機立斷放棄馳援甘陵,決定立刻設法渡過清河,協防齊國的平原邑——同時,他也派人立刻向齊國的平原邑報信,叫你立刻做好準備,防止被魏軍偷襲。

    齊國的平原邑,乃是臨淄田氏的祖輩封邑,目前的守將乃是田榮,即田諱、田耽、田武這一支的族兄弟。

    兩日後,當田榮得到韓將紀括派人送來的消息,得知前兩日魏將屈塍曾企圖偷偷渡過清河襲擊他平原邑時,他大吃一驚。

    雖說鉅鹿南郡有大河、清河等數條水流作為天險,但對面那可是魏軍,而且還是鄢陵軍這支在魏國國內排的上號的精銳,他又豈敢掉以輕心?

    於是,他一邊派人通知「武城」,叫駐紮在武城一帶流域的齊國水軍,協助韓國的鉅鹿水軍一同封鎖河面,防止魏軍偷偷渡河,一邊則派人前往臨淄,將這件事稟告族兄、右相田諱。

    而此時,齊王呂白正在上卿高傒以及士大夫鮑叔、管重等人的陪同下,接見魏國的使者唐沮。

    此時的齊王呂白,已經逐漸長大成人,在趙昭、田諱、高傒、管重等幾名重臣的輔佐下,已漸漸顯露作為賢君的潛質,至少比前些年看起來要可靠地多。

    一開始的時候,齊王呂白並不想見唐沮,畢竟這會兒魏國已經對他齊國宣戰——既然已宣戰,那還有什麼好談的呢?

    但是士大夫鮑叔卻勸說呂白,僅看魏國單單派遣魏武軍五萬兵卒攻打泰山,而且魏武軍的攻勢也不急不緩,這就說明魏國對他齊國的宣戰仍保留有餘地,既然如此,見一見那唐沮亦未嘗不可——雖然不太可能,但萬一魏國改變了主意,不再進攻他齊國呢?

    齊王呂白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接見魏使唐沮。

    儘管同意了此事,但齊王呂白對於魏國對他齊國宣戰一事,心中難免抱有怨恨,因此,當他見到唐沮的時候,說話也不是那麼客氣,大意就是對唐沮說:既然貴國已對我國宣戰,又何必派尊使前來?

    不可否認,此時的呂白,已隱隱具有幾分君主的氣勢,只可惜這股氣勢卻嚇不住魏使唐沮,畢竟論氣勢、論霸道,當世的君主還有誰能及得上他魏國的君主趙潤呢?

    因此,唐沮當日不亢不卑地解釋道:「對貴國宣戰一事,乃是天策府的考量,並非是我雒陽朝廷的決斷,我朝廷一方依舊希望貴國能懸崖勒馬,協助我國討伐不義之韓。」

    聽了這話,齊王呂白與鮑叔、管重、高傒等重臣都很驚訝,好奇問道:「天策府不歸貴國朝廷管制麼?」

    唐沮搖了搖頭:「天策府是天策府,朝廷是朝廷。」

    經過唐沮的解釋,齊王呂白這才明白,原來魏國的天策府,大抵就是指統率魏國上上下下諸路軍隊的軍方,雖然說也聽命於魏王趙潤,但它的本質,跟雒陽朝廷還是有區別的——大抵就是鷹派跟鴿派的區別。

    當然,這只是指總體而言,因為就算是雒陽朝廷裡面,其實亦有像介子鴟、張啟功這類誌在「中原一統」的鷹派文臣。

    但總的來說,雒陽朝廷還是建議通過外交手段來製裁韓國、孤立韓國,而天策府嘛,對此的態度就只有一個字:打!

    這是兩者最大的不同。

    此後,唐沮與齊王呂白等人就開始相互扯皮,唐沮的目的,無非就是對齊國威逼利誘,而齊王呂白這邊麼,也無非就是希望魏國停止攻打他齊國,雙方僵持不下。

    當時的場面一度很激烈,唐沮先是指出了齊國在暗中幫助韓國的不義舉動——事實上當初齊國派使者前往魏國時,禮部就已經質問過——隨後,他更是毫不客氣地指出,別看眼下魏齊戰場僵持不下,但那隻是因為他魏國還未發力,倘若齊國執意要跟韓國聯手抗拒他魏國,那麼,待他日魏軍大舉攻至臨淄時,就莫要怪他魏國不講情面。

    這一番話,氣地逐漸攬過大權的齊王呂白恨不得下令將這個傲慢的魏國使臣給宰了——反正魏王趙潤也殺過他齊國的使者田鵠,一報還一報。

    面對著殺機畢露的齊王呂白,魏使唐沮毫不畏懼,大有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意思,最後還是鮑叔、管重等人出面做和事老。

    這邊剛剛打發後魏使唐沮,右相田諱就稟告了「魏國鄢陵軍疑似要攻打鉅鹿平原邑」的消息,讓齊王呂白大吃一驚,稍稍有些後怕。

    不得不說,魏氏唐沮有句話說到了齊國的痛處:別看泰山戰場上目前魏齊兩軍僵持不下,可事實上他魏國就只出動了魏武軍這一支軍隊而已,而齊國呢,卻動用了北海軍、東萊軍、瑯琊軍等五支軍隊,這也談得上是兩國僵持不下?

    心慌之餘,齊王呂白立刻召見了田諱、高傒、鮑叔、管重、連諶等重臣,甚至於,就連最近有意逐漸淡出朝野視線的左相趙昭,也被請來商議對策。

    平心而論,針對「聯合韓楚對抗魏國」這件事,齊國這邊已不像最開始那樣堅定,原因就在於魏王趙潤全盤打亂了「韓齊楚三國同盟」原先制定的戰略,居然出乎意料地率先對他齊國開戰。

    幸虧韓王然在施行詐死之計時,還記得派人跟臨淄這邊通個氣,否則,這位韓國君主的死訊,就算短時間內並未在韓國內部引起動盪,恐怕也會讓齊人失去對抗魏國的信心——畢竟從根本上來說,韓王然才是促成韓齊楚三國聯合對抗魏國的關鍵人物。

    在環視了一眼殿內的諸大臣後,齊王呂白皺著眉頭說道:「韓國將領樂弈的副將紀括,前幾日派人通知平原邑的田榮,說前幾日魏將屈塍,曾有意渡過清河,偷襲平原邑,幸虧途中被那紀括截住……」

    聽到這番話,殿內諸臣皆默然不語。

    他們無法否認,韓國已經是竭盡全力在吸引魏國的注意,但魏國就死活不跟韓國開戰,偏偏要挑他齊國這個軟柿子下手,這讓齊王呂白以及在座的臣子們,對魏王趙潤不按常理出牌感覺有些無可奈何。

    「泰山那邊的情況如何?」

    齊王呂白詢問右相田諱道。

    右相田諱拱手說道:「前一陣子,田耽嘗試將魏將韶虎引到茌縣,試圖三面伏擊,但韶虎沒有中計……前幾日,田耽派人送來書信,說魏將韶虎麾下的軍隊,目前在盧縣城外開闢荒田,看樣子是準備打一場持久戰……」

    「魏王真是沉得住氣啊。」

    士大夫管重苦笑著說道。

    可不是嘛,在「韓齊楚三國同盟」已經失去秘密可言的情況下,按理來說魏國應該是最著急的,可是魏國呢,一邊在邯鄲郡拖著韓國,一邊在泰山這邊拖著他齊國,完全看不出有什麼著急的樣子。

    就彷彿是一名壯漢,明明已做好了揮拳的準備,但偏偏他就只伸出一根手指,讓你完全摸不透,他這究竟是虛張聲勢,還是勝券在握。

    「或許魏國對我泰山用兵,就是為了迫使我大齊向其屈服。」士大夫連諶在旁小心翼翼地插嘴道。

    不得不說,由於這場仗的開局完全不像韓王然當年講述的那樣,反而隱隱有點被魏王趙潤牽著鼻子走的意思,齊國對於「聯合韓齊抗拒魏國」的信心,也難免在無形中被消磨了不少。

    因此,臨淄城內的那些貴族們,再一次跳出來對朝廷施壓,希望他齊國能恢復與魏國的邦交。

    畢竟自從魏國對齊國宣戰之後,魏國的商賈也逐漸開始打壓齊國的商賈,雖說有韓國這個前車之鑑在,齊國提前做好了經濟戰爭的準備,但依舊無法避免博浪沙港市方面的損失。

    在當今,一口氣失去魏國、秦國這兩個市場,而韓國市場又被魏國商賈給摧毀了,這讓齊國的商賈與貴族們損失頗巨。

    更要緊的是,齊國不像韓國那樣具備或可與魏國同歸於盡的實力,別說魏國傾盡全力來攻打,只要魏國出動大概三支像魏武軍這樣的軍隊,就足夠將齊國推到覆亡的邊緣。

    因此,齊國國內的貴族們希望朝廷改變對待魏國的態度,而士大夫連諶,就是其中之一。

    這不,記得往年,連諶曾對左相趙昭百般針對,可是最近呢,他非但不再針對趙昭,反而做出希望與趙昭化解干戈的善意舉動,這未嘗不是在找退路。

    這也難怪,齊人就是這樣,長久的和平,讓他們下意識地選擇趨吉避凶,缺乏血性。

    尤其是那些大貴族,當初楚齊戰爭時就拖過國家的後腿,而如今面對魏國,似乎又出現要拖國家後腿的意思。

    這不,前一陣子魏使唐沮出使齊國的時候,儘管跟齊王呂白談崩了,但在回國之前,唐沮不知得到臨淄城內多少大貴族的赴宴邀請,又是送錢又是送女人,也虧得唐沮為人正直,否則,單單這次的收穫就足以讓他數年吃用不盡。

    殿內諸人聞言瞥了一眼連諶,對連諶這種欺軟怕硬的傢伙感到頗為不恥。

    但不可否認,連諶有一句話說得很有道理:既韓國不能牽制魏國,而他齊國又無法招架魏國,那麼這場仗,還有持續下去的必要麼?

    只是當時,上卿高傒怒聲打斷了連諶這種自滅威風的話。

    不得不說,雖然高傒這個人固執而又迂腐,且此前也同樣沉浸在他齊國尚且天下無敵的幻想中,但不可否認這位齊國老臣還是頗具眼光的,他很清楚,若這次他們韓齊楚三個國家無法遏制魏國,那麼,整個中原再無任何一個國家可以阻止魏國的野心。

    問題是,就眼下的局勢而言,該如何打開局面呢?

    在沉思了片刻後,右相田諱開口說道:「大王,必須要催促楚國了,若楚國依舊對此無動於衷,那……就算韓國與大齊竭力阻止魏國,怕也無濟於事。」

    齊王呂白聞言想了想,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不過,齊王呂白想得卻是另外一層意思:韓國與我大齊,已經為了阻擊魏國而幾乎傾盡所有,你楚國還在旁看戲,這說不過去吧?要知道這場仗,只要一切順利,最終可還是你楚國獲利最大啊。

    這樣一想,齊王呂白就感覺心裡有點不平衡:明明說好一起對抗魏國,眼下韓國與我齊國跟魏國拚個你死我活,而你楚國,居然還在跟魏國玩兄弟和睦的戲碼,這憑什麼?

    於是,齊王呂白召來的士卿馮諼,叫馮諼立刻出使楚國,明確轉告楚王熊拓,倘若楚國還準備隔岸觀火的話,那索性就一拍兩散。

    馮諼依言出使楚國,在車馬勞頓跋涉了約大半個月後,終於在五月下旬抵達了楚國的王都壽郢,在面見楚王熊拓時,提出了他齊國君主呂白的要求。

    嚴格來說,韓國也好、齊國也罷,都是在這場仗中給楚國做嫁衣的,因此,楚王熊拓當然沒有必要得罪齊國,儘管馮諼在轉達齊王呂白的話中,情緒有點激動,熊拓亦毫不在意。

    在打發走馮諼之後,楚王熊拓召見了丞相溧陽君熊盛,跟後者商議這件事。

    溧陽君熊盛想了想對熊拓說道:「看來齊國有點急了……大概是因為先前的局勢對我方有點不利吧。」

    可不是不利嘛,要知道韓王然當年制定的戰略,在魏王趙潤不按常理髮兵攻打齊國的決定面前,幾乎是賠掉了所有的優勢,這也正是楚國至今遲遲沒有與魏國撕破臉皮的原因——因為韓國沒能按照預定計畫,牽制住魏國的主力。

    「呂白還是年輕氣盛,他竟叫人對我孤言道,若孤繼續隔岸觀火,索性就一拍兩散……這個蠢材,他以為魏國會放過他齊國麼?」熊拓似笑非笑地說道。

    聽聞此言,溧陽君熊盛笑了笑,說道:「呂白終究不如呂僖,但他這番話,恐怕也只是一時氣話……問題是,此時對魏國用兵,並不符合我大楚的利益。」

    「唔。」

    熊拓點了點頭。

    本來,他楚國應該是這場仗打到半途再加入的,驟然發難給魏國一個突然襲擊,可如今,由於戰略的失敗,導致他楚國必須在戰爭前期加入戰局,這難免讓熊拓有些遲疑。

    別看他楚國號稱可動用四百萬軍隊,這可四百萬軍隊的綜合實力,未必就能招架得住魏國的四十萬精銳——尤其是在面對魏連弩、機關弩匣等戰爭兵器時,純粹的人海戰術,幾乎毫無作用。

    但尷尬的是,楚國如今也是騎虎難下,畢竟齊國那邊已經派人傳來'最後通牒'了:要麼楚國即刻入場,要麼就一拍兩散。

    在這種情況下,熊拓自然不好再向先前那樣看好戲。

    沉思了好一陣子,熊拓終於點頭說道:「罷了,知會熊琥,雖然與原定計畫不符,但還是叫他準備動手吧……」

    「是!」溧陽君熊盛躬身而退。

    此時,楚王熊拓邁步走到窗口,手扶窗櫺目視著窗外的景緻。

    他腦海中,不禁又浮現當初在鄢水魏營前,跟他堂妹夫魏王趙潤兩軍對壘時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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