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詩奇幻] 放開那個女巫 作者：二目 (已完成)

第一千一百章 林間的下午茶

　　「她當時……真是這麼說的？」聽完葉子的轉述，溫蒂「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那個叫蛇牙的孩子呢？就沒有其他表示了嗎？」

　　「只是跟著她一起傻笑罷了。」葉子搖了搖頭，「大概想要鼓起勇氣說出那句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僅僅一次就把膽量全部耗盡了吧。」

　　「我想也是。」溫蒂臉上的笑意更盛了，「年輕……真好啊。」

　　「話說我們這樣好麼？背地裡偷聽小姐妹的談話。」葉子的綠色幻影從枝頭落下，凝聚成本體模樣。

　　「這可不是偷聽，而是完成陛下的囑托。」溫蒂義正言辭道，「他讓我稍微關注下兩人的行動——既然要關注，那麼交談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不是麼？」

　　這麼說來，好像的確沒什麼問題。

　　「何況，沒有我的拜託，妳就不會偷聽他們的談話了嗎？」溫蒂笑盈盈地望向葉子。

　　「呃——」後者清了清喉嚨，跟著揚起了嘴角，「會。」

　　兩人頓時相視著大笑起來。

　　葉子招招手，從地底升起一根巨大的籐蔓，托著自己和溫蒂緩緩來到樹冠頂端。接著密佈的枝丫散開、交錯、重聚，在身下形成了一座綠葉構成的露台。

　　從這個角度望去，世界豁然開朗了許多，一直向龍脊山脈蔓延的密林宛如翡翠樹海，而另一邊，則是廣闊無際的大草原。

　　還在共助會的時候，葉子偶爾也會搭起類似的樹屋，以供姐妹避開暴雨和泥濘潮濕的地面。只不過那時候往往需要花上大半天的功夫，才能構築出一個歇息之地，而且為了盡可能節省魔力，屋子能省則省，基本形如一個蟬繭。即使如此，也不是每個人都有容身的空間。

　　但現在，綠葉露台不僅有模有樣，連躺椅和茶几都一併塑造出來。茶几上甚至擺著兩盞闊葉杯，裡面盛放的淺金色花露在太陽的映照下閃閃發光。

　　「這是妳自己釀的？」溫蒂端起茶杯輕輕嗅了嗅，一股淡雅的清香傳入了她的鼻間。

　　「嗯，用的是清晨的露水、蜂蜜和甘蔗酒，還加入了點半開的茉莉花蕾。」葉子點點頭，「雖然比不上混沌飲料，但勝在想喝多少有多少。」

　　「妳的能力真是越來越強大了。」溫蒂感慨道，「雖然她們都說安娜殿下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但我覺得妳也不比她差上多少。只要時間給得足夠長……妳說不定能控制世界上所有的叢林，將意識遍佈到大陸每個角落。」

　　「按照現在這個速度，肯定做不到的啦。」葉子笑著擺擺手，「光是融合這座迷藏森林，就得花上近十年時間，等到能離開這裡的時候，我估計早就老了。」

　　「那可不一定。」溫蒂抿了口杯中茶，「愛葛莎說過，女巫和魔力之間的影響是相互的。越是強大的女巫，往往也伴隨著更強健的身軀同更漫長的壽命。如果不是戰爭過於殘酷，那些超凡之上或許現在還活著。」她抬頭望向天空，「而妳的魔力甚至在她們之上，也就是說，妳或許是我們之中能活得最久的那一位。」

　　葉子沒有回答，而是露出了一絲寂寞的神色，只是溫蒂並沒有注意到。

　　「對了，不光是這兩點，就連容貌都跟魔力水平有關哦。」她停頓片刻，「傳說中的隕星女王阿卡麗斯傾國傾城，這一點連帕莎她們都親口承認過。」溫蒂收回視線，仔細打量了對方片刻，「嗯——確實感覺妳和之前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怎麼說呢，從樹蔭中降下來的那一刻，就好像林中仙子一樣，還真是讓人羨慕啊。」

　　葉子無奈地白了她一眼，「這可不像那個溫柔無比、一心關愛姐妹的溫蒂會說的話。」

　　「誰知道呢，大概是我以前根本沒有心思考慮這樣的問題吧？」溫蒂笑道，「除了咬牙活下去，魔力能實現什麼、將來會變成什麼樣、是醜還是美，都不過是多餘的東西。」

　　「也是。」葉子撇撇嘴，「現在開始考慮魔力對容貌的影響了，難不成……妳心裡也有了鍾情之人？」

　　「這可是兩碼事。而且妳也不比我小多少吧，就不怕步我的後塵？」

　　「先不說這個『小不了多少』值得商榷，我都擁有了一片森林，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不過即使你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啦，蜜糖的動物信使可都是我提供的哦。」

　　「可惜，作為女巫聯盟的負責人，她的每篇報導都得先由我過目才行呢。」

　　兩人互相取笑著，享受著這午後融洽的密談時光。

　　直到太陽逐漸西沉，葉子才轉回正題，「那麼，妳待會就要走了嗎？」

　　「嗯，」溫蒂站起身，「我得把安娜殿下她們送回去，海鷗號無法在夜間飛行，所以四時之前便得起飛。」

　　「看來白紙沒法和她的小夥伴共度篝火晚會了。」

　　和其他乘坐火車探訪的家屬不同，小姑娘是由滑翔機直接運送到前線的，預定中的返航不可能因為她而推遲一天，也無法丟下她一個人不管。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溫蒂攤手道，「無論是出於安全的考慮，還是無冬城的需要，她都不能在路途上花去太多的時間。」

　　「我幫妳叫下她吧。」葉子重新化為靈體狀態。

　　「麻煩啦。」

　　葉子鑽入樹幹之中，數息之後又出現在溫蒂面前。

　　「行了，她會去起降場與妳們匯合的，現在應該已經在和夥伴道別了。我送妳過去吧。」

　　溫蒂點點頭，轉過身等待露台降下。

　　「那個……」

　　葉子忽然輕聲道。

　　「怎麼了？」

　　「不。」她猶豫了下，「沒什麼……」

　　溫蒂吐出口氣，回過頭去柔聲說道，「有什麼想法別埋在心裡，我隨時都願意傾聽哦。」

　　「我只是有些……」

　　「有些什麼？」

　　「有些——」葉子握緊拳頭，正張開口時，忽然愣在原地——她的目光越過溫蒂的頭頂，凝固在森林的北方。

　　感受到她神情中的震驚與訝異，溫蒂也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只見數股黑色的煙霧從茂密的樹林中升起，彷彿一道徐徐展開的幕布。

　　這是……著火了？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森林的掌控者

　　如今正是春夏之交，水肥土沃之際，森林怎麼可能會突發大火？而且似乎還不止一處！

　　「葉子？」溫蒂喊道。

　　「我不知道。」葉子像是恍然回過神來，「那裡已經超出了我的融合範圍，我無法感知到黑煙處的具體情況。」

　　「如果真是起火的話，必須得阻止火勢蔓延才行！」

　　「我……我知道。」葉子的神情有些異樣，像是混雜了什麼情緒一般，她咬了咬嘴唇，才點頭回道，「不管如何，妳先去和大家匯合。等應急預案啟動後，營地可能會發生混亂，那時候再走就沒這麼容易了。」

　　現在的終點站中不只有休假的工人，還有大群從未上過戰場的家屬，想要讓他們井然有序的完成疏散與避難絕非易事，溫蒂很快也想到了這一點。

　　「妳……一個人沒問題吧？」

　　「放心，我清楚該怎麼應對。」葉子降下露台，最後看了溫蒂一眼，接著縱身隱入了密林之中。

　　片刻之後，刺耳的警報聲響徹迷藏森林上空——

　　……

　　「是，嗯，我知道了。」塔二號站總參部中，菲林.西爾特放下電話，轉身朝伊蒂絲報告道，「大人，西線有意外情況發生——」

　　「你說什麼？森林北部疑似失火？」北地珍珠皺起了眉頭，「是葉子小姐觀察到的？」

　　「是，那邊已經啟動了疏散應急預案，駐守的第一軍士兵也進入了二級戒備狀態。」

　　「通知總指揮大人，還有所有相關高層。」她沉吟了一會兒果斷吩咐道，「就說總參部需要召開戰前會議。」

　　「戰前會議……」菲林重複了一遍，「難道您認為這是……」

　　「不錯。」伊蒂絲凝聲道，「我懷疑火災是魔鬼的新詭計。」

　　不到一刻鐘時間，第一軍將領和女巫聯盟代表便齊聚到了地下會議室中。

　　北地珍珠交代完大致情況後，又將最新收到的消息告之眾人，「森林終點站的哨兵已經確認，引發濃煙的確實是大火，並且受風向影響，正快速朝終點站蔓延過來。」

　　「只是森林大火，沒有發現魔鬼的蹤跡？」鐵斧沉聲問道。

　　「目前還未收到報告。」菲林搖搖頭，「煙霧阻隔住了視線，誰也不清楚火線後的情況。」

　　「希爾維小姐，妳能看到些什麼嗎？」

　　「迷藏森林離這裡太遠了。」希爾維回道，「除非……我親自去一趟。」

　　「該死的……偏偏選在這個時候。」鐵斧看了眼地圖，「王后殿下現在在哪裡？」

　　按照原本計劃，安娜殿下和部分女巫將在森林終點站的起降場與飛行隊匯合，然後搭乘海鷗號返回無冬城。

　　「應該正在折返的黑河一號上。收到失火的消息後，康德小姐就讓我就用聆聽符印通知她們更改行程了。」

　　「幹得不錯。」鐵斧稍稍鬆了口氣，「那麼仍留在那邊的便只有了長公主殿下一行人了？」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朝拂曉晨光說道，「叫她們立刻起飛，不要再等了。」

　　「是！」

　　處理完撤離之事，鐵斧望向參謀部人員，「現在，說說你們的看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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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子站在一顆巨杉樹的頂端，遙望著遠方翻滾的濃煙。

　　短短一個多小時，火勢就擴大了許多，如今不僅只是漫天飛舞的煙塵向她壓來，煙霧下方已能隱隱看到閃爍的紅光。

　　她彷彿聽到了樹木被灼燒時的哭泣聲，儘管那裡並不屬於她的控制範圍，可叢林之心依然在微微顫抖。

　　因為那也是她自己心底的共鳴。

　　面對溫蒂時，她沒有說出的那句話，是……害怕。

　　經過一年多的吞併與融合，葉子已經漸漸觸摸到了能力的本質。

　　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能令自己成為不死不滅的存在——所有被納入叢林之心的植物，都將成為她的一部分，換句話說，只要融合的區域越大，她就越難被根除。

　　畢竟想要清理出一塊草坪很容易，但若是想剷平一座森林、或是整個草原，難度將會成倍增長。

　　至於讓這個世界寸草不生，則幾乎是一件不可能辦到的事。

　　她記得陛下說過，植物是自然界存在的基礎，哪怕把整個世界毀滅，掘地三尺、天地倒轉，最先出現在地表上的，仍然會是這群頑強的生命體。

　　可問題就在於，那時候的她已不能再算作是她了。

　　地底流淌的清泉、土壤中鑽營的爬蟲、樹幹上顫動的蜂窩、枝頭鳴唱的鳥兒……這些龐大的信息不斷從森林每個角落傳來，並被鐫刻到記憶之中。如果陡然接納，十有八九會立刻失去神志，這也是葉子必須放緩融合速度的原因。

　　然而她發現即使如此，單靠自己一個人根本無法記錄下這麼多信息。

　　她至今仍未變成瘋子的原因，只在於叢林之心替她做出了選擇——無數交織的根系與籐蔓構成了一個巨大的意識體，魔力和記憶融為一體，流淌在森林間。

　　這也就意味著，一旦融合的樹林遭到破壞，她將有可能丟失一部分記憶。哪怕廢墟中重新長出新苗，失去的東西也不會再回來。

　　那有可能是她和溫蒂、書卷的相識，也有可能是與夜鶯、謎月以及莉莉的共助會逃難之旅；有可能是遇見羅蘭陛下的溫柔一幕，也有可能是在無冬城生活的日日夜夜……甚至是哈卡拉的固執和偏見，教會的迫害與追殺，她都不想忘記。

　　因為這是屬於她獨一無二的經歷，也是她存在於世的證明。

　　她害怕失去它們。

　　一想到這場大火有可能出現在融合後的迷藏森林裡，葉子的心中便會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刺痛。

　　但她不能後退。

　　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戰勝魔鬼、贏下神意之戰。

　　她不可以只為了自己，而自私的拋下那些姐妹們——她們也在貢獻著自己的力量，她不能辜負大家的期待。

　　想到這裡，葉子深吸了口氣，抬起雙手，仰頭朝向佈滿餘暉的天空。

　　剎那間，耀眼的綠光從她胸口綻放而出——

　　「請聆聽我的呼喚，行動起來吧！」

　　那一刻，整個森林彷彿如同一個被喚醒的巨人，緩緩抬起了身軀。

　　無數樹木向後彎折，齊齊伏倒，連帶著草皮與泥土，像地毯似的曲捲起來，哪怕用地動山搖來形容，也難以描述其聲勢！

　　就在這劇烈的震顫中，迷藏森林竟宛若「分裂」成了兩半，受到叢林之心控制的樹木一點點收縮地盤，與北邊的樹林漸漸拉開了一道數百米長的隔離帶。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魔鬼之刃（上）

　　「綜合現有的情報，參謀部的結論大致就是如此——」伊蒂絲敲著桌板道，「這次縱火很有可能是一次聲東擊西之計。」

　　「聲東擊西？」鐵斧沉吟道，「妳是說敵人的目標並不是切斷我軍的補給線？」

　　「魔鬼倒是想，但牠們做不到。」伊蒂絲指向地圖，「從塔其拉廢墟出發到森林終點站北方，這段距離比平原上的鐵路還要長，已超過五百公里。牠們要攜帶多少紅霧，才能徒步趕到縱火區並埋伏下來？我想這一點，塔其拉的同僚們應該十分清楚才是。」

　　「若不建立起『血線』，又沒有前哨站的話，大軍支撐不起這麼長的戰線。」塔其拉代表菲麗絲頓了頓，「按照以往的經驗，五百人差不多就是魔鬼的極限了。」

　　「而森林終點站是一座防禦工事齊全的常駐地，說是小型要塞也不為過。」伊蒂絲接著說道，「陛下很早以前就做過相關預案，一旦敵人放火燒林，葉子小姐便會製造出一條足夠安全的隔離帶，將大火隔斷在站點之外。這條隔離帶同時也是天然的射擊場，沒有遮蔽、沒有掩護，魔鬼想衝過數座碉堡構成的火力網，五百人和送死沒什麼區別。」

　　「退一步說，假設牠們真有辦法在斷絕補給的情況下將大軍送進迷藏森林，那麼縱火反而是暴露自己的舉動。」拂曉晨光補充道，「等到深夜直接發起襲擊，效果可能還更好一點——畢竟森林本身就是一種掩護，在未進入葉子大人掌控的領域前，牠們很容易隱藏住自己的行動。」

　　「有道理……」鐵斧點了點頭，「不過前線無論是希爾維還是閃電和麥茜，都未發現魔鬼的蹤跡——如果牠們打算再次進攻塔一號站點，現在才開始行動只怕已經晚了。」

　　「這也是我們尚未解開的謎題，或許敵人想到了新的騙過偵查的方法，又或者投入了我們從未見過的新武器。」伊蒂絲坦率的回道，「但聲東擊西之計並不是非得一東一西才行。」

　　「妳的意思是……塔零號站點？」

　　「我們如今的偵查重點全在鐵路鋪設的前方，所以不排除這一可能。」

　　「不過離前線的距離越遠，魔鬼能投入的兵力就有限。」鐵斧若有所思。

　　「正是這個道理。」伊蒂絲肯定道。

　　「我明白了，」總指揮沉默片刻後下達了指令，「等王后殿下安全回來後，讓黑河一號開赴塔零號站點，二號則巡遊於零、一站點之間。其餘部隊保持不動，提高一級戒備狀態，直到警報取消。另外即使魔鬼從森林北邊發起進攻的可能性不大，大火還是盡早撲滅的好。」他轉頭看向愛葛莎，「這一點能拜託給你們嗎？」

　　「放心，我們會盡力而為。」冰女巫回應道。

　　「很好。前線的偵查照舊不變，主要盯防方向依然是塔其拉一線。希爾維小姐——」

　　「交給我吧。」希爾維點點頭。

　　鐵斧拍了拍手，「以目前火勢的推進速度來看，大概會在傍晚時分燒到森林終點站邊緣，如果魔鬼不知道葉子小姐能憑一己之力隔離火海，那麼太陽完全落山時，應該就是牠們露出獠牙的一刻。如今我們還有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大家行動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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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營地望樓的頂端，希爾維感到拂過面頰的微風已帶上了一絲絲涼意。

　　夕陽正一點點沉入大地，絢爛的餘暉映紅了半邊天空。廣闊的草原彷彿染上了三層截然不同的色澤，最遠處的是金色，與太陽同輝；近一點的紅中帶綠，加上蒼穹的映襯，看上去宛若一片紫色的花海。而腳下的草地則已被陰影覆蓋，偏向於藍黑色，也是夜幕專屬的顏色。

　　如此美景恐怕也只在這一覽無際的「蠻荒之地」才能看到。

　　然而，它同樣是戰爭將臨的倒計時。

　　太陽每落下去一點，都意味著敵人離他們更近一步。

　　在這樣的背景下，再動人的自然之景也褪去了幾分美感，而變得肅殺蕭瑟起來。

　　希爾維側過頭，遙望向西南方——儘管迷藏森林不在魔力之眼的觀察範圍內，但她仍會抽空看上兩眼，原因說不上來，只是隱隱覺得有些擔心。

　　回想起來，不管是參謀部給出的判斷，還是鐵斧下達的命令，都沒有什麼好挑剔的地方，不說是滴水不漏，至少沉穩慎重。缺乏紅霧補給的魔鬼就像是一根被釘死的線，拉得越長、力量就越弱。若真是衝著森林終點站和塔零號站點而來，駐防守軍足以撐到援軍到達。毫無疑問，敵人能投入最多力量進行攻擊的，依然是鐵路最前線。

　　可為什麼……這股擔憂就是揮之不去呢？

　　希爾維搖搖頭，將心中的雜念壓下，正打算再一次掃視前線陣地時，眼角處忽然出現了一團光點。

　　光？

　　怎麼會——？

　　她驚訝地瞪大眼睛，朝著那團亮光望去——它通體鮮紅，就像是一朵耀眼的火焰，躍入視野後，正快速向南端移動。

　　奇怪，是自己眼花了嗎？

　　魔力之眼應該看不到那麼遠的地方才對。

　　沒錯，確實看不到——視野中大片的黑色就證明了這點，超出範圍後，魔眼將失去無死角的觀察能力，從而退縮成普通的視角。在微光和無光的環境下，很難分清大地與森林的交界點，基本都是漆黑一片。也正是如此，那顆光點才會格外醒目。

　　既然不是錯覺，那她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希爾維忽然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沿著背脊而上，令她難以抑制地打了個顫。

　　她知道自己擔憂的是什麼了。

　　那也是被所有人忽略的一點。

　　她看到的是魔力！

　　而且是極為龐大的魔力——

　　魔眼的觀察範圍有限，是因為受到自身的限制，無法將魔力擴散到更遠的地方。但存在著強大的魔力源時，這樣的波動就會反作用在魔眼上，從而「被」自己看到，就像強行穿透閉合著的眼皮，映照在瞳孔上的陽光一樣！

　　能在這個距離上直接被感應到，來者的魔力到底……達到了何等驚人的地步！

　　詛咒之魔。

　　希爾維心中只剩下這一個名字。

　　塔其拉廢墟的人形異族，魔鬼大軍的指揮者。作為將帥，從來都是軍隊的核心，兩軍交鋒之際，將帥便如同執棋者，以棋局勝負定輸贏，鮮少有赤膊下場的情況。

　　但他們忽略了，對方同樣也是一名實力強大的高階魔鬼，本身便擁有可怕的戰鬥力。

　　而此刻紅點的移動速度還在增加，幾乎已經接近麥茜恐獸飛行狀態下的三倍。

　　對方從一開始，就是針對葉子而來！

　　「跑……快跑……」希爾維情不自禁地喊出聲來，「快跑啊，葉子！」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魔鬼之刃（中）

　　但這個距離根本不可能提醒到對方。

　　而紅點的速度又快了幾分，並且更加鮮明。

　　怎麼辦？

　　對、對了——電話！可以用電話來通知葉子！

　　希爾維順著滑行桿一路從望樓頂端滑入地下會議室中，朝著拂曉晨光大喊道，「快給葉子打電話，讓她立刻離開現在的位置！」

　　意識到大概是有什麼大事發生，菲林沒問為什麼便提起了一架電話，用力搖動起把手來，「離開……去哪裡？」

　　「去哪都行！無冬城、森林南邊……離終點站越遠越好！」

　　而此時會議室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希爾維身上。

　　「妳發現什麼了嗎？」伊蒂絲問。

　　「我們猜錯了——敵人是衝著葉子去的，而且只有一個！」希爾維焦急地望著西南方向，「葉子在控制森林時需要集中精神，這時候相當於存在實體，敵人只要能夠看到魔力的流動，就能確定她的位置！放火燒林也是為了這一刻！」

　　「什麼？」伊蒂絲頓時皺起眉頭，「難道妳在這裡也能觀察到魔鬼的行動？」

　　「因為對方的魔力……實在是太強大了。」她喃喃道。

　　「可葉子大人也很強啊。」菲林插話道，「如果不依靠火的話，就算一支狂魔大軍短時間內也拿她無可奈何吧？」

　　「但敵人既然這麼做了，就不可能毫無準備——」希爾維不禁握住了拳頭，視野中的紅點已經開始急劇上升，其軌跡宛如一只高高昂起的蛇頭，「還沒接通電話嗎？」

　　「是……那邊沒人接聽。」

　　果然，葉子被大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麼？照這個速度下去，最多還有一兩分鐘，兩者就要接觸了！

　　「換撥終點站的電話吧。」伊蒂絲發話道，「讓駐守的第一軍通知葉子，同時讓他們做好增援準備。」

　　「是。」菲林轉身搖起了另一架電話。

　　就在這焦灼的等待中，希爾維清楚地看到紅光越過頂點後，直直地向下墜去，彷彿一顆不祥的流星。

　　毫無顧忌地從天空正面發起突破麼……

　　她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了那個最壞的答案。

　　敵人恐怕是——斬魔者！

　　……

　　這樣應該就行了，葉子拍拍手，長出了一口氣。

　　營地邊緣的樹木已和北邊悉數脫離開來，這樣無論大火怎麼燒，都無法威脅到終點站的安全。

　　只不過看到那些在火焰中扭曲枯萎的枝丫，她仍感到有些不太好受。

　　如果焚燒的是她控制下的樹林，她會失去多少記憶？其中重要的、彌足珍貴的又會有多少？

　　這樣的問題想想都讓人覺得難受。

　　振作點，葉子！

　　接下來還要為滅火做準備呢！

　　她默默鼓勵了自己幾句，正打算去營地周邊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自己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時，頭頂上方陡然傳來的嘯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葉子抬起頭來，此時已近乎入夜，天空呈現出暗紫色，很難看清發出聲音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當心，快躲開！」忽然有人大喊道。

　　來不及去看說話者是誰，葉子下意識地隱入樹木之中，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幾乎是與她貼面擦過，四周的枝葉瞬間化為了齏粉。

　　黑影落地的一刻並沒有發出震天動地的巨響，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悄然無聲，這詭異的一幕令葉子生出了強烈不安感，然而還來不及有所動作，一道扭曲的波紋已經以黑影為中心擴散開來。

　　原本流暢運轉的魔力剎那間為之凝固——

　　接著像鏡子一般四分五裂！

　　「啊——————！」

　　葉子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便被無法抗拒的力量強行推出了樹幹。

　　重重摔在地上後，她不禁感到喉頭一甜，張開口，一股鮮血吐了出來。

　　直到這時，葉子才看清楚陰影的真實面目。

　　那是一隻身形挺拔，五官極為銳利的魔鬼，除開深藍色的皮膚和風格怪異的服飾，幾乎和人類沒有多少區別。牠只是站在那裡，便讓人感到了難以言喻的壓力。

　　好像空氣都變得黏稠起來。

　　葉子喘著粗氣撐起身體，無論怎麼在心底呼喚，森林也沒有回應她的意志。

　　被強行拉斷與叢林之心的聯繫，這樣的體驗並不是第一次。

　　「斬魔者……」她的心沉到了底。

　　而對方既沒有冷笑，也沒有嚎叫，僅僅是伸出如刀鋒般尖銳的五爪，縱身向她撲來。

　　葉子咬牙閉上了眼。

　　然而預想中的刺痛並未出現。

　　「叮！」

　　一把造型奇特的大劍橫在她的面前，生生擋下了對方的利爪——那厚得如同門板一般的劍刃、以及劍身上金燦燦的太陽標記，一旦看過就絕對不會忘記。

　　「灰燼使者」。

　　「你的對手在這兒，怪物！」灰燼挑開斬魔者的爪子後，矗立在葉子面前。

　　「灰、灰燼？」葉子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妳不是隨提莉殿下一同返回無冬城了嗎？我親眼看到海鷗號——」

　　「啊，本應該是這樣。」灰燼頭也不回道，「但我覺得這場火燒得實在有些蹊蹺，就主動申請留下來了。畢竟一旦出了狀況，我也能幫上一把，不是麼？」

　　原來如此，之前的警告聲，也是她發出來的！

　　「所以說，這就是妳們曾遇到過的斬魔者嗎？」

　　「是，但妳要小心，牠比過去那隻高階魔鬼要強得多！」

　　「這點我看出來了。」灰燼將大劍橫檔在胸前，「放心，贏可能贏不了，但只要撐到援軍來就行。」

　　魔鬼望了眼營地方向，又冷冷地看向兩人，「超凡者……麼？」

　　儘管發音十分生澀，但那無疑是人類聽得懂的語言——這甚至比斬魔本身更讓人不可思議！

　　在漫長的神意之戰歲月中，還從來沒有魔鬼和女巫交流過！

　　「你……能說我們的話？」葉子忍不住問道。

　　「學習是進化的基礎，只有妳們才會對此感到意外。」高階魔鬼張開雙手，「數百年時間能改變的東西舉不勝數，可妳們卻還像活在昨天一樣——魔鬼、超凡者，毫無變化的稱謂，簡直……可悲。」

　　「你說什麼？」灰燼沉聲喝道。

　　回答她的卻是一陣狂風！

　　灰燼不退反進，朝著對手用力揮下大劍，魔力構成的氣旋在神罰之石面前應聲而散，但魔鬼已不見蹤影。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魔鬼之刃（下）

　　「啊——！」身後忽然傳來了的葉子的驚呼。

　　灰燼回過頭去，發現掠過她身體的狂風並沒有消失，雖然減弱了不少，但依然將葉子吹飛起來。

　　同時斬魔者也出現在她後方。

　　這……怎麼可能？

　　那氣旋分明是一種能力，為什麼神罰之石沒有徹底封印住牠的效果？

　　來不及多想，灰燼抽劍回斬，直朝對方的頸脖劈去。

　　而敵人僅憑單手便擋下了這一擊，兩者交擊之下，她清晰地看到魔鬼手臂上綻放出的藍色波光。

　　斬魔者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而是再次捲起狂風，將葉子吹向更遠的地方。

　　這傢伙……目標只有葉子一人！

　　灰燼跟在敵人身後步步緊逼，但依然漸漸被拉開了距離，葉子也嘗試過做出反擊，可斬魔者只在揮手之間便令她的所有努力付之徒勞。這種層次上的差距根本無法用意志來彌補，整個空間裡的魔力流動被攪得七零八落，想要聚集起力量都很難辦到。

　　這就是高階魔鬼對魔力的掌控麼？無論是打斷葉子的能力施展，還是抽空擊退自己，牠彷彿都做得游刃有餘——灰燼手中泌出了細汗，再這樣下去，她就要追不上對手那隨時有可能到來的致命一擊了。

　　在這關鍵一刻，灰燼的精神反而前所未有的集中起來。

　　快些，再快一些！

　　這兩年來，她一直遵循塔其拉的超凡訓練法，大部分時候都戴著負重塊行動，取下後確實能感受到身體發生的變化——那些附著在肌肉和骨骼上的魔力愈發龐大，不斷滋潤著身體的每個角落，她甚至有種它們正在一點點取代血肉的錯覺。

　　但這還不夠。

　　她必須得更快一些，才能救下葉子。

　　以及……保護住她想要保護的人。

　　在意識的驅動下，魔力開始向著雙腿凝聚——與洛嘉的神聖決鬥中，灰燼看到了一種奇特的戰鬥技巧，將魔力專注於身體的某個部位時，能令其爆發力和耐受性都大幅提升，這也是狼女能控制肢體單獨變化的原因。

　　斬魔者沒有將主要目標放在她身上，使得她能夠專注於感受體內魔力的流動，而四周支離破碎的背景環境反倒令這一感受更為清晰。

　　就在魔鬼第四次故技重施、將兩人的距離拉到二十米開外時，牠直接破開了葉子的籐蔓防禦，伸出利爪刺向她的胸前。

　　這一擊看似已再難挽回——

　　幾乎是同一時間，灰燼用出全身的力氣反蹬大樹！

　　剎那間，她感到自己隱隱抓到了什麼。

　　身體彷彿化成一道閃電，二十多米的距離眨眼而過，好似時間停滯一般。即使不用眼睛，她也能清楚地「看」到被蹬踏的大樹粉身碎骨，衝刺時帶起的疾風破開枝丫、壓倒雜草的景象。

　　敵人則第一次停下腳步，舉起雙手來格擋她的斬擊。

　　「乓——砰！」

　　全力橫掃之下，斬魔者被打飛出去數米，空中翻滾兩圈後穩穩地落到了地上。

　　灰燼去勢不停，一把抱住下墜的葉子，再次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哦？」魔鬼挑了挑眉，竟露出了一絲饒有興致的神色。

　　「開火！」

　　而此刻，灰燼等待的援軍也終於趕到了交戰現場——駐守在森林終點站的神罰女巫班組從密林中躍出，朝著唯一的敵人扣下霰彈槍扳機。巨大的轟鳴聲頓時響徹林間，彈頭如雨點般噴向目標，而後者借助樹幹作為掩護，像幽靈似的左右閃躲，即使如此，在四散橫飛的樹皮與碎屑中，牠身上也能時不時看到一陣泛起的藍光。

　　更遠一點的地方，則是急促且雜亂的腳步聲，顯然在神罰女巫之後，第一軍也正在一點點完成合圍。

　　魔鬼最後看了灰燼一眼，縱身躍起，身上猛地爆發出驚人的魔力，接著迅速直衝而上，數息之後便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該死的。」帶頭的神罰女巫啐了一口，走到灰燼面前半蹲下來，「我叫愛蓮娜，妳還好吧？」

　　「問題不大。」灰燼看了眼懷中半昏迷的葉子，伸手輕輕抹去她嘴角的血跡，「但是她需要治療。」

　　「放心吧。」愛蓮娜安慰道，「我接到前線通知，娜娜瓦小姐和日暮小姐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

　　晉升者剛落地，便有一名初升體侍衛迎上前來。

　　「厄斯魯克大人，這是為您準備的呼吸罐——」

　　牠還未說完，便被對方一把奪去罐子，直接放到鼻子處深吸了一口。

　　「嘶——————」

　　長久之後，厄斯魯克才彷彿緩過氣來，「替我更換吧。」

　　「是。」

　　排出廢罐後，侍衛將足有手臂長的新罐插入了牠的背脊——對於晉升者而言，這種體內交換的呼吸方式不依賴甲冑，也不會妨礙行動，是更為理想的攜帶手段。

　　「不知您此行……」

　　「差了少許，不過這本身就在預料之中。」厄斯魯克面無表情地說道，「畢竟那裡是人類的地盤，如果連這一點都擋不下來，我就該懷疑卡布拉達比是否真的背叛我們了。」

　　「不，他們擋下的並不是真正的您。」侍衛大聲道，「呼吸罐限制了您的力量，如果是在誕生之塔的範圍內，那些蟲子根本不是您的對手！」

　　驅動魔力會加速生命蜉蝣的消耗，對高階晉升者來說更是如此，考慮到往返所需要的蜉蝣量，牠相當於戴著鐐銬在戰鬥。

　　「所以這次只是布餌而已，下一回我會挑一個更公平的地方。」厄斯魯克望向森林南邊，「……一個適合長眠的墓地。」

　　「要是天穹之主大君能支持您更多一些。」侍衛略有些不忿道，「您本不必採用這種冒險的方式，塔其拉的誕生之塔也……」

　　「冒險？」厄斯魯克打斷了屬下的話，「我倒覺得挺有意思的，畢竟聽人匯報，遠不如親自體驗一番。」牠從盔甲上扣下一粒已然變形的鋼珠，拿到眼前細細打量了片刻，「同為覺醒者的雌性毫無長進，倒是沒有魔力的雄性發生了變化，那些人類也不是一無是處呢……如果能再多瞭解他們一些就更好了。」

　　侍衛沒有回話，臉上卻浮現出一抹不服氣的神情。

　　厄斯魯克不以為然地將鋼珠放入懷中，「至於主君嘛……我相信牠一定已經盡力過了，只是王想必有著自己的顧慮和難處，沒什麼好不忿的。畢竟我們都是為了前往更高的領域，想要觸及那片天空而戰鬥，不是麼？」

　　「您……教誨的是。」侍衛低下了頭。

　　「帶上『墓碑』撤退吧，回塔其拉的路還很長。」厄斯魯克緩緩飛起，轉向聖城遺跡方向，「如今誘餌已經布下，接下來只需要等待即可。」

　　等待它收縮勒緊的那一天——

　　我們必然還會再見的。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葉子的心

　　兩天後。

　　灰堡，無冬城。

　　「當時的情況差不多就是這樣……」灰燼將戰鬥過程詳細講述了一遍，「等到大火熄滅，閃電向北搜尋了百公里左右，發現了敵人留下的一些痕跡。根據現場分析，應該是蜘蛛魔穿過森林時造成的，數量不多，大概在三四隻左右。」

　　由於森林通訊中斷，直到次日傍晚羅蘭才知曉葉子遇襲的消息，隔天一早他立刻讓提莉和溫蒂駕駛海鷗號趕赴終點站，將當事人接回了無冬。

　　灰燼還好，看上去幾乎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但葉子卻是被人抬下的飛機。

　　不幸中的萬幸是，日暮已經在她的體內種下了共生之種，儘管葉子一直昏迷不醒，可從共生者的神情來看，並未顯露出太多痛苦，這也意味著，葉子在精神上的消耗要遠大於實質損傷。

　　羅蘭壓下雜念，將視線移向辦公桌上的大地圖。

　　整場襲擊在他腦海中已有了一個清晰的圖景。

　　魔鬼統帥的確注意到了迷藏森林的異樣——畢竟鐵路線就是從這兒拐了個彎，一路朝著塔其拉方向延伸的。但它沒有選擇強攻終點站的壕溝與鐵絲網，而是徑直將目標放在了女巫身上。

　　一小隊人馬移動了近五百公里的距離，從塔其拉廢墟趕到了森林北端——如此漫長的行軍注定不可能支撐起大部隊的戰鬥，想必那些蜘蛛魔除了承擔縱火任務外，還背負了大量紅霧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敵人的一次機動化作戰。

　　放火燒林不過是吸引女巫注意的幌子，現在想來，不管有沒有針對火攻佈置應急策略，森林的控制者都有很大可能留在原地，關注局勢的進一步發展，而敵人抓住的就是這一刻。

　　大概在魔鬼眼裡，正是葉子支撐起了第一軍的後勤補給。

　　只要殺掉森林控制者，就能解除前線的危機，令人類不戰自退。

　　雖然意圖有些偏差，但能算計到這一步，便已說明了魔鬼對魔力的瞭解程度——準確猜中葉子的能力形態，並針對性的做出斬首攻擊，憑借個體力量長距離奔襲，將所需的進退時間計算在內，可謂每一步都環環相扣。若不是對魔力運用有著極為深刻的瞭解，根本不可能實現這一點。

　　他甚至懷疑魔鬼曾見過和葉子類似的能力。

　　雖說敵人的這支奇襲小隊按原路返回的話，至少需要一週以上的時間，尾隨蜘蛛魔鮮明的足跡不難追上牠們，但那已沒有太大的意義。能夠自主飛行的斬魔者隨時可以丟下小隊先行逃離，追擊者派少了容易被反咬一口，派多了也只能幹掉幾隻蜘蛛魔和一些低等魔鬼而已。

　　同樣地，敵方這種精銳小隊的隱秘行動亦沒有什麼較好的反制措施，大部分重要女巫身邊都有神罰女巫保護，而像葉子、麥茜、閃電這樣飄忽不定的，怎麼樣安排保護都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好在擁有如此能力的高階魔鬼並不多，而且全速奔襲時會發出明顯的魔力徵兆，只要將撤退放在第一位，敵人也沒那麼容易得手。

　　另一件讓人在意的事便是，斬魔者同灰燼的交談。

　　魔鬼……原來是會說人話的麼？

　　同樣身為高階魔鬼，被活捉的卡布拉達比就沒有這個能力，若不通過卡密拉進行心靈連接，便連基本的溝通都做不到。

　　「學習是進化的基礎。」

　　「數百年時間能改變的東西舉不勝數，可妳們卻還向活在昨天一樣。」

　　「傳言第一次神意之戰還未開啟之前，就有人接觸過魔鬼……是一名人類將知識傳授給了牠們。」

　　灰燼複述的話語和帕莎提到的傳言交替浮現在羅蘭腦海中。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隻斬魔者在提到數百年時間時透露著一股驕傲之感，就好像牠真目睹過舉不勝數的變遷一般。

　　難不成，牠是從聯合會時代……甚至更早以前活到至今的魔鬼？

　　所以牠才學會了人類的語言？

　　但……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就在羅蘭沉思之際，辦公室外忽然傳來了溫蒂的聲音。

　　「陛下。」她推開門道，「葉子醒了。」

　　「我這就來。」羅蘭猛地站起身來，望向灰燼，「妳要一起過去麼？」

　　超凡者點了點頭。

　　「對了，」走過對方身邊的時候，他停下腳步，「之前忘記說了，謝謝妳。」

　　看似毫髮無傷，不等於真沒有受到傷害，只有靠近了才會注意到，灰燼的臉上和手指關節處，都留下了數道淺淺的傷痕。

　　能把葉子吹飛的旋風自然不會像春風拂面那般輕柔，這樣的小傷按理來說不會在超凡者身上停留超過一天，但它現在依然沒有癒合。

　　換句話說，一旦出現失誤，就有可能遭到致命的重創，並且難以挽回。

　　這場戰鬥的激烈程度，顯然不像她說的那麼簡單。

　　灰燼平靜地接受了此份感謝，她只是稍稍垂下眼瞼，用金色的眼眸看了羅蘭一眼，「好好對待提莉。」

　　「當然，就算你不說也——」羅蘭抿了抿嘴，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這本身便是理應之事，就跟她救下葉子一樣。原來看似直腸子的超凡者，也會有這樣的心思，他不由得笑了笑，「走吧。」

　　……

　　走進葉子的臥室，屋裡已經站滿了人。

　　安娜、夜鶯、提莉、書卷、謎月……幾乎所有第一批加入聯盟的女巫都聚集於此，見到羅蘭的到來，眾人紛紛讓出一條過道。

　　人群之中，他看到了已經坐起身來的葉子。

　　她的翠綠色長髮有些凌亂，面色略顯蒼白，但並沒有太多憔悴之感。

　　她的眼神依舊明亮。

　　「陛下，」葉子低聲開口道，「讓您擔心了。」

　　「妳沒事就好……」羅蘭鬆了口氣，之前的昏迷果然是精神上太過疲憊所致。但他也清楚，這句「沒事就好」實在有些勉強，葉子同樣受到了和閃電相似的「詛咒」，被強行中斷叢林之心狀態造成的體內創傷仍舊存在，頂多只能說不會危及性命罷了。「具體情況我已經聽灰燼說了，妳就好好休息吧，暫時不用去管森林的事了。至於妳受的傷，我一定會想辦法——」

　　她搖了搖頭，「不，陛下，請讓我回前線。」

　　「葉子！」夜鶯忍不住出聲道。

　　「我知道大家的想法，但是，我躺在床上並不會對情況有一絲幫助，不是麼？」葉子說得很慢，語調卻十分清晰，「無論是在迷藏森林還是在無冬城，詛咒都不會消失，既然如此，休息就沒有意義了。」

　　「可是……」溫蒂喃喃道。

　　「而我只要在森林一天，兩地的通訊就能維持運作，試驗田也不會荒廢，前線所需要的物資，我也能幫著轉運，這對於擊敗魔鬼的目標而言，或多或少能起到一點幫助。兩者相較之下，哪個是更好的選擇，可以說一目瞭然不是麼？」她微微喘了口氣，努力笑道，「放心吧，這一次我看到有不對勁的地方，肯定選擇先撤為上。」

　　大家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羅蘭深深吸了口氣，也是……他早應該猜到的。如果葉子不是這樣，又怎麼可能赤著雙腳從絕境山脈一路走到邊陲鎮，並將所有倖存的姐妹帶回到這裡？

　　她就像森林一樣，柔軟的外表下隱藏著堅韌的心。

　　「我知道了。」沉默片刻後，他點頭應道，「但妳得答應我，在擁有詛咒之力的斬魔者被幹掉前，任何時候都不能一個人行動。」

　　說完他望向灰燼，「這段時間裡，能拜託你照看她嗎？」

　　灰燼與提莉對視一眼，隨後回道，「交給我吧。」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萬能應對法

　　回到沉睡魔咒居住區，灰燼剛關上房門，背後便傳來了提莉的咳嗽聲。

　　「咳咳，羅蘭說的照看，妳應該明白是什麼意思吧？」

　　她不由得揚起了嘴角，故意用茫然的語氣回道，「不就是字面意思麼……跟在葉子身邊，像照顧病人那樣。她身體受了傷，平時肯定會有很多不便吧——」

　　「喂！」

　　這次灰燼終於忍不住笑意，從嘴角洩露了出來。

　　「原來妳在騙我——」

　　「放心啦，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她轉過身去，眨了眨眼睛，「陛下只是想利用超凡者對魔力波動的獨特感知，提前為葉子預警而已——就像我和妳的相遇一樣。」

　　如果不是有這樣的能力，你也不會在人群中一眼看到滿手血腥、如同遊魂的我。

　　「我可不是魔鬼。」提莉雙手抱胸道。

　　「只是舉個例子啦。」灰燼擺手投降，「畢竟只有我和斬魔者交過手，不是麼？」

　　「預警完後呢？」

　　「當然是向援軍靠攏，合力擊敗敵人。」

　　「真的？」

　　「我又不是狂焰三公主，看到什麼對手都想上去挑戰一番。」灰燼笑道，「只要沒有被阻斷魔力，葉子瞬間就能橫穿整個森林，我再留在原地也沒有意義啊。」

　　「呼……」提莉吐出口氣，「別忘了妳說過的這些。」

　　「那是自然。」她走到對方面前，直視五王女的雙眼，「我還要陪伴妳很久呢。安德莉亞那傢伙，從小出生貴族世家，根本不懂得怎麼照顧人，光以為能打就行了，我怎麼放心把妳交給她。」

　　「說、說什麼啊，傻瓜！」提莉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朝裡屋走去。

　　到門口時，她忽然停下腳步，小聲說道，「妳能救下葉子，我……其實感到很高興。」

　　灰燼微微一愣。

　　「如果只是保護我一人，實在是太浪費妳的能力了。」提莉回過頭，「雖然妳一直說我回沉睡島才是最穩妥的選擇，但其實妳也很喜歡這裡，沒錯吧？現在妳的笑容要比以前多多了。」

　　是……這樣嗎？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哪怕在沉睡島上的時候，妳也很少會笑，總是板著一張臉，就像時刻都在等待和敵人廝殺一樣。」提莉接著說道，「恐怕連妳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新來的女巫可是很怕妳的，也就只有麥茜那種單純的姑娘能和妳鬧成一團了。」

　　「而現在，妳不僅和女巫聯盟相處得挺好，聽說還有了仰慕者？」

　　「妳說的是……洛嘉？不，她只是和我比較熟而已，大概是因為常切磋的關係……」

　　「這樣就好。」提莉打斷道，「比起過去的『復仇者』，我更喜歡看到妳現在的樣子。不過！」她頓了頓，「這不代表妳就能為所欲為，胡亂逞強，明白了嗎！」

　　沉默了小會，灰燼才回道，「我知道了。」

　　「很好。」提莉滿意地點點頭，「說不定不久之後，我也能和妳一起上戰場來著。」

　　「哦？空騎士計劃有進展了麼？」

　　「羅蘭說正在嘗試將全新的動力源和滑翔機結合起來，成功的話就能打造一批不需要溫蒂也能自由飛行的新機種。」提莉興致勃勃地說道，「不過首先要完成的，是專門為我打造的特型機，據說比恐獸還要飛得更高更快！」

　　陛下才不會讓妳上戰場的，而且……我已經和他約定好了，灰燼笑了笑，並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等到試飛的那天，我會去看的。」

　　「嗯。那我先洗澡了，操縱了一整天的海鷗號，背後都黏糊糊的……待會見。」

　　「真不一起洗嗎？」

　　「休想！」提莉說完後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灰燼在客廳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望向自己的手掌。

　　最後斬向魔鬼的那一擊，到現在觸感仍記憶猶新。

　　當時她彷彿踏入了一個新的領域，哪怕僅僅只有一秒，也足以留下深刻的印象。

　　無論是視野、動作、還是反應，都好似脫離了周邊的世界一般，只剩下魔力與之相伴。過於強烈的魔力洪流灼燒著她，也為她帶來了無可比擬的力量。

　　灰燼甚至感到，那股力量在回應她的呼喚，在引誘她更進一步。

　　「魔力影響的不只是我們的身體，還影響著我們的性情……如果我們渴望用魔力來實現某種目的，它就會將我們引導向那個方向。」

　　「那麼妳……究竟在為什麼而戰？」

　　第一次遠征蠻荒時，神罰女巫菲麗絲說過的話又迴響於耳邊。

　　「妳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因為妳是超凡者，天生擁有難以想像的潛力。但想要真正跨過那道坎，就必須擁有切實的目標和堅定的意志。」

　　「聯合會裡有記載的超凡之上皆是在戰鬥中迎來晉升，而未能跨過這道坎的，則悉數隕落於魔鬼手下。我希望您能成為前者。」

　　「超凡之上……聯合會的那些三席，也面臨過同樣的選擇麼……」

　　灰燼握緊了手掌……

　　她現在，大概已經知道了答案。

　　……

　　羅蘭回到辦公室，提起了連接行政廳總廳的電話。

　　「接巴羅夫。」

　　「是，陛下！」

　　很快總管的聲音便從聽筒裡傳來，「請問陛下有何吩咐？」

　　「最近一期的初等教育考核，在什麼時候舉行？」

　　「我查查……按計劃是一週後，參考人數預計有兩千六百五十人。」

　　看來時間差不多剛好，羅蘭在心裡盤算了一番，「做一個用人方案，我需要抽調一批來實施新項目，暫定五百人左右。」

　　「遵命。」

　　如今的無冬城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熔爐，將王國各地聚集而來的人投入其中，完成初等教育後又立刻分派到各個工作崗位上去。而在生產線上，大量有經驗的生產者亦能毫無困難的接納下這些剛入行的新人。手工小作坊模式被打破後，技術由私藏心得變成了工藝制度，以老帶新成為了一種理所當然之事。而大量新人成為熟練工後，又能進一步擴大生產規模，吞下更多的後進者。

　　無冬城數年累計下來的基礎，已能自行實現這一循環，當投入熔爐中的人口和資源達到一定規模時，工業化便能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力量。

　　掛斷電話後，羅蘭從抽屜裡取出了厚厚一疊圖紙。

　　自從塔一號站點遭遇夜襲後，他便為「萬能應對法」準備了一大堆方案，其中多數設計資料都收集於夢境世界，他所要做的，便是根據無冬的實際情況進行本土化修改。而這裡面有一種武器，就很適合現在的情況。

　　「又有新想法了？」夜鶯從迷霧中現出身形。

　　「啊，沒錯……」羅蘭快速翻動著圖紙，隨後指著一頁停了下來，「就是它了。」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Yes！RPG

　　「唔……看起來就像是跟粗竹竿。」夜鶯湊過頭來，「它叫什麼？」

　　「RPG——」羅蘭揚起嘴角，「——的祖先。」

　　「R—P—G……」夜鶯拗口的複述了一遍，「好奇怪的名字。這是某個人的代號麼？為了紀念祖先發明了這件武器？」

　　羅蘭笑著搖搖頭，「它在夢境世界中有眾多名字，以及無數種形態，不過流傳最廣的還是這個叫法。由於太受歡迎，還出現了一批以它為信仰的信徒，甚至逐漸演變出了一種宗教——泛RPG神教。」

　　「就像救世滅世雙劍這樣的傳說武器一樣？」夜鶯頓時來了興趣，「它有這麼厲害嗎？」

　　所謂的救世滅世雙劍，是從古女巫手中傳下來的一本史詩傳記裡描述的聖器，在第一次神意之戰前似乎還存在過想要找到它的狂熱組織。雖說只是故事，兩者倒也有幾分相似性。

　　「如果到了泛RPG這個層次上，確實可以這麼認為。」畢竟屁股噴火的都屬於該範疇，維護世界和平無疑有它的一份貢獻，「不過它的祖先就要差上很多了。」

　　「但你沒辦法直接跳到RPG和泛RPG的水平，所以只能從RPG的祖先做起，再慢慢改進對吧？」夜鶯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完全正確。」羅蘭不由得倍感欣慰，經過多年的耳濡目染，終於有人能跟上他的節奏了，「妳的領悟力也不差嘛。」

　　「那當然，事物的發展總是遞進的，不是嗎？」夜鶯得意地嘴裡扔了片魚乾，「就像你有時候會提到的黑絲帶、太太什麼的……不正是滑翔機和石頭船的遞進形態？跟著你這麼久，我也學到了不少呢。」

　　「呃……」羅蘭咳嗽兩聲，「還是忘了那些吧。」

　　無論是望北坡哨點拔除戰、還是塔一號夜襲戰，都存在一個共同的問題，那就是普通士兵難以正面對高階魔鬼造成足夠大的威脅。雖然根據聯合會的情報顯示，高階魔鬼的能力不止一種、且類型五花八門，並沒有明顯的規律，但就目前來看，利用魔力製造的屏障來抵擋傷害，似乎成了牠們的固有能力。

　　或許這只是一個偶然，也有可能是敵人在漫長爭鬥中得到的最優解，而不具備該能力的魔鬼早已化作飛灰。不管如何，以最壞的打算來應對總沒錯。

　　這樣的屏障類似於紗薇的能力，不過僅能保護體表，而且承受能力有限，如果站在原地供一個班打靶，同時多點命中，大概也就撐個數秒左右。

　　問題就在於敵人不是靶子。

　　假設第一軍步兵小隊先手向高階魔鬼發起攻擊，目標頂多在中一兩槍後就會反應過來，之後是躲是藏，還是伺機發起反擊，都對前者不利。

　　原本負責填補這一環的是神罰女巫，她們本身就是為了壓制高階魔鬼而誕生，擁有媲美超凡者的力量不說，還能夠禁絕對手的能力，可以說是針鋒相對的存在。然而戰爭進行到現在，本應該是大軍統帥的高階魔鬼，已經屢次出現在交戰前線，按照這趨勢推算下去，三百多名神罰女巫就有些不夠用了。

　　他需要一種能有效提高單兵火力的武器。

　　RPG看起來很美好，但火箭助推榴彈的名字就注定了無冬城在短時間內難以量產這種充滿傳奇色彩的武器——哪怕是再簡單的火箭發動機，也是一個包含燃料和燃燒室在內的動力系統，技術含量並不低，如果還要靠安娜來製作、調試的話，就失去了其初衷。

　　所以把火箭助推去掉，只留一個榴彈就好。

　　也就是RPG的祖先——無後坐力單兵榴彈。

　　歷史上最有名的代表作，便是鐵拳。

　　儘管很多人把這一類武器統稱為火箭筒，但事實上它們是兩個分支上的武器，最大的區別在於，火箭筒打的是火箭彈，自帶動力源，不要筒身也可以正常發射，比如大名鼎鼎的107火箭炮，地上壘個土包，用乾電池就能點火，准心還不錯。

　　而鐵拳和RPG則是一種無後坐力炮，需要筒身來製造反衝力，放在空地上點燃的話，只會原地打轉，哪怕一米距離都不會飛出去。特別是後者，彈頭尾部的火箭主要是用來增加射程、提高準度，射出去所需要的動力仍是發射藥提供的。

　　跟不斷進化的後輩相比，鐵拳最大的優點就是簡陋，筒身是一個直圓筒，彈頭由薄鐵皮壓成，發射藥是黑火藥，十分適合大規模生產。

　　當然，羅蘭並不打算照搬鐵拳，因為過於簡陋同樣是它最大的缺點——射程短、精度差、威力小等等，都是難以忍受的硬傷。作為歷史的借鑒者，他自然清楚一些極小的改動，就能大大提高武器的性能。

　　比如發射管尾部裝上葫蘆狀的拉瓦爾噴管，便可將噴出氣體從亞音速加速到超音速，從而提高反衝動量，增加彈頭射程。

　　筒身增設握把、瞄具、外包木製套管，即能有效改善射擊體驗，提升射擊精度。

　　彈體上也可以加裝軟鋼製成的尾翼，飛出去後自動張開並隨彈體一道旋轉，以增加其穩定性。

　　另外若把彈頭前段衝壓成空心倒錐體，則能令爆炸能量向前聚集，形成聚能破甲的效果，使其對魔力屏障的破壞力大幅提升。

　　而以上這些改進手段，都在無冬城的工業技術水平之內。

　　羅蘭合上圖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誠然，即使第一軍大量裝備單兵榴彈後，也不可能完全抵消高階魔鬼的優勢，但普通士兵至少有了至少和對手抗衡的資本——敵人的機動能力就算再強，從視角盲區裡射出的破甲榴彈依然是致命的。只要命中一枚，結局便將完全不同。

　　這也意味著，只用稍加訓練，任何一個普通人都能具備殺死高階魔鬼的手段。除此之外，像蜘蛛魔、巨型骨架這樣的「裝甲單位」，也不至於讓步兵隊束手無策。而以上開銷僅僅是一小簇火藥和半塊鋼錠罷了。

　　這實在是件很划算的事情，不是麼？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綽綽有餘的對手

　　喬盤腿坐在地上，望著腳邊七條歪歪扭扭的橫槓發呆。

　　那是天數的記號。

　　每過去一天，他都會用手指在地裡摳出一條線來。

　　而今天已是第七天。

　　法琳娜現在是否還活著，洛倫佐是不是還在折磨著她，這些問題他早已不敢去想，只要念頭稍微一動，心裡就會傳來撕裂般的刺痛。

　　喬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儘管親衛肖恩答應了他的請求，儘管被關押起來後並沒有遭受任何虐待，可灰堡離狼心實在太遠了。等到消息傳給灰堡之王，再由他做出決定、發兵狼心，這最少也需要一個月以上的時間。如果加上討論、考慮、事情的優先程度，只怕會更晚。

　　他沒有信心羅蘭.溫布頓會像處理國內政事一樣對待教會的內鬥。

　　甚至拒絕也不是不可能。

　　那樣的話，他的一切努力就都失敗了。

　　喬垂下視線，望向腳踝上的鎖鏈。

　　它連接著自己和床腳，差不多一人長。

　　或許到時候可以用這條鎖鏈來……

　　「喂，醒著麼？」帳篷的門簾忽然被掀開，刺眼的光線照射進來，令他不自覺瞇上了眼，「原來沒睡啊。既然如此，跟我們走一趟吧。」

　　「走……去哪？」突如其來的光亮彷如打斷了他的思緒，腦海中就和地面一樣，一片空白。

　　「當然是去狼心。怎麼，你不是急著要救你的情人嗎？」

　　視線逐漸適應了陽光，站在他身前的正是肖恩。

　　接著一把鑰匙丟了過來。

　　喬這時才意識到對方話裡的含義，他顫抖著抓起鑰匙，「難、難道……」

　　「陛下批准了營救計劃，決定把你們押回無冬城進行審判。」肖恩平靜地說道，「負責此次行動的隊伍已經到了珊瑚灣，和他們匯合後，就可直接前往大公島。」

　　已經……到了？

　　怎麼會這麼快？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事情的時候！

　　喬手忙腳亂地打開鎖頭，站起來時還因為雙腿長期盤坐而打了個踉蹌，但總算是立直了身體。

　　「如果你覺得身體不適的話……」

　　「不，請您帶我過去！」

　　他急切地懇求道。

　　肖恩微微翹起嘴角，「那麼來吧。」

　　喬回頭看了眼地上的記號，扭曲的橫槓被陽光印上了一道銀邊，彷彿正熠熠生輝。

　　前面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未來在等著他。

　　但他終於看到了一絲希望。

　　喬深吸口氣，跟著親衛走出了帳篷。

　　……

　　一天後。

　　珊瑚灣。

　　這裡是晨曦最東邊的一處港口，比起那些更靠近灰堡和峽灣的海港，無疑要顯得冷清許多。自從狼心與永冬被教會掃蕩過後就更是如此，王室隕落、貴族爭權，至今仍處於混亂中，貿易也跟著下降了不少。碼頭上停靠的帆船大多掛著峽灣商會的旗幟，而北方兩國的船隻鮮有所見。

　　就在這稀稀落落的海船中，有一艘顯得頗為醒目。

　　它沒有風帆，頭頂冒著黑煙，兩側掛著碩大的木輪，船體像是由石頭堆砌而成的一般。

　　傳說中的灰堡石船。

　　喬心想。

　　雖然早就聽說過它的存在，但此刻還是頭一次親眼看到。

　　一行人登上甲板，立刻有兩人迎了上來。

　　來者是一男一女。

　　喬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兩人，心裡微微一凝。

　　不知為何，他隱隱覺得那名女子似乎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

　　「啊，原來是佐伊女士和貝蒂女士。」肖恩熱情地同兩人打招呼道，「陛下把此次行動交給了妳們嗎？」

　　「因為當時我們正好在無冬，之前又來過晨曦。」女子聳聳肩，「如果不是陛下的意思，真不想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前線都和魔鬼交上手了，我應該待在那裡才是。」

　　「另外比起女士一詞，我更希望你能換成小姐這個稱謂。」男子咧嘴一笑，「我和佐伊不同，算是最晚醒來的一批，到現在才一百來年呢。」

　　「一百年還不夠老麼？」女子撇了他一眼。

　　「可總覺得很奇怪啊，在夢境世界裡，那些人都爭著叫我小姐姐來著。當然……女王大人也不是不可以啦。」

　　「那還是小姐吧。」肖恩看上去有些無奈，「如果兩位覺得這樣更好的話。」

　　等等……他們在說什麼？喬一臉茫然地望著對方，女士？小姐？這人不論怎麼看，都是個男的啊。而且已經和魔鬼交上了手又是什麼意思？紅月都沒有出現，他們口裡的魔鬼，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人就是教會最後的神官？」被稱作佐伊的女子打量了他幾眼，「星隕女王寄存的希望，到頭來卻淪為愚蠢之人爭權奪利的工具，雖然曾是敵人，也替她感到有些不值啊。」

　　「所以由我們來結束這一切，未嘗不是種輪迴。」另一人點點頭，「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啟程出發吧。」

　　到、到齊了？

　　喬顧不上前面那段莫名其妙的話語，連忙左顧右盼了一圈——這艘石頭船並沒有大到能容納一支軍隊的地步，可四周也沒有看到其他的灰堡船隻。

　　「大人……」喬咬牙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回答他的卻是佐伊，「你說的救援隊伍，就在這裡啊。」

　　這……裡？

　　像是驗證他心中所想的一般，對方指了指自己，又指向貝蒂，「我和她，就是隊伍的全部了。」

　　喬驚恐地看向肖恩，「大人！洛倫佐手下還有一支神罰軍——」

　　「五人，最多不超過十人，沒錯吧？」後者打斷了他的話。

　　他呆呆地望著對方，連一句「是」都答不上來。為什麼，為什麼三人的表情會如此輕鬆，那可是遠超常人之軀的怪物啊！

　　無知所以無畏？怎麼可能，其他人還不好說，灰堡可是在寒風嶺和神罰軍正面較量過一場的，對這種恐怖武士的瞭解應該僅次於教會才是。

　　哪怕擁有強大的火器，強攻城堡也會削弱射程上的優勢，一旦進入狹窄區域，與神罰武士狹路相逢的話，火器也很難在瞬間擊倒對方。畢竟他們不懼疼痛，不到無法動彈絕不會停止殺戮。

　　按照他的設想，至少要一到兩百人分門而入，層層推進，逐個房間清理敵人，才能以較小的代價拿下城堡。低於這個人數的話，傷亡可能會大幅增加。

　　但是……兩人？

　　這怎麼可能！

　　「你在想——這怎麼可能——對吧？」佐伊冷笑道，「那是因為你對阿卡麗斯大人的計劃一無所知。歸根到底，不過是一群沒有靈魂的空殼罷了，讓我們兩個前來處理，已是綽綽有餘。」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曾經的故事

　　綽綽有餘……

　　面對如此誇張的說法，本應惹人發笑、或是苦心相勸才是，但在對方那極富自信的神色前，喬竟一時啞口無言。

　　然而更不可思議的還在後面。

　　他被要求全力配合此次行動，務必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並沒有出乎喬的意料，既然灰堡之王答應營救法琳娜，那麼必然要詳細瞭解大公島的情況，而他們曾在島上潛伏了半年之久，自然是最熟悉的一批人。

　　當然對方還可能審問些別的東西，喬也打算一併盤出，什麼教會秘密、什麼神明聖典，都不如法琳娜的性命來得重要。只要是他知道的，他都願意交代。

　　但在走進船艙後，喬發現自己對羅蘭.溫布頓——這位與教會爭鬥多年、最後一手毀滅了赫爾梅斯聖城的老對手的想法根本一無所知。

　　既不是情報審訊，也不是作戰會議。

　　坐在長桌一端的，是來自灰堡的戲劇大師，卡金.菲斯。

　　「他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好了。」肖恩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船艙，只留下一臉木然的喬，愣愣地望著對方。

　　還在新聖城時，他就觀看過卡金劇團的巡迴演出。

　　雖然已時隔近十年時光，但記憶的印象告訴他，眼前的老人正是卡金本人無疑。

　　灰堡之王腦袋裡想的究竟是什麼？

　　隨船遠行而來的不是軍隊，而是大名鼎鼎的戲劇團……這支隊伍真的是來救人的嗎？

　　「坐吧，孩子。」卡金朝他點點頭，「來杯茶還是來點酒？」

　　「茶……就好。」

　　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很快將一杯熱茶端到了他面前。

　　「這是我的弟子，倫琴小姐。」

　　「啊……謝謝。」喬有些茫然的回禮道，如果不是手腕和腳踝上還戴著鐐銬，他幾乎都以為這是場夢境了。「為什麼您會在這裡？」

　　「因為一個和陛下的約定。」卡金笑了笑，「本來我們應該在更舒適的環境下交談，但他們說什麼也不同意取下你的鎖銬。」

　　「不，這樣就好……」他喃喃道，「您想問我……什麼？」

　　「有關法琳娜的故事，以及你的故事。」

　　喬不敢置信地望向對方，「您是指，我……和她的事情？」

　　「沒錯，你們什麼時候加入的教會，又是如何認識的，她為什麼會落到洛倫佐手裡，我都想知道。」卡金緩緩回道。

　　「法琳娜……法琳娜她……」一提到這個名字，絞痛感便翻湧而上。他之前一直竭力克制著不去想她，但回憶就如潮水，一旦開始便很難收住，剛一開口，話語便哽咽在喉頭，眼中也模糊起來。

　　法琳娜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平民女子，在剛加入教會時。

　　寬大而粗劣的衣袍，髒得快看不清顏色的補丁，手腳因為寒冷而浮腫，凍得像跟蘿蔔。

　　甚至在前往赫爾梅斯高原的路上，如果不是遇到了他僱傭的馬車，她恐怕已經死在了路上。

　　而他是一名家道中落的貴族，除了姓氏外一無所有，去教會不過是想碰碰運氣。

　　聖城不計較出生來歷，也不會拒絕任何皈依者。

　　由於識字的緣故，他被分到神官一系，成為了一名撰記員。

　　法琳娜則成了一名見習武士。

　　這讓喬心裡頗為不快。

　　神官和武士在聖城是對等的兩大機構，也就是說，一個平民女子成為了同他地位不相上下的人，何況對方還是他隨手搭救的。在他眼裡，法琳娜應該是廚娘、洗衣婆一類的雜役才對。

　　更令他生厭的是，對方休養了一段時間後，竟然長得還不錯。

　　那麼被選為武士的原因就很值得懷疑了。

　　而這本應該是由他來享受的。

　　借助職務上的便利，他沒少給法琳娜使袢子，甚至當面羞辱過她。法琳娜也一直沒有還嘴，這更助長了他的氣焰。

　　但接下來的數年時間裡，這名年輕女子一點點展現出了她自身的天賦，就像是逐漸被雕琢成型的寶石一般。

　　法琳娜很快從見習武士升任為了預備審判軍，之後是正選審判軍、審判軍隊長。

　　每逢邪月之時，喬總能在要塞城牆上看到她的身影。

　　而他才從撰記員晉升為神官助理。

　　對方已經凌駕於之上。

　　他曾無比密切地關注法琳娜的一舉一動，生怕她報復自己。但後者始終沒有採取過行動，倒讓他的關注演化成了一種習慣。

　　喬慢慢發現，她並非像自己想的那樣普通。

　　然後灰堡四王子來了。

　　教皇身死，神罰軍團覆滅，大教堂垮塌，偌大的赫爾梅斯教會彷彿在一夜之間分崩析離。

　　無數教徒連夜逃離聖城，法琳娜臨危受命，一肩撐起了搖搖欲墜的審判軍團。還在內亂之中將他拉出了人流……如果不是那隻手，他恐怕已被逃民踩成了肉醬。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寒風嶺大敗後，法琳娜並不是教會裡地位最高的人。聖城中仍有主祭、審判長和高階軍團長。之所以把保衛聖城的責任交到她身上，與其說看重，倒不如說是推卸和捨棄。塔克.托爾被選為代理教皇亦是如此。所有人都知道聖城根本不可能守住，但沒人願意把這份罪責扛到自己身上。同時他們需要有人暫時穩住聖城的局勢，好為自己的逃跑爭取時間。

　　所以一名二十來歲的女子成為審判軍最高指揮的奇景就這樣出現在赫爾梅斯，諷刺的是，她竭盡全力讓新舊聖城的秩序漸漸恢復平穩，但留守高層卻越來越少，一個晚上人去樓空的現象屢見不鮮。直到邪月結束那一天，聖城僅剩下五百多名審判武士。

　　她被那些人丟給了羅蘭.溫布頓——作為拖延時間的犧牲品。

　　法琳娜對此一無所知嗎？

　　不，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份職責的意義。

　　但她仍然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並且不遺餘力做到了最好。

　　只因為教會接納了她，並培養她到現在。

　　就像她從未報復過自己，甚至連一句責罵都未有過。

　　只因為他讓她搭了一段便車。

　　看到法琳娜汗流浹背地前後奔走，站在城頭高聲呼喊的模樣，喬感到心頭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她晃動在漫天白雪下的小小身影，是如此醒目；她鼻尖滑落的汗水，比寶石還要耀眼。

　　教會對喬而言，不過是投機之地，早就應該抽身離開，可他卻選擇留了下來。

　　跟神明無關。

　　他在心底裡向法琳娜立下了誓言，宣誓效忠。

　　不是信徒聽命於審判軍指揮的效忠。

　　而是騎士追隨守護之人的效忠。

　　他愛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