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草根石布衣 作者:中秋月明 (連載中)

 
leewef 2016-7-29 09:22:4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4 484063
todozoom 發表於 2018-6-23 22:15
一千一百八十、明知山有虎,為何無獵戶

   應該說耿海燕這套玩菜刀的把戲還是有風險的,哪怕她算準了區裡面態度才敢故意放肆,故意通過這樣的事件讓已經成了氣候的企業展現在基層領導面前,借此來留下一個強硬的深刻印象,畢竟在這個階段,如果真的逼急了換到其他區去開廠的話,對順林區的損失肯定遠大於仁人食品廠本身。

   但敢這麼做,應該還是基於石澗仁對她剖析過這幾位領導的情況,再有的放矢的選擇了相對溫和更關注gdp數據的李副書記,如果在這一環判斷失誤,遇上個沒頭腦的主管領導,存心要維護那不知所謂的政府威信的話,還是會吃些苦頭的。

   不過顯然這一次,耿海燕又押對了。

   可以說很多冉冉升起的苗子就是被這周邊伸來的貪婪之手給絞殺了,耿海燕擺出一副你死我亡的態度,對於威震這些小腳色還是很有用的。

   這讓仁人食品廠在廣告投放之後盛況,再次贏來新的躍升。

   現在全廠工人不到四百人,耿海燕是準備要在今年年底以前擴張到千人級別的規模,然後銷售團隊在原有奶茶連鎖機構的基礎上發展到兩百人,重點覆蓋全國華中華南和西南地區,這一攤子企業規劃做出來,林岳娜也不得不服氣,她以前管理奶茶店三年,如果不是搭上了院線的快車,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發展,耿海燕的決心和行動力比她強了太多,而且在處理企業發展的這種大動作上,快刀斬亂麻的勁頭也是循規蹈矩的那些企業家很少見的。

   這時候的耿海燕,真的可以稱為企業家了。

   石澗仁只是打電話給耿妹子叮囑一下心態問題,往往這種時候很容易讓成功者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狂妄自大犯下錯誤的不計其數,唯有不偏不倚的校正自己心態,才有可能站在這巔峰處更上一層樓,將滿二十四歲的女老總在那邊唔一聲,然後拿著電話不說什麼,也不掛斷,就靜靜的在話筒裡面相互聽呼吸的聲音,外面正在下雨,雨點噼噼啪啪的打在落地玻璃上,倒是像是背景音樂在烘托那細微的聲音。

   石澗仁聽著還算平穩沉靜,藉著秘書進來匯報工作才掛了這聽診器。

   接過孫臨才遞上來的主要是賬單,一一掃過無誤才簽字畫押:「英語學到什麼情況了?」

   孫臨才已經沒有當初剛當廠長秘書時的迷茫扭捏:「剛把這套英語教材第二冊學完,進度比培訓班的老師稍微快點,也是您教我要加強閱讀的。」

   石澗仁不抬頭:「是泛讀,鞏固和擴大你的單詞量,儘量找各種各樣相對較為淺顯的讀物閱讀,不求甚解,只求大概粗通故事意義,閱讀的時候不要逐一查生詞,只查關鍵的動詞或者相應的詞,然後再猜全句意思,保持這種泛泛而讀的模式,其實英語這東西,大概兩三千詞彙量,就能應付基本溝通和粗淺閱讀入門了,明天開始,你來匯報工作的時候,我們就換成英文對話?」

   秘書剛有點穩重的表情又變得慌亂起來:「啊?!這麼快!」

   石澗仁抬頭:「我坦白的給你說一次,我是掛職幹部,隨時可能離開現有工作崗位,假如我走了,你想過如何面對工作跟你的未來麼?」

   這幾乎可以和石澗仁在美院課堂上提出來的那句只剩一天好活相提並論,秘書立刻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壓力,表情都皺眉了,石澗仁再逼近一步:「如果你一直在那個勞資科的辦公室裡面對一成不變的數字表格,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有太大的跌宕起伏,但現在你被我帶出了那個辦公室,你已經看到數字表格以外的廣闊世界,也知道還有更多的追求可能性存在,再讓你回去面對那些表格,你還能一成不變的繼續生活下去麼?」

   孫臨才只簡單的想像了幾秒就艱難搖頭:「不能……我想一直跟隨您,看看更多的世界。」

   石澗仁殘忍的搖頭:「你現在應該清楚,我不是體制內的幹部,原本就是以統戰民主人士的身份掛職體驗政府體制,如果上級再給我安排別的崗位,我不可能帶著秘書去上任,你已經快到三十而立的年紀,需要自己規劃自己的未來。」

   孫臨才忍不住連續的深呼吸,都苦笑了:「您這麼一說,我背上冷汗都出來了,特別緊張。」

   石澗仁還是支招:「所以英語對你來說,在這家中外合資企業不啻為一塊敲門磚,雖然各級層面的外籍主管員工都有翻譯,但翻譯都是水務系統之外的語言人員,真正精通外語的水務人,全都是中高層,也許你一時半會還成不了中高層,但作為瞭解水務,又能熟練掌握一門甚至兩門外語的複合型人才,是不是就給自己拓寬了適應面呢?」

   孫臨才收緊的眉頭好像在給自己鼓勁。

   石澗仁點點豪華的廠長大班台:「人生就是這樣,你覺得一帆風順的時候,意外和磨難隨時可能來臨,有些人選擇灰心喪氣的放棄抵抗,但總有些人從逆境中會痛苦的蛻變,我希望幾十年以後,你不會帶著悔恨的口吻提到我,怨恨我讓你從平淡平凡中燃起希望,結果又跌回去,心態徹底失衡。」

   孫臨才正要說什麼,石澗仁檯子上的對講機就發出聲音:「廠長!監控設備發現取水口出問題了!重複一遍!壓力驟減,很可能是管道移位了!」

   接著大班台上起碼有兩台電話機發出急促的鈴響來,石澗仁都長吁一口氣:「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跳起來抓其中一部,指另一部讓孫臨才接。

   果然,對講機裡是陳老五在泵房報警,電話裡面就是監控中心和泵船上在發出警訊。

   石澗仁一邊讓監控中心對全廠發出警報,一邊抓了門背後的雨衣就朝外面跑:「給供水公司匯報情況!」

   孫臨才猶豫半秒鐘,摸出自己的手機一邊撥打也跟著石澗仁衝出去。

   取水口如果出現了問題,該怎麼應對,廠裡面已經反覆演練過好幾次方案,但真正來臨的時候,辦公樓裡面還是不停的有員工出來觀望,好像希望順著雨霧朦朧的江面能看見什麼,對快步跑下樓的廠長也不覺得失態:「一定沒事的!廠長!」

   石澗仁只來得及說:「所有人都呆在自己的崗位上,保證正常運轉……」

   自來水廠有巨大的蓄水池,第一時間取水口的泵房就關閉了設備,還是能保證上百萬立方的淨水持續供應兩三天,只是現在各個環節都相應的減小管道壓力,不光是保證其他環節不要產生連鎖反應,也能讓供水強度減小,變相的增加容錯時間。

   六月的雨點其實不算很大,但石澗仁奔跑在水泥通道上的時候,還是濺起不少水花來,感覺皮鞋好像立刻就浸水濕到了襪子上,不少主管也接二連三的從各自車間探頭,通過對講機給過路的廠長匯報情況:「混凝車間一切正常,所有人員在崗!」

「沉澱車間正常……」

「過濾車間正常……」

   這個過程中,石澗仁已經聽見對講機裡面總控中心裡面反饋出來的詳盡數據,大概就在三分鐘前,江水水面來了一次超過兩千毫米的洪峰猛漲,一直固定在水面上的泵船已經迅速調整狀況並減弱工作狀態了,但是取水口上部的泵房裡還是監測到那巨大水管裡面的壓力驟降,其實整個都是封閉通道的取水管裡,要抽到幾十米高度的廠區,這沒了壓力,唯一的解釋就是管道破裂斷口了。

   石澗仁還算鎮定,在那和柳子越對話的平台欄杆看了看,這裡站滿了人,兩位主管已經站在轟人:「走了走了,不當班的這會兒就別添亂,趕緊到食堂那邊去呆著,萬一什麼崗位要人補充呢!」

   大半年前風土鎮那場洪水到來的時候,石澗仁在家和柳清假扮洞房錯過了,現在其實不過是兩三小時沒看江面而已,硬生生的那江面就高出一大截兒來!

   夏季風雨中的江水已經變成了綠褐色的渾濁,到處都是魚鱗狀的浪花連綿,江水看不到海浪滔天的氣勢,但整條江浩浩蕩蕩的朝著下游奔騰而去的那種氣勢彷彿就是一條惡龍,這會兒翻騰著白沫兒的取水管道就最多好像一根細針管,雖然看不到什麼劇烈的搖擺,但那五噸級的泵船已經在使勁晃蕩了,原本靠水下的管道連接穩如磐石,現在全靠周圍的鋼絲拉著。

   對講機裡陳有根的聲音還算鎮定:「撤!趕緊撤,這會兒別管泵船,先等洪峰過去再說後面的情況,要是出了人命那就不是一條泵船的事兒了!」

   這就是有預案的好處,考慮到了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優先等級還是千萬保證職工生命安全,所以泵船上留守的兩名工作人員穿著橘紅色的救生衣,跳出來就掛上空中斜拉的鋼纜,好像兩片狂風中的枯葉似的,飄來飄去的被直接用鋼絲繩滑輪組給拉上來,比坐小船越過幾十米水面安全多了。

   哪怕是演習過,親眼目睹這種場面下,還是格外驚心動魄,孫臨才終於趕到石澗仁身邊,有點呆呆的看著隱患真的爆發,看著陳老五帶著一群人正在取水口附近的管道邊頂著狂風驟雨忙活,口中低聲:「為什麼……不一早就直接換掉有問題的部分呢?」

   如果是齊雪嬌,就不會問這個問題。
todozoom 發表於 2018-6-23 22:23
一千一百八十一、關頭

   江州從來都是個看起來很鮮活的城市,擁有山清水秀的自然顏色,非常草根也很接地氣,但這一刻,在天氣驟變的低氣壓作用下,江面渾濁不堪,升騰起一股迷濛的水霧,連帶讓隔著江面的對岸城市輪廓都變得海市蜃樓般縹緲朦朧,讓這邊站在江岸邊的人也很容易覺得不太真實。

   明明知道可能會爆發的隱患,只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哪怕做了幾次演練,等真的到來時候,還是有點懵,兩名被鋼絲繩拉到岸上來的泵船水手哪怕天天在這裡來去,這一刻還是有點腳軟,放下來就坐在水泥台上猛喘氣,似乎在給另外一名泵房主管說什麼,陳有根正帶著一組人用電焊在加固管道,石澗仁順著長長的管道梯步下去,剛看見這一幕,他們身後的江面就突然有了變化。

   工人們也有人專門負責觀測,猛然叫喊,讓這水泥台座上的十多個人全都轉頭,然後跟大跨步衝下來的石澗仁一起驚呆了。

   大江滾滾而去的場面其實是不會有多少浪花的,只有看似魚鱗狀被雨水跟暗流湧動激起的碎花,時不時一片抹平混沌狀的水團上忽然有個漩渦,放眼看去這條巨龍好像是不屑於江邊的小細節的。

   可現在平地起驚雷一般,一米直徑的巨型取水管道忽然就搖擺起來,好像那只是根普通的剛通水洗車龍頭一樣,水下的混凝土座子垮了!

   親自到水下摸過那座管道座子的石澗仁無比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一巴掌就扣住了坐在地上的救生衣:「走!趕緊走!」然後不顧一切的扒拉身邊任何一個人,就是抓住了就往身後拽!

   各家自來水廠的取水口其實都得因勢而建,多管道、單管、江心永久性建築、機動泵船等等各種形式都是根據實際情況來,石沱水廠這個負擔新城區,又面臨一條水位線變化巨大的江面,再加上講究做工精細的外資技術,所以選擇了這麼粗的單管,如果說德國人之前自信自己的取水口精妙無比,現在硬是被國內流行的潛規則給變成了禍害,失去了水下基座的固定,那粗大的管道連同特製的活動關節都變成了惡龍一般在洪流中開始興風作浪,帶動最靠近出事地方的水泥基座也開始顫抖!

   原本設計整條管道的固定是用好多個基座分散力量,隨著第一個崩塌,第二個受到的槓桿力就會成倍擴大,超出了設計承載!

   就算現在十多名泵房工人站在數上來第四個水泥基座上,這裡是梯步管道下來最大的基礎控制平台,不但保證了管道和水泵接力加壓,還有一系列其他基礎設備所在,但隨著下面的管道基座崩塌,難免會牽扯到這裡來。

   一百來斤的人體,在一米直徑的巨型管道搖擺失控下,真是巨龍尾巴下的枝葉一般摧枯拉朽的脆弱,一碰不是飛出去就粉身碎骨了。

   石澗仁要緊的還是別有人命,其他什麼都好說,趕緊抓了人往後面梯步上推。

   可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陳有根卻一把推開旁邊的人,扔了手裡的電焊,撲上前去拼了命的扳動普通人胳膊大小的管道扳手!

   石澗仁濕漉漉的手都搭在他肩膀上了,廠務助理破著嗓子竭力:「得拆掉!拆掉,不然真的拉動整條管道,就太……」

   風雨大作的打在臉上,嘴裡,有些雨水被江邊強風帶著抽在臉上,竟然有些生疼,石澗仁感覺自己的雨衣領口已經浸進去好多水都讓襯衫內衣濕透了,這會兒再回頭看一眼那一直連通到長長梯步通道里的取水管道,心知肚明陳有根說的雖然是最壞情況,但不是沒有可能。

   天曉得在這樣的洪峰水流衝擊下,這根管道會搖擺拉拽變形到什麼地步?

   只要這失控的力量夠大,在大自然面前,再粗壯的管道也不過就是根面條,光是想像一下那胡亂蹦跶的管道橫掃一切建築設備,就讓人不寒而慄了。

   所以石澗仁來不及猶豫,抓起另一把管道扳鉗開始用盡力氣的拆卸另一邊的螺帽。

   只有徹底的讓這條管道在這個地方分離開,哪怕是丟掉下面的泵船,才能保證整條管道絕大部分的完整!

   雨水迷住了眼睛,使勁睜開眼都只能是茫茫的一片水,陳有根他們之前在加固這裡,不過意圖卻是準備隨時連接上備用的波紋管線路,現在看起來得棄車保帥的做法了,好一個熟悉業務又當機立斷的廠務助理。

   石澗仁已經很久沒有做這樣的高強度力量型動作了,彷彿當年跟楊德光一起用盡全身力氣扛起那巨大的服裝批發編織袋一樣,石澗仁覺得自己蹬在地上的雙腿膝蓋都在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雙手肌肉暴起,連脖子上的青筋都繃緊了,那扳鉗下的巨大螺帽還是艱難得不願挪動。

   使勁甩甩頭上的水,石澗仁才能看見下面管道的狀況,剛才還在顫抖的第二座水泥基座已經轟然開裂,那巨大的鋼管正在江流湧動的衝擊下,一次次撞擊固定水泥座,如果這種情況撞垮了第三基座,腳下的這裡,不,肩頭的螺帽就會立刻承受巨大的力量!

   石澗仁不敢想了,繃緊的全身猛吸一口氣,學著棒棒們負重起身的哈呀一聲猛喝,把那扳鉗推起來!

   似乎最艱難的口子過去了,後面猛的輕鬆不少!

   可回頭一看,接近一米長的扳鉗把手上,多了四五雙手!

   剛才已經轉身逃到梯步上,本來應該立刻順著通道撤離的那些工人又回來了,和石澗仁一起合力推動了扳鉗,再看看雨霧中的陳有根那邊,也有好幾條身影在攢動!

   對的,樹倒猢猻散,在危難面前各安天命是人的本能,沒有誰要求這些工人回來,也沒有誰要求陳有根必須拚命挽回這種局面。

   逃命才是人性!

   但只要有一個能讓他們充滿堅信和希望的支點,這種本能的恐懼卻會被壓下去,就能讓人性轉變產生璀璨的光輝。

   歷史上無數次以弱勝強的戰鬥,就是在這種心態下爆發出來的頑強生命力。

   沒有人不嚮往自己成為英雄,沒有人不希望自己能力挽狂瀾,這就是道義的力量,也是那些平凡人能在關鍵時刻偉大和不朽的原因。

   人多力量就大,特別是石澗仁衝到第一線動手的場面,讓其他人少了慌亂,多了主心骨,原本驚慌失措的控制平台上開始有條不紊的分工動手。

   陳有根熟悉自己揣摩了好久的搶險步驟:「不要管新管道!先拆掉!拆掉!電焊!把電焊和氧切割機拿過來拆!等洪峰過了再接新管道!通知泵房,關掉一切水泵減壓,檢查讀數……」

   其實水泵在出事後的第一時間就關閉了,石澗仁反覆灌輸的條例化現在派上用場,每天日積月累的步驟感回來了,接二連三的有人報出各種數據,所有人都清楚自己該幹什麼,應該站在哪裡。

   僅僅十二分鐘以後,隨著陳有根一聲大喝:「……放!」

   幾把管鉗同時下壓,粗大的管道頓時就在眼前分離開來!

   這時候的第三座水泥基座突然完全失去了後方固定的力量,就好像三歲孩子抓著一條蟒蛇般,輕而易舉的就被甩開摧毀!

   石澗仁撲倒了站得最高指揮的陳有根,只感覺又一條重量撲到自己背上,身上好像一疼,嘩啦啦的各種水泥塊、混凝土、鵝卵石碎片就跟著雨點一起砸下來。

   耳中還能聽到一聲巨響!

   抱著頭的石澗仁終於感覺到人在自然面前是多麼的渺小,這跟山裡娃在大山裡面體驗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這種感覺是人類機械、技術挑戰了大自然以後,被狠狠抽打回來的感覺,石澗仁估計是終身難忘了。

   整個控制平台上像被炮火轟炸了一遍,劇烈的震動響動之後就是只有雨點唰唰唰的安靜。

   起碼十幾秒甚至更多時間以後,石澗仁才艱難的抬起頭來,首先看見的就是孫臨才那張已經有鮮血流下來的臉!

   平時看起來文文靜靜的秘書,在這最後一刻趴在石澗仁的背上,幫他擋住了砸下來的碎片,讓石澗仁安然無恙的代價就是他的頭上似乎被開了瓢,鮮血模糊在頭髮上,但神志還是清醒的。

   石澗仁第一反應是順勢想背起秘書,但站起來的一刻,看看一片狼藉的控制平台,他首先意識到的是自己才是這裡的指揮官,把孫臨才塞給兩名灰頭土臉過來的工人:「馬上送醫院……我處理好再過來!」

   毫不猶豫的轉頭大喊:「還有誰受傷!清點人數,有沒有……」

   沒有那說不出口的失蹤或者死亡,所有人都在平台上,有四五個被碎片石頭砸傷的,但孫臨才是看起來最嚴重的,其他人都能活蹦亂跳的站起來,陳有根使勁拍拍廠長的肩膀,就衝過去查看情況了。

   其實並不是危急到分秒必爭的這邊斷開就崩塌,而是因為這邊斷開,才徹底加速了下面基座的崩塌,所以實際上拆卸管道沒造成危險,而是崩塌的第三基座從二三十米外炸開的石塊,可能孫臨才受傷比較重,也是因為三個人疊在一起,他處得高了點。

   所以除了四五十米的管道現在徹底滾落到半截基座跟石台階之間的溝壑卡住,控制平台上完好無損。

   但給人的感覺就是在最後一刻拆掉了巨型炸彈,所有人絕處逢生的感覺啊!

   工人們居然歡呼起來了!
todozoom 發表於 2018-6-23 22:29
一千一百八十二、吹,吹,吹個大氣球

   石澗仁當然不會跟著歡呼,走了幾步對驚魂未定的員工們指揮:「清點設備……」

   這時候轉過頭來正要跟他擁抱的陳有根忽然驚呆了:「廠……廠長,您……流血!在流血!」

   石澗仁順著他的手指低頭一看,赫然發現一根焊條戳在自己右邊胸口上!

   前面只露出來手指頭那麼長一點!

   之前因為灰撲撲的雨衣和危急場面,沒人注意到,現在鮮血順著焊條滴出來,在露出來的那點焊條尾部凝結成滴,還有落到地麵灰白色地磚上被雨水暈開,無比顯眼!

   員工們嚇得呆住了!

   似乎這比孫臨才那個頭破血流還嚇人,因為那好歹能看見就是碎石塊砸了條口子,這裡呢?焊條有多長,這是當胸穿刺過去了麼?

   大家甚至都不敢到背後去看,生怕看見個透心涼!

   陳有根都哆嗦了:「我……」他突然反應過來,石澗仁撲倒他的時候,他手裡就抓著一根焊條,本來是拿著當指揮棒的,難道那一瞬間就捅進去了,現在這算什麼?

   過失殺人麼?

   感覺就像電影裡面似的,廠長也許在下一個瞬間就會突然倒下去?

   所有人站在平台上手足無措,連同後面從通道跑下來的幾位主管也嚇住了。

   其實石澗仁還沒覺得多痛苦,只是試著呼吸扯動胸口才覺得真的有些疼,只能簡單吩咐了:「所有場面通知廠辦過來拍照,重點是破損管道,然後提請報告拿過來給我看,同時給供水公司和水務集團聯絡……」話還是有點費力,他不得不緩口氣。

   已經有好幾雙手小心的捧住他的手臂肩膀,石澗仁猶豫了一下還是得明白些:「報告中先定義為工程有一定疏漏隱患,但主因還是天氣惡劣,呃,就是百年一遇的洪水……」

   陳有根艱難的記住,不知道廠長為什麼如此吩咐,但還是點頭,急著立刻安排五六個人手環手的做成人力擔架把廠長抬上去找車,這時候叫救護車都不用直接用廠裡的車送走吧,孫臨才呢?趕緊用對講機叫那邊等著啊。

   亂作一團的十多個人簇擁著石澗仁上去,還一直大呼小叫別抖著了,石澗仁不想話,這特麼都叫什麼事兒啊。

   因為對講機呼叫的關係,這下起碼有一兩百號員工擠在上面平台看見胸口一灘血的廠長被抬上來,其他所有車間、辦公樓裡的員工還在湧出來,整個場面極為寂靜!

   雨點啪啪啪的打在所有人身上,看著那個胸口沾滿鮮血的廠長,還不敢伸手去按壓或者捂著,有個撐著傘的女員工忽然反應過來,立刻跑過來給石澗仁遮住,還忍不住就哭了,一邊小跑跟著一邊哭,然後如夢初醒的起碼又跑過來十多個人,撐傘的張開雨衣的,實打實的給石澗仁頭上黑壓壓的完全遮住了天,然後其他人才像是突然激活一般,急得跑前跑後,連路邊的垃圾桶都恨不得推開拓寬道,生怕阻擋了搬運人群移動,更有不少人一個勁的在追著旁邊的陳有根等人問為什麼,為什麼廠長會這樣。

   廠務助理哭喪著臉都不敢解釋。

   石澗仁其實還是能說話的,只是胸口悶得厲害。

   結果還是正在上車的孫臨才叫住了更驚訝:「啊?怎麼會這樣,剛才都還好好的……電話!給廠長秘書打電話!」

   有些車間員工發愣,你不就是秘書麼。

   孫臨才當然是叫給柳清聯繫。

   等柳清他們心急火燎的衝到醫院,卻看見石澗仁正被推著要去手術室,齊雪嬌已經皺緊眉頭拿著電話隨時準備查看傷情後要轉院了,一把就抓了後面的護士:「怎麼回事,怎麼診斷的?」

   她那手勁,差點把女護士拉一趔趄,對方臉色就很不好:「怎麼了!怎麼了,還有沒有規矩,患者家屬……」

   齊雪嬌伸頭看見石澗仁已經被扒了皮,蓋著手術室的被單只露出來點裸著的上半身,皮膚上簡單處理過後還是留下一條條乾涸的血漬,心疼得要命,直接伸手扒拉被單看傷口了,氣得護士大聲喊保安:「幹什麼哪,你有什麼資格亂翻,病人感染了怎麼……」

   齊雪嬌這會兒已經是專業技能上身,渾然忘記自己已經離開軍營,臉上的表情冷若冰霜:「我是軍醫大附屬醫院骨外科主治醫師,你說我有沒有資格……啊,清兒!沒事,沒事,應該沒事,就是右胸穿刺……這裡疼麼?這裡呢?」雙手直接在石澗仁健碩的胸肌上挨個兒摸。

   軍醫大可以是高出整個江州市醫院體系的存在,能在軍醫大附屬醫院當主治醫師的,那必須得一二十年一點都不耽誤,才能坐穩位置的大拿,光是看看那手法,片區醫院的小護士就信了,吶吶的不敢再什麼,連帶醫生轉頭過來,她還去小聲傳遞消息。

   石澗仁不知怎麼也長舒一口氣,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不疼,不……能不能給說一下,別插導尿管……」

   剛湊過來,已經忍不住滴下淚水的柳清撲哧一聲又笑了。

   齊雪嬌也楞了下:「啊?」下意識的撩起被單去看石澗仁的襠,哪怕是現在這副模樣,石澗仁還是忍不住雙手捂襠:「別!別……」

   柳清已經忍不住笑得坐地上去了,可淚水還掛在臉上啊,把後面跟過來的吳曉影搞得丈二尼姑摸不著頭腦:「又哭又笑的,你魔怔了,不行了?」到這裡,居然牙關都咬緊了有點顫抖,然後不顧穿著高跟鞋搶上兩步……

   嗯,就跟齊雪嬌一起見證了下不該看的東西:「咦,很生龍活虎嘛!迴光返照了?」

   石澗仁簡直羞憤得要死:「好了!」難得加大力氣又是拉被單又是加大音量,真的感覺要噴出一口老血來了,有點咳。

   齊雪嬌笑得樂不可支:「我是醫生,醫生眼裡沒有性別之分,好了好了,小手術,不用插導尿管,醫生,推進去吧,要不我旁觀一下?」

   吳曉影和柳清已經徹底放下心來,使勁點頭:「我們也看看?」

   石澗仁悲憤:「我都這樣了!醫生……」那表情跟幼兒園告狀的孩子差不多。

   齊雪嬌哈哈哈的幫忙把被單理一下轉交給護士:「去吧去吧,我們等你,其他人還在樓梯口等著呢。」口氣也跟幼兒園阿姨差不多。

   小護士小醫生才趕緊推走了,送石澗仁過來的幾位員工主管全程目瞪口呆的看著幾位女性表演,不敢話。

   柳清還是緊張:「看起來那麼嚇人,扎進去了想想都覺得疼!」

   齊雪嬌耍流氓的伸手指戳她胸口,嚇得柳清跳:「幹嘛!」

   前軍醫滿不在乎:「一根鐵絲才多粗,戳進去也就一個小眼,動手術不過是消毒加小心的把東西拔出來,主要是傷了肺,那旁邊掛著片子呢,一看就知道,肋骨都沒傷到,氣胸而已,完了打兩天消炎針就行了,然後讓他沒事多吹氣球,給他買氣球。」

   柳清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治療手段,一愣一愣的:「啊?買……一百個夠不夠?我記得一袋兒好像兩百個氣球,要多大的?」

   齊雪嬌不淡定了:「你傻啊,買一個吹完了放了氣再吹不就行了嗎?」

   柳清頓時懊惱的抱頭:「也對!我是有點嚇傻掉了,一個不知道賣不賣哦。」

   吳曉影嘻嘻笑:「就樓下門口買那超薄的杜蕾斯不就行了,買個大號的,夠他吹一下午了。」

   這邊倆姑娘立刻拿白眼仁看她。

   真的,她也是太反差了,看起來以知性優雅著稱的前電影明星啊,現在這種葷段子,還真是讓男人看了准保心裡一動。

   而且吳曉影還不以為然,伸手悄悄攬了齊雪嬌的胳膊,眉眼挑動的湊近。

   真是看她翹一翹,就知道要什麼,齊雪嬌一口堵住:「好了!我了我是醫生,沒少看過那啥,不用跟我分享這種治療外的大尺度話題!」

   吳曉影居然悻悻的:「是大尺寸話題好不好,為啥要涉及到導尿管?」

   說起這個,柳清又笑得眼淚都要出來,齊雪嬌和吳曉影對對眼,不約而同的左右夾住這姑娘惡狠狠的逼供:「!什麼事?」

   柳清可能很少講笑話,反正屬於還沒開講那倒霉蛋經受的磨難呢,就嘻嘻哈哈的先把自己樂了個夠,說起來更是隻言片語斷斷續續的笑,急得兩邊的姑娘哦,恨不得打她一頓。

   所以後面卞錦林、張季嵐他們一干上樓來,看見都是三個姑娘靠在手術室門口居然笑得前俯後仰的,再一次面面相覷,這石澗仁是受了什麼傷啊,居然會有這種反應?

   反正那幫水廠員工主管已經有點躲得遠遠的看三個瘋婆子,不過也真好看,哪怕是來得匆忙,柳清的黑色套裙,齊雪嬌的寬大白襯衫配半身裙,和吳曉影的婀娜旗袍裙,絕對的各擅秋月啊。

   不過齊醫生的判斷是真沒錯,大概半小時後,沒插導尿管的石澗仁出來了。

   外面已經擠滿了人。
todozoom 發表於 2018-6-23 22:35
一千一百八十三、年輕也是錯?

   水務集團和供水公司第一時間就來了領導慰問,然後石沱水廠不當班的工人、主管來了一百多人,因為領導在樓上,所以這家離水廠最近的區醫院外面站滿了穿著淺藍色工作服的員工,天上還有點小雨,所以很多傘看起來陣勢頗大,這讓下樓離開的領導們有點詫異,相互都多看了幾眼。

   這些大領導似乎距離工人們已經很遙遠了,除了剪綵儀式上遠遠的看過,大多根本分辨不出來是什麼大官,就連廠裡面的二級主管都最多不過能認得老外總裁和副總裁,所以大多數淺藍色工作服都把傘放低點不讓領導看見自己的臉,等領導們勸說轉院無果,慰問完畢上車了,才呼啦啦的好多人往樓上走,有些人拎著水果,還有人拿著保溫桶。

   這幅場景讓坐在專車裡面離開的領導們從後車窗看見,多少會有些印象。

   朱宏濤跟曹天孝差不多傍晚時候才到,看見的就是醫院病房那不怎麼寬敞的床頭櫃跟陪護床上堆滿了東西,一點都不昂貴的東西明顯不是水務集團供水公司這種級別拿得出手的,街頭幾塊錢一斤的蘋果橘子,髒兮兮的布袋裝著麥乳精這種好像上個世紀的東西,幾個堆在床頭櫃上的小銻鍋更是黑黢黢的歪歪扭扭鍋蓋缺了把手,用筷子頭代替,說明送來的家庭不寬裕。

   可就是這些東西堆在那,就是有氣勢,幾十袋幾塊錢的蘋果堆出來就是量變產生質變,柳清翹著蘭花指正在挨個打量鍋裡的好東西:「居然有盒補腦的口服液,哈哈,我看看生產日期怎麼樣,可以給丟丟吃,哦!有豬蹄兒,你喜歡的!」

   齊雪嬌已經開始品嚐雞湯了:「那個含膠質比較多,不適合肺部傷患,我們吃!嗯,這個雞湯味道好,比剛才那個烏骨雞好,你這種開放傷口,傳統說法也是不能吃帶翅膀的,我們代勞了,曉影來一碗不,還加了黨參和百合呢,這是個什麼燉法?」

   石澗仁保持重傷的模樣,一臉生無可戀的態度看這兩隻勤快的小蜜蜂忙碌,他已經心如死灰了。

   吳曉影笑眯眯的坐在陪護床的邊角吃橘子:「謝謝,我減肥……」她也剝開只給自己吃,一瓣都不分給傷員。

   氣得齊雪嬌只想把小鋼精鍋子給她砸過去,都那麼瘦了,是在磕磣自己麼:「你減什麼……」那邊吳曉影已經敏捷的丟了手裡的水果站起來姿態萬千了:「領導好!感謝統戰部的宏濤部長跟曹處來看望石總,外面還下著雨呢,二位真是有心了……」還伸手幫忙接過滴水的雨傘。

   公共事務總監隨便都能把話說得滴水不漏,也給了齊雪嬌擦嘴的時間,柳清趕緊收起好奇尋寶的表情也規規矩矩跟大堂經理似的站好輕輕頷首:「兩位領導辛苦了。」

   齊雪嬌負責幫傷員介紹情況:「這裡有一支十七釐米長的使用過焊條,在事故中穿過第五根和第六根右肋骨之間,形成右肺部外側穿刺傷害,創口清理癒合止血都已經完成,主要是對肺部形成氣胸……」

   兩位統戰部的領導一聽這位就是專業的,就好像參觀博物館一樣頻頻點頭,然後才覺得姿態有點不對,朱宏濤親切的彎腰到石澗仁面部上方端詳:「你辛苦了,精神有點……」

   石澗仁實在是被三位現代女性折磨得沒了脾氣,看見黨的光輝一般,眼睛都亮了:「沒事沒事!我很快就能出院……」話說得急了點,肺部立刻有帶動咳起來,齊雪嬌嫻熟的抓了旁邊消毒片給他捂嘴:「有不舒服的就咳出來,有可能會有淤血塊在呼吸系統。」

   得,石澗仁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一個勁給領導抬手指旁邊,孫臨才也一直躺在旁邊呢,不敢說話,頭上包得跟印度錫克族似的,經過一下午的領導跟工友衝擊,也有點呆滯,可能更主要是見證了三位女性自顧自的忙碌狀態,眼睛都看不過來了吧。

   曹天孝還是已經瞭解了事情經過,過去跟孫臨才握手慰問幾句,朱宏濤已經坐在他床邊面對石澗仁:「非常好,這起搶險工作中你表現得非常好,是我們統戰部派出去的優秀幹部,體現了無黨派人士在艱難險阻面前毫不畏懼的作風……」

   柳清仗著身高,筆直的站在旁邊悄悄翻白眼,齊雪嬌卻聽得聚精會神,曾經她最熟悉的套話,現在聽起來別有一番滋味,因為她讀得出來朱宏濤的誠懇啊,吳曉影繼續滴水不漏的過去給曹天孝小聲介紹細節,石澗仁如何奮不顧身撲到工人身上,這位秘書又如何著急的護住廠長,從習慣上來說,她來了就必須找當事人瞭解最細節的情況,陳有根心神不定的差點連自己祖宗三代都匯報了,然後演員講故事說台詞的能力,情緒掌控得爐火純青,曹天孝都聽得驚嘆連連。

   石澗仁也講,不過他不是說受傷:「最主要的還是洪水來得太兇猛了,也就一瞬間上漲接近兩米,造成本來就有一定隱患的取水口坍塌,新廠嘛,一切設備設計都是要經受考驗的,我覺得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朱宏濤意味深長的看著他:「你覺得怎麼處理這件事比較好?」

   石澗仁簡單:「改用我們工廠一位年輕廠務助理設計的替代方案,我覺得更適合實際情況的運用。」

   朱宏濤點點頭:「之前隱患被證實了,這種建設問題你覺得該怎麼追究呢?」

   石澗仁想想:「不應該由我們統戰部來追究,但可以建議給國資委監察部或者水務集團監察室,我更傾向於後者。」

   朱宏濤看了傷員幾秒鐘:「閆副書記也知道你在搶險工作中英勇負傷,特別叮囑我給你帶話,要你安心養傷,狂風暴雨中考驗了你的責任心,統戰部以你為榮,是統戰部發現、培養了你,你也經受住了考驗,應該有更重的擔子要交給你來承擔。」

   石澗仁卻不識抬舉了:「部長,我也實話實說,我到現在依舊是在掛職體驗,我想也僅僅就是到這個地步為止,我非常願意為國家、為社會做點什麼,但也僅限於在基層工作,我知道我不適合承擔重要的領導崗位,我沒有……」

   朱宏濤伸手拍拍傷員搭在床邊的手:「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也知道你不是待價而沽或者鬧情緒,你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更希望保持獨立的角度跟人格,這我也清楚,我們重在交心,這些事情都是細枝末節的,你不用煩心,我會幫你安排的,今天來,就是跟你表達市委領導,市委統戰部的關心慰問,我跟小曹還先去了水廠,實地看了看你流血的地方,感受了廠裡面職工幹部對你的急切擔憂,所以我們也就沒帶什麼禮物來,但我想,你的為人處世,就是最好的禮物……」

   石澗仁繞圈子肯定沒朱宏濤有能耐,轉啊轉啊,傷員就有點暈,不知道是不是手術時打的麻藥開始失效了。

   還好齊雪嬌一直靜靜的坐在床對面靠近床尾的地方認真專注的聽,等柳清以大堂經理那最為標準的姿態送兩位統戰部領導走了,她才坐回石澗仁床頭邊,給石澗仁嘴裡塞了塊豬蹄兒:「這是把你定義為民主人士了,剛才這位朱部長已經說得很清楚,呃,我肯定是個黨員,你說我跟你說這些,算不算我在統戰你?」

   石澗仁嘴裡都鼓鼓囊囊了哪還能說出話來,所以齊雪嬌就自顧自說了:「他說得很清楚,統戰步驟就是這樣的,發現、培養、考察、使用,這一步步遞進關係是顯而易見的,只不過你已經不是個普通的統戰對象,再對你談使用這個詞,已經不太合適了,你知道你現在最大的短板是什麼嘛?」

   吳曉影笑眯眯的丟果皮去了,還順手把兩張病床間的簾子給拉上,彷彿給了齊雪嬌和石澗仁一個比較私密的空間說話,齊雪嬌就俯身聲音再低點,順手給石澗仁嘴裡又塞塊肥蹄皮,石澗仁只能無聲的搖頭聽那近乎於耳語的輕柔聲,略微有點沙,還有點磁性呢:「你就是年齡小了點,要是再大個七八歲就好了……」

   她本來就穿的是那種寬大的白襯衫,紮在一條卡其色百褶裙裡,絕對不是少女系喜歡的那種膝上短裙,蓋過膝蓋還往下,有點保守的那種,可是搭配這大翻領大捲袖,還帶了倆獵裝風格上兜的白色棉布襯衫,就是有種六七十年代的懷舊氣息,乾淨爽朗的風格很配她的氣質,就一點不好,領口稍微翻大了點,這會兒一俯身,石澗仁就不淡定了,使勁嚥了吃的:「喂,喂喂,衣領,領口……」

   廠長的病床靠近窗邊啊,外面雖然天色已晚,可夏天哪怕帶著雨色還是黑得慢,石澗仁好像看見那山巒起伏的肌膚都被白襯衫映亮了,跟鍍了一層銀砂似的,在發光!

   齊雪嬌保持姿勢不動:「真的,要是你再大個七八歲就好了。」

   比抱兩塊金磚再大點,那樣兩個人更配麼?
todozoom 發表於 2018-6-23 22:40
一千一百八十四、好,1切都隨你

   私密的空間裡,有點曖昧的男女,再加上近距離的隔簾有耳,還有點小刺激呢。

   只不過石澗仁定睛一看,齊雪嬌的眼睛裡沒有半點情慾,就知道反而是自己想多了:「啊?怎麼個說法?」

   齊雪嬌真的是專註:「你跟個老鬼似的,年紀輕輕卻老成持重,多少人到中老年才能明白的道理,你在年少輕狂的時期就很明白,我媽都說你沉穩,衛國建國更是對你讚不絕口,我爸不表態,但看表情是認同默認,從你一步步走來的掛職工作上,無論是電視台副台長,管委會副主任,還是現在的廠長,就像前年我對你的判斷一樣,你該到體制裡面來,你會有非常大的發展,不是嗎?現在證明這一切都在證明,你的品質和能力如果進一步鍛鍊,也許會走到我最期望的高度。」

   石澗仁伸手幫齊雪嬌把衣領鈕子扣上,他的語調也平穩了:「嗯,就跟我在節目裡說一樣,中國女性就喜歡改造男人,哪怕我們是朋友,你也很熱衷這個。」

   齊雪嬌沒看那期現場,電視現在也沒播出:「說什麼?啊,你別打岔,你有這麼個能力,為什麼不一步步走到最高點呢?當然,我理解你不願靠近權力中心的性格,但只是想跟你探討下,為了大局犧牲點自己,去適應體制未嘗不可……」

   石澗仁撇撇嘴,還沒說呢,齊雪嬌真的不是普通小姑娘,談工作她就有點強勢:「我只是跟你說這種可能性,我稍微有點惋惜,所以我媽想給你一些協助,我也沒反對,但也沒支持,這都隨你,回到剛才說的,你就是年紀太輕,切合你經常說的大勢,其實現在你本來可以立刻就登上高位的。」

   石澗仁楞了下:「啥高位?」

   齊雪嬌還是俯身的細語,手也無意識的在石澗仁領口輕輕整理下:「我媽的意思肯定是讓你按部就班的入黨從基層幹起,你的年齡也正好符合這條軌跡,也許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以後,就能看到你應該所處的高度,但我知道你,你身上有種傳統文人的氣質,也沒什麼,那也可以做民主黨派人士或者無黨派人士,這反而能讓你更快的前進,現在國家在大力提倡提拔黨外幹部,所以如果你能再大幾歲,直接就能到一些重要崗位擔任實職領導了……」

   石澗仁靜靜的聽,齊雪嬌就細細道來,原來這次五一節以後,齊雪嬌在平京多呆了一週,為大唐網以及互聯網大廈的項目走動瞭解不少情況,她能接觸的層面當然也是不同的,估計還是受了她媽的「指使」,一些幫忙聯絡介紹的阿姨長輩非常熱心的跟她分享了些目前的政策。

   說起來石澗仁這種情況,或許都不需要什麼助力,單憑他自身條件,單憑過去一年沉甸甸的成績,如果年紀再大點,被火線提拔的幾率非常大,因為就這一兩年全國各地都在遵照上意,猛烈提拔黨外幹部,這種猛烈程度甚至到了上面要趕緊澆冰水降溫的地步,可想而知石澗仁要是能趕上這一撥兒,比齊雪嬌她媽設想的標準路線還要快。

   離開軍醫崗位過來進入公司已經兩年了,齊雪嬌也習慣了有數據:「全國十幾億人,黨員不到十分之一,而且這其中真正信念堅定的脊樑有多少,上面其實也知道清楚,更何況現在經濟為先,全國百分之九十的公司組織是體制外的,國民總值六成是體制外的,八成的就業是體制外的,六成五的固定資產投資是體制外的,所以大力提拔這部分的尖子人員進入體制內,擔任領導職務,是上面要求甚至硬性規定的……」

   石澗仁有點笑眯眯了:「所以你之前好像都不那麼熱衷於勸我到體制內,怎麼現在又動搖了?」

   齊雪嬌忍不住拿手指戳他額頭:「正經說話!別傻笑,我承認我之前是覺得你這麼優秀,選擇什麼樣的路線都能達到理想,可……」她終究嘿嘿笑:「聽了阿姨們一個個給我描述,我覺得這個機會難得。」

   石澗仁嘆氣:「好,首先我們是朋友,不論男女關係的對吧……」

   齊雪嬌使勁點頭:「沒有!絕對沒有,站在我的角度,我認為你能做出貢獻,為社會,為國家做出貢獻,為什麼不站在更高的地方呢,就是基於這個出發點。」

   石澗仁想做個鬼臉自嘲,但發現有撩妹的嫌疑,正經點:「你太抬舉我了,齊雪嬌,我再說一回,我不具備走上領導崗位的心性,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讓我偶爾做些具有大局觀的妥協跟掙扎,或許還能勉強完成,如果終其一生都在這個體制內奮鬥,我缺乏那種強烈的願望,甚至我的理想都更多是種延續的意志,而不是我自己的意志,是我從小被灌輸的意志,這點跟你差不多,只不過我能一直控制和說服自己,這對我來說也是種人生意義。」

   從小又紅又專的齊雪嬌慢慢直起腰來,坐在床邊安靜的看著石澗仁,目光裡……石澗仁沒看到什麼失望,更多還是安靜的思索,不知不覺兩人在一起共事都兩年多了,雖然在一起朝夕相處的情況很少,這姑娘身上的爽朗也沒改變,但好像真的多了不少這樣思索的習慣,石澗仁欣賞的看著,像看著收斂悍潑的耿海燕,愈發全面自主的柳清,又或者溫婉柔和下來的洪巧云,有種發自內心的舒坦。

   也許這就是他說的那種成就感,相比一地一政,他更享受這個。

   齊雪嬌的屁股是有點大,坐在病床邊能明顯感覺到壓迫了石澗仁的被單,有沉甸甸的觸感,可她好像覺得還不夠,很慢的伸手到石澗仁的病服胸口上撫摸。

   區裡面的醫院病號服能有多好嘛,袖子口還有毛邊的那種藍白條洗得有些發白,質地也很薄,如果平時這麼摸上去肯定能很清晰的感覺到石澗仁胸口的烏龜殼起伏,沒準還能摸到小綠豆呢,那就很曖昧了,但現在卻觸手可及的就是包得嚴嚴實實的繃帶,傷口是不大,但因為比較深,得固定住胸口免得拉扯變形。

   多年軍醫生涯,讓齊雪嬌的手碰到這種東西就有職業反應,很輕柔卻下意識的會在邊角摁摁,好像不經過大腦,她就知道哪裡是傷口要輕點,哪裡不礙事可以壓緊點醫用膠帶。

   所以她的撫摸真沒啥旖旎,還很專業,石澗仁都覺得很心安。

   然後前軍醫的眼神就逐漸柔和起來,凝視著石澗仁的臉,慢慢柔得都能泛光了,終於低聲開口:「好,隨你,你怎麼做都好。」

   很難說清楚,到底是什麼說服了齊雪嬌放棄她已經深入骨髓的男人就應該建功立業觀念。

   柳清捨不得石澗仁在工作中的到處賠笑臉、無奈妥協,在她看來應該是虛與委蛇、韜光養晦啊。

   難道是那厚厚的繃帶讓她心疼了?

   從第一眼見到石澗仁就是個斷胳膊,還被插了導尿管?

   反正齊雪嬌莫名其妙的就笑起來,卻不繼續說話。

   石澗仁也沒說話。

   米色病房簾子圍起來的小空間裡靜謐得能聽見牆上氧氣閥裡嘶嘶的聲音。

   一男一女就這樣對視。

   相面小能手相到如今,當然能讀懂那嫵媚又英氣的臉上帶滿的深深愛戀,濃得他都有巨大壓力了,習慣性的想逃,幾次三番想把目光挪開,卻好像神奇的被黏住一樣,挪不動,因為他不想打斷這種感覺。

   那是多麼讓人沉醉的目光啊。

   這時候完全能忽略容顏、外表、身材、金錢、家庭背景,忽略周圍一切的一切,只有那雙眸子裡深如潭淵的情意,柔和得他的心裡百轉千回,溫暖得冰都要融化,深邃得好像漩渦一樣,要把他的心智都捲進去。

   石澗仁忽然發現自己有點頭暈,真的,就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切切實實感受,暈!

   頭昏眼花的暈,好像整個大腦都被塞進了一個熱氣騰騰的白面饅頭!

   就像他當年剛來到江州,當棒棒掙到錢買的第一份食物,那白生生,軟乎乎,還熱騰騰的大饅頭。

   不知道為什麼石澗仁會聯想到這個,好像只有這個才符合他這時的感受。

   哪怕他不停的勉力拉扯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細節化的東西上,用專業素養觀察那眉毛秀而細,那眼角澄清,那……

   可彷彿有個更有力的傢伙在使勁拉拽這些注意力,反向破壞,讓石澗仁的腦海裡不斷跳出來「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類的詞句。

   換成人話就是三個字,真好看!

   論漂亮,齊雪嬌肯定比不上倪星瀾、吳曉影,沒有柳清那種明明小圓臉卻喜歡扮清靜的高冷,沒有耿海燕的青春俏麗,也沒有趙倩那種單眼皮小鼻子小眼的古靈精怪,更沒有紀若棠不動而笑的感染力,甚至都沒洪巧云的犀利豔麗。

   但這會兒就是覺得好看,無比的好看。

   心裡萬般掙扎的石澗仁不一會兒就放棄了,讓自己就這麼看著,完全放棄抵禦的看著,倒也慢慢平靜下來。

   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痴男怨女般的對視這樣靜謐無聲的凝固在那裡,好像隔著很遠的距離,又好像完全交纏在一起抵死纏綿。

   付出了所有的心神交織在一起,放開了心神讓對方靈魂跟自己交纏在一起,無比真切的有這種實質感覺。

   直到突然一聲巨大的金屬落地聲響,把齊雪嬌驚得一炸毛,才發現自己渾身大汗淋漓,還帶著面紅耳赤的跳起來,靠在窗邊劇烈猛喘氣!

   那明明是個金屬盆落到地上滾遠的聲音,然後孫臨才無比委屈和驚恐內疚:「我……我,我憋不住了,想,想小便……」

   齊雪嬌愣了愣,哈哈哈的大笑起來,爽朗的精氣神回到身上,俯身在呆若木雞的石澗仁臉上親一下,右手正好按在石澗仁沒受傷的左邊胸口心臟部位:「嗯,和我一樣心跳過速,我很滿意,曾經我以為任何一個人都會在乎我的出身背景,這一刻我很清楚,只有你對我的感情,和那沒有半分關係,純淨得……我不會形容,記著,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會一直站在你的身邊,哪怕我們做不成夫妻,我都不會辜負這份感情,永遠。」

   說完就大大方方的起身拉開簾子出去了,還笑著幫外面的秘書揀尿壺:「來吧,我拿著你尿……」

   嚇得孫臨才一疊聲:「不用,您,您……您……」

   齊雪嬌嘿嘿:「仁總這小秘書怪好玩的,走了啊……你倆聊什麼呢?」

   石澗仁這時才回過神來大口大口的使勁呼吸!

   這特麼的就是愛情?!

   太讓小布衣覺得恐懼了!

   這都能控制心神了!
todozoom 發表於 2018-6-23 22:45
一千一百八十五、坐下咱們擺點知心話

   其實柳清和吳曉影也很快走了,嘻嘻哈哈的幫孫臨才叫來護士,再看看石澗仁,好像看不出什麼痕跡,不約而同的也不說要留下來陪護,灑脫的一起走了。

   重新回到安靜的病房裡,石澗仁發現自己不由自主的會去回味剛才的感受,這讓他更有點驚慌失措。

   所以看孫臨才摸摸索索跟犯了大錯誤一樣回到床上躲在被單下一聲不吭,趕緊轉移注意力:「傷口還疼麼?」

   秘書馬上坐起來回答得無比懊惱:「啊?沒事,沒事,我說我回家,要不我馬上出院!我本來就能走能跳,只是縫了幾針頭上,是……是她們安排我要跟您一起,還要照顧您。」

   確實是吳曉影和齊雪嬌安排的,廠長和秘書雙雙受傷躺在這裡,特別是頭上縫了針的孫臨才半邊臉現在都腫得跟豬頭似的,傷情賣相比石澗仁還好些,能帶來的觀感和結果是截然不同的,其實真的可以自己走來走去,四肢無傷。

   石澗仁就吩咐了:「那幫我把床搖起來些,躺著也有點憋氣。」

   孫臨才敏捷得的確不像個傷員,跳起來以大力發動手搖拖拉機的姿態幫石澗仁把床板推起來,還一個勁慇勤:「夠了麼,好不好?」

   石澗仁只是想擺脫不自在狀態:「好好,今天還是要感謝你啊,如果不是你,我估計受傷就不止這點了。」

   孫臨才回到自己的床邊坐下,規矩得好像在辦公室對廠長做記錄:「看見您撲到陳有根身上,我就非常……說感動可能當時都來不及,您這麼對一個員工,我只想也這樣對您,哪怕我做不好什麼……」還有點猶豫:「說不定就是我太魯莽,您才會受傷,當時,我推……」一邊說一邊比劃,想情景重現。

   石澗仁看男人就覺得舒坦多了,渾身舒暢:「哈哈,說這些干嘛,很好,我對你很滿意。」

   孫臨才吃了一驚,說實話,石澗仁很少當面表揚他,工作半年了,石澗仁都沒有這樣表揚過,有點激動得難以置信,然後可能頭部血壓上升,頓時嘶一聲痛苦捂頭,臉上還得儘量擠出笑容面對領導,在表揚自己呢,怎麼能齜牙咧嘴呢,所以說不出的扭曲:「我,我那不算什麼……」

   石澗仁看著秘書:「不是滿意你當時的行為,那是我個人的感謝,但我並不完全推崇這種不計後果的行為,雖然我也在這麼做,真的不鼓勵這麼做,應該先保全好自己一點不可恥,我倆的行為都有點感情用事,以後要注意。」

   秘書沒想到廠長這麼說,呆呆的看他,頭肯定不痛了。

   石澗仁解釋:「我滿意的是你的狀態,當初我提拔陳有根的時候,你心態失衡了,後來糾正過來慢慢的錘煉自己,現在你救了我,如果是當初的你,會不會有心態變化呢?反正我現在看你沒有,你還是很平和的對待這個事,沒有自我居功的洋洋得意,沒有患得患失的計較小算盤,對不對?」

   秘書終於啊,有點如夢方醒的趕緊:「沒!沒有,我真沒想過這些……」

   石澗仁心知肚明的點頭:「如果計較,你就不可能在那瞬間做出那種反應了,包括現在要我說,你才會想到,這說明什麼,你的境界提高了,不在意那些細枝末節的小利益小得失,這就到了一個新的層面,如同那些武俠小說裡面練功上了一層功力。」

   孫臨才有點抓耳撓腮的喜不自禁,可又頭痛的嘶一聲。

   石澗仁不吝於點撥他:「保持這種心態,不要太在意身邊的小得失小利益,看得遠點看得高點,腳踏實地的做好手邊的事情,給自己制定目標然後堅定的行動,哪怕我調走了,你已經不是原來的孫臨才,此處不能發揮你的能力,你已經具備了到別的地方施展的自信和底氣,天下還愁不識君?」

   孫臨才背都挺直了,仰頭看天花板,好像在憧憬和領會那種境界,還深呼吸了才低頭說話:「我覺得自己真的不一樣了,好神奇。」

   石澗仁笑說:「精神層面才是一個人的上層建築,慢慢體會吧,我只是怕自己沒太多機會跟你交流,說以說得急了些,可能會有點打雞血的感覺,平和點,別這麼亢奮,打個比方,我本來在山上的小池塘裡活得很好,泥鰍有點醜但滑溜溜的很好玩,癩蛤蟆有點呱噪但很有趣,田螺傻乎乎的呆在殼裡,小鯽魚是最曼妙的,但有一天我聽說江河湖海更大更好,我就跳出來了,看見美麗的海豚,雄壯的鯨魚,彩色的熱帶魚,的確都很不可思議,就是偶爾,會覺得世界很大,生活有點苦澀有點咸,小池塘雖然看不到更多景色,但裝著不知道外面也能活得自由自在,起碼水沒那麼咸。」

   孫臨才張大嘴的樣子分明聽懂了,又立刻抓了床頭的紙筆記下來,這倒是他熟悉的模式,也確實平靜下來有點思考,寫完以後已經認真了:「那……我能不能問您一個實際點的問題。」

   石澗仁需要跟人說話:「好,你說。」

   孫臨才還是那個問題:「為什麼您不早早的乾脆把有隱患的取水口換掉,既然您都發現了,為什麼不在洪水期還沒到來的時候乾脆換掉呢,而且我下午出了手術室,陳有根悄悄問我,您說要把這起事故的主要責任放到洪水的因素上……」

   石澗仁稍微思索了一下,主要是選擇語句,怎麼通俗易懂的說明這個問題,還不能打機鋒:「嗯,我非常高興,你已經能看出這種問題癥結所在,知道是我故意選擇,而不是只會隨口亂罵我,因為鳥飛魚躍,空間大了,你確實要開始思考這種問題,很簡單,這就是政治。」

   孫臨才想記錄,石澗仁只動動手指,秘書就立刻只專注的傾聽,安靜的病房彷彿變成了教室。

   石澗仁現在有豐富的授課經驗了:「政治是兩個字,政是大政方針,治是具體實施細節,所以先有政,後有治,別以為政治就是當官的政府黨派才關心,政治無處不在,辦公室、職場、學校、上下級關係,甚至夫妻之間,同事之間,都可以套用這個規則,你我是廠長和秘書,你對我該有什麼樣的態度?好好的協助我、輔助我完成廠裡的工作,這是方針,具體怎麼做,那就人各不同方法不同,懂得根據不同的領導,選擇不同的方法應對,這就叫政治,反過來我對你,對廠,也一樣,放大到社會,國家,那就是眾人說的政治。」

   孫臨才再次忍不住抓耳撓腮,用孫猴子半夜去聽菩提老祖講七十二變可能比較貼切形容他的感受,因為從來都對政治二字不感冒的他,能聽懂這對自己未來有多大的啟迪。

   石澗仁娓娓道來:「簡單的說這回事,政是什麼,我們要讓廠子運轉,不能停產停水,其他的並不是我們的大政方針,所以一切努力基於這個目的,在旁的事情上費力屬於吃力不討好,並且會分散我們的力量,懂得集中全力,完成方針,這就叫懂政治。」

   孫臨才使勁點頭,但欲言又止。

   石澗仁明白:「首先你說這件事是人為的,背後有黑幕,有腐敗,對吧,沒錯,肯定有,但站在我的角度,一個水廠廠長,如果鍥而不捨的去申訴、去舉報、去揭露黑幕腐敗,且不論成功與否,也不論是不是會讓上級領導厭煩甚至忌憚,外資方感覺腐敗橫行敗壞形象,單說我的精力肯定會分去很大一部分,然後因為跟不知道何方的內部或者外部對抗,工廠成了拉鋸陣地能順利運轉麼?我不是反貪局、不是紀檢委,我是水廠廠長,那不是我該做的事情,我甚至都沒權力這麼做,我就算揭露出了驚天大案,水廠停產外面停水一天,那就是我的失職。」

   孫臨才臉漲得有點紅。

   石澗仁繼續說:「其次假如我成功牽出來一串人,好,表揚立功,一片掌聲,接下來每個崗位依舊需要人手,而且能犯事兒的肯定和水廠密切相關,換新一批人來,哪怕是一個人,我們也要重新跟他磨合,你能保證這個人就天作之合廉潔奉公?對比目前的風氣,如果沒有有效監管,我不看好這個自覺性,然後這個更換的過程,相應的工作肯定會暫停甚至癱瘓,水廠不能按時開工,停產一天,那還是我的失職。」

   孫臨才看石澗仁把第三根手指展開:「最後,你已經做過秘書工作,瞭解體制內的工作流程了,當事故沒有發生的時候,提出哪怕一萬塊一千塊的整改經費,你覺得上面會批麼?只要沒發生事故,那就沒證明隱患絕對存在,這後面會帶來一系列無休止的調查,投資十二億的新工廠,還沒開工就要出問題整改,這誰來負責?一幫人會立刻開始撇清推諉,這種狀態能順利開工投產麼?這時候……」

   孫臨才已經能接口了:「您的失職。」

   石澗仁點頭:「體制想防範於未然是很難的,基本上是出了問題再解決彌補,所以為了投產我輕輕抹過這事,但明確提出了這件事的,不說那又是我的失職,然後準備方案等待出問題,好了,很幸運,這麼快就出問題了,那麼這件事也徹底揭開,不會有人質疑我們的整改經費,不會有人質疑是不是工程有問題,直接進入到整改和調查階段,而水廠每天都在生產,至於調查程度,作為一個成年人,看見了鯨魚海豚的人,你認為是取決於你我,還是某一級領導的態度?這件事有用,那就徹查,跟大局無關就無聲揭過,這就是政治,大的方針決定了細節實施的方法和程度。」

   最後石澗仁看著自己的秘書:「眼裡揉不得一點沙子的人,沒資格談政治,自詡為高貴的品格、完美主義、理想化,都會泯滅在妥協和犧牲中,要在這種不斷妥協中堅持初心,唱得了讚歌,下得了黑手,最終的目的始終很清晰,需要具備極為強韌堅定的縝密性格,我不具備,這對我來說真是違心的,但你有。」

   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秘書像被五雷轟頂一樣呆住了。
todozoom 發表於 2018-6-23 22:51
一千一百八十六、任何時候都有真正懂你的人

   石澗仁不是隨口說的。

   孫臨才幾乎失眠了整整一夜,時不時的還能聽見他疼得在哼哼。

   從某種意義上來,秘書的傷口比石澗仁大多了,傷痛也的確重得多,況且他還不斷的大腦充血呢。

   一聲不吭的石澗仁都能揣摩出秘書的心理活動了,也好,免得想念那大白兔,哦,是大饅頭。

   他其實也大半夜都沒睡著,真難得。

   所以第二天一早查房的醫生給嚇一跳,因為不過一夜的時間,頭部受傷的患者雙眼充滿了血絲,可眼睛卻炯炯發亮,有種用藥過量的亢奮感,趕緊檢查各種體徵。

   胸口受傷的這位領導倒只是有點憔悴和心不在焉。

   可能就是因為躺在病床上,不能按部就班的去晨練,去巡查廠區車間,甚至手邊都沒本書,石澗仁不得不從早上朦朦朧朧醒來就看著窗外的樹枝發怔。

   昨夜迷迷糊糊的夢裡倒是沒有遇見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可這會兒居然無法集中精神,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雙眼睛,所以明知道有點出問題的石澗仁當然是竭力收斂心神,希望回到自己熟悉的波瀾不驚中去。

   於是一直處在劇烈的拉鋸中……直到吳曉影上班前把孩子帶過來給石澗仁看看。

   丟丟又有一兩週沒看見石澗仁了,進來就對病房的感覺有點抗拒,但發現堆在窗邊牆角陪護床上那麼多水果,又忽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哪怕吳曉影把他抱著放在病床上石澗仁腳邊,小皮猴依舊是自顧自的玩那些水果。

   孩兒他媽多次想讓孩子跟當爹的親熱些,小王八蛋都沒反應,吳曉影只好歉意的解釋,現在貌似孩子進入了一個叛逆期,在家也不怎麼理她,只有最溺愛他的外公外婆才會得到撒嬌,看來是對她科育兒的反抗。

   石澗仁只要能分散注意力就好,笑眯眯的看著孩子就平靜了,叫停吳曉影的努力:「包裡有書報沒,給我留點待會兒看看,沒東西看不習慣。」

   吳曉影抓過自己的挎包只翻出來一本公共關係效率手冊,屬於她平時隨手記錄的小筆記本,上面有不少自帶的名人名言、配套資料等等,石澗仁都選擇要過去看。

   吳曉影當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早知道給你寫點情書在上面了,要不我出去給你買點書報來?」

   石澗仁很不願意麻煩人:「不用,下回來的時候隨便帶點就好,專門出去一趟就沒必要了,這個能看……」

   吳曉影湊上去看看撲哧:「平京市地鐵線路圖?你看這個都能打發時間?」

   石澗仁相信自己能調整回來:「嗯,就當是背背平京市地名分佈好了,我不習慣不看東西,腦子放空以後有點慌。」

   吳曉影話中有話:「你這不是為了以後長留平京做準備吧?我們娘兒倆又得巴巴的跟著遷回去。」

   石澗仁啼笑皆非:「這上面還有滬海地鐵交通圖呢,我就是為了不讓自己空閒。」

   丟丟這時候一個沒注意,就從病床邊緣掉下去,石澗仁一條腿敏捷的把孩子圈住,吳曉影也眼明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小王八蛋,兩人動作相得益彰的把兒子抓回來,丟丟居然恍若未覺的撅著屁股又抓水果去了,吳曉影舉重若輕的收回手撥撥髮絲:「上回去平京錄節目,你都沒問我自個兒幹嘛去了?」

   石澗仁睜大點眼做驚訝的樣子:「有這個必要嘛?」

   吳曉影哂然:「我要是真的給丟丟找爸爸去了,你也不在意?」

   石澗仁正眼看孩子他娘,哪怕是上班前帶著孩子過來,輕薄小風衣加云鬢一絲不苟,面對目光還習慣性的偏偏頭,給出最耐看的角度挑釁:「老了?沒吸引力了?」

   石澗仁搖搖頭:「如果你能尋著一位覺得幸福的伴侶,那是好事,但現在從你的表情眼神看來還沒有,所以還要加油,相比這個,我更關心你在整個架構裡面是不是覺得不合適不開心,如果想離開,那我們再好好談一下。」

   吳曉影的眼神明顯變幻了一下,用石澗仁對她的瞭解就是那麼妖了一下,似乎有打算做點什麼的衝動,但立刻平穩回去撇撇嘴:「得了吧,我現在的要求就一個,聊得來,隨時隨地都聊得來的那種。」

   石澗仁笑:「這要求可不低。」

   吳曉影忍不住就帶著媚意嗔他一眼:「看吧!能明白這道理的就不多了,看看那些追求我的人樣子吧,儘是些人不大話大,膽兒不肥肚肥,自以為是以無聊當有趣,把吹牛當牛逼,我看什麼?」

   石澗仁也做個無奈的動作:「接觸什麼樣的人,不能光在別人身上找原因,還得在自身找原因,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嘛。」

   吳曉影就牙癢癢的伸手給他腰側下面點戳一下:「你才人以群分!我知道我現在對精神層面要求高了,可整個公司集團就得我去出面賣笑,不接觸這些人官員商人,誰來?你的寶貝秘書還是那誰都不敢惹的官家小姐?」

   石澗仁承認:「對不起,辛苦你了。」

   沒想到就這麼隨隨便便一句,吳曉影就紅了眼圈:「你還知道啊!」情緒上來得非常快,聲音都有點甕了:「你多在意點,多關心點,我就很開心了,沒要你承諾或者幹什麼嘛,我現在跟丟丟在一起可以很開心,談什麼戀愛啊,天天多愁善感的或者去跟人撕心裂肺的招惹感情幹嘛啊,就這樣就非常好,唯獨就是少了幾句關懷。」

   石澗仁飛快的瞟了眼旁邊的秘書,沒拉簾子,孫臨才從吳曉影進來就站到門口去了,與其是放風,更像是把風,所以石澗仁也誠懇些:「不就是怕耽誤了你完整生活嘛。」

   吳曉影鼻音都有了:「什麼男人最討厭?不答應,不拒絕,不放手的才是人渣,你呢,你除了做到第一條還做到啥了?我腆著臉倒貼你,你還連好臉都不給一個,起碼的親近尊重也不給,始終拉開這麼大距離幹嘛?」

   石澗仁剛要說話,就看見剛才還在玩水果的丟丟已經抬頭看母親,小小的綠豆眼裡竟然有點害怕或者是緊張,明顯吳曉影話的腔調略微有點哭音或者小爭論的味道,這麼大點的孩子就能敏感的察覺到情緒,他立刻就悄悄的給吳曉影用眼神示意下,真是心思相通的,這正帶點飆戲的情緒瞬間煙消云散,轉頭就對兒子展現個好美的笑容:「沒吵架呢!跟爸爸說事情。」

   孩子還是不能理解那麼複雜的情緒,只能從聲調語音感知不多的情緒,疑惑的看看石澗仁,對上那有點小受傷的眼神,石澗仁心裡簡直稀里嘩啦的潰散了,艱難的想坐起來抱孩子,吳曉影趕緊坐到他身後扶著他推起來:「丟丟,過來跟爸爸媽媽抱抱……」

   孩子真是個神奇的生物,那麼丁點話都不了幾句,就是能感知父母的情緒,哪怕只是好或者壞這麼簡單的區分,但就是能分辨什麼是最依賴的,丟了水果就爬過來投進石澗仁懷抱裡,吳曉影還得伸手接住半邊,讓孩子別碰到石澗仁胸口的傷,所以就成了一家三口抱著,這姑奶奶居然一下就哭了,可又破涕為笑的對著兒子。

   唉,女人真是感性得無以復加。

   石澗仁則是低頭看著那純真無邪的小臉蛋帶著小心給母親擦眼淚,他也心疼得無以復加,罷罷罷,如果這時候就讓孩子有不安全感,也許一輩子都不開心,雙手左右攬住纖細的腰和小不點:「好了好了,你媽媽不是生氣,是開心,高興知道嗎,你看,你要看媽媽的眼睛,你看多好看的眼睛,有光彩的眼睛,眉毛上都帶著高興……」

   吳曉影都不敢眨眼睛了,使勁睜大眼留在眼前的父子身上,可石澗仁這話也太撩人了吧,感受著腰間強壯的手臂跟環抱的安全感,眼淚更是決了口似的使勁往外湧,但身體更僵硬著,不敢隨便靠到旁邊的肩頭上去,她太珍惜現在的感覺了,所以嘴角又確實是帶著歡笑啊。

   小不點就很疑惑,在當爹的手支撐下使勁探高給吳曉影擦淚水,結結巴巴:「不哭……媽媽,不哭……」

   這話不說還好, 聽著兒子奶聲奶氣的關心,吳曉影徹底繃不住了,連專業演員的情緒控制都沒啥用,哇的一聲扭頭就趴在石澗仁肩膀上淚如雨下。

   誰沒點艱辛和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苦澀呢,光鮮亮麗的外表下舔著傷口的滋味只有自己才明白,這哭聲來得是太自然了。

   石澗仁能理解,可又有點費解,要不要當著孩子哭嘛,所以還得趕緊兩邊都輕輕拍著後背勸:「好了好了,我錯了,呃,媽媽不是不高興,哎呀,別哭了好不好,以後我……你要我怎麼嘛,我是個什麼樣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這麼感情用事,我們平常心對待……」

   不抬頭的吳曉影有搖肩膀的回應,像在不嘛,又像把兩人的接觸面輕輕磨合得更舒適些,聲音從石澗仁的胸膛悄悄出來:「丟……丟,媽媽喜歡你,喜歡爸爸,這樣高興不?」

   彷彿在捉迷藏的孩子終於咯咯咯的笑起來,也趴在石澗仁胸口從縫隙瞄媽媽的眼,使勁點頭。

   感受著那柔弱無骨的嬌媚,石澗仁不上如坐針氈,但也肯定不是香玉滿懷,可稍微想把手臂挪開,吳曉影就不滿的哼哼著反手拎回去按在自己腰間,還用手指提示要用力些,石澗仁倒是抱丟丟的手更用力,滿心憐愛不知道是全都對著孩子,還是也有對著這千嬌百媚的小娘子。

   總之孫臨才乾脆擋在門口根本不往裡面看,生怕領導的場面露餡,可馬上大驚失色的轉回來,想大聲喊,又不敢驚擾,那伸長脖子又手足無措的模樣,哎喲,頭立刻痛起來了。
todozoom 發表於 2018-6-29 07:09
一千一百八十七、你眼中的我

   是洪巧云帶著女兒來了。

   如果別的女性來跟自己廠長接觸還可以是別的關係,這兩位都帶著孩子喊爸爸的女人,特別是後來的洪巧云還有種不出的雷厲風行領導派頭,孫臨才能想像的就是當面立刻撕起來,嚇得頭髮絲兒都要穿過繃帶了,嗓子眼堵塞:「廠……長……」明明只有幾米遠,聲音縹緲得很。

   石澗仁聞聲對上他的表情,那種使勁歪嘴咧齒示意來人了的表情倒是能反應過來,拍拍吳曉影的腰:「好了,來人了……」

   吳曉影多不滿啊,低著頭在他肩頭脖子上使勁印一下淚水才分開站起來。嘴裡嘟噥著:「誰這麼早啊!」

   脖子上濕漉漉的感覺讓石澗仁都擔心會不會在脖子上留下個化妝的印兒了,然後就看見洪巧云對孫臨才禮貌的笑一下,手上護著小艾進來,孫臨才立刻關上門把自己擋在外面,哪怕裡面打得水火兩重天,他也不敢讓外面看見。

   誰曾想洪巧云進來看見吳曉影母子倆一點都不吃驚:「怪不得給你發短信不回,你帶著丟丟來了?」

   吳曉影背對門口的,飛快的回頭只露個側面唔一聲,洪巧云多心思敏捷的人啊:「喲?怪不得秘書站在門口站崗呢,來得有點不是時候,要不我跟小艾先迴避下?」

   已經飛快打開挎包拿出化妝小套裝的吳曉影聲音先調整正常:「別!就是一早帶兒子來看看,聽了幾句暖心話就覺得這又當爹又當媽的生活不虧……」

   洪巧云能聽音兒,對石澗仁笑笑手上卻拍女兒:「去吧,昨晚聽柳清你受傷,早上我打電話給她問地址,小艾就一定要來看看了,路上聽是受傷住院,眼淚也不少呢。」

   真的,女兒跟兒子區別太大了,四五歲和一兩歲的區別那就更大了,烏黑齊肩發,只是在耳鬢紮了倆小辮的女兒一撲就過來了,從進門看見石澗仁的病服就眼裡包著淚花,這會兒更是直接爬上病床,帶著哭腔伸手:「爸爸……」

   吳曉影都嚇一跳,手裡拿著個不鏽鋼小筒的動作都凝固了,轉頭認真看著這小女孩兒。

   話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小艾估計就是加厚版的。

   當初短暫的一家三口在一起,就能體會到這有過被遺棄經的小女孩,格外的不安全感,讓人心疼的小心翼翼就是當初洪巧云一眼就要把她收養回來的原因。

   可能在確認了石澗仁是自己的養父,特別是他身上那種特有的溫潤寬廣氣質以後,格外的眷戀:「媽媽說你當英雄,是什麼英雄?哪裡受傷了?疼嗎?我給你吹吹好不好?」跳上床就蹬了小皮鞋,現在雙手抱住了石澗仁的脖子,小心翼翼順著石澗仁指的方向看那繃帶,眼淚就更多了。

   藝術家連帶孩子都不同,洪巧云自己穿得樸實了,小艾卻白色打底褲,公主半身裙加白色柔紗襯衫很洋氣,精緻的小臉蛋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專注認真又惹人憐愛的模樣,讓吳曉影呆呆的看了眼不鏽鋼筒蓋上的小圓鏡,確認下跟自己的表情相比,到底哪個更容易打動人,再回頭看看那又傻笑著爬到床尾抓著水果嘿嘿笑,偷偷看小姐姐的兒子,只能嘆口氣。

   洪巧云過來嘿嘿笑:「不嚴重吧,聽柳清沒多大的事兒,小姑娘就大驚小怪的,喲,ellisaas的套裝啊,上次在荷蘭看見錯手沒買,國內就找不到了,好用不?」

   吳曉影看著小艾出神:「你……這女兒,也太粘著他了吧……」然後才清醒過來似的隨手把那圓筒遞給洪巧云:「喜歡?那試試看,遮瑕和粉底不錯,如果合適,回頭我叫大唐網的貿易部門給你帶幾套回來?」

   那是個讓石澗仁想不到的玩意兒,不鏽鋼保溫杯似的圓筒,打開蓋,裡面好像左輪手槍似的好幾個孔,擰動杯底就能升起一隻隻唇彩、眼線、腮紅……設計精巧得洪巧云愛不釋手:「好,給我帶幾套,把賬單發給柳清,我直接轉賬,我當然相信他會給小艾所有的愛。」

   石澗仁的確是發自內心的愛護女兒,乖巧得有些過頭的女兒,只是輕輕拍下她的肩膀,站著倚在他身上的小女孩兒就順勢側腿坐在旁邊,但雙手依舊緊緊的抱住他的腰,環不住也要粘在上面,小腦袋在石澗仁臂彎裡蹭兩下更小心:「疼嗎?」得到石澗仁慈愛的低頭搖搖,就不說話了,抱著靠著。

   吳曉影再看看自己那傻呵呵的兒子,氣不打一處來:「唉!阿仁有多少財產?這小王八蛋估計一分都得不到。」

   洪巧云哈哈哈的笑,跟石澗仁對對眼就點頭:「好了!小艾,看了爸爸,是跟我回幼兒園,還是在這裡照顧爸爸?」

   小女孩看她的表情,精準的把握到容忍度:「我……要照顧爸爸。」

   洪巧云就很西化的打個響指:「ok,那要照顧好爸爸哦,媽媽上班去了!」轉頭把不鏽鋼子彈筒還給吳曉影:「走不走,我這回校可夠遠的!」

   看小艾認真的對洪巧云抿著嘴唇點頭,吳曉影做個調皮的吹嘴唇動作表示沮喪:「啊!我也想有個女兒了!這小王八蛋真煩!走了!我都不敢把孩子留在這裡,麻煩死了……去親下爸爸!」

   果然,丟丟完全沒那麼聽話,注意力完全在水果啊、亮晶晶的化妝筒啊、其他人送的麥乳精之類玩意兒上面,被氣吼吼的母親抱著過去親石澗仁,也是敷衍的抹一臉口水,讓石澗仁也哭笑不得,一直到出門都聽見吳曉影在給洪巧云抱怨:「兒子完全和女兒不同!天啊,我都有些後悔了,為什麼我還要為男人活呢,女兒……哦,現在想想那些漂亮的小衣服我就激動得很,小艾現在多高,我去給她買衣服!想想都高興!小衣服小裙子,打扮得跟洋娃娃似的!」

   洪巧云裝得很淡定:「不能這樣嬌慣……」

   所以今天一長串來看望石澗仁的各界人士都看見石澗仁這個乖巧的女兒了。

   一個兩個來的,她就跑著搬塑料凳子請人家坐,四五位來賓那趕緊抹抹拍拍旁邊床邊示意是干淨的,然後一直站在石澗仁邊上端個水接個花什麼的,絕對是同齡人小女孩兒看不到的懂事,無論是莊成棟還是卞錦林,又或者國資委、水務集團,還有水廠職工主管過來看望的人,都對石澗仁這個女兒讚不絕口,莊成棟還立馬給包了個小紅包,小女孩兒竟然捏吧捏吧的悄悄塞石澗仁的病號服兜裡!

   中午病號飯送來的時候,更是超越所有人想像的主動跑到小推車邊給石澗仁端飯菜,連護士過來給石澗仁換藥換輸水瓶,小女孩兒都眼巴巴的站在旁邊希望幫忙,所以不少醫生護士跟別的病房都過來看這個不丁點大卻能照顧受傷父親的小女兒。

   孫臨才都不敢靠過來了,一直坐在門外的深藍色玻璃鋼座椅上發呆兼做接待,可沒人的時候,小艾就又回到那種緊靠著石澗仁的狀態。

   石澗仁多明白,被遺棄被拋棄過的孩子,哪怕這麼點大,心裡的不安全感無時不刻的存在,加上在福利院那種完全沒有家庭氣息的環境度過了意識萌芽的階段,這孩子,恐怕得花費多少關愛才能稍微正常點。

   不過他有這個信心,洪巧云也一定會是個好母親。

   這讓下午來的紀若棠看見,忽然感覺好像看見當年那個自己。

   夏天嘛,年輕的小總裁就穿得青春靚麗,無論在工作中是哪種行頭,她面對石澗仁都儘量保證了少女形象,最特別的是有點巧合,也在兩頰做了束起來的小辮,不過小艾是麻花辮,紀若棠是馬尾辮,都只有小指頭那麼細小的一根,俏皮中帶點傳統味,洪巧云當年就太會打扮利用自己的容顏了,紀如青也差不離。

   所以看到這漂亮的小姐姐,小艾的反應竟然是抱著石澗仁的胳膊充滿警惕,讓她喊姐姐倒是不抗拒,但表情很明顯。

   紀若棠本來想忽視這個小傢伙的,剛了自己剛從風土鎮回來,忍不住就彎腰湊近點觀察小艾的表情:「不喜歡我?」

   萬萬想不到這不到五歲的小女孩兒居然:「爸爸媽媽沒有離婚!」

   傷員石澗仁差點被手腕上的留置針給噎住!

   這都什麼事兒啊!

   紀若棠也揚了揚眉毛,可明明面對的就是個才四五歲的小姑娘,看著那孩子氣的嘟嘴警惕模樣,漂亮小姐姐怎麼都凝聚不起火氣來,還笑著伸手想摸摸小艾的頭:「你才多大啊,怎麼知道……」

   小艾使勁躲開:「我知道!爸爸媽媽沒有離婚,也不會不要我!」

   紀若棠徹底不會發火了,好看的大眼睛注視著孩子,好一會兒。

   石澗仁開始是有點驚嚇的,怕紀若棠發飆,這姑娘什麼時候都好,就是獨佔精神,哦,貌似現在小艾也有點這種苗頭。

   紀若棠就這麼看著,小艾也毫不示弱的看回去!

   那個在福利院小心翼翼的小女孩現在開始守護著自己的幸福了。

   然後紀若棠忽然就笑,直起身來抬頭看石澗仁:「我任性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好像這樣看著我?」

   好像還真是的。
todozoom 發表於 2018-6-29 07:17
一千一百八十八、年輕生命的意義

   所以石澗仁是點頭的:「我有記憶開始的時候,師父就已經是古來稀的年紀,可以說從一開始,我就跟小艾一樣在師父的指使下做這做那,不然一個老人,一個孩子,根本就沒法在山上那種物質條件下生存,我都不知道師父在撿到我以前是怎麼獨自生活的,喏,我想,小艾這麼大的時候,我應該已經能從水井裡面打水了,居然沒掉進去淹死,真是老天保佑啊。」

   小艾睜大眼睛一瞬不眨的看著石澗仁描述,石澗仁順手摸摸她的頭溫柔:「爸爸也是被人遺棄,嗯,是丟了,讓師父撿回家撫養長大的,這點我們兩個是一樣,但爸爸從來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好,不要放在心上。」

   小女孩兒驚訝的張大嘴,她肯定明白遺棄丟了撿回來是什麼意思,沒想到石澗仁也跟自己一樣,眼淚立刻又盈滿了,石澗仁看了怎麼會不心軟,笑著輕輕抱著她的頭撫摸:「好了,好了,現在你有爸爸媽媽,那就高興的長大。」

   已經哽咽的小艾艱難:「高興……」

   紀若棠眼圈也忽然有點紅,悄悄的坐到石澗仁床頭的另一邊,試探著想靠在那邊胸口,卻立刻被小艾發現了,小貓咪立刻炸毛似的:「傷!爸爸受傷了!別碰!」

   紀若棠簡直給嚇開的,然後就嘟嘴了:「你……」

   石澗仁看了她委屈的模樣反倒笑:「你長大成人了,真的,糖糖,我剛才說的意思,中心就在於我是陪著一個那麼老的老人成長,除了每天灌輸的知識,可以說我幾乎就是按照這樣一個老人的思維模式在生活,我甚至都沒青春叛逆期,因為從小我就知道,不聽話,不努力,我跟師父都沒法活下來,山裡面要種點糧食,種點菜,上山下河養活自己,我每天除了聽講學習,就是謀生計,知道我最大的體會是什麼嘛?」

   紀若棠終於沒其他的情緒了,幫石澗仁把被單掖一下,順勢坐在床邊,當然保持了點距離應對虎視眈眈的小女孩,很專心的聽石澗仁說話:「是什麼?」

   石澗仁難得的回憶了下:「我和師父都明知道他時日無多,所以當我長大以後,無論他怎麼催促我下山,我都要等著為他送終,你明白那種感受麼,這就是我無比清晰人終究要死去的來源,很多時候我跟老頭兒探討未來,都是基於他死了以後我怎麼樣怎麼做,這個世界很少人能這樣清楚的看待死亡的問題,我們終究都將年華老去,回過頭來看,老頭兒把人生中曾放棄和逃避過的無數事情困難一一剖析給我,說不懊悔是不可能,那時我倆經常做的一個遊戲,就是都閉起眼來,我想像自己是他,他想像自己是我,我們最希望的,就是可以再年輕一次,睜開眼!我就是老頭兒年輕的時候,我倆一起哈哈哈的笑,真開心,我完全理解一個百歲老人一生中那些坎坷跟不甘,所以重新再給我一次機會的時候,我無比珍惜,捨不得浪費哪怕一點時間去消耗,我在完成老頭兒的使命,是他給了我這條生命,把我撫養長大,教我為人處世,還有他一生的失敗,可以說他就是一本完整的失敗教科書,同樣的才能,同樣的努力,就因為時代不同,心態不同,導致南轅北轍,他為了成就我不要再走過那些彎路,自從我長大,無數個夜晚,我都能看見他坐在燈下冥思苦想,想儘可能的多告訴我點什麼,這樣的我,能允許自己放縱享樂麼?」

   彷彿下山六年時間,石澗仁終於能開始面對那深埋在心底的過往歲月。

   紀若棠則豁然開朗,認真的點頭,表情終於完全褪下了強硬的那副外殼,柔潤得眼角帶著笑還有淚的感覺。

   石澗仁真的也想伸手摸摸她的頭,好像能感應到,紀若棠立刻就靠過來些,一直睜大眼似懂非懂傾聽的小艾沒反對,石澗仁還是沒伸手:「你已經長大成人,完全是個成年人了,還記得你母親去世的時候我安慰你麼,真的,那時候你的悲痛在我看來就是個長輩對你的角度,那很難受,但人終有一死,那個年紀的你悲痛欲絕,你覺得那就是你小小人生最大的悲痛了,然而於我來說,我甚至不願意過多的開解你,等你長大就好了,好了麼?」

   姑娘有點捨不得的看著他點頭:「好了,可……我心裡還是不想長大,只想牽著你無憂無慮的過日子。」

   石澗仁疼愛的抱著女兒:「沒了,這個位置現在要騰給小艾了,等小艾再大點,又要騰給丟丟,我就想看著你們長大……」

   紀若棠還是沒忍住眼角滑下來的那滴晶瑩的淚水:「可,可這世上你就是我最親的親人,你不會離開我吧?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小艾似乎也有同感,破天荒的跟著紀若棠這說法使勁點頭。

   石澗仁點頭:「這時候你就能區分我對你是長輩的關愛感情了,我的理解愛情是自私的,但我對你絕對不自私,如果你能自由自在的飛翔找尋幸福,我從心裡祝福。」

   應該說到這一刻,溝通都還是很順利的。

   紀若棠呆呆的側坐在床邊看著石澗仁,有點小翹嘴的孩子氣,但細長的眸子卻一直看著石澗仁的眼,彷彿要把那張偏黑的臉膛印在腦海裡。

   小艾對小姐姐突如其來的安靜還是有點怵,不由自主朝石澗仁臂彎裡擠得緊了些,石澗仁把目光挪開看了看她,低聲兩句問餓了沒,估計洪巧云要來接孩子了。

   紀若棠好像緩了口氣,更像從石澗仁的氣場裡面解脫出來,長長吁一下卻忽然開口:「你愛上別的女人了?」

   石澗仁下意識:「怎麼可能!」

   紀若棠再認真的看看他表情:「嗯,你喜歡倪星瀾麼?」

   石澗仁脫口而出:「應該和你差不多,你們都是聰慧漂亮,又具有美好未來的女子……」

   紀若棠嘴角帶笑的呸:「別說她才捎上我,有她無我!你選誰?」

   石澗仁撓頭:「為什麼要選呢?」

   紀若棠就大驚小怪:「你還想左摟右抱?!」

   石澗仁才呸她:「這麼跟你說,你有點戀父情結,她是厭惡,她那個父親沒起到作用,甚至因為……呃,我就不說壞話,總之不太好,所以她很失望,覺得我這樣的品行更值得信任,我是她的經紀人……」

   紀若棠打斷他:「好了,聽起來不舒服,感覺跟我半斤八兩,我可不願跟誰差不多,我跟耿海燕比呢?不會比她差吧?」

   石澗仁不怕得罪:「她也不比你差,在我眼裡她雖然出身很草根,但我恐怕更草根,所以她能奮鬥到今天,你也應該佩服她是不是?」

   紀若棠不耐煩了:「那難道連柳清也比不過?」

   石澗仁費解:「為什麼非要比呢,你們都是獨一無二的,柳清擅長守成,是個輔助的最佳性子,耿海燕更熱衷於猛衝猛打,你就是個踏踏實實一步一腳印的,各有各的長項為什麼要比呢?」

   紀若棠哼哼:「那齊雪嬌呢?」

   石澗仁終於語塞了一下:「她又有不同,她更擅長戰略性的高瞻遠矚,譬如這次把突破點定在打通……」

   紀若棠擺手:「好了好了,懶得聽這些女人。」

   石澗仁無辜:「明明是你要提的,怎麼沒見你問老唐老莊呢?」

   紀若棠振振有詞:「我跟你問大男人做什麼……」

   正說呢,洪巧云的聲音就進來了:「咦?什麼男人,糖糖談戀愛了?」

   紀若棠對上洪教授覺得沒牴觸情緒,跳起來呸呸呸:「我倒是想,阿仁跟我繞圈呢,接小艾麼?」

   洪巧云親密:「小艾?乖不乖……」

   沒想到小艾居然不走,要求留下來照顧傷員爸爸,還無師自通的給洪巧云撒嬌,表述自己今天表現有多好,做了哪些事情。

   這下連紀若棠都嫉妒了:「年紀小就可以為所欲為麼?」

   洪瓊云得控制自己眉開眼笑:「嗯,好嘛,那陪媽媽上街去買睡衣、毛巾、牙刷什麼的好不好?」還神秘兮兮的悄悄給石澗仁手裡塞了個東西耳語一句。

   小艾終於一步三回頭的被帶走,紀若棠得到點珍貴的兩人時光,有些狐疑:「你說洪教授是不是因為自己的歲數比較大了,索性把情感傾注到小艾身上,鼓勵養女跟你繼續發展?」

   石澗仁被這個異想天開震撼了:「喂!我是什麼人你還不相信?我是她的養父!這是人倫常情!」

   笑眼少女哼哼兩聲湊近點和傷員眼對眼:「現在有些人還流行喊爸爸呢,覺得刺激,爸爸……」一邊說,就挑眉挑眼的輕輕喊一聲。

   石澗仁立刻有點呲牙,牙疼的那種:「哎呀,別這樣,瘆得慌!」

   紀若棠卻沒了那刻意挑逗的不熟練妖媚,怔怔的看著他:「如果你真把我當女兒看,我這麼喊你,你不應該是跟小艾一樣麼,這說明你心裡的我還是不一樣!」

   這是什麼邏輯呢,然後這時候紀若棠終於有機會看見石澗仁手裡那個彩色的精緻錫箔包裝,差點大聲叫出來:「這……」好不容易壓住聲音滿臉的漲紅了湊近:「這是什麼!不要臉!」

   石澗仁真的對這個一次性包裝沒那麼敏感,還傻傻的拿起來看:「治病啊,洪姐說……嗯,是醫生要我吹氣球,柳清叫她買的……啊?這是什麼玩意兒?」

   紀若棠抓狂得難以置信:「治病吹氣球?你吹給我看看?」

   石澗仁覺得這有什麼難的嘛。
todozoom 發表於 2018-6-29 07:22
一千一百八十九、蝨子多了不愁

   不管怎麼說,石澗仁的女兒真的就留下來照顧他了,可能看在外人都覺得有點離譜,這麼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居然照顧當爹的,洪巧云那當媽的還理所當然的跟紀若棠一塊兒走了,當然購物回來看見石澗仁吹了好大一個淡粉色「大氣球」,把她笑得腰都直不起來,得紀若棠忿忿的扶著走。

   可小女孩兒吃力的拿著盆,卻很嫻熟的從樓層開水房去端了水過來要給父親洗臉擦腳,整個樓道都好奇的探頭出來看了,看看自己家還在寵溺的小祖宗,這裡已經習以為常的自食其力,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石澗仁也鼓勵這樣的行為,還給女兒傳授心得:「爸爸小時候也這樣照顧……你應該叫師公,窮苦孩子早當家,我們吃過苦,未來就能比別人更懂事,小艾是個懂事的孩子哦?」

   小艾明顯更喜歡這樣的溝通方式,石澗仁還慫恿她把陪護床上的水果拿出去給整個樓層每個病床挨個送,希望這樣能改變她心底那些小心翼翼的自卑。

   一直坐在外面的廠務秘書終於有空隙進來,面對石澗仁還得抓緊時間:「我……能從現在就開始跟您練習英語了麼?不,是用英語對話。」

   石澗仁大滿意:「心中有方向的人,不會在意旁人詫異的目光,那些紛紛擾擾的目光反而是你督促自己成長的鞭策,你明白?」

   最後三字已經是英語了。

   孫臨才有點觸不及防,但嚅嚅著還是用英語結結巴巴的回應,石澗仁順勢給他對發音和開嗓的表達形式做了些提醒,然後兩人用簡單的聊天方式開始英語對話。

   從這時候起,孫臨才和石澗仁就基本上不用母語了。

   對於以前一直有點放不開的小秘書來說,主動要求把這種對話放開到病房環境,而不只是在辦公室兩個人,石澗仁就知道他經過接近一整天的思考,拿定了主意,這種學習不過是一個表明決心的態度,未來看孫臨才能堅持到什麼程度了。

   所以石澗仁在醫院住了五天,孫臨才就跟他說了五天的英語,全英語對話的語言環境,讓小秘書的對話能力突飛猛進,起碼在醫生護士像看神經病的目光前,從壓著嗓子小心翼翼變得流暢爽朗多了。

   當然最讓石澗仁驚喜的就是小艾居然也能跟著牙牙學語,找他詢問說的什麼,什麼意思,她也要跟著學。

   可以說石澗仁積攢了好久,本來想在兒子身上施展出來的教育,居然先一股腦的都給了女兒,而且小艾還一點都沒有抗拒不耐煩,毫無抵抗的全盤接受,換任何一個老師也會喜歡這種認真的學生,而不是漫不經心的小皮猴吧?

   這點讓每天都要帶著兒子來的吳曉影非常懊惱!

   真想把那小王八蛋退貨換個女兒來!

   齊雪嬌真有點奇女子味道,後面就沒來了,除了兩位當媽媽的,就是柳清每天會給石澗仁帶兩本書和當天的換洗衣服過來,不過不帶工作報告,說是讓石澗仁難得輕鬆一下,這讓孫臨才都只敢給石澗仁說廠裡還好,現在供水公司和水務集團已經集中調來四五位其他廠副廠長副總之類的領導代理工作,除了用大會戰的方式立刻把取水口按照陳老五的應急方案恢復生產,就是保證整個水廠的正常運轉,但言必都是幫石廠長站好崗,因為現在市委辦公室已經責成國資委調查匯報此事,國資委和供水集團監察部監察室工作組都成隊入駐水廠,開始詳細清查從建廠開始的每一份合同和清單、賬單、貨單,還有承建合作公司的情況。

   連孫臨才都敢拍著胸口說隨便上面怎麼查,自從石廠長來到廠裡以後,每一分錢都是干乾淨淨的,所以整個水廠上下員工開始熱切觀察後續進展,然後每天都有不少員工來看望廠長,那些鋼精鍋、小銻鍋都是每天換來換去的送吃的,特別是看見石廠長那乖巧得有點妖孽的小女兒以後,來的女工又多了不少,估計是來看稀奇的,還帶了不少孩子。

   在不知道這個女孩兒真實來歷的前提下,這也太懂事了吧,普通人家哪裡能看到?

   在水廠都成傳說了!

   石澗仁並不拒絕這種好意,一來真誠,二來自己也給員工們一個和廠長交流的機會,並在這個過程中引導孫臨才來代替自己交流,秘書學得很快。

   但時間一到,石澗仁還是決定出院,每天稍微拿起書看幾頁就被打斷寒暄幾句的感覺他還是很難接受的,所以傷口被確認沒事,吹氣球的持續感覺也達到醫生要求以後,石澗仁就開始張羅著出院。

   沒敢先通知柳清她們,但有讓孫臨才給廠裡說,自己先回家休養幾天,也給廠裡水務集團足夠的調查空間,說不定自己這一傷就回不去水廠,想想朱宏濤部長來看望自己的說法,另有安排也不一定呢,早就別讓員工們再來送吃的送營養品了。

   可不知是孫臨才回去表達出了偏差,還是這些天廠裡面的調查和生產狀況給了員工們感覺,沒了廠長的感覺,立了大功的廠長是不是要高昇了?!

   所以聽說他出院但是不回廠裡,居然從中午飯後,醫生查房開始,就有水廠員工絡繹不絕的來拜訪。

   石澗仁頭疼,趕緊收拾東西走人,他沒什麼東西都能安排秘書處理,小艾看見人多就緊緊抓了他的衣擺,亦步亦趨的往外走,石澗仁還要吩咐秘書自己負責結賬,因為肯定都是水務集團的財務來全包醫療費的,他趕緊溜掉就好。

   可掛著一個固定右臂不會扯動胸口的吊帶出病房來,石澗仁詫異的看見外面擠滿了員工,很多還穿著淺藍色的水廠工作服,應該是剛下班趕過來的。

   經歷過一回在風土鎮離職的場面,石澗仁自覺得已經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了,這會兒再次看到那種類似的目光,那種依依不捨中帶著被丟下被拋棄的目光,石澗仁再次確認,自己在領導的胸懷上,確實只能是一地一隅的級別,他做不到殺伐果斷的毫不在乎,稍微提口氣想說話,旁邊有個女工卻先打自個兒孩子:「鬧!鬧錘子鬧,帶你來看姐姐,就曉得鬧,不聽話把你扔出去,再撿一個回來!」

   畢竟不是風土鎮的街上,畢竟都是合資水廠的員工,在醫院的樓道里素質還是要略微高點,沒那麼咋鬧,不少女工來都喜歡帶著孩子跟廠長女兒套近乎,好像她們覺得這樣很容易說話,結果這個小男孩兒可能比小艾還小點,皮得跟丟丟一樣扭來扭去還要鬧,就遭了頓莫名其妙的打。

   響亮的罵聲和拍打聲所有人都聽見了,女工才覺得有點不合適的吐吐舌頭想把兒子拉到後面去。

   聽見打罵就突然躲到石澗仁身後的小艾本來是沉默的,這會兒悄悄探頭低聲:「你撿回來的小孩也是不聽話的,是他媽不要的,聽話的都舍不得扔。」

   石澗仁忽然覺得很心疼,彎腰用左手抱起她來坐在自己臂彎上:「大家好,非常感謝你們來送我出院,我也知道大家來除了希望我早點康復,也想知道未來廠領導是誰……」

   後面有聲音:「不是想巴結新領導,是真的還想您當廠長,我們服氣。」

   石澗仁笑笑點頭:「對,石沱水廠對我來說,跟我的女兒一樣重要,但我的女兒會長大,總有一天她會長成個大姑娘,去讀大學去談戀愛,結婚生子,我不可能一輩子陪著我的女兒,水廠也是這樣,我總體來說是聽從上級安排的,具體的還沒誰跟我談過,但我保證,第一,有什麼情況我會親自回廠裡跟大家說,不會不聲不響的走掉,第二,就算我要走,也會把廠裡面安排得妥當,起碼知曉接任廠長是不是讓大家服氣才能走,我同時還是供水公司的獨立董事,國資委的處長,我想我還是能做出一些建議和決定的,請大家放心!」

   這下水廠員工們才顯得安定了很多,臉上也掛起笑來:「您肯定以後會當大官的,那可是我們石沱水廠的驕傲!」

   石澗仁笑笑,抱著女兒給那女工和調皮孩子做再見,然後才拿女兒的態度當藉口溜了。

   連車都沒有,石澗仁直接在醫院門口叫了輛出租車,坐在後面才把女兒放下來,小艾乖巧的鬆手,雖然對石澗仁不會有氣鼓鼓的模樣,但石澗仁多會看臉色的,發現小姑娘不高興:「怎麼?」

   小艾不看他看窗外,扭著脖子那種:「我不離開爸爸,我不結婚,我要一直跟爸爸在一起!」

   換做別的父母,可能聽著當笑話就過去了,石澗仁卻能從看似平靜的聲音裡分辨出毋庸置疑的認真:「嗯,這些道理等你長大再做決定,爸爸媽媽會一直陪著你長大的。」

   石澗仁覺得自己這個回應已經四平八穩的很應對得當了,誰知道四五歲的小姑娘轉過頭來臉上沒表情:「沒有誰可以把我跟爸爸媽媽分開,那會受到法律制裁的!」

   唉!這小姑奶奶都受了些什麼樣的資訊教育啊。

   石澗仁忽然發現自己彷彿老賬沒清完,又開始借新賬,而且還是十多二十年以後的那種高利貸!

   拴住他根本就沒法逃!

   以他的脾性,假若有一天拋下所有成功的夥伴消失,不是沒可能,可要他丟下一兒一女,放棄這種教育陪伴他們成長的責任跑掉,怎麼都不可能!

   姑奶奶們這盤棋下得有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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