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草根石布衣 作者:中秋月明 (連載中)

 
leewef 2016-7-29 09:22:4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4 483945
todozoom 發表於 2016-12-6 22:14
二百八十、情商高就是說話讓人舒服

    十分鍾以後,石澗仁就坐在一輛奧迪轎車後座上,這十分鍾的時間他隻來得及把紀若棠扶到房間去休息,小姑奶奶走路都有點搖晃了,出餐廳的時候石澗仁還順便幫她拿了份藍莓蛋糕。

    因為宋瀾顯然有些著急:「現在八點過幾分,我們抓緊時間馬上過去,老領導可能還沒有休息,你過去為老領導寫幅字。」

    現在對方的態度幾乎有點亂陣腳的味道,這更讓石澗仁篤定了之前的推斷,半年前自己就覺得這位宋領導遲早會出事,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就是那個坑,因為自己其實一點都不熟諳現今社會的政治官場,隻是按照以前的思路判斷,對方應該是終於出事。

    如果自己是對方身邊的謀士,除了立刻樹倒猢猻散的閃人,估計就得拚死進諫,找尋更有效的辦法,偏生啥都不是的點頭之交,對方卻知道自己書法尚可,沒法推脫不去,用腳趾頭猜也這明白是病急亂投醫的拉自己去迎合某位喜好書法的領導,沒準兒宋瀾這愛好書法的習慣就是為了迎合上麵人來的。

    自己能幹嘛?

    小布衣恨不得戴上墨鏡低頭隱姓埋名,跟自己屁關係都沒有的大樹將傾,要是倒下來砸到花花草草就太不划算了,但也隻能無奈的嗯一聲坐在車上。

    宋瀾坐在車裡倒是恢復了不少平靜,靠躺在座位上,雙手指頭交叉放在小腹上,拇指飛快的輕點,基本處在自己思索的空間裡,除了隨口問幾句石澗仁姓甚名誰,家在哪裡,書法師承何人,算是瞭解了基本信息以外,接下來完全忽略他……最多算個寫書法的工具,這點倒是跟他那個兒子如出一轍。

    石澗仁心下有些哂笑。

    不過接下來自己要去見應該前二十年最大的一位官員,雖然不知道是誰,就當是開開眼界了?還是有點小激動呢。

    結果兩部車的組合飛快前進,石澗仁那點空間感很快失去方向位置,然後很明顯的穿過一些有軍人值守的區域,抵達了一處院落,並不豪華,卻絕對安靜的地方,副駕駛座位上的秘書先跳下去,過一會兒就回頭來趴在那邊車窗低語,宋瀾又下去,可最多十分鍾就回來坐在重新自己旁邊的宋瀾滿頭大汗,秘書的聲音也有點顫抖的指引司機掉頭回賓館。

    也就是說他這投其所好的招兒根本就用不上,別人就拒之門外了。

    一直保持一動不動的「書法工具」能從餘光瞥見宋瀾放在身體兩側的手,特別是這邊的右手,在黑色真皮座位的襯托下,難以抑製的張開、握拳,反複,然後伴隨著更難以抑製的抖動。

    這是內心恐懼或者緊張到了很高程度才會有的反應。

    石澗仁覺得自己就像個旁觀者,隱身的旁觀者,看著對方身上體現出來的這種必然因果關係。

    如果他沒有寵溺兒子,如果他教育好了自己的子女,如果他完全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殫精竭慮的為自己該盡力的事業努力,哪怕名利心重,貪戀高位,也不至於很快留下偌大的把柄,以石澗仁對宋青雲的感官,那位公子哥挖的坑可真的很大,夠這位父親來填的。

    石澗仁不信佛法裡麵的因果論,但自作自受這也是永恆法則吧,一點沒有被人忽視的尷尬和屈辱,就把自己抽身事外的體會。體會這些以前隻有師父言傳身授的知識,在現實中感受一遍是極為難得的。

    那位秘書曾經還轉頭欲言又止:「要不要……」瞟了眼石澗仁,石澗仁好想給自己來句急急如律令的隱身口訣,可惜做不到。

    而宋瀾也隻是慢慢抬手阻止了秘書繼續說什麼。

    車輛就在這樣的沉默中返回了駐京辦。

    其實對於石澗仁來說,什麼都不知道,下車後也沒人給他說什麼,想想就自己溜躂到賓館外麵,在這條還算熱鬧的街道上隨便找了家小食店炒了倆蛋炒飯,還叮囑多加點泡菜,拎著回房間去,結果在樓層「恰好」遇見巡視的秦主任,五十多歲的駐京辦主任熱情埋怨:「怎麼?千里迢迢來了平京,駐京辦的飯菜還不可口,還沒有把你的胃留住,非要自己開小灶?」

    石澗仁心知肚明:「我都不知道為什麼,跟著出去轉了一圈,您那食堂桌上的好酒好菜都沒來得及吃飽,現在隻好補充點夜宵了,還有我家領導也餓著呢。」說著就打開了房門,點頭示意的秦主任笑著走過去了,也不知道他在這裡等了多久,得到這個回應還滿不滿意。

    但石澗仁關上門,剛看見已經橫跨兩張床脫了自己皮西裝和小羊皮百褶裙的醉酒少女,哼哼唧唧的還在拉扯自己的襯衫之類,覺得差點瞎了眼,就聽見房門被可可的輕輕敲響。

    第一反應還是趕緊拉起被單裹住了少女,順便把沾了炒飯油的手在被單上擦乾淨,回來開門果然是秦主任:「哦,我問了下廚房,時間不算晚,還剩點下酒菜,要不要給你再炒倆雞蛋下碗麵?」

    這的確是個心態通達剔透的人物,無論是為他自己還是別人,都得大概瞭解清楚發生了什麼,石澗仁也就順水推舟:「好,那就謝謝了,稍等我一下。」回頭細心的把空調和窗戶都弄好,再給倒杯水放在床頭櫃上還留了個小紙條,才跟那一直站在外麵的秦主任一起下樓。

    用現代的話來說,這位秦主任應該就是情商極高的那種,跟這種人相處很舒服,沒有裝模作樣的粗俗也沒有拐彎抹角的高深,就是恰如其分的拿過瓶酒:「前幾天跟朋友喝剩的好酒,不介意吧?」

    這種自然風格的熟絡,石澗仁都在學習:「這就肯定是好酒了,對!聞著味兒就好,嚐嚐……」他也做出了酒鬼的熱情,讓秦主任哈哈哈的笑起來:「我還以為紀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呢,但看起來石老弟好像一直都彬彬有禮的對她,還真是你的領導?」

    所以說這會說話的人,讓石澗仁本來饒有興致兜圈子打太極的都忍不住暢所欲言:「說起這個就覺得鬱悶,難道現如今男女之間就沒有純潔的交往,男人看見女人就必須急吼吼的談戀愛幹那事兒?稍微持之以禮,關懷對待就是對女人曖昧,在勾引女人?這是個什麼世道啊!」

    秦主任沒準兒真是職業習慣的找話題,聽了石澗仁激烈的反應還楞了一下才哈哈大笑:「看起來石老弟在這件事上很有怨言嘛……現在的社會自私自利,貪圖享受和慾望,年輕人更是標榜什麼都是玩兒,沒有責任心,所以才會有這樣的風氣,才會覺得你的做法是異類,但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自己是清白的,就算有什麼事情臨到頭上,也不會陣腳大亂,對不對?」

    哎喲喂,石澗仁下山以來遇見最會聊天的一位,他都忍不住笑了:「我跟宋部長沒有半點私交,如果非要說關係,應該是他的兒子曾經找我寫過兩次書法,還有點生意上的小往來,今天可能也是要為誰寫書法的,但是到了以後沒進了門,我們就回來了,我看到的就這樣,您是個有趣的人,我也不背後嚼舌根子,喝了這杯酒,我貪便宜端小菜上去孝敬領導了行不行?」

    秦主任反而不笑了,目光炯炯的看著石澗仁:「小老弟,你也是個很有趣的人嘛,能不能陪我多喝兩杯?」

    起身關上背後包房的門。

    石澗仁是真心不想攙和任何官場鬥爭啊。

    那玩意兒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來。
todozoom 發表於 2016-12-6 22:19
二百八十一、寵辱不驚和患得患失相差好遠

    的確是個有趣的人,或者說是兩個有趣的人。

    秦主任坐下來主動介紹了自己:「秦良予,渾渾噩噩的已經五十有三,在駐京辦呆了二十年,從改革開放那會兒到現在見識了各種各樣的人物,官複原職的,先富起來的,然後從這裡被抓走的,專門跑部錢進的,一撥又一撥的市領導,還有越來越少想念家鄉口味的開國元勛,今天看見的並不算什麼,不過是每天迎來送往很常見的場麵。」

    石澗仁摸不清對方的主題,所以顯得貪杯一點,眯眼笑著把那有點渾濁的碧綠酒液分頭給兩人倒上,自己深深的吸一口酒味,的確是好酒,可白瓷酒瓶上卻沒有任何標記。

    秦良予拿起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酒杯,跟石澗仁碰下幹淨利落的就仰頭喝了:「小老弟你呢?今天從宋部長走進來,別人都滿臉堆笑起身迎接,你卻一下就變臉了,而且後來宋部長要找你的時候,你還一個勁的在躲避,小小年紀,你對他的瞭解恐怕不是你說的那麼簡單吧?」

    石澗仁有點臉紅,巨聰明的自己,在起承轉合的某些細節處理上原來還有這麼多的漏洞,可能紀若棠看不出來,那些江湖上的老總察覺不到,這真正眼光如炬的接待主任就注意上了。

    秦良予接過來把酒倒上:「大多數領導都喜歡喝國酒茅台,據說是開國元勛們都喝,喝著勁大卻不掛喉,一點都不難受。」

    石澗仁立刻回味了一下:「好像這酒也的確是比較沒有那種辛辣刺激的味道,但是喝下去就能感覺到度數很高,整個肚子裡都熱烘烘了,真是好酒。」

    秦良予示意一下,就又端起杯子喝了,這回有滋一聲很享受的感覺,石澗仁也學著做,好像順著牙縫漏進去點風都變成酒味的了,就好像他跟別人學說巨聰明,打響指,很多這些新鮮的東西都不拒絕學習,誰叫老頭子喝酒的時候都是一副淚汪汪的緬懷樣呢?

    血氣方剛的少年郎怎麼都沒那樣悲愴的情緒啊。

    駐京辦主任卻笑起來:「酒確實是好酒,但真正能稱為國酒,是因為長征時候經過酒坊,他們不計代價的把所有酒都送給了紅軍,讓他們可以消毒,可以禦寒,可以壯膽,翻過了雪山草地,等紅軍坐了天下以後才投桃報李的結果啊,不然那當地還有一家品質毫不差勁的酒坊,當年躲起來到現在都默默無聞呢。」

    石澗仁聽懂了,這回換他斟酒:「有才華有能力是一回事,還得在正確的時候做正確的事?」

    秦良予讚許的端起酒杯:「正確不正確,有時候要過很久才知道,但起碼要敢於做出選擇,特別是有能力有前途的人,不然再好的能力,也不過就是點孤芳自賞的小聰明。」

    一貫都在教育別人的小布衣竟然被別人教育了,他肯定不會反駁爭辯自己的選擇是怎麼樣,隻是隨口接過去:「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吧。」

    秦良予喝了點酒,麵色更紅潤了,眼睛也更如同點漆一樣黑亮,對,就是發亮:「你是明確的在避開宋部長?一位官運亨通,未來無可限量的領導,我是不是更應該理解你確實知道很多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東西?」

    哎喲喂,真可能是平時居高臨下的心態跟普通人呆久了,石澗仁竟然接連有些放鬆了警惕,或者說口無遮攔,在麵對高級別談話對手的時候,除非修閉口禪,那還真是多說多錯,小布衣第二次感到有些臉紅了:「沒有,沒有,我隻是一些個人感受。」藉著把酒杯倒進嘴裡,遮擋一下表情,話說下山以來,除了脫光衣服站在畫室那回,他還很少有這樣侷促的時候,或者說這次也類似脫了衣服吧,被人用眼睛脫了外麵的偽裝。

    秦良予聲音很清亮的:「那好,你就給我介紹一下你的個人感受,因為據我所知,你和你的小領導入住駐京辦賓館,還是宋部長親自讓人安排的,不管怎麼說,這也是領導對你們的支持愛護,你就用這樣的方式來回報領導?」

    語氣不重,石澗仁卻有點步步後退的感覺,有想過幹脆退開,好像棉花一樣一笑而過的啥都不說裝傻算了,他有十足把握秦良予並不是個會立刻轉身打小報告的人,但顯然對方說這些話是有目的的,要說小布衣沒點好奇心也不可能:「昨天在飛機上遇見宋部長,不過是平生第二次看到,然後才是今天,對宋部長我從來都沒有接觸,更無成見,不過平日裡跟宋公子有些往來,年輕人嘛,總有些性情飛揚,和我這種普通老百姓不太一樣,所以道不同不相為謀,僅此而已。」

    沒想到秦良予真是步步緊逼:「可剛才我打了幾個電話瞭解,北部區機關我有個朋友告訴我,你那北部區的酒店,正在跟宋青雲合作經營汽車銷售中心,那可是投資超過一千萬的大型項目,這叫做道不同不相為謀?」

    石澗仁能說什麼?說自己看出來這位性格溫和的高官,額上三紋,眉中八字克子麵相?說實話,自家這一係,從來都隻是把摸骨氣象一說當成輔助,重點還是察言觀行,所以用手指撚了撚微微發疼的眉心,伸手拿過酒瓶滿上:「酒店是我效力的領導所有,我隻想盡心盡力幫助領導在失去母親以後,把企業平穩的掌控發展,個中艱辛是可以想像的,如果能借用一些旁的力量,抵禦一些衝擊,也是無妨,而宋公子與其說是我們攀附謀取,不如說是他看見在這場地震中,我們獲得了廣泛的關注才順手捎上,說起來那汽車銷售中心是他不由分說就運行起來更為妥當,我們自然沒必要去掃興。」

    果然,石澗仁刻意提到失去母親的情形,讓秦良予的語氣也緩和下來:「但……很明顯你不看好這位宋公子?」

    石澗仁笑笑:「背後不說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僅僅是一位高官的兒子,不學無術卻能隨意操作過千萬資金的汽車銷售中心,這種事情意味著什麼還需要說?

    秦良予端起酒杯的動作就緩慢了,有點慢慢酌飲的感覺,說話也慢:「所以你也不看好宋部長?」

    石澗仁也終於沒那麼被動:「寵辱不驚,喜怒哀樂都不形於色,在身處危難之時能閒情淡雅,對讚譽或者詆毀都能做到泰然處之,問心無愧,隻將天下之興衰為己任,這才是位居高處的君子,如果退一步,憤怒卻能不放肆,得意不忘形,從不杞人憂天,也不那麼擔心得失取捨,更不因此喜悲的是身居下位的君子,我都不知道那部長的職位到底高下如何。」

    啥壞話都沒說,但是又啥都說了。

    這文化人說話就是有內容。

    不過這時候,秦良予的目光終於全部鎖定到了石澗仁的身上,思忖一下全部喝下去:「對,我確實沒看走眼,你真是個有過人之處的年輕人,二十歲對吧?留在我這裡,怎麼樣?我想你的未來一切皆有可能。」

    原來他東拉西扯,旁敲側擊的是在麵試!

    不多會兒之前,紀糖糖還想招攬對方呢,現在別人卻來挖牆腳了。

    秦良予說得輕描淡寫,石澗仁心裡卻如同炸了個雷。
todozoom 發表於 2016-12-6 22:22
二百八十二、你有過理想麼?我1直有

     熟讀史書的人都知道,駐京辦這環節,從古至今都有,中國這麼大,特別是江州那樣遙遠的邊陲,無論市裡麵對國家展現存在感,還是為了方便各種事務,駐京辦都是個不可缺的機構,而能留在駐京辦做事……

    起碼從秦良予表達的態度來說,這基本就是曲線進入了仕途,可以在這裡迎來送往的接觸各種以前遙不可及的高官,甚至有可能遇見國家級的領導人,這彷彿就是為自己量身打造的一條金光大道,甚至比以前跟隨徐少連更加顯赫!

    因為跟隨那位徐官員進入仕途也許未來永遠都隻是他麾下的一員小兵,這裡有個隸屬關係的問題,自己永遠都是姓徐的人,但跟隨這樣一個過幾年也許就要退休,根本不會獨樹一幟的駐京辦主任走上這條路,也許沒那麼快,但正如秦良予所說,一切皆有可能,因為一切都是未知的,自己可以隨時擇佳木而棲。

    如果放在剛剛下山時候的少年,這幾乎就是他最為渴望的路線,師父希望自己走的路線,甚至比師父安排都更好的路線。

    跟誰走,這也是個很重要的起點,比如說跟著宋瀾這樣的官員,今天他那位秘書的前途顯然就灰暗很多,而秦良予呢?

    且不說自己看出來他通達之相,就憑今晚的談話,這就是個心胸寬闊又惜才的人,和這樣的人一起往前走,能得到這樣的人指導提攜,未來光是想想,石澗仁也覺得蠻快活的。

    秦良予看他嘴角掛笑,還以為他同意了,伸手拿酒瓶,石澗仁卻讓開自己幫他滿上:「謝謝您的抬愛,我想這也許是我錯過最好的機會,但我還是想繼續做我選擇的事情。」

    駐京辦主任的手就僵在了桌麵上,可能他以為自己的招攬是理所當然的,石澗仁第一次看見他臉色凝重不少,聲音也沉下來:「選擇什麼?捨不得年輕漂亮的老闆一起做事?」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對石澗仁的評價可就掉了不知多少個檔次了,說實話,一位駐京辦的主任,最差都得是處級以上幹部,這樣對一個白丁起愛才之心的禮賢下士,很難得了。

    石澗仁不凝重,反而比之前活躍些,笑著湊近點指自己的臉:「剛才您還說沒有看走眼,覺得我是個有過人之處的年輕人,怎麼忽然就懷疑我是沉溺於女色的無能之輩了?您不應該懷疑您的眼光吧?」

    秦良予沒想到他這樣有點調皮的風格,楞了楞才哈哈大笑:「對,那你選擇什麼?」

    石澗仁不笑了:「假若我選擇跟您呆在這裡,未來的走向大概是可以揣摩的,那未免有點無趣,而正如您剛才所說,選擇正確與否,也許要過很久才知道,所以我寧願選擇一個看起來不那麼明確的方向比較有趣……」看著秦良予的眼睛緩慢的說:「可能你會覺得我口氣狂妄,又或者不知天高地厚,但在我心裡,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就是我的選擇。」

    江州市駐京辦主任的眼睛睜得好大,黑如漆點的瞳孔也在放大,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可能自己都不自知的在吸氣,然後在達到最高點的時候哈一聲全都呵出來,然後雙手握了握拳頭再搓搓手掌才擠出點笑容:「年輕的時候,我也有過雄心萬丈,覺得我能改變整個世界,慢慢的還是覺得照顧好自己跟家人最重要,初生牛犢不怕虎啊。」說到最後已經平靜下來,彷彿有些自嘲的口吻。

    石澗仁卻不自嘲:「這是個作怪惡搞的時代,一切嚴肅的東西都會被扭曲,一切神聖的東西都會被嘲笑,很少人能靜下心來思考,隻有喧鬧搞笑才能吸引眼球,對不對?高官、財富、美女是社會上的追求,但對我不是,安身立命才是我的選擇,我恰恰跟你所說的年輕時雄心萬丈老了一片唏噓不同,我從小得到的教育就是於細微之處見真章,腳踏實地做好眼前事,進而兼濟天下,所以我不會迷茫。」

    秦良予臉上一直有的那種客氣笑眯眯不見了,目光就那麼死死的盯著年輕人。

    石澗仁攤開手:「當然,你可以當做我是喝了酒說胡話,明天當做沒聽說過,可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寒士心懷天下憂國憂民的傳統,這種心態不一定非要高居廟堂,為官為將,哪怕在江湖之遠也能獨善其身的兼濟天下,我昨天隻能影響一個人,那就多一分改變,今天多改變一個有影響力的人,那就多一片變化,長此以往,到明天后天終究能改變些東西,那就足夠了。」

    秦良予卻不把他這番話當成酒話,先仰頭,看看那裝修得精緻的天花板上水晶宮燈,忽然覺得有點刺目,轉頭看仿照山野趣味的簡陋牆磚,才把目光停留在那,又好像很隨意的摸摸自己手腕,那裡戴著一串油亮的石頭珠子,磨得圓潤晶透,所以讓他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跟撚佛珠一樣無意識的撥了兩下,彷彿才漫不經心的開口:「你這算不算是吃地溝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

    石澗仁給自己倒了杯酒:「什麼是地溝油?你可能不知道我到江州的時候,不過是個棒棒,在碼頭擔貨的棒棒,什麼油都沒得吃,我也明白,現在這個社會,也許我努力一整年,還比不上某位部長公子一句話,這個世界從來就沒公平過,現實也永遠都這麼殘酷,最簡單的逃避方式就是編造謊言麻醉自己,成天沉溺於搞笑和扭曲,嘲笑努力堅持的人,因為那樣就能掩蓋他們的怯懦,可你覺得我會在乎這種嘲笑麼?」

    秦良予好像忽然有滿頭大汗的感覺,順手抓了旁邊的紙巾擦擦臉,但動作很緩慢,好像在想什麼回憶什麼:「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光的,就蜷伏於牆角,但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不要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諷刺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熱情的人們,我們卑微如塵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蟲。」

    石澗仁正有些詫異的回味著這段不知來自哪裡的話想鼓掌,秦良予就站起來丟了紙巾在桌麵:「本來以為是我來招攬你的,結果被你搞得心慌意亂,甚至有些慚愧,年輕的時候我也有很多理想,也記得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樣的話,可慢慢就被生活同化成這樣了……突然有點思緒萬千,讓我好好想想,腦子有點亂。」

    說完真的不顧石澗仁的詫異,點點頭就自顧自的走了。

    留下石澗仁搖搖那酒瓶,感覺好像還剩了小半瓶,真心想喝點美酒酩酊大醉的放鬆一下,可想想房間裡剛才差點瞎了眼的景象,還是戀戀不捨的把酒瓶蓋緊,重新拿到外麵櫃檯上,隻端著那碟佐酒小菜跟炒雞蛋回房間了。

    果然!

    剛才好歹還隻是脫了外套的少女,這會兒已經蹬開被單醉臥攤成個大字,厚厚的黑色冬日連褲襪莫名其妙的隻褪掉一邊,讓男人血脈賁張的掛在另一邊雪白的腿上,上身更是胡亂的把襯衫隻纏在一條胳膊上,露出來整套極為成熟魅惑的黑色蕾絲內衣,搭配那不知道是酒後發散還是空調開得太足的原因導致的紅撲撲臉蛋。

    正所謂醉顏殘妝,鬢亂釵橫,海棠春睡是也!

    偉大的理想總有這些事情來拖累朕!
todozoom 發表於 2016-12-6 22:25
二百八十三、重逢

     第二天醒來的紀若棠看看裹在被單裡穿著睡衣的自己,不追究探討過程,隻問石澗仁:「那種成熟風格的好看不?要不要今天我再去買一套死庫水,看看你究竟喜歡哪種風格嘛。」

    石澗仁差點就上當問什麼是死庫水,反正揣測不是好東西,多半跟她喜好的那些個什麼COSPLAY圈子有關係,照例把老闆送到會場,自顧自的從後備廂搬出自行車逛街去了,這神出鬼沒的風格倒是把看車庫的國家級安保人員搞得莫名其妙,看他遠走以後湊到寶馬越野車窗戶邊好奇的看了好幾次裡麵亂糟糟的東西。

    之後的三天時間裡,紀若棠參與六個規格頗高的會議,仗著年輕形象好,經曆有特點,多次坐在醒目地方還成為電視鏡頭關注的焦點,最後在電視新聞上露麵好幾回,搞得晚上她最開心的兩人逛街晚餐行動都不得不開始遮遮掩掩。

    而這三天時間裡,石澗仁卻把平京城騎著自行車逛了個遍,無論是市中心的故宮博物館、黨政中心、商業中心還是周邊的大學、旅遊景點跟各種居民住宅區,都精力充沛的騎著自行車去實地看過,除了在某所大學被偷了自行車,不得不後來又重新買一輛,其他旅遊行程都是很愉快的,這也導致晚上帶著紀若棠出來吃晚飯的時候,基本都是他帶路,熟絡得像個當地人一樣,還能捲著舌頭說一口似像非像的平京話。

    紀若棠聽了他裝模作樣的給停車大爺說話就止不住笑,除了第一天在她指揮下去高級涉外餐廳見識了好多外國人,後來都是石澗仁帶路的風味小店,姑娘隻剩下樂呵的把自己包在白色厚絨大衣裡,這是昨天晚上逛街的戰利品,但今天中午要重新再買一身,因為下午要參加此行最後的一個項目,一台規模盛大的抗震救災晚會,紀若棠作為列席嘉賓,現在她認為自己肯定像春晚觀眾一樣,會被鏡頭多次捕捉放給全國人民看,所以接受了石澗仁的建議,還是穿得樸素並端莊一些,而且不一定非要選名牌。

    回頭看看摺疊了後排才放下的自行車,紀若棠還是咯咯的笑:「我不會騎,你為什麼不買個後麵有座的自行車,我就可以坐在你後麵……」想像中那種抱著戀人腰的浪漫場景,多麼讓人臉紅啊。

    可石澗仁選車型的時候顯然就考慮過這個因素,別把自己給弄進坑裡:「那有什麼好玩的,你先想清楚怎麼把後座這些東西給搬回去吧。」

    的確是,沒了宋瀾這個打岔的領導,過去三天就好像放學以後的自由時間,紀若棠跟石澗仁相互帶路,相互把對方帶到自己熟悉的高檔和熱鬧區域,自然是買了不少的東西,紀若棠主要刷卡,石澗仁負責勸阻和搬運,最後懶得搬上樓,現在整個第一排後麵的越野車空間都填得滿滿噹噹,自行車都多委屈的靠邊擠著。

    紀若棠高興:「我總不能比洪老師買得少吧,她都能千里迢迢給你買那麼一箱子東西,比她還少那就真是丟人了……對了,這兩天那個秦主任晚上都找你去喝酒,說什麼了?」

    石澗仁簡單:「聊聊,多不錯個人,久在官場也沒多少惡習,值得聊聊。」

    紀若棠欣喜的在座位上蹲起來:「那有沒有說我們合夥開餐廳的事情?」

    石澗仁笑起來:「這都是小事兒。」

    紀若棠嫻熟的撇嘴:「你來當一家之主,我就承認這是小事,我得操心家裡啊,這幾天你還過得開心吧?」

    石澗仁想想肯定:「開心,開了眼界,到處連皇城都去看過,又見了不少人,還交到了秦主任這樣的朋友,如果你每晚不搞那些幺蛾子,那就是完美的。」

    紀若棠嘟嘴委屈:「可我最開心就是那會兒,一整天都坐在會場裡聽那些官樣文章,你知道有多枯燥麼,還必須保持那種表情,我都是為你坐在那裡的,知道你喜歡輕鬆,讓你自由自在的去玩,你還嫌棄我?」

    石澗仁立刻又覺得有點慚愧了。

    知易行難,大道理自己都懂,可真正做起來,有點心軟,特別是對女人心軟的這個問題還真是頑症。

    相比之下這兩天再跟秦良予聊天,顯然天南海北的就舒暢多了。

    於是再陪著紀若棠走進琳瑯滿目的內衣店,他多少也有點寵溺補償的心態。

    不過紀若棠又給自己找難受,等石澗仁在櫃檯邊等了大半個小時,驚訝的看她拎了一大堆袋子過來:「不用吧……這幾天……」這鬼精靈天天換不同花樣的內衣,美其名曰找尋石澗仁最動心的類型,明天就要回江州了,不需要再準備這麼多吧,貌似酒店那個衣帽間裡也放滿了各種內衣啊。

    紀若棠難得送他個好看的小白眼:「誰叫你認識那麼多紅顏知己呢,出來一趟回去總要帶些手信吧,這些事情當然就得我來做了,你也看不出來她們是什麼尺寸對不對?你就別管了,準保一個都不落下,連柳清我都買了兩套。」

    這可能也算是她宣佈主權的一個方式吧,石澗仁覺得能幫自己斬斷更多不必要的關聯,倒是不反對:「但你會說明是你的禮物吧,我一個男人給別人送內衣那多奇怪?」

    紀若棠嘿嘿笑,不解釋。

    聰明的女子就是這樣,這樣的做法能更讓別的女人知難而退吧。

    但千算萬算,她還真是算漏了一個,等兩人吃過午餐,按照預定的時間抵達國家電視中心,走進那個遠比江州電視台氣派宏大的演播廳裡,石澗仁依舊是作為隨行人員遠遠的隻能坐在外圍的看台上,紀若棠卻手持邀請函立刻有人接待送到化妝間裡麵再做最後的調整,但就在石澗仁充滿興趣的看著這座到處都是高科技設備的演播廳時候,忽然看見一個穿著淡綠色套裙的女人,快步走到紀若棠身邊,對一身深灰色套裙,乳白色打底衫的少女展開雙臂,紀若棠立刻睜大眼一頭撲進她的懷裡,也雙手緊緊的抱住了她的腰。

    同樣作為抗震救災先進人物王雪琴也接到了邀請,來出席這次規模頗高的晚會錄製。

    在搶險救災的第一步完成之後,現在需要全麵安定民心,宣傳正麵英雄形象和鼓舞災區重建的意義,所以這台晚會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這一回,石澗仁卻基本沒怎麼關注那些代表各種大集團大企業的精英人士,還有那些前排就坐的官員,隻是把目光集中在王雪琴身上。

    直到錄製結束,罩上一身略顯土氣但整潔樸素的暗紅色羽絨服,表情凝重但目光明亮的王雪琴,挽著紀若棠一起出來看見石澗仁,少女高興的埋怨:「雪琴姐說她前天就來了!也不給我們打電話,早知道我們早早的就住在一起了嘛!」

    石澗仁麵對微笑著給自己招手致意的王雪琴,主動伸手過去緊緊握住:「很艱難麼?」

    一直堅強的保持著先進人物應該有的光輝形象,但就麵對這麼一句直至內心的話,鄉鎮幹部忽然就濕潤了眼睛,慢慢的點下頭。

    剛才還雀躍的少女詫異的挽緊了王雪琴。
todozoom 發表於 2016-12-6 22:27
二百八十四、浮華背後是蒼涼

     在石澗仁眼裡,他不會去關注宋部長的官場起伏,就好像他基本不會在乎財富或者地位一樣,這些別人用盡一生去追求的東西,在小布衣看來不過就是工具。

    當年那些縱橫馳騁的謀士會在乎金錢和權力?

    真是侮辱了謀士們這個高貴的身份。

    所以最多不過是為紀若棠提議用吳迪換掉柳清,讓特別能堅守原則的這位前財務部人員去春節後就要運營的汽車銷售中心當副總,這樣未來很可能是個爛攤子的汽車銷售中心在吳迪手裡,應該能儘可能保證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其他的,石澗仁甚至都不屑於找秦良予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對於王雪琴情緒上的一點滴變化,他都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而聽著王雪琴低沉的聲音娓娓道來,紀若棠抱緊了她的手臂,更多的把目光放在駕駛座上那個沉默身影。

    不是每個人身邊,都有這樣冷靜睿智的男人在陪伴,紀若棠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幸運。

    坐進寬大豪華的後排座裡,王雪琴才開始勉強發聲:「太艱難了……不是物資上的艱難,正如阿仁當初在一線判斷的那樣,這麼大的國家,全心全意的想抗震救災,那麼凝聚起來的物資力量就是巨大的,到現在還有源源不斷的物資在往災區運送,但艱難的就是心理問題。」

    當心理猛然經曆了巨大創傷以後,越是文化水平高點的人,就越會不自而然的思考生命、人生之類複雜的東西,很容易就上升到哲學、信仰這個層麵。

    地震到現在發生一個多月,對外界不過是漸漸冷卻和忘懷的一個多月,而對於第一線那些親身經曆者來說,激動、恐慌、感動這些臨時情緒如同潮水般褪去以後,孤獨、焦灼、悲傷等漫長的複雜負麵情緒才開始逐漸蔓延,特別是在極小範圍集中居住的安置點,國家派來的那些心理安撫工作者簡直就是杯水車薪,甚至連這些沒怎麼經曆過戰爭災難的工作者也會被巨大的負麵浪潮給吞沒。

    王雪琴有些空洞的把雙眼看著車頂,靠在頭枕上:「特別是很多基層幹部,必須把全部情緒投入到工作中,上級要求我們必須加緊加碼的做,做到最好,隻能堅強,不能把軟弱的一麵展現給災民,展現給群眾,幾乎就是在硬撐著,好多次我都真的撐不下去了,跑到河邊抱頭大哭,甚至有幹脆跳下去的念頭,這樣輕輕鬆鬆不用再想起他們,想起那無數的麵孔,也不用背負這麼沉重的壓力,可一回頭看見那些帳篷,我也就隻能是想想,要是石龍鎮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對整體形勢簡直是災難性的。」

    石澗仁沒有插話,他正是從王雪琴那有些灰暗的眸子裡看出些不對勁的,可能有人隻是覺得這大不了算情緒低落,但是一直在灰暗的地方掙紮,看到的儘是死亡和消沉,難免就會讓自己也變得愈發負麵,偶爾從後視鏡裡看看後麵的兩位女性,紀若棠有跟他對上目光,溫柔極了。

    也許這個時候她才明白,過去的一個月,過去兩人一起回到江州以後,自己是多麼幸運的一直在溫馨細緻的陪伴下,又積極專注的投身到酒店集團的工作中,並成功的獲得一係列成果,完美的逃過了心理陰霾的侵蝕,而這一切的差別,不就是這個男人麼。

    所以紀若棠這會兒隻有把王雪琴的手臂抱得更緊一些,因為自行車的緣故,後麵隻能把座位靠背立起來一部分,兩位女性擠在一起,這會兒紀若棠終於有些後悔自己買這麼多東西,副駕駛座位上都堆滿了袋子,各種名牌產品的袋子。

    甚至連這些袋子都有些刺激王雪琴,於是她才仰著頭:「到縣裡麵、市裡麵、省裡麵開會,接受企業老闆的宴請,看著桌上山珍海味沒動幾筷子就撤掉,看著警車開道到處做報告的我,看著那些鬧市區的名牌商場,我都會想起那片廢墟,想起壓在裡麵的遺體,那些對我招手求救,最後卻消失的生命……」

    說到這裡,王雪琴可能也真是缺少傾訴宣洩的的途徑,雙手使勁捂在臉上:「你們走了以後一週半,辦公樓的廢墟就陸續開始拆除,所有人的遺體都要我去過目,我不想去……可是又必須去,你們看過那些已經腐爛又麵目全非的遺體麼,我做夢都在看見他們環繞我,哭著喊我,說我沒有救他們……」

    直到這個時候,王雪琴彷彿才不是那個電視畫麵上,堅強笑著麵對全世界的幹部,而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一個也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女人,哭聲開始順著指縫間流淌出來,紀若棠似乎也想起什麼一般,使勁抱著她開始默默的流淚。

    石澗仁卻沒有溫言安慰,順著有點堵車的晚高峰車流滑行,然後就在紀若棠似乎也哭出聲,王雪琴的哭泣達到一個頂峰的時候,突然大聲厲喝:「夠了!別再放任自己的情緒了!」

    麵對消極的情緒,其實心理學上的處理方式各種各樣,人們最常見的說法就是哭出來也許就好了,心理醫生們也通常傾向於宣洩,很多心理學治療都是建立在講述宣洩上的,石澗仁卻斬釘截鐵的喝斷了這種宣洩,倆女人嚇一跳,王雪琴哭得正在興頭上,被打斷時還猝不及防的打了個嗝兒,紀若棠委屈的又嘟上嘴,不就是哭哭嘛,有什麼了不起的,而且她們都從未見過石澗仁這樣生氣,他不從來都是溫吞吞的麼。

    石澗仁還真不是生氣:「情緒不對,你們越哭就越苦,那聲調情緒越發的危險,沒好處就不要哭了,而且已經哭得你們都忘記自己要什麼了,還記得麼?你們要什麼?當我們三個人在那片廢墟相遇的時候,要什麼?」

    這個不難回憶,紀若棠吶吶:「媽媽……我想找到媽媽,哪怕……哪怕媽媽不在了,我也要在石龍鎮做到最好,一直努力給媽媽看。」她的心理是最健康的,除了那點單身家庭出來的戀父情結,有些依賴潛意識之外,現在眼眸裡立刻就透出自信又堅定的神采來。

    王雪琴就難多了:「阿仁……沒那麼輕鬆的,我那時想得太簡單了,以為拚命做事就能擺脫,不會想著要是我叫他們出來,就不會全都死在裡麵,結果現在做得越多,看得越多,你不知道,災民們中間罵天罵地罵政府的,現在成天喝酒賭博的,甚至還有偷偷吸毒的,活下來就是受罪啊……你知道麼,我真的不如當初也跟著一起逃跑了,起碼現在……」

    石澗仁再次喝斷:「夠了!你在放縱你的情緒滑向越來越消極的那一頭,你是有使命的!大部分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麼使命,他們眼裡隻看見那些五顏六色的東西迷花了眼,你現在就是被他們的這些情緒也迷住了,這叫浮華!浮華讓你慢慢失去了使命感,你懂不懂!」

    也許隻有麵對眼前這兩個最艱難最無助時候結交的朋友,王雪琴才會這樣暴露出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麵,也許就是在她剛而易折已經出現斷裂縫隙的時候,終於卸下所有人都以為的堅強,依舊捂著臉,但睜開眼睛,有些迷茫無助的看著前方:「我甚至都不敢去看心理醫生,怕他們說我無病呻吟,既然都活下來了,還不停的當先進人物了,還做作的說自己不舒服……」

    很明顯,王雪琴已經病得不輕了,石澗仁當機立斷的拿出了決定。

    「回去,我陪你馬上回到石龍鎮去,不光是你,整個石龍鎮都需要扭轉這種情緒,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控製,談什麼拯救自己?!」
todozoom 發表於 2016-12-6 22:30
二百八十五、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紀若棠的展示工作已經做完了,王雪琴還有最後一天,明天參加最後一次國家電視台的訪談節目就可以離開平京了。

    於是嘟著嘴的少女隻能自己先回江州去,她也想跟著到石龍鎮,石澗仁說她自己先飛回去,然後處理完這幾天酒店的事務安排車把她送到石龍鎮即可,但自己要陪著王雪琴開車去石龍鎮,從平京開回去。

    這是駕車回到駐京辦的最後這點路程中,他飛快決定的治療扭轉方式一環,倆女人一塊兒未見得有效果。

    秦良予有些驚訝的看見石澗仁又帶回來一個年輕好看的姑娘,雖然有點憔悴,但是摘了黑框眼鏡一下就認出來:「哦?英雄書記!」

    王雪琴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擠出點笑容,石澗仁幫她回應了:「太累了,我明天給她當司機。」

    秦良予多能察言觀色的,在餐廳包房接待了三人吃晚飯,簡單的四菜一湯,可王雪琴明顯連食慾都有很大影響,當然更可能是在最好的兩個朋友麵前不隱瞞自己的虛弱,匆匆吃了兩口,就在紀若棠的陪伴下回樓上去休息,留下石澗仁自己慢慢的思量。

    秦良予跟個管家似的到處招呼好以後才回到這邊來,跟前兩天一樣拎了半瓶酒,慢慢的對喝,不為喝得酩酊大醉,而是小酌兩杯的確有利於精神放鬆。

    石澗仁講述了地震一線的事情,秦良予沒有附和著感嘆:「我……能安排點廚房的人手,過去比較正式的搭建起飲食這塊吧,原料採購、器具人手我都是現成的,提供給你去操作,弄兩三個食堂都沒問題。」

    石澗仁自己開了大半個月的免費盒飯在石龍鎮,就被輕易的掏空了那點銀行存款,他很清楚這種消耗有多大,而且秦良予說的規模比他做的大多了吧,有點側目:「駐京辦主任經濟實力這麼好?」

    秦良予笑起來的確有種商人的狡黠,而不是政客的虛偽:「你在同一個位置上做了二十年,而且還是從自己最熟悉的師父手裡接過這個崗位,那就很容易摸清這個位子究竟能帶來什麼,況且這還是個一直站在國家中心,然後回望落後邊陲的崗位。」

    石澗仁能確信他肯定不是不法所得了:「很好奇您的心得體會。」

    秦良予跟他碰下酒杯:「很簡單,最早在這裡就是頂級川菜大廚說了算,後來才逐漸變成駐京辦,我也曾經學過菜,但最後卻成了官員,可我骨子裡還是個廚師,在平京空閒的日子裡,我都在轉悠餐飲,加上這裡迎來送往結識的老闆這麼多,十年前就在蜀都省會開餐廳,因為我一直都有川菜大師的資源,還有源源不斷的新廚師培訓,幾年前就明白什麼叫餐飲品牌,這種在平京滬海都剛剛萌生的商業理念,我照搬回蜀都江州,開個十來家餐廳是很輕鬆的事情吧,賺的都是極為幹淨的商業利潤,甚至都不需要走關係,當然偶爾找領導關照一下這也是不可避免的,對吧?」

    石澗仁恍然大悟,真是聰明人到處都有,人家這才是把手裡的資源用到了刀刃上,等聽了秦良予報出一個餐廳名稱,還真是如雷貫耳的在江州蜀都兩地稍大的城市都有開張,基本都是定位在中高檔的大型餐廳,十多家……估計資產規模都比清塘集團還大得多了,好笑紀若棠跟自己當初還想招攬他去開餐廳呢,真是班門弄斧到家了。

    藉著駐京辦的大廚資源,源源不斷的培訓新廚師,然後再利用這裡能接觸到各種官員和領導的機會,方便商業拓展的運轉,不違法不違紀,還有效的聯絡了一大堆關係,在中國這個特別講究人情關係的社會階層裡,想不風生水起都難。

    石澗仁不得不舉杯佩服一下,把自己思量的問題重新規劃一下,看來不光是一位紀老闆的事情了,又多了位秦老闆,秦良予聽了他的思路很是點頭,硬是把剩下半瓶喝完才滿意的收工:「對,現在我清楚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不誇誇其談,不投機取巧,有條不紊的慢慢整合資源,你自己是身無半畝,卻心憂天下,這事業雖然難於上青天……可的確是讓哥哥我也汗顏啊。」

    石澗仁沒什麼可得意的:「再難的事情,也是一鋤頭一鋤頭挖出來的,我不著急。」

    秦良予有眼光:「最難的就是你在用一己之力集合有識之士,真正有心、有力又有智慧的人,真是一個都不能看錯,哈哈,所以承蒙你看得起,和你的小領導一樣,以後需要哥哥我做什麼,我義不容辭,因為我清楚你真是沒有一點私心,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石澗仁也不提自己在山野中曾經偶遇那五虎上將的故事,更不說自己看人那才是本行,這會兒笑著隨口:「那臨走前,給您打聽個人,應該是在江州做過官的,徐少連,肯定是位年紀比你大點的官員,曾經在江州市政府上班,其他我就不太清楚了。」

    秦良予隻凝神思考了兩秒就確定:「自從我在這裡,姓徐的官員有幾十位,我都能挨個數出來,絕對沒有叫徐少連的,這個我敢肯定。」

    石澗仁也就是順口問問:「那行,後會有期!」

    秦良予笑眯眯:「我會幫你注意問問的,石老弟你就多珍重了,可能我隨時都會去江州找你喝酒。」

    石澗仁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先開車把紀若棠送到飛機場,臨時買了四口大箱子,才把部分車廂裡的東西都託運回去,一個多月來從來沒跟石澗仁分別過的少女,在航站樓裡都要哭了,紅著眼圈嘟嘴:「回去處理好事情我就到石龍鎮等你。」

    石澗仁也難得伸手幫她把略散的鬢髮撥好:「其實這幾天時間,你也正好體會自己獨立的生活,你……終究是要獨立麵對一切的。」

    紀若棠咬了咬嘴皮,忽然指東打西:「你……是不是要去看看那個姓耿的姑娘?」說完還好像在說服自己:「你終歸是認識她的,去看看吃個飯也行,我就裝著不知道了。」

    石澗仁真的像看調皮的女兒:「好了,她既然選擇好好學習提升自己,那我為什麼要去打擾她?這是在修行,去幹擾別人要遭天譴的,好了,王雪琴還在外麵等著的,你先進去吧,說到這裡,人家耿妹子的情緒應該比你調整得好多了。」

    其實紀若棠眼淚水都要出來了,不聲不響的轉身走進候機廳。

    石澗仁這沒良心的,顯然沒有少女情懷那麼痴纏,隻是悵然的撓撓頭,好像告別了家人一樣,定定神就轉身出來,王雪琴正把車廂裡麵的各種物件都整理了,連剩下的那些石澗仁的衣物和日常用品都賢惠的用各種塑料袋分裝起來,還給石澗仁提議:「這自行車最好是拿什麼墊上,然後放平綁在車頂上,這樣就完全不妨礙車廂裡的東西了,我們可以騰出點空間買點書,買點玩具和安置點的孩子們急需東西,你說呢?」

    這就是為什麼她能成為現在五鎮一鄉黨委書記的原因吧,隨時都心係那片災難的土地,哪怕自己已經承受巨大精神壓力到搖搖欲墜的地步,首先想的還是別人。

    石澗仁點頭:「列個清單吧,待會兒你去錄節目,我就去辦理這些事情,等你辦完事情我們直接回石龍鎮去。」

    結果計劃往往比不上變化。
todozoom 發表於 2016-12-6 22:34
二百八十六、世事紛擾,唯心不變

     和昨天的大場麵不同,今天的訪談節目並不是在電視台,而是王雪琴之前住的酒店,其實也說不上多豪華,但就在電視台旁邊挺方便的,按照約定的時間兩人剛匆匆的走進大堂,就有一大群人圍過來,石澗仁把寶馬越野車停在大門旁邊,就是打算陪著上樓先把王雪琴的行李給拿上車,待會兒直接走人就行。

    看著這些穿著各異的城裡人圍上來就王書記、王縣長甚至王英雄的亂喊,石澗仁真是慶幸自己有跟著進來,立刻展開手臂義不容辭的擋在王雪琴旁邊:「對不起,我們隻是來接受國家電視台採訪的,馬上就要返回災區了,麻煩給個麵子不要打攪。」

    這是石澗仁在酒店學來的口吻,可能有點江州當地常見的江湖味,但顯然平京城這邊的風格就不一樣,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你誰啊,要你開口多嘴了麼?」

    「王書記,能坐下來談談麼,我們這邊有個白酒廣告,您給端著拍張照片就成……」

    「我們這公司可以去抗震救災送物資啊,您給我們產品露個臉就行……」

    「我們服裝廠……」

    石澗仁有點翻白眼,依舊伸手攔住:「行了行了,國家公務人員是不能做廣告的……」

    結果這些人根本不在乎:「我有關係!」

    「這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先做,真要查處,不就炒作熱乎了麼,我們那客戶絕對求之不得。」

    王雪琴彷彿不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形,隻是低著頭快速往前走,石澗仁似乎終於能理解她的壓力來自什麼地方了,相比紀若棠的曝光度,她還要高亮得多,紀若棠起碼還有個董事長身份,還有酒店可以作為自己的堡壘,最主要還有自己隨時在身邊引導保護,王雪琴這些天幾乎是不斷在全國各地飛來飛去,除了陪伴的工作人員,基本上都是一個人,就好像裸露在外麵被各種侵蝕騷擾一般,金錢至上、炒作至上的繁華鬧市對比那個還在艱難困苦中翻滾的災區,不停往返於兩者之間的她,顯然被扭曲得很厲害,再特殊的鋼材都會有疲勞度。

    所以石澗仁幹脆展開手臂把這些一擁而上的人往外推,為王雪琴擠出點空間來,於是剛才還熱情恭敬的聲音立刻就翻臉:「去你媽的蛋……擺什麼臉子,裝什麼……」

    雖然前麵的幾人大聲嚷嚷都是說石澗仁不長眼,但真正有殺傷力的是後麵一些低聲的家夥:「說得跟真的似,不就是樹典型生拉硬拽麼,聽說昨天晚上都沒回來,幹嘛去了,喲,有錢人寶馬車送回來嘛,不知道給了多少錢,國家電視台才捧到這份兒上……」

    聲音不大,但是很有穿透力,王雪琴顯然是聽見了,腳步頓了下,但還是堅持抬起頭往前走。

    一貫溫潤的石澗仁有些難以置信,無冤無仇,王雪琴這樣一個姑娘和平京這邊可以說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的關係,僅僅就因為拒絕了對方乘機炒作發財的機會,又或者嫉妒她獲得知名度,這些人就可以陰暗的無端揣測並毫無節操的詆毀?

    這還真是自己的思維骯髒到什麼程度,看見的世界就能骯髒到什麼地步。

    你說這些人是罪犯麼?他們沒殺人沒放火,可是為了一己私利,卻能毫無底線的利用羞辱別人,真真是比殺人的刀還狠。

    石澗仁隻能無奈的搖搖頭,把王雪琴擋得更嚴實一些。

    可三兩步走到電梯間旁邊,幾部電梯都沒下來,那些人鍥而不捨的圍過來,就差揮舞手中的鈔票:「多少錢!開個價,我們這客戶有錢,隻要能沾上邊,絕對的火了!」

    「不就是價錢嘛,這世上沒有談不攏的價……」

    「小子欸,別杵在這兒礙事,去去去,看牌照不過是個江州的小老闆,別以為穿了身阿瑪尼就可以裝像,你搞清楚!這是平京……」

    石澗仁看見外麵大堂還有不少拿著相機的人員似乎也圍過來,可能電視台周圍隨處可見的記者,跟這些應該都是廣告公司的人雖然不是一夥兒的,但是留下了什麼影像資料對王雪琴這樣一個正在大力宣傳的人顯然很不利,於是從自己那件嶄新的休閒西裝內兜裡取出一副墨鏡遞給王雪琴。

    卻沒想到二十八歲的姑娘想了想推開墨鏡,轉身麵對周圍紛擾不已的人群:「我明確的說一遍,我是這次遭遇地震災害的黑竹縣石龍鎮一名倖存者,我很多同事跟群眾都遇難在這次天災之中,我隻想提醒各位,天災無情人有情,如果連這樣的地震你們都要消費,那就是禽獸不如!」

    和石澗仁不屑於在這種時候對抗解釋的風格不同,王雪琴卻選擇直麵,但顯然她這種態度在石龍鎮是一呼百應,在黑竹縣也有影響力,在省會乃至首都,還真什麼都不是,那些之前還繼續開價誘惑的廣告商們更翻臉比翻書還快:「給臉還不要臉了……」

    「送上門的錢都不要,那你是不缺錢了?查查你的救災款項,看是不是拿去買寶馬越野車了!」

    「不要錢?你怕是私底下收錢都收不過來了吧……還裝模作樣的穿這麼樸素,這阿瑪尼瞞得住人?」

    石澗仁有些無辜的低頭看看身上的高級西裝,紀若棠在衣服這件事上是絕對的便宜無好貨,既然了平京,那就幾乎要給石澗仁買足一年的量,他隻知道貴和好,還沒想到在這些人眼裡已經是個明晰的階層劃分,居然反過來還把王雪琴拖下水了。

    看看王雪琴其實已經被氣得渾身發抖,漲紅了臉就差高聲罵人了,他再次站到了姑娘身前:「夠了……」

    可剛剛開口,他的聲音就被壓下去:「有幾個錢不得了,查查你是哪家的,有錢的就沒有幹淨的!」

    「一對兒狗男女……」

    後麵更多汙言穢語般的攻擊就在這群人中間爆發出來,石澗仁幾乎隻能用胸膛擋住聲音,和那些記者好奇探身過來舉起的相機。

    就在這時,終於有一架電梯下來了,不過卻在對麵,打開轎廂門,石澗仁個頭不算矮,權衡一下擠過去估計更麻煩,決定等身後的電梯門打開,所以就這麼十來秒的時間,好像是從對麵電梯出來的幾人中,一個女聲陡然提高:「保安!幹什麼哪,我們國家電視台欄目組的嘉賓都被騷擾到這樣的地步了,你們安保是做什麼吃的!」

    石澗仁在吵架方麵從來都不如耿妹子,他還是講究個君子溫如玉,吵架這種事情基本就是白費口舌,有時候還不如動拳頭來得幹脆利落,而王雪琴是義正言辭的口吻,都比不上這個有些潑辣又藐視的派頭,周圍亂糟糟的聲音頓時就是一滯,一個短髮戴著眼鏡的三十來歲女子穿過來,胸前掛著工作證,雙手叉腰拿著個捲起來的文件:「朱老闆!你們還想不想做國家電視台的廣告業務了,欺負人欺負到這裡來了……老楊,你還想不想在周圍攬活兒了……」

    然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那女人堂而皇之的過來,直接伸手熟絡的跟石澗仁勾肩搭背:「小鍾!叫你去接王書記回來,你磨磨蹭蹭幹嘛,再這麼囉嗦,下次你們公司別想跟我這討飯吃!」

    幾乎就是翻手為雲的一句話,那些之前唧唧歪歪的人看石澗仁目光就變了,原來特麼都是一樣混在周圍找機會的,現在是對他羨慕嫉妒,卻再也沒人提年輕男女之間可能有什麼了,當然看那女人對石澗仁的親暱,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是無可奈何,而且人家還很不在乎。

    石澗仁彷彿看見了另一個領域的洪巧雲,也是極為強勢而且擅長自汙的以退為進,我都不要臉了,你還有什麼說的?

    所以笑著也配合:「到了到了,剛到……」

    三人走進背後的轎廂關上門,那位戴著紅框眼鏡的女子才豪爽的對石澗仁伸手:「節目製作人胡蓉梅,王書記我見過,聽說她昨天陪朋友去了,不是那個笑眼美女麼,怎麼換成你了,你誰啊?」

    同樣仨字,之前那些人說出來帶滿了輕視和挑釁,這胡蓉梅說來就是笑謔跟親熱,讓人如沐春風又不覺得輕慢。

    平京真的處處是能人。
todozoom 發表於 2016-12-6 22:36
二百八十七、理想宏大,點滴做起

     胡蓉梅可能是看王雪琴的表情繃得很緊,主動把情況講述了一下:「國家電視台這廣告標王一個十幾秒時段都能賣幾個億的派頭,作為全國最大的媒體中心,周圍跟著搶飯吃的草台班子多了去,都是些沒素質的家夥,別往心裡去!」

    王雪琴還是有政治素養,艱難的讓自己笑容平靜:「沒事……群眾工作做起來都這樣。」

    胡蓉梅選擇拿石澗仁調節氣氛:「小帥哥到底幹嘛的,阿瑪尼穿著很帥氣啊,晚上一起吃飯不?給你介紹幾個女同事,可漂亮了!」

    王雪琴有悄悄的皺眉,石澗仁更承受不起這樣的熱情:「我……就是給那笑眼美女當司機的,一早把她送到機場,現在送王書記來您這邊,然後就送她回蜀都呢。」

    胡蓉梅氣度其實很不錯:「哦!你們公司待遇真好啊,我看看,你這皮帶都是寶緹嘉,不錯啊……」

    感覺對方靈活的手指在自己腰間掰來掰去,小布衣真心膽寒,連忙弓著腰護住褲頭:「胡小姐……」

    胡蓉梅不等他說完:「小什麼姐,就叫我梅梅姐!」說著又轉身扶住王雪琴的肩膀:「輕鬆點,就是個訪談,跟著主持人的話題走就是了,說錯了都可以重來,回答也有提示板的,不用費心,弘揚正氣嘛……」

    真的,石澗仁看她嫻熟的在風情萬種跟嚴肅認真中間自如切換,隻能估摸這也是高級職場的一種技能。

    不過真是在調侃中三言兩語就跟石澗仁比較熟絡,也讓王雪琴放鬆不少,等到了樓層,其實就是在一間商務套房裡麵利用酒店的環境設施,周圍擺了一圈的聚光燈、反光板,兩張歐式椅子對坐開始聊天的模式。

    沒想到王雪琴伸手摸摸那雕花扶手,聲音低啞:「太豪華了,看著不舒服,能換樸素點的麼?」

    更沒想到的就是另一邊正在助理服侍下打理頭髮的女主持人皺眉:「不能吧,我腰不好,坐其他椅子不舒服,而且我今天的服裝就需要這樣深色加重的背景來襯托……」

    胡蓉梅笑著過去又拿捲起來的文件輕拍主持人屁股,引來一聲嬌嗔才調戲:「腰不好……哦?行了,今天誰是主角,你演丫鬟!搶什麼戲啊……」嘻嘻哈哈的倒真是讓那頗有些矯揉做作的主持人笑語晏晏的坐到燈光下來。

    的確換了兩張普通的餐椅,王雪琴看起來也是最近參加過不少採訪,胡蓉梅隻是稍微提醒,她就調整好表情,還很懂的把自己的四分之三側麵露給鏡頭,輕輕帶著微笑開始接受訪談,雖然隻有石澗仁能看出她眼底深深的疲倦和勉力支撐。

    和昨天的晚會現場石澗仁隻能當個遠遠的觀眾不一樣,這在酒店套房內的訪談,周圍一共就十多個工作人員,石澗仁抱著手臂靠在門邊看著自己從未看過的場景,這會兒就不急著走了,接下來陪伴王雪琴才是自己的主要工作。

    胡蓉梅也在這個時候退到後方,因為正式錄製開始以後,就是導演、攝像等等專業人士的工作,她端過來兩杯咖啡:「有些話很難聽,但混在這個圈子撈錢的人,就是這樣的做派,你沒有當時跟他們又吵又鬧,算是很有涵養了。」

    石澗仁無聲的點頭笑笑,喝點速溶咖啡,盤算昨晚整理出來的長途路線,胡蓉梅其實才疲憊的打個呵欠:「連續錄了快十個小時的訪談節目了,你要是不耐煩可以到隔壁睡一會兒,她這個估計倆小時能弄完。」

    她身上的衣服以石澗仁最近被紀若棠磨練出的眼光看來,還是不便宜的,就是頭髮有點散亂,有些隨意又有些忙碌的鄰家大姐風範,的確讓整個團隊都在唯她馬首是瞻,運轉得很穩定,容貌屬於化妝也可以收拾出來的端正,但顯然睡眠不足導致皮膚都有些憔悴。

    原來自己漫不經心的表情被注意到了?在這遍地是人精的京城,石澗仁不得不打起精神:「沒,你們才是辛苦了,我現在是養精蓄銳,待會兒錄製完了以後就立刻開車把王書記送回救災一線去。」

    胡蓉梅估計是真的想找人說話化解疲乏:「啊?坐飛機過去啊,倆小時到省城,然後再花幾小時就能回到現場了,從平京開車過去,一兩千公里有這個必要麼?」

    石澗仁選擇不敷衍說謊話:「其實你注意下王書記,她的眼神都很難集中注意力,心理壓力非常大,剛才在酒店大堂遇見的事情不過是她過去一個月隨時在承受的壓力的常見狀況,沒有經曆過地震現場的人很難理解她現在並不願坐在這裡,那麼花兩小時又把她塞回去,不如花兩天時間走走,讓她重新感受人生,繃得太緊是需要適當鬆弛一下的。」

    胡蓉梅不說話了,默默的端著咖啡杯眯眼看燈光鏡頭下的倆人,過了一會兒去給導演悄悄耳語了幾句,然後指示很快傳遞到了主持人的隱藏耳機裡,訪談進度陡然加快,大概四十分鍾就結束了,製片人過去把王雪琴扶著一起過來,一離開強光燈,王雪琴很難掩飾自己的表情了,使勁低頭雙手摁兩邊太陽穴,這是個下意識遮住臉的動作,也許她心底的情緒都到了爆發邊緣。

    作為一個已經在基層官場呆了好幾年的行政幹部,心態調整應該是駕輕就熟的事情,現在隻能說明她真的接近崩潰。

    胡蓉梅把王雪琴交到石澗仁手裡:「其實我能理解,我也是第一時間就抵達了現場的……這是我的名片,下次來平京給我打電話,隻要涉及到媒體方麵的事情,我很願意交你們這樣的朋友。」

    於是十多分鍾以後,王雪琴那不多的一點行李被提上車,跟本次表彰會一起赴京工作的安排領導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是搭朋友的順風車回石龍鎮去,石澗仁才駕車離開平京,沿著北方的高速公路前往西南地區。

    離開聚光燈就裹上那件暗紅色羽絨服的女書記蜷在副駕駛座上,雙眼無神的看著車窗外,應該是隻有在石澗仁麵前,她才可以肆無忌憚的完全放下外部支撐的形象,把最為消極和無奈的自己釋放出來。

    石澗仁不跟她說話,但有悄悄的觀察表情,很明顯,離開平京,當越野車駛上高速公路,兩邊逐漸看見的都是土灰一片的北方荒野以後,王雪琴的表情就好多了。

    但也僅僅是負一百跟負九十的區別,之前一動不動的散漫眼神可以看著遠處的山丘或者建築發呆。

    也許對她來說,現在發呆都是一種奢侈。

    能如何調整,或者說激發她的心態呢?
todozoom 發表於 2016-12-6 22:39
二百八十八、1思量,自難忘

     所以石澗仁沒有完全沿著趕路的方向走,從平京出來,就先按照自己在地圖上琢磨的方向,不久以後開始途徑一大片草原,其實這對他來說,何嚐不也是一場放鬆。

    自從下山以來已經接近快一年的時間,從碼頭上的體力勞作,到現在同時多線操作好幾處事務,雖然說還談不上疲於應對,但適當的放空自己是有必要的,更何況行萬里路才是自己最渴望的事情,沒想到能以這樣假公濟私的方式實施,石澗仁其實內心有點小興奮,畢竟在踐行古代讀書人那種遊曆的行為時,他還是個從一個山區到另一座山城的正宗山裡娃,對蒼茫的北方景緻,在詩詞歌賦裡麵領會了很多,實地看這才是第一次。

    但王雪琴就一直呆呆的,對那些石澗仁已經有些驚嘆的曠野美景熟視無睹,這也限製了石澗仁的情緒表達,隻能偷偷的看。

    這一走就是七個多小時,中途石澗仁根本沒有停留在任何城鎮裡,隻是平穩的駕車,然後在高速公路服務區上廁所加油,順便買點煮雞蛋麵包什麼的吃,王雪琴愈發的安靜,因為車裡空調開得足,就脫了羽絨服,露出她專門上台的那身淡綠色套裙,那羽絨服就好像孵蛋母雞的草窩一樣,包在她身體下,繼續一言不發的看著外麵,給她吃的就吃,有水就喝。

    石澗仁依舊不說話不開導,繼續向前進,北方的冬季,天色逐漸黯淡下來,也許是天氣的緣故,沒看見什麼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美景,好像呼嚕一下,突然就黑了,越野車大燈下投射出的光柱似乎都看不到多遠,所以石澗仁把車速也放慢了一些,但還是保持前行,似乎在挑戰王雪琴的生理極限,看這姑娘能呆呆的堅持多久。

    結果等石澗仁大概開到十一二個小時的時候,才發現王雪琴就那麼靜靜的蜷在座位上入睡了,好像終於獲得了一個可以不用到處對災民宣講、指揮、安慰,又不用麵對社會各界呼籲、傳達的空白期,真是一個字都沒說的安靜睡過去。

    石澗仁對自己做個鬼臉,循著最近的高速公路服務區把車拐進去,已經半夜都過了,他也沒有進附近縣城找尋賓館之類的做法,就把車停在基本都是貨車的服務區停車場上,悄悄幫副駕駛放倒一點靠背,然後自己就下車來裹緊一件嶄新的黑色羽絨服,呼吸外麵新鮮的空氣,還好奇的到服務區小賣部自己泡了個桶麵,這是第二次吃這種神奇的東西,上回去桂西一直在專注的學習傳銷直銷理論,趙倩給自己泡好吃現成的,沒有經曆過程,他還以為就跟食店裡的麻辣小麵類似呢,今天覺得很神奇。

    但就在他蹲在車門外西里呼嚕吃得不亦樂乎時,車廂裡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差點把正在喝麵湯的石澗仁給嗆著,匆忙跳起來,打開車門,王雪琴果然是做噩夢了,就她那件羽絨服蓋在身上,卻好像鬼壓身似的,閉著眼驚恐萬分的使勁搖晃身體,卻雙手就放在身側沒有動彈,動作非常詭異。

    石澗仁連忙把桶麵放在了車頂上,在高級西裝褲子上擦了擦手,一下摁住了王雪琴的肩膀,就好像按住一條在岸上徒勞蹦躂的魚,這姑娘依舊沒睜眼沒張嘴,連那點尖叫聲都是從鼻子出來的,所以石澗仁索性動作再重點,用掌心啪的一下拍在王雪琴的額頭上,這下終於把夢魘纏身的姑娘打醒了,猛的睜開眼,雙眼呆滯又空白的看著石澗仁。

    換個人來,估計這時候一定會被嚇得夠嗆,特別是王雪琴之前簡單紮起來的頭髮這會兒散亂一片,搭配那夜間有點晃眼的淡綠色套裙,很有女鬼像!

    石澗仁卻慢悠悠,鬆開手又到車頂上拿下自己的桶麵:「唔……你來一個不?味道還不錯。」

    王雪琴沒有撲到他身上失聲痛哭的軟弱,而是慢慢把視線聚焦在麵前的男人身上,好一會兒看他都喝完湯了才生澀的開口:「哪裡……我們在哪裡了?」

    石澗仁還得回憶一下:「蒙古草原中的一個縣城外,明天走晉西,然後陝北,最後到石龍鎮,羽絨服裹緊點,這裡晚上氣溫很低,想繼續睡覺麼?我給你搭帳篷……」托秦良予的人一早去買來的全套戶外裝備,石澗仁現在躍躍欲試,畢竟以前在石龍鎮見識的都是大型軍用帳篷,這樣的個人版很好奇。

    王雪琴似乎讀出來他臉上的表情:「你……不,小棠一直都保持很好的心態,全靠你一直照顧著,對吧?」

    石澗仁不否認自己的功勞:「那就是我的責任。」

    王雪琴可能還是覺得有些冷,指指駕駛座:「上車來說,我想喝點茶。」

    石澗仁屁顛顛的就去泡茶了,好像除了趙倩,其他女人都喜歡指使他,他也不以為意。

    端著熱騰騰的保溫杯,王雪琴感受著水蒸氣在臉上散開,好像終於從噩夢中擺脫出來:「昨晚……我還是抱著小棠睡覺,可明顯她比我平靜得多,睡前她說我是識不足則多慮,腦子裡麵想了太多不該想的東西……幾乎每個人都這樣安慰我,叫我別想太多。」

    石澗仁居然笑:「想太多?知道麼,有些人從生到死,一輩子都在重複的生活工作範圍裡轉悠,從來都沒有思考過這個範圍以外的東西,等於精神上一輩子都沒有出過門,而你卻處在一個破繭化蝶的階段,你在掙紮著思考這些東西,不過是要找個出口而已。」

    王雪琴專注了:「破繭化蝶?你不是安慰我吧?」

    石澗仁點點頭:「你有思考了,可還沒找到思考的方法,老話說盡信書不如無書,就是你這個階段,學會獨立思考吧,不要人雲亦雲,被別人的言論和情緒給影響了。」

    王雪琴真的在儘量思考:「獨立思考?」

    石澗仁指自己:「我就經常把自己抽身放在旁邊,像個旁觀者一樣看這個社會,這世上沒有完美的人和事,連真理都不一定絕對正確,所以學會用自己的腦子思考看待問題,想清楚你究竟為什麼在努力,思考的方向對了,你的心就會堅定起來。」

    王雪琴有疑惑:「真沒有絕對正確?」

    石澗仁忽然有點詭笑:「假如我告訴你,這世界上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你覺得這句話對麼?」

    王雪琴認真的想了想:「對,自由、尊嚴還有……愛情,這些都比生命更重要。」

    石澗仁再賤笑著說:「那我再告訴你,這世界上沒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了,你覺得這句話對麼?」

    王雪琴再多想想簡直有些錯亂:「好像……也對。」

    石澗仁打開門拿著帳篷出去:「戰爭開始前,通常就說自由尊嚴更重要,簡直熱血沸騰滿滿的士氣,等血流成河了,再說隻要人活著,那就比什麼都強,一定會得到擁護,什麼時候說什麼樣的話,沒什麼是絕對的,就好像你現在在做的事情,重點是為什麼這麼說這麼做,想明白,你就不會這麼苦惱了。」

    王雪琴看著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年輕人興致勃勃的在越野車頭前的空地上搭起一個小帳篷,自己卻沒依樣畫葫蘆,而是抱著羽絨服呆呆的坐在那好久。

    石澗仁倒是開始心安理得的熟睡了。
todozoom 發表於 2016-12-6 22:42
二百八十九、病了就得治

    石澗仁很沒良心的扔了個近乎於哲學命題的深奧思路給王雪琴,讓二十八歲的年輕書記在繼續上路以後繼續沉默。

    但這種沉默明顯跟之前不一樣了,目光還是盯著前方好像沒有盡頭的道路,依舊沒有聚焦的眼神卻時不時都會爆發出火花,然後又黯淡下去,接著又爆發神采。

    雖然依舊一聲不吭,但王雪琴似乎已經擺脫了之前悲觀消極的情緒,完全放開了自己的思路在想著什麼。

    石澗仁則是在滿足自己的遊客角色,草原、山川、丘陵,駕駛員貪婪的看著充滿北國風光的景色,到了晚上又把王雪琴扔在車上自己搭帳篷睡覺。

    王雪琴在他下車前忽然問了句:「現在在哪?」

    石澗仁隨口:「陝北,明天我們穿過這個省,估計就會接近蜀都省,快要到黑竹縣了。」

    天亮以後再開車時,王雪琴定了定神:「這裡距離延安有多遠?」

    石澗仁還得翻地圖冊:「兩百多公里,要岔道,那邊有點偏遠。」

    王雪琴做決定:「去看看。」

    難得客戶提要求,石澗仁充分滿足了:「那裡有什麼?好像是建國的一個重要地方?」

    王雪琴似乎在下決心:「你知道,我是個黨員,我的一切都基於我對黨的信仰,可我在基層工作這麼幾年,看到的並不是我們黨章裡麵談到的那樣,貪汙腐敗,人情關係,勾心鬥角,吃拿卡要,無恥得我都羞於為伍,你知道麼,那天……我也受不了在縣裡開完會,一個個吃喝得醉醺醺的回到鄉里,這還是為人民服務的黨,還為群眾謀利益的政府嗎?所以下車以後我才選擇寧願自己到門口去吃碗麵,接著……就在這一刻地震發生了。」

    石澗仁明白:「地震搖晃的不光是石龍鎮,也在搖晃你的信仰,對嗎?所以你才會瘋婆子一樣站在廢墟上哭喊,叫其他人跟隨你一起營救,可這個時候其他人都不會凝聚在你的身邊了,他們隻想逃命。」

    王雪琴慢慢點頭:「你們來了……可你代表的是人性,人性中最美好的那點美德,呼喚起了其他人的美德,慢慢就有其他人跟我們站在一起,國家也強有力的支撐著,可隨著你走了,好像一切又慢慢回到了原來的軌跡上,政績、空話、抱怨又重新開始了,所以我才這麼痛苦,難道經曆了這麼大的苦難,我還是不可避免的要變成以前我不屑的那個樣子麼?」

    石澗仁樹個大拇指:「對,這樣思考就對了,人都是需要信仰的,堅定信念,堅定信仰,隻有說服了自己,才能勇敢的去麵對一切。」

    王雪琴帶上點苦笑:「我現在懷疑一切。」

    駕駛員不說話了,繼續留給王雪琴思考。

    兩百多公里,石澗仁也帶著好奇,在王雪琴的指引下開進一片丘陵溝壑間的狹長城區,一座看起來跟其他縣城沒什麼兩樣的城市,到處都是喧鬧的建築工地,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商舖招牌,還有隨處可見的遊人,這樣一個山溝溝裡的縣城,堆積了這麼多遊客,讓石澗仁很驚訝。

    顯然王雪琴有豐富景區經驗,先找了個當地旅行社,拿了份旅遊指南,然後回到車上給石澗仁指了幾個地方,驅車前往的兩人就擠在無數的遊客中,像一對兒情侶一樣開始慢悠悠的看。

    有導遊和講解問他們需要服務不,王雪琴拒絕了:「我接受過大量這方麵的學習,比他們更清楚,曾經一個被攆得全國到處跑,十來萬人被殺得隻剩幾千人,就是一群走投無路逃到這裡來的叫花子,隻有七千人活著站在這裡的人,在這裡呆了十三年,最後變成一百二十萬人,硬生生的打下這個江山,能成功必然是有原因的,為什麼能成功,又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未來會怎麼樣,我想來看看。」

    小布衣的眼神才開始劇烈放光,作為一個從小就被灌輸馳騁天下,輔佐明主的謀士,也許古時候的各種帝王將相、成王敗寇的曆史都要反複推演學習,卻對於現代史卻很少瞭解,或者說躲在山裡的老頭子也沒多少渠道知曉真正的這段經曆,光是聽王雪琴說的這幾句,他也興致極高了。

    王雪琴顯然極為瞭解,一改之前懨懨的低沉,成了一個稱職的嚮導:「這排窯洞,當年就是最高層的幾個人住在這裡,所有未來能成功走向全國的思想和決定都是在這裡醞釀出來的,喏,你看牆上掛著那幾篇文章,我們從小都會在課文裡麵學習,就是在這裡寫的。」

    和其他遊客忙著留影拍照不同,慢吞吞的兩個人站在那,站在一切保持原樣的窯洞裡,不用閉上眼,似乎都能想像出當年,這裡有幾個人,或坐或站的在討論,聊天甚至爭論,一群叫花子,一群某種意義上的土匪流竄犯,卻慢慢的從這裡走向了全國,石澗仁覺得開心極了,好像自己接受過的那麼多曆史往事,這是第一次現場推演,聽王雪琴非常清晰的講述這裡發生了什麼。

    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

    一個熟悉現代史,熟悉國家政黨發展史的女書記,和一個熟悉古代史,瞭解各種政權更迭跟人性明暗的小布衣,彷彿在重新經曆當年的步伐。

    王雪琴指出的遊覽地點是有先後次序的:「這裡是剛落腳的地方,接著慢慢發展,非常艱難的發展,生存空間非常小,內憂外患,如何真正把這裡變成一片鋼鐵,一座熔爐,最後從這裡培育出打下江山的人……和我看見的有些官樣文章好像也不一樣。」

    石澗仁瞭解:「曆史都是成功者書寫的,開眼界了……了不得,這幫人當初真是了不得,按照我師父的說法,他其實是有點想不通這幫人怎麼打下江山的,今天算是給我補課。」

    王雪琴搖頭:「對我來說是上課,知道他們站在這窯洞前怎麼想,才能對比出現在錯在哪裡,病根在哪裡。」

    整整一天,兩人幾乎步行走過了所有保留完整的舊址,對那些熱鬧非凡的宣傳、曆史重現戲劇一點不沾,就是安靜的走,特別是順著那種還隨處可見的黃土高坡,走在滿是塵土的路上。

    到了晚間,石澗仁隻需要跟王雪琴對了下眼神,就笑著開車找家賓館入住,顯然王雪琴話越來越少,不再給他講述曆史,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明天估計還要繼續走走看。

    當然也得找個地方洗澡,連著兩天都在車上帳篷裡隨便對付,多少還是有點發餿了。

    可石澗仁剛洗過澡,隔壁房間的王雪琴就打內部電話過來:「走了,回石龍鎮了。」語氣平淡卻充滿了毋庸置疑的堅定。

    洗過澡,頭髮還濕漉漉的王雪琴趿著酒店的一次性拖鞋下樓來,卻有種脫胎換骨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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