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天影 作者:蕭鼎 (已完成)

 
arty2008 2016-8-28 22:04: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8 2770395
arty2008 發表於 2017-9-8 19:45
第五百二十一章 示威

  一手遮天!

  天上真的是掉了一隻手掌下來,巨大得難以想像,遮天蔽日,彷彿在那一刻,不止是這個後花園,就連這整座宅子、外面的長街,甚至是附近這一大片的仙城城區,都一下子暗了下來。

  那彷彿是天上神明的憤怒,帶著無情無匹的威力,從天而降,鎮壓一切。

  從後花園中衝天而起的那個黑影頓時就失去了一切逃逸的道路,面對的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而在地面上,所有第一時間做出反應,準備飛身掠起將那逃逸的黑影攔截下來的浮雲司高手,在這一刻也紛紛頓住身形,面帶敬畏之色地仰望天穹。

  那個高大魁梧猶如神祇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天穹之上,在雲霄之巔,俯望人間,高高在上。

  原本衝天而起帶著一絲絶望瘋狂最後一搏的那道黑影,落入了進退不得的窘境,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在最後的絶望中他發出了一聲長嘯,用盡全力向天空落下的那道巨掌光影撞了過去。

  風雲陡然變得急切,狂風呼嘯著從四面八方湧來,天空裡烏雲滾滾,驀地一聲驚雷,一道撕裂天穹的閃電出現在那巨掌指間部位,如一隻遊走不停的白色長蛇,在那巨掌上游動,然後對著正衝來的那道黑影露出了猙獰而輕蔑的獰笑。

  剎那之間,電光大盛,天地俱靜,巨大的手掌轟然而下,挾帶滾滾風雷,一掌拍在了衝天而起的那道黑影上。

  只聽得一聲轟鳴,半空中似有一波氣浪如波濤瞬間迸發,頓時向四周如同一道波濤巨浪般奔湧而去,巨掌微微抬起,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

  而在巨掌陰影之下的那道黑影,如受重擊,整個身子倒飛而回,其勢猶如空中落石,越來越快地斜著飛了出去,不消片刻,就重重地砸回地面上,發出了一聲大響,然後便是一陣稀哩嘩啦的聲音。

  那黑影根本控制不住餘勢,在地面上兀自翻滾撞去,連著撞破了三四間屋子,甚至在地面上都劃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跡。

  若是常人,只是這一下只怕就已經是粉身碎骨了,但是現實當然不是如此。不過在如此威力恐怖的巨掌之下,就算那黑影道行再高,也是被瞬間擊潰了所有抵抗之力,倒在那一片狼藉廢墟中,再也沒有起來。

  原本在那座後花園宅子裡的浮雲司高手紛紛衝了過來,不消幾下就將那黑影團團圍住,各種眼花繚亂的手段呼啦啦全加了上去,一下子就將那人壓制得不能動彈分毫。

  如此大局已定,這最後的賊人終於也被抓住了,在場的浮雲司眾人都是露出了興奮笑容,更多的人則是仰望天穹,看著那個高高在上猶如神明一般的身影,面上露出了敬仰之色。

  而在雲霄之上的那位光頭魁梧男子,此刻的神色卻是波瀾不驚,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下那忙亂的情形,便緩緩抬眼,望向更遠處的天際,微微皺眉,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地面上,站在人群背後的血鶯和陸塵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早早衝上去將那個黑影圍住審問,而是站在原地不動,面上神色有些微妙。

  片刻後,他們似乎是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然後並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站著,陸塵也還微微皺了皺眉。

  這個黑影道行精深實力強悍,是個難以對付的強敵,但如果大家的目標是那個與天瀾真君和浮雲司在仙城這裡爭鬥了幾十年的鬼長老來說,卻似乎又好像有些偏弱了。

  鬼長老只有這等水準嗎?

  還是說,這一次那詭詐陰險的老烏龜,又一次隱匿在某個黑暗的角落,繼續做他的惡事,魔教與浮雲司的爭鬥也仍然沒有結束,仍然將如此令人痛苦地持續下去……

  ※※※

  被一片血紅色血月光輝所籠罩的地下城池中,古月真君面無表情地從那座大房子裡走了出來。站在門口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似乎若有所覺,仰起頭向天上看了一眼。

  入眼處是那一輪被紅色光影繚繞簇擁、若隱若現的詭異血月,只是他的目光視線似乎並不止看到那東西,而是在那血月上停留片刻後,又望向了更遠的地方。

  穿過血月的是堅實深厚的岩壁土層,更遠的是人世間的地面,那裡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然後上面還有一層真正的天空。風雲流轉,威震四方的人正站立於九霄至上。

  古月真君的臉色在這一刻顯得有些複雜起來,他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後安靜地就在這大門口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偌大的城池中,漫長而空空蕩蕩的街道上只有他一個身影,看上去形單影隻,孤獨無比。

  血光浮動,灑落在他的身上,也落進了他身後的宅院中。一牆之隔的後院裡,那座乾枯的深井中,一道藏匿在黑暗最深處的影子慢慢動了一下。

  他抬頭向高處那個小小的井口看了一眼,長鬆了一口氣。然後他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站了起來,用手和腳往堅硬的旁邊井壁上一拍,整個人便悄無聲息地貼著井壁向上方爬了上去。

  沒有身形移動間的風聲,沒有任何的動靜,這道黑影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慢慢地爬到了枯井的井口。

  半空中的血月灑落下血紅色的光芒,落在井口,落在他的身上。紅光浮浮沉沉,猶如一片鮮血海洋裡的波濤,將他的身影簇擁在光影之中。

  那黑影低低地發出了一聲彷彿心滿意足的嘆息,深深呼吸著這連氣味都似乎帶著血腥氣的空氣,然後仰頭望著天空的那一輪血月,慢慢探出了頭。

  在紅色的血光裡,那探出井口的臉上,赫然是一面猙獰的面具,只有兩個眼眶處是兩個空洞,可以看到裡面閃爍著的兩點暗紅色的光芒。

  不遠的地方,一牆之隔的門外,古月真君也這樣安靜地坐著,仰望著,似乎什麼都沒感覺到。

  ※※※

  仙城長街的那戶小房子裡,門窗打開,鐵壺真君和宋文姬站在窗前,將剛才天空裡發生的那一幕完全看在了眼中。

  當那個巨掌威勢無雙地一舉擊潰衝天黑影時,鐵壺真君明顯地皺了皺眉,而站在他身旁的宋文姬面上則是露出一絲複雜神色,眼底深處先是有一絲敬畏。或許那是每一個修士在面對如此強大屹立在人族修行界巔峰力量的心情,然後,她又露出了幾分擔憂之色,轉頭看向鐵壺真君。

  鐵壺真君似乎感覺到了身邊這個乾女兒有些憂慮的眼神,轉頭對她強笑了一下。

  宋文姬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低聲道:「義父,天瀾真君他……好強啊。」

  鐵壺真君默然片刻,忽然冷笑一聲,面上露出倨傲之色,道:「還算不錯吧,不過到了我等這個層次的人物,誰做不到這個?也就是此人心性輕浮,故意示威天下眾人,徒好虛名,也就不過如此罷了。」

  說完,他便回身走去,宋文姬最後向屋外天穹上的那道身影看了一眼,嘴角微微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連忙也向鐵壺真君跟了過去。
arty2008 發表於 2017-9-9 17:00
第五百二十二章 風雨前的寧靜

  人群中的陳壑擠開了周圍的人走了出來,面容鐵青,轉頭向四周看了一眼,很快就找到了站在人群背後一直沒有過來湊熱鬧的血鶯和陸塵二人。

  他站在原地遲疑了一下,然後走了過來,面色難看,甚至是需要先深深呼吸了一下平靜心情後,才能對他們二人沉聲說道:「那不是鬼長老。」

  血鶯和陸塵都看著他,沒有說話。

  陳壑默然片刻後,道:「那人叫做范退,是魔教在西陸地域的頭目,這些年經營得不錯,被鬼長老所看重。此番調遣進入仙城,原本是想栽培重用的……」

  後面的話,陳壑並沒有再說下去,因為結局就擺在了眼前。顯然這位名叫范退的魔教高層運氣十分糟糕,本來是很有可能飛黃騰達一步登天的重要機會,結果正好碰上了浮雲司這裡一系列對魔教的沉重打擊。如今大展宏圖這種事當然是不可能了,還被人逼迫躲到這裡,最後又被生擒,可謂也是時運不濟了吧。

  但是陸塵和血鶯臉上都沒有什麼喜悅之色,他們兩人對視了一眼,目光中都有一絲憂慮與失望:最重要也是最大的目標,要徹底摧毀魔教的最關鍵的鬼長老,到底躲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難道這個陰險詭詐、和浮雲司眾人爭鬥了數十年的大敵,以後仍然還會是陰魂不散地在仙城這裡和真仙盟糾纏不休嗎?

  ※※※

  雖然天瀾真君明顯地留了手,沒有往死裡打,但落在堂堂化神真君,如今更隱隱有真仙盟甚至是天下第一人之勢的這位手底下,到底是沒那麼好消受的。

  范退正面與這位化神真君硬扛,然後就是毫無懸念地被當場擊潰,雖未當場身亡,但周身五臟六腑皆受震盪,經脈紊亂重傷,當場就暈死了過去,連著就昏迷了三天三夜。

  在這期間,浮雲司將人帶回天龍山上,當然不止是范退,還有在那間屋宅中抓到的其他魔教妖人。

  窩藏魔教妖孽這是大罪,當然是要追究房屋主人的罪責,因為有很大可能這屋子的主人本身就與魔教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甚至說不定就是魔教妖人中的一員。

  因為種種原因,那座宅子的原主人在視線中消失了,所有的罪責被放到了一個名叫劉虎的人的頭上,然後大家很快發現,這個人在那場激烈的戰鬥中死在了那間屋子裡的某個角落。

  然後,一切就都完美和圓滿了,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抓到鬼長老。

  不過,在最初的失望過後,浮雲司眾人也很快就想開了,和這隻狡猾無比的老烏龜爭鬥了數十年,真要是這麼容易就抓到他,才讓人覺得有些不正常呢!

  路漫漫其修遠兮,魔教終究衰弱,大勢如此,些許漏網之魚也翻不了天。

  轟轟烈烈但平靜收場的這場圍捕過後,天龍山上又恢復了平靜,畢竟沒抓到鬼長老,就不能說徹底摧毀了魔教,所以,原來的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最多就是在那座大牢中多了些準備詢問追查的人。

  但在真仙盟中,卻還是有一些改變讓人發現了。

  原本勢如水火的真仙盟兩大派系勢力,天律堂和浮雲司之間,最近的關係似乎突然緩和了下來。雖然兩位高高在上的化神真君都並沒有出面直接作任何表示,但是在真仙盟這種勢力強大、利益驚人的組織裡,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有心人,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注意著仙盟中的風向,細心地查找著每一個可能對自己發生影響的機會和趨勢。

  而在這麼多年以來,真仙盟中的消息幾乎就沒有能夠完全保密的,大家都覺得它像是個四處漏風的篩子,而實際上……它確實也是個篩子。

  說起來也是一種很有趣的事情,即便強如化神真君,即便名動天下、威震仙城,但任你實力再強勢力再大,唯獨對流言這種東西,還是無能為力的。

  這大抵就是人心始終是無法掌控的原因吧。

  不過還好,這世上聰明人太多了,既然不能掌控流言,那就反過來,為流言加油添醋,放出更多混淆黑白真假難辨的話來,自然也能讓人雲裡霧裡的不知所措不明所以。

  所以,在這段時間裡,天龍山上看著平靜,但私下裡的流言卻如浪潮一般,一波接著一波,今天是浮雲司吃了大虧,又被鬼長老耍了,沒抓到人;明天是天瀾真君神機妙算布置周密,一舉擊潰了魔教在仙城中最後的一股勢力;後天又是有人站出來言之鑿鑿地說這場戰之所以如此順利,都是鐵壺真君和天瀾真君不計前嫌精誠合作,果然,這幾位化神真君都是心懷天下,以天下正道為重的偉大人物云云。

  流言如亂花,遮蔽人眼,難辨真假,但這段時間裡鐵壺真君沒有再開口指責或是喝斥浮雲司卻是真的,認為這兩大派系和解的人也多以此為證據。

  不過在這一片紛擾中,還有一件小事並不引人注目,最多也就是讓人覺得有些奇怪然後聽了就忘的消息。

  據說鐵壺真君傳下命令,撤回了之前所下的那道禁狗令。

  天底下的修士大多是不養狗的,極少數會豢養寵物的修士還要被養其他各種各樣名目不同的奇禽異獸分去一大半,剩下的人數實在少得可憐。所以,這條禁狗令其實當初頒布時,雖然令人驚訝,但在仙城中實沒有引起太多爭議,大家都當它不存在的。而這時突然取消了,大家也就聽聽笑笑,大多數人也不在意,只當是那位鐵壺真君一時心血來潮好了。

  反正你若是修煉到了化神真君境界,當然也有資格這般隨意一番。

  不過,這世上只有四個人知道,鐵壺真君之所以如此做,是因為那天在長街小屋中,在天瀾真君與鐵壺真君達成了所有條件共識後,陸塵突然十分客氣十分溫和地向鐵壺真君多加了這麼一條。

  這個提議看起來似乎有些無禮且沒有必要,但陸塵就是這麼說了。而奇怪的是,天瀾真君似乎十分贊同,在鐵壺真君發作之前,就笑呵呵地將這個要求算在了自己的要求裡,也把鐵壺真君的脾氣給憋了回去。

  所以到了最後,這一場聲勢浩大的追捕最後默默收場,陸塵的生活中幾乎沒有發生什麼太大的改變,唯一最大的受益者,卻好像是一隻體型壯碩的黑狗。

  那一天,被放出來再也沒人約束的黑狗阿土,得意洋洋外加欣喜若狂地站在崑崙殿前,對著外頭狂吠歡叫了一早上,據說整個天龍山頭都能聽到這隻狗的吠叫聲。

  後來,黑狗阿土就被天瀾真君踢出了崑崙殿,再不許牠進去了。
arty2008 發表於 2017-9-10 17:00
第五百二十三章 崑崙的秘密

  雖然在那場抓捕中沒有抓到鬼長老,但這次行動仍然像是給了已經奄奄一息的魔教最後沉重的一刀,捅在心窩裡,傷到骨頭裡。從那天以後,那個在仙城裡飄蕩了多年一直如鬼魅一般的幽影,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

  再也沒有任何有關於魔教的動靜,也沒有任何與鬼長老有關的消息,一切都像是沉入了水面,墜入黑暗,從此悄無聲息。

  大部分人都認為,魔教大勢已去,已然是不可回天了。血鶯、陸塵包括老馬,還有那個投靠過來的陳壑,都是這個看法。

  所有的實力都被一掃而空,就算是鬼長老還逃逸在外,就算他仍然還有一點可能在未來掀起幾分風浪,但想要在如此強大的真仙盟面前重建魔教,還是太難了。

  天龍山上平靜了下來,當然了那只是外表,強盛時代龐大組織下的暗流永不停歇,總會有各種各樣的事情發生。在消滅了外敵之後,就輪到了大家為了各自的利益勾心鬥角的時候,不,甚至可以這樣說,這種時代其實早就已經到來了,大家在明爭暗鬥勾心鬥角這方面都已經十分的駕輕就熟了。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過去終究還有個浮雲司,因為天瀾真君的堅持以及其他一些原因,像瘋狗一樣盯著魔教不停地撕咬追殺著,仗著天瀾真君這不世出的雄才,仗著浮雲司越來越強大的實力,還有各種兇狠果決的手段,這才慢慢地將魔教打壓了下去,併為真仙盟爭取到了令天下歸心的名望。

  現在是新的時代了,是時候做些其他的事情了。

  比如,對著同是仙盟同是正道盟友的夥伴,笑著捅刀子,搶生意,破口大罵造謡生事然後正義凜然地指責對方,最後一旦得勢就往死裡整朋友了。

  終於到了這個時代了啊!

  ※※※

  「你是等這一天很久了,還是一直抵禦著不想讓這一天早日到來呢?」

  那一天閒暇時候,陸塵與天瀾真君坐在崑崙大殿裡閒聊時,就這麼很直接地問他。

  天瀾真君想了想,然後很無所謂又很囂張自傲地道:「沒想過,反正以我如今的功業,應該也是別人來算計我吧?」

  陸塵對他的話一個字都不信,道:「胡說,你說自己不算計別人,這種話我是不信的!」

  天瀾真君大笑,道:「臭小子,就不會說些好聽的麼?」

  陸塵道:「哦,師尊是宅心仁厚,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還是當小心仙盟裡一眾小人居心叵測,有害你之心,不可小覷啊。」

  天瀾真君撫掌微笑,頷首道:「說得好。」

  陸塵翻了個白眼,沉吟片刻後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天瀾真君道:「如今那隻老烏龜龜縮在哪裡,死都不肯出來,確實難找,但又不能真的放棄不抓。這件事你就先別管了,交給血鶯和浮雲司那邊去做。」

  陸塵點點頭。

  天瀾真君又道:「你這裡我另有一件大事,要你幫我,而且非你不可。」

  陸塵見天瀾真君說到這裡時居然收斂笑容,臉色鄭重起來,不由得一怔,也是坐直了身子,點點頭說:「什麼事?」

  天瀾真君目光向大殿外望了一眼,只見遠方晴空下山巒起伏,天龍山巍峨挺立氣勢雄偉。他微微瞇起了眼睛,目光幽深,過了片刻後,道:「你替我回崑崙山一趟……」

  山林幽靜,風過雄山,午後寂靜的大殿裡,只有輕細而低沉的聲音,幽幽漂浮在這座殿宇中。如一縷寂寞的風聲,纏綿不去,訴說著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

  阿土懶洋洋地趴在崑崙大殿外的樹蔭下,一雙狗眼半瞇著,看起來瞌睡不已。不過當遠處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喚時,阿土身子一個激靈,一下子睜開眼睛,雙眼炯炯有神,睡意不翼而飛。

  陸塵站在石階上,對著它笑了一下,招了招手。

  阿土一躍而起,吠叫兩聲跑了過來,衝到陸塵身旁,十分親熱地用頭蹭著他的身子。

  陸塵摸了摸它的狗頭,然後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那巍峨龐大的崑崙大殿一眼,面上露出幾分複雜神色。

  過了片刻後,陸塵說道:「走吧,阿土,咱們出一趟遠門。」

  既然是出遠門,當然也不可能說走就走,陸塵先是回到自己的住處收拾了一番,然後出門又向浮雲司那邊走去。

  阿土已經有很長時間沒這樣跟在他身邊了,不過看起來這隻黑狗倒也沒什麼陌生感,一路上自顧自地跑前跑後到處聞聞嗅嗅的樣子,也和從前一樣。

  陸塵到了浮雲司大殿,讓人通報後,沒多久就見到了血鶯。

  血鶯一見他就露出了幾分笑意,道:「這可好一陣子沒過來了啊,我跟你說說抓捕鬼長老的事吧,那隻老烏龜當真狡猾,真不知道又潛藏到哪個角落去了。不過我們也不算毫無所得,三日前……」

  陸塵笑著擺擺手道:「薛堂主,這件事由你做主就是,我就不插手了。論到對付魔教,天底下更無人能勝過你,就算是前一段時間,師父令我過來,也是在一旁襄助你,幫你平衡一下崑崙派那些新來高手的關係罷了。」

  血鶯微怔,笑容隨即越發甜美了,掩口笑道:「你這話說的,什麼時候學會拍馬屁了?」

  陸塵哈哈大笑,道:「沒有的事。對了,我今天過來,其實是想跟堂主你打個招呼,師尊傳我功法,頗有艱深之處,近日裡我將不得不在崑崙殿中閉關一段時日,外界一應事務,怕是暫時管不了了,也只能過來拜託麻煩薛堂主了。」

  血鶯眉頭一挑,隨即頷首道:「原來如此,修行本是我等修士的本分,你將來是前途無量的,身負真君期望,當然還是要以此為重。其他這些凡塵俗事,就讓我來做就好,你放心去修煉吧。」

  陸塵笑著一拱手,道:「如此多謝了。」

  兩人又閒聊一陣,言談間將一些雜事都交接好了,陸塵便告辭出來,拐了道彎,又找到了老馬,將原話對他說了一遍。

  老馬看起來倒是十分羡慕,笑道:「好好去修煉吧,說不定到你出關的時候,就要一鳴驚人了。」

  陸塵笑道:「那怎麼可能啊?反正你到時候多買點酒,我們一起喝一場。」

  老馬大笑,答應了下來。

  陸塵帶著阿土走了,一路上有意無意中,他經過了蘇青珺的住處外面。他的目光落在那道門上良久,但最後還是沉默地走了過去。

  就這樣,他回到了崑崙大殿中,帶著阿土,坐在了某個安靜無人的角落裡。當夜晚來臨時,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陸塵在一片寂靜中,融入了那片久違的黑暗陰影裡。
arty2008 發表於 2017-9-11 20:30
第五百二十四章 疑心

  黑暗中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安靜的夜裡沉浸在夢中也是一種不起眼但實際上很美好的幸福。只不過有的人注定不想要這樣的夢境,哪怕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如同一隻警惕的小貓,小心翼翼地戒備著,一有風吹草動,便會立刻驚醒。

  白蓮她就是這樣的少女。

  她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坐了起來,轉過頭向窗外看了一眼,夜色幽靜,深沉如海,除了黑暗彷彿一無所有,但又好像在那片黑暗深海的背後,隱藏有無數的陰影鬼魅,在這個深夜中凝視著這裡。

  白蓮輕輕皺了皺眉,然後轉回頭來,便聽到了同一個房間裡,蘇青珺那平穩安靜的呼吸聲。

  她還在睡夢中,安靜溫和地沉眠著,儘管她也曾遇到過那些傷過心痛苦的事,但也許在她內心深處,終歸還是光明的。

  她並沒有背負太多的秘密,她的心中不會有那種可以壓迫如山、令人發瘋的重擔,她活在自己的歲月裡,品嚐著屬於自己人生的酸甜苦辣。

  她睡得很安靜,也很安穩。

  白蓮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掠過了一絲羡慕之色,然後她輕輕下了床,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

  白蓮走到了門外的路上,萬籟俱靜的深夜裡,周圍的屋宅都沒有光亮,只有夜空中的幾點星辰,為人間灑落些許光輝。

  白蓮向四周張望了一眼,然後就眺望向長街靠崑崙殿那個方向,幽暗深邃的夜色中,隱隱約約有一個高大的身影佇立在那片陰影深處,彷彿是一棵在黑暗中頂天立地的巨樹。

  白蓮的身子顫抖了一下,眼底露出了一絲恐懼之色,在那一瞬間,她似乎有一種轉頭就跑的衝動,但是到了最後,她卻還是鼓起了勇氣,慢慢地向那片黑暗走去。

  神秘的陰影彷彿在前方指引著這個少女,她清麗脫俗卻又略帶蒼白的臉龐,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醒目。黑暗簇擁在她的周圍,似惡鬼在歡呼獰笑,糾纏不去,飛舞縈繞。

  少女越走越遠,漸漸離開了那片宅子,走到了某個不為人知的隱蔽所在。周圍是一片林子,但透過縫隙還可以看到那座巍峨雄偉的崑崙大殿,想來大概是在崑崙殿的旁邊某處了。

  直到那團陰影忽然站立不動,這片黑夜中的樹林裡也頓時安靜了下來。

  那些本該在草木之下的蟲子、小獸,也突然間像是被什麼力量所壓制恐懼一般,再也沒有任何的聲息。

  白蓮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也許她一生中都未如此懼怕過一個人,包括她昔年的那位也曾經名滿天下道行深不可測的師父白晨真君。在她的眼前,那片黑影彷彿已經遮蔽了她整個世界,她完全失去了對自己人生的掌控,生死悲歡,卻都掌握在這片陰影的手中。

  她看著那團陰影,然後咬緊了牙關,慢慢地跪了下來,俯低身子,表示出自己的順服,不敢暴露出一絲一毫的敵意和不快,顫抖著聲音,低聲道:「師叔……」

  ※※※

  「妳的傷好了?」那片黑暗陰影中傳來了一個渾厚低沉的男子聲音,對著白蓮問道。

  白蓮俯低了頭,道:「差不多都好了。」

  「是我讓陸塵動的手,妳心裡是恨我,還是恨他?」

  白蓮的身子在地上僵了一下,然後低聲帶著一絲堅決道:「沒有,我誰都不恨,這些事都是我心甘情願做的。」

  那片陰影動了一下,隨即緩緩轉過身來,淡淡的微光之下,露出了天瀾真君那高大魁梧的身材,他的那個大光頭哪怕在這樣的黑暗角落中似乎也顯得格外突出。

  這個站在整個人族巔峰的男人,面上不加掩飾地看著眼前那個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少女,面上露出了一絲輕蔑之色,只是不知他此刻心中到底是輕視白蓮言不由衷,還是平淡地看不起世間所有的人們。

  也許他甚至連拆穿白蓮那言不由衷的話語都懶得去做,只是輕輕擺了擺手,道:「上次妳做的不錯,寧死也沒反抗,看來心裡還是老實了。」

  白蓮的頭碰在這林中的地面上,感受到微微濕潤又冰冷的泥土,她閉著眼睛,過了一會後輕聲道:「請師叔放心,白蓮絶無二心,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在師叔身邊為馬前卒,為您衝鋒陷陣,為您的雄圖大業略盡心力,就算粉身碎骨,也絶不後悔。」

  天瀾真君不置可否,面上神情也是平淡,看不出到底是喜是怒,也看不出他是否信了白蓮的話。他只是默然思索了片刻,然後開口說道:「我不久前剛剛讓陸塵秘密離開仙城,暗中潛回崑崙山,替我去做一件事。妳若是願意的話,就隨他一起過去吧。」

  白蓮身子一震,愕然抬頭,面上露出驚訝之色,顯然完全不明白天瀾真君突然說出的這個要求究竟有何用意。

  不過,天瀾真君一點都沒有對她解釋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道:「陸塵若是問起,妳只說是我的意思就好。這一路上,妳且跟著他,多多與他聊天說話,挑動他對我不滿,如果可能的話,妳也可以唆使他暗中害我,總之,如何陰險惡毒我都不管,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了。」

  「砰!」白蓮一個重重的響頭磕了下去,毫不遲疑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道:「弟子不敢!」

  天瀾真君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下,道:「讓妳做,妳就去做。」

  白蓮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快跳出了胸膛,緊張萬分,偷偷抬眼看了一下這位恐怖如山的巨人,然後帶著一絲顫抖,慢慢地點了點頭。

  「等妳回山之後,一路上事無大小,還有陸塵有何反應,都來向我稟告。」天瀾真君說道。

  白蓮默然片刻,低聲答應了下來。

  天瀾真君不再看她,轉身欲走,不過很快又停下腳步,道:「還有一件事,這一路上妳都可以跟著陸塵,但是到最後抵達崑崙山禁地時,妳不許進去。」

  「崑崙禁地?」白蓮吃了一驚,但很快反應過來,低頭應是。

  天瀾真君徑直去了,不再回頭多看一眼,大概在他眼中,白蓮也只是個輕薄渺小如落葉般的小人物吧!

  而白蓮則是一直保持著趴在地上的姿態許久未動,過了好一會後,她的臉上才在黑暗中,忽然掠過了一絲有些詭異的快意之色。

  她是個異常聰明的少女,哪怕眼下她和那個人仍有著天壤之別般的差距,但是她卻還是在心中非常清晰地感覺到了,原來如此強大幾乎絶世無雙的這位,仍然還是有一個弱點的。

  他太強大,太聰明,將人世情懷看得太透徹,將翻雲覆雨波雲詭譎的手段使得太徹底。天下間人人敬畏崇拜,誰不是呢?

  可是他,卻也無法再輕易地相信另一個人了。

  縱然他自己心裡願意,喜歡,栽培並選擇了那麼一個繼承人,他想要去將自己的所有基業都交付出去,但是……

  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疑心!

  那永無休止的、始終無法徹底相信一個人的疑心。

  那是黑暗中永遠無法擺脫的一道陰影,始終纏繞跟隨在那個高大魁梧的身影之後,似一條毒蛇,不時地露出鋒利的毒牙,滴落透明卻足以致命的毒液。
arty2008 發表於 2017-9-12 21:00
第五百二十五章 無情

  夜深人靜的時候,黑暗籠罩大地,崑崙大殿中因為有幾處點燃著長明燈,倒還有幾分光亮。不過這光輝也是十分微弱,照不亮太遠的地方。

  也照不到陸塵的身上。

  黑狗阿土趴在陸塵的身旁,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呼呼大睡,而是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安。它時不時地會轉頭看向周圍,更多的時候會把目光望向大殿中央那座高大的蓮花寶座,雖然此刻那邊空無一人,但在它那一雙狗眼中,卻似乎總有些警惕乃至敵意的情緒。

  大概是原來坐在上面的人太過強大,然後某一天聽了狗叫煩了將它踢飛出去了吧。

  相比之下,陸塵就顯得平靜多了,他從頭到尾幾乎都是安靜坐著閉目養神,一直到了深夜時分萬籟俱靜時候,他才睜開眼睛,向大殿外面看了一眼後,對阿土說道:「走吧。」

  阿土站了起來,搖搖尾巴,就自己向門口小跑而去,看起來對這個地方並沒有半點眷念之意,似乎很不喜歡的樣子。

  陸塵隨後也走出了大殿,崑崙殿裡的那幾點微光根本就延伸不到外面,於是黑暗如潮水一般撲面而來,將他簇擁在陰影之中。

  阿土轉頭向他看了一眼,大概是因為站在黑暗中的緣故,陸塵忽然發現它的一雙眼眸又變成了淡淡的幽綠色,與之前來到仙城時有了少許改變,色澤更淡了些,但更加清澈,就好像是一顆寶石擦去了表面的一點塵埃,變得越發漂亮了。

  他笑了笑,伸手摸了一下阿土的頭,然後大踏步走下台階,走進了這片黑暗夜色中。

  ※※※

  在離開之前的那一場對話中,天瀾真君已經對陸塵交代了大部分的事情,至於為什麼如此機密的事,他自己卻不親自走一趟時,天瀾真君也對陸塵說明了原因,表示此刻正是真仙盟中暗流湧動、危機四伏的關鍵時刻,他實在是脫不開身,必須在這裡鎮守場面。一旦他貿然離開仙城,只怕便會有大變發生。

  時至今日,真仙盟近乎剿滅魔教,天下歸心,浮雲司名動天下,人人敬畏,無論是真仙盟還是天瀾真君,都是數百年來聲名威望最頂峰的時候。然而在此刻,天瀾真君卻說危機四伏?卻說大變將生?

  陸塵對此沒有反駁也沒有追問,他只是很平靜地接下了這個詭異且重大的秘密任務,然後在對外宣布閉關的藉口後,悄然離開了這座天下修真界中權力重心所在的巨城。

  很多年來,他都像是一個天生屬於黑暗中的人,每當夜色來臨時,他就會顯得格外如魚得水,甚至可以做到一些常人難以想像的事情。

  當然了,這個夜晚裡他不會再變身成過往塵封記憶中的那個帶著冰冷殺意的影子殺手,他只是安靜地帶著阿土,匆匆地從這座仙城裡離開。

  一路上並沒有發生任何意外,走得十分順利,雖然不算是什麼特別欣慰的事情,但陸塵走出仙城範圍的那一刻,還是覺得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回頭眺望的時候,他心裡才突然發現,那座像是巨獸一般安靜匍匐在黑暗夜色裡的城池,原來他在裡面的每一天,竟然都有一種不自覺的緊張和壓力。

  陸塵站在原地停留了一會,然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轉身招呼了一下一旁看起來遠比他興奮,正十分高興地在周圍荒野上到處鑽樹林草叢,聞聞嗅嗅,狂奔跑跳的阿土,就要繼續趕路。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陸塵和不遠處正在跑過來的阿土突然都若有所覺,一起轉頭向數百丈外的某個地方看去。

  那裡正好也是仙城與外界的交界處,在夜色的微光和陰影下,突然有幾道人影衝天而起,又迅速地落了下來,然後在那片黑暗中激鬥起來。

  兵刃聲、嘶吼聲、冷哼聲、慘叫聲,在壓抑的氣氛裡迅速地散發開去,似乎是幾個人在圍攻一個少女,而且雙方的下手都十分兇狠決絶,每一下出手都像是恨不得徹底殺掉對方。

  陸塵皺起了眉頭,向那邊眺望了一陣,這時阿土已經跑到了他的身旁,過了片刻後,陸塵忽然低聲說道:「好像是白蓮?」

  阿土不置可否,歪了歪頭,站在那邊腳步一動不動,看起來沒有一點要過去幫忙的意思。

  陸塵想了想,面上也是露出幾分遲疑之色,這個時機確實有點太過巧合了,前不出事後不出事,偏偏在他悄悄離開仙城的這個晚上,白蓮也要離開?然後被人發現並追殺?

  陸塵沉吟一會後,搖了搖頭,背轉過身,拍了拍阿土的頭,淡淡地道:「和咱們沒關係,走吧。」

  說完,他便徑直去了,對遠處的那一場激戰再不多看一眼。

  阿土打了個響鼻,倒是回頭向白蓮激戰的那邊看了一下,不過怎麼看這隻狗的表情和目光都像是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就好像在心底不停嘀咕著:「快死吧,快死吧……」

  嘴巴裡咕噥了幾句後,阿土撒腿就跑,沒一會就追上了前方的陸塵,搖著尾巴看起來顯得格外高興的樣子。一人一狗,就這樣走入了遠方的夜色中。

  ※※※

  「狼心狗肺!混帳!臭男人!」

  激戰中的白蓮沒來由地覺得氣炸了胸膛,瞄到了遠處那一人一狗十分絶情且光棍地轉頭就走,再一想自己追過來的使命,甚至在這之前她心裡還想過是不是要暗中提示或者與陸塵和睦相處的可能,她就覺得自己萬分委屈。

  好吧,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她並不傻,她看得出來雖然天瀾真君那死光頭對陸塵這個徒弟仍然不是完全信任,但陸塵畢竟是他親自選定的唯一的傳人弟子,他所作所為的根本目的其實就是為了盡力打消自己的疑心,然後可以去真正相信陸塵。

  光憑這一點,陸塵在死光頭心目中的地位就無人可及。

  因為旁人甚至連讓天瀾真君去疑心的資格都沒有,就比如她自己,天瀾真君就不會派人來試探她,因為他根本就不屑也不會有信任她的意思。

  她知道陸塵日後也許真的是前途無量,她知道雖然從小自己看起來是天之驕女,天賦絶頂,然而這一切如今在真正的權勢和絶頂人物面前,看起來一文不值。她確實想過去巴結陸塵,趁現在趕緊交好,施恩於他,讓他將來可以照顧自己……可是,她沒想到陸塵根本沒有過來的意思。

  他是看不起我麼?白蓮心中有些惶恐,然後又轉為了憤怒之意。

  周圍的殺手仍然還在兇狠地圍攻著,白蓮憤怒起來,面色如霜,出手猛然暴烈了幾分,同時口中咬牙切齒地道:「去你的死光頭!派我做事又不告知這些狗腿子,這是故意整我嗎?」
arty2008 發表於 2017-9-13 20:40
第五百二十六章 療傷

  天亮的時候,白蓮終於衝破了包圍圈,帶著一身血跡斑斑殺出重圍,甩掉了那些追兵。

  她疲憊欲死,全身痛楚如沸,但是此刻她甚至都顧不上這些,在確定暫時安全之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開始尋找陸塵的下落。

  只是,陸塵以及那隻體型龐大的黑狗此刻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真是一種很慘很倒楣的感覺,白蓮氣得差點咬碎銀牙,但顯然就算她把自己氣死也沒人會過來幫她收屍,所以最後終究還是只能嚥下這口氣,找了個隱蔽的林子先躲起來,然後開始處理傷口,準備休息一會待回復體力後,再繼續往前尋找陸塵的蹤跡。

  幸好她知道陸塵的目的地是在哪兒,只要往崑崙山這一路追蹤過去,大概總能找到他吧,這也是一片倒楣晦氣中唯一的一點希望了,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到,或許……到時候多挑撥兩句,讓這廝跟天瀾真君翻臉就最好了。

  毀了他的前程,讓天瀾真君對他生疑,最好再親手殺了他,這樣就是最好不過了。

  心裡這般恨恨地想著,然後居然有了一絲快意,白蓮將身上外衣脫下開始包紮傷口,只是這個時候就看出,昨晚她經歷的戰鬥著實激烈,身前身後都有傷口,雖然並沒有致命,或是太過嚴重的傷勢,但一眼看去,這十多歲的少女身上傷痕纍纍的模樣,與她那清麗脫俗的容顏形成了極其刺眼的對比。

  也讓人忍不住想要嘆息一聲。

  一個美麗的仙子也許本該高高站在雲霄之上,不食人間煙火,俯視眾生被人愛慕敬仰吧?而眼前這個少女,大概就是落入凡塵墜落塵埃的那個倒楣蛋了。

  所以,就真的有人嘆了口氣。

  白蓮身子一緊,一下子跳起身子,神色緊繃,猶如一隻兇狠憤怒的小獸,目光冷冽銳利,望著那林木背後的一片陰影,低聲喝道:「什麼人!」

  「窸窸窣窣……」

  一陣草木亂抖,然後,從那片草木陰影中跑出來了一隻黑狗,站在那邊也不靠過來,就那樣看著白蓮,然後口中「汪」的叫了一聲。

  白蓮呆了一下,面上掠過一絲錯愕之色,但不知怎麼,身子卻慢慢鬆弛下來。

  片刻之後,在黑狗阿土的身後,陰影晃動了一下,然後陸塵走了出來。他站在那兒看著白蓮,目光掃過她身上白皙肌膚上的道道血痕傷口,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道:「要我幫忙嗎?」

  ※※※

  「滾!」白蓮坐在地上,咬牙切齒,身子微微顫抖地道:「我才不需要你……嘶,好痛……來幫我。」

  「痛就對了。」陸塵坐在她的身後,身邊跟變戲法似的已經多了好些傷藥、白布之類的東西,然後他邊為白蓮處理後背的傷口,同時口中說道:「至少人家沒在兵刃上下毒,不然妳就更麻煩了。」

  白蓮雙拳緊握,小臉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看得出來,她正在竭力忍耐,喘息幾聲後憤憤地道:「好歹那也是真仙盟的人,正道中人哪可能會下毒?」

  「這妳就錯了。」陸塵放下手中沾滿血跡的方巾,然後取來傷藥往白蓮傷口上輕輕灑了些白色粉末上去。

  白蓮身子一顫,倒吸了一口涼氣,聲音急促地連續低哼了幾聲,但最後終於還是強忍住了。

  陸塵放下藥瓶,道:「要說像下毒這些陰險毒辣的手段,天底下還真沒什麼人能比得過咱們真仙盟,唔,特別是浮雲司那邊,那才是人才薈萃、高手雲集的地方。所以妳昨晚能囫圇地跑出來,也算是運氣不錯了。」

  白蓮沉默了下來,不知為何眼神似乎稍微柔和了一些。

  身後陸塵看看傷藥粉末已經融入在傷口中了,就開始又去處理另外幾道傷口。如此忙了好一會,才將白蓮背後的傷勢都處理清楚。

  儘管陸塵向來是個鐵石心腸的男子,見慣了鮮血生死,但此刻看著眼前這個少女,他仍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遲疑了片刻後,對白蓮道:「這些傷口又多且深,將來妳……背上可能會留不少疤痕了。」

  白蓮卻似乎並不在乎,只是冷笑了一聲,也不回頭,淡淡地道:「我胸口這裡也有一道傷痕,抹也抹不掉的,你要不要也看一下?」

  陸塵頓時沒話說了,面上神色顯得有些尷尬,苦笑著搖搖頭,用白布輕輕將白蓮身上的傷口包了起來。

  待全部處理清楚後,他站了起來,轉過身背對著白蓮,身後很快傳來穿衣服的索索聲,陸塵卻忽然看到趴在不遠處的黑狗卻突然抬起了頭,向自己身後張望著看去。

  陸塵瞪了這隻土狗一眼,阿土吃了一驚,腦袋縮了一下,然後又低下頭去。

  陸塵沉默了片刻,開口緩緩說道:「妳心裡應該明白的吧?我是不會對妳說我後悔刺了妳一刀的。」

  背後的聲音停了片刻,像是白蓮的動作在一瞬間靜止了一下,然後又如常響起,過了一會後,白蓮穿好衣裳走了過來,看著陸塵,面色冰冷,道:「你記住,遲早這一刀我要還給你的。」

  陸塵點點頭,道:「好吧,我記住了。」

  ※※※

  「你們浮雲司裡大概就沒有好人吧?」從那片林子裡走出來的時候,白蓮向來時的方向眺望了一眼,望著那片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一點輪廓的巨城,有些厭惡地說道。

  陸塵從她身邊走過,道:「昨晚圍堵妳的人很可能不是浮雲司的,不然的話,妳現在身上多少會有些讓人頭疼的手尾。不過……妳說得對。」他點頭表示同意地道:「我也覺得浮雲司裡其實沒多少好人。」

  白蓮看了他一眼,道:「所以這麼多年和魔教纏鬥不休,算是以毒攻毒?你呢,你也是毒物中的一種吧?」

  陸塵默然片刻,道:「我大概是一種劇毒吧。」

  白蓮凝視他片刻,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來,一邊搖頭一邊往前走去,口中道:「我那師叔也不知道哪裡瞎了眼,居然看上了你,還收你做徒弟啊,真是想不通。」

  陸塵跟了上去,微笑道:「哦,那妳覺得我不行?」

  白蓮「哼」了一聲,道:「比我差遠了吧!論出身和天賦資質,我不是哪個都比你強多了?」

  陸塵想了想,搖搖頭沒說話,只是看著遠方,輕輕笑了一下,然後開口問了一句,道:「對了,看妳這樣子,莫非是昨晚就追著我過來了嗎,有什麼用意?」

arty2008 發表於 2017-9-14 17:00
第五百二十七章 昔日愛人

  「在這裡待煩了,我想回家。」白蓮說道。

  回家……陸塵有那麼片刻的工夫恍惚了一下,沉默片刻後道:「我居然一直都忘了妳還有個家。」

  白蓮翻了個白眼,不過很快也有些無奈地道:「無所謂了,我自己也常常忘掉的。」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都是笑了出來。雖然彼此間遠遠談不上什麼信任,但兩人間的氣氛倒是稍微緩和了下來,陸塵似乎也無意再去追問白蓮的用意,便繼續向前走去。

  白蓮姓白,出身的是崑崙山下昆吾城中的大族白氏世家,說起來,當年白晨真君還在的時候,白蓮拜入他門下做了關門弟子,可是有好一陣子瘋傳過白晨真君就是白家的一員,是白家背後最大的靠山,也讓白家很是風光了一陣子。

  不過就像所謂的「天瀾」、「天影」一樣,事實上,「白晨」這兩個字是道號而非名字,來源是當年天瀾和白晨二位的師尊天鴻老祖所取的名字,並非本名,所以白晨真君和白家並沒有什麼關係。

  不過白晨真君那是地位太高,對這種流言根本懶得理會,而白家則是態度曖昧,公開去造謡傳謡那當然是不敢的,不過從頭到尾他們也都是聽之任之,一副「謡言止於智者」的模樣,從不出頭否認,還是抱了一副這便宜不佔王八蛋的意思。

  這一點在崑崙派中有點地位的人眼裡,也不是什麼秘密了。

  所以,陸塵對那個白家平日裡從無來往,也沒什麼好感,也就是當年對白蓮有所懷疑時,讓老馬偷偷地去查了一番底細,但最後也沒查出什麼來。

  白蓮要回家,白家在昆吾城裡,那自然是要往西陸崑崙山那邊走的,當白蓮轉頭對陸塵問你要去哪兒時,陸塵也只得無奈地說了一句,道:「我去崑崙山。」

  既然目的地相同,又是彼此相識,那麼同行看起來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但這是對普通人而言的,而陸塵並不是一般人,相反的,這個人一向與眾不同,所以接下來本該是兩個人和和氣氣相親相愛一路同行的戲碼並沒有出現。

  陸塵很是直截了當地對白蓮道:「山高路遠,就此別過,再見!」說完轉身就走。

  白蓮在原地怔了一下,好像被這個男人驚呆了,過了一會才醒悟過來,氣得一跺腳,追了上去攔住陸塵,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本姑娘招你惹你了,你見我就跑?」

  陸塵正色道:「跟妳走這麼遠一段路,我怕我半夜睡著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丟了性命。」說著,他居然還轉過頭看著跟在身旁的那只黑狗,問了一句道:「你覺得呢,阿土?」

  大黑狗眨了眨眼睛,然後用力點頭,看起來一副恨不得連尾巴都翹起來「五肢」贊同的欣慰神色。

  「白給你吃那些妖獸肉了!」白蓮沒好氣地罵了一句,道:「這笨狗很蠢的,怎麼能信牠問牠?」

  阿土大怒,齜牙咧嘴,口中發出威脅性的低吼聲,看起來有點嚇人。

  白蓮卻正眼都不看它,只是啐了一下道:「叫什麼叫,再亂喊,回頭給你放血!」

  阿土脖子頓時縮了一下,好像打了個冷戰。

  其實如今的阿土在經歷了南蠻荒原和大雪山後,早已經是脫胎換骨,與當年那隻孱弱的小土狗不可同日而語了。但昔年在崑崙山上,白蓮布置的血食秘法太過血腥,場面恐怖,大概還是給它留下了極深且難以磨滅的印象。

  陸塵倒也沒有幫這隻正陷入倒楣回憶的黑狗說話的意思,反正阿土皮厚被罵幾句也不會死,他只是皺了皺眉,道:「大家各走各的,彼此心安,何必把話說得那麼明顯?」

  白蓮看了看他,忽然冷笑道:「如果是蘇青珺來的話,只怕就是倒過來了,會是你纏著人家一起走,而蘇師姐不願跟你一起吧?」

  陸塵想了想,居然也點頭道:「差不多吧。」

  白蓮被他這麼一說,一時也沒了脾氣,眼珠子轉了轉,卻是對陸塵問道:「我怎麼覺得你好像一直在提防我,懷疑我?」

  陸塵指了一下自己,道:「妳覺得我看起來很蠢嗎?」

  白蓮道:「不會。」

  陸塵道:「好,那我不信妳能自己跑出仙城。」

  白蓮:「……我也很厲害的。」

  陸塵「哼」了一聲,道:「妳再厲害能厲害得過死光頭?妳是在他手裡的人,只要他不放手,我不信妳能跑出來。」

  白蓮一時氣餒,隨後嘲諷道:「看你死光頭死光頭叫著,似乎對真君大人十分不敬啊?」

  陸塵道:「我敬他個大頭腦殼!妳回去可以這樣直接跟他說了。」

  白蓮瞠目結舌,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陸塵,半晌後道:「我跟他說什麼?我被他關得快悶死了,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也得透透氣再回去。」

  陸塵斜眼看了她一下,道:「既然都出來了,妳不打算跑?」

  白蓮沉默了一會,道:「不跑了,我怕跑不掉,死得更快。」

  陸塵皺了皺眉,嘆了口氣,也沒再說什麼。

  ※※※

  到了最後,這兩個終於還是沒分開,還是一起走上了前往崑崙山的道路。

  雖然白蓮沒有明說來意,陸塵也就假裝著不知道,大概這也是人活得累的緣故了。

  阿土對此是有些不滿的,並十分明顯地表示了出來,不過對此,兩個人類都無視了。這讓阿土十分鬱悶,只好整天到處溜躂著不肯靠近白蓮,然後白蓮也十分忠於自己的使命,時不時地就開始向陸塵提出一些問題。

  「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妳問這個做什麼……」

  「你修煉的是什麼功法神通?」

  「這種事妳覺得我會告訴妳嗎?」

  「你殺過多少人?」

  「記不清了。」

  「你和多少個女人上過床?」

  「……這是妳一個女孩子該問的話嗎!」

  「到底幾個?」

  「一個都沒有。」

  「騙人的吧?」

  「騙鬼的。」

  「好吧,最後一個問題,你好好回答我,我就不煩你了。」

  「我已經很煩了,別問了吧?」

  「你到底有沒有,真心愛上過哪個女子?」

  正在行走的陸塵身子忽然頓住了,過了一會後,他沉默不語地向前走去,在那一天中,他再也沒有和白蓮說過話。
arty2008 發表於 2017-9-15 18:20
第五百二十八章 昆吾易家

  其實在很多時候,陸塵和白蓮這兩個人都並不是很好相處的人。

  白蓮的性子是自小養成的,孩童時在大家邊緣旁支應該是吃了不少苦,但後來被發現天生絶世罕見的五柱天資,頓時就一步登天,一下子成為人見人愛的珍寶。及至被崑崙派白晨真君收入門下,更是達到了她人生的頂峰,人人看好她,個個都以為這個少女日後必定有錦繡前程,元嬰真人不在話下,甚至化神真君之位亦可期待。

  那時候,白蓮一邊有白氏世家的全力支持,一邊又有崑崙派中最大的靠山,還有個大師兄直接就是崑崙派的掌門真人,偌大一個崑崙派上上下下都將她當作仙女一般供著捧著,再加上她又是天生的美貌動人,小小年紀便是一副九天仙子不染塵埃的氣質,正是傳說中那般完美的人物。

  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如果這個世上沒有一個叫做天瀾真君的人的話,想必白蓮真的會過著仙女一樣的人生吧!

  而如今,她身上幾乎所有的炫目光環都已經褪色掉落了,師父死了,師兄莫名其妙地閉了死關不見天日,還有一個師兄更過分,直接投敵。甚至就連原本將她當作未來家族中興希望,對她寄予無限希望的白家,突然一夜之間也好像聾了瞎了,徹底地忘記了她,幾乎不再對外提到她一句話。

  這世事境遇如此的殘酷,落差如此之大,白蓮居然還沒瘋掉,仍然還在掙扎求生,已經算是很好很好了。

  只是如今她的脾氣真的就跟帶刺一樣,除了在那位高高在上的真君面前俯首貼地不顧尊嚴地求生,對其他人都是十分冷漠尖刻。就算是陸塵,也是如此,時不時地就會嘲諷挖苦幾句。

  相比之下,陸塵看起來倒好像更好些,這麼多年的磨礪隱忍,痛苦折磨,他早就變得圓滑起來,很多時候該笑的時候他會笑,該低頭的時候會低頭,但是不知為何,他終究還是給人一種冷漠的距離感。

  他總是離人很遠,讓人看不清他的心意或是想法,又或是,他讓你看到了他的心意,但是接下來你卻又會懷疑,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

  每個人和他相處時幾乎都是如此,誰也接近不了他的深心處,白蓮如此,蘇青珺是如此,天瀾真君如此,甚至就連跟他一起渡過了十多年歲月的老馬,也是如此。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天瀾真君才一直不能完全地相信他?

  這樣的兩個人走在一起,如果說彼此之間能夠和睦相處、親密無間,那當然就是一件怪事了。

  這一點在他們同行幾天後,都是聰明人的陸塵和白蓮二人,很快就都明白了。只不過白蓮因為某種原因,強行壓下了自己的性子,每天每日裡經常主動地找陸塵說話,但談話的氣氛卻常常令人十分尷尬。

  陸塵對此的反應十分直接,都已經混到這份上了,而對面這個少女又不是可以壓制他或是直接決定他命運的人,所以陸塵毫無應付的興趣,哪怕白蓮確實是人間罕見的絶色。

  陸塵開溜了,帶著黑狗阿土,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跑得比誰都快,神鬼莫測得連白蓮都追不上,只有在黑暗的夜色中氣惱地咒罵了一陣。

  ※※※

  恢復獨行的陸塵帶著阿土,跋山涉水,一路行來,在數年之後,終於是再度回到了西陸,看到了那座記憶中熟悉的雄偉的崑崙山脈。

  人世間的世事滄桑變化,看起來完全沒有改變巍巍雄山的模樣,或許這一點歲月在天地山川的眼中,只不過是轉眼一瞬罷了。

  但對於有些人來說,那一剎那間的微光,就是他們的一生。

  陸塵並沒有急著登上崑崙山,而是進了昆吾城中。

  昆吾城他當然也很熟悉,在這裡發生過很多很多的事,除了那些年的愛恨情仇,其實在更早的以前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曾經在這座城池中流浪過,然後被天瀾真君發現並帶走,這才有了他日後的人生境遇。

  在陸塵所有的記憶裡,昆吾城其實是一切的起點,他是從這裡開始自己的人生的。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望著熟悉的風景,陸塵總有一種錯覺,好像這裡的一切都從來沒有改變過,不止是街道、商舖、屋宅,甚至就連這裡走動的人們,給他的感覺都好像很久以前那樣,什麼都沒改變。

  只是這種感覺當然是錯的,一切都變了。

  昆吾城中有許多大宅,那些歷史悠久的世家豪門都住在這裡面,一路走來,陸塵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行人,看到了那些門楣,回憶起了往事。

  白家的氣派還是很大,但門前的人似乎變得沉穩低調了。

  蘇家明顯有些破敗了,不知是不是裡面的主人無心打理?門口的下人一個個無精打采,連看著外面的眼神都是飄忽的,好像失去了生氣。

  後來陸塵在另一家看起來稍微小一些的屋宅外停下了腳步,隔了一段距離,他看著那座門楣上掛著的那個「易府」的字眼,默然良久,最後輕輕嘆了口氣。

  ※※※

  其實真要是算起來的話,易昕離世距離現在並不算特別久,但是在陸塵心裡,卻彷彿已經過了很多年了。

  只是時光逝去,當年那個少女的笑顏卻在心中越發的清晰,光陰並不曾磨去她的美麗,只是在心中悄悄佔著那個角落中,微笑著看著他,靜靜地陪伴著他。

  相比起易昕,陸塵反而是對當年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裡的很多事情都淡忘了,那些權力的爭鬥,殘酷的廝殺,生死一線之間,改動天下命運的種種,一切對他來說都開始變得遙遠起來。

  來這趟昆吾城之前,他就已經跟老馬打聽過當年他離開後易昕的情況了。易昕的遺體最後是被她家裡人收斂回去的,她的父親還是很愛她,聽說是極傷心的,在辦好易昕的後事後就大病一場,雖然沒有喪命,但這些年來身體也是不如以往了。

  易昕的死因,直到現在都有些不清不楚,換句話說,那個真正的兇手直到現在都還不能肯定。

  這一點聽起來多麼的滑稽,然而事實就是這樣。

  有人曾經私下偷偷說過和蘇家那個死掉的兒子蘇墨有關,但迅速被蘇家否認,蘇墨的娘親白夫人悲憤欲絶地否認並寧死不肯讓兒子死後還要背負污名,不然就讓她先死。

  她的態度是如此的決絶,以致於蘇家裡的其他人再沒有說話。

  易家找過崑崙派,想要追查,但最後不了了之。

  蘇家是大世家,而且家族中還有特別出色的人物在崑崙派中,連帶著還有好些位元嬰真人有關係。

  誰叫你是小門小戶,只會種茶的小世家呢?哪怕你現在門中有一個元嬰真人都不會是這種情況。

  不過易家也沒有真的撒潑大鬧,因為那樣撕破臉對整個家族來說並無好處,而且在某些私下的場合,還是有些看不過去的人對他們說了些話。

  易昕並不算是含冤而死的,有人曾為她怒髮衝冠,有人曾為她不顧一切,有人曾為她報了仇了。

  報了仇,那就好。

  死者心願已了,生者還需繼續生活,只是這份恨埋在心裡,傳於子孫,將來終有一日,會生長發芽。

  那一天,陸塵站在易家的門外感慨萬千,回憶往事,當然不會去想這些多年以後的事情。他只是想去再看看易昕而已。

  確切地說,是想見一下那塊寫著易昕名字的木牌。

  不知為什麼,陸塵的心裡有些惘然,想起了昔年重回清水塘村時,他在叮噹的墳塋前的心情。

  她們都是人間美好的女子,只是她們卻都走了。生前沒有抓住她們,於是陰陽相隔後,就只剩下了回憶。

  他調頭離開了這條街,但並沒有走遠,找了間客棧住下,然後一直等到天黑後,把阿土安頓在客棧房間裡,陸塵便趁著夜色,回到了易家,翻牆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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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d 發表於 2017-9-16 18:57
第四卷 定風波 第五百二十九章 拜祭

  易家的宅子是那種很多年了但還是很乾淨整齊的屋子,條理清楚,錯落有致,雖不如蘇家白家那般奢華,但自有沉穩高雅的氣息。同時,這裡的格局也十分清楚,陸塵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在易家府邸的後方找到了家中祠堂所在。

  祠堂這種東西,一般人家當然是不會有的,有的時候一個村子裡同姓同族的才會有一個大祠堂,用來供奉歷代祖先。能在家中專門辟出一塊地方修建家祠的,那基本上都是名門大族和世家一流了。

  易家祖上是風光過的,所以祖宗遺蔭,家裡也有個祠堂,不過看起來規模並不算大,只是在屋宅一角,然後一個院子一棟青瓦白牆的屋子,就是這裡的全部。

  陸塵輕輕翻入這處僻靜的院子時,周圍安靜無聲,夜色籠罩著這處祠堂,只有按風俗永遠打開的大門內,可以看到有幾盞長明燈亮著。

  昏黃的燈火下,陰影微微顫動,安靜的供桌上方,供奉著許多塊牌位,上面寫著逝去的人的名字。

  陸塵向那屋中凝視片刻,便邁步走了過去,只是在他剛剛走到門邊,準備邁步跨過門檻的時候,他的身子忽然頓了一下,卻是在門口停了下來。

  長明燈下,他的臉龐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眉頭微微皺起,目光也突顯銳利,一下子轉眼看向這祠堂一角。

  那裡有一塊燭火照耀不到的地方,擺放著一張木椅,上面影影綽綽一團陰影,竟是隱約有個人坐在那兒。

  夜色沉靜,屋內屋外一時沒有半點聲音,陸塵也沒有露出心虛或是害怕的神色,只是望著那個人影。

  過了片刻之後,那團陰影動了一下,隨後一個人站了起來,慢慢地走了過來,站到了燈火之下。

  那看起來是個老人,頭髮灰白,臉型瘦削,同時臉色看起來如古井無波般的平淡,似乎很難再有什麼事情能驚擾他了。陸塵凝視他片刻,忽然發現這個老者的眉目之間,竟隱隱有幾分與易昕相似的地方。

  他皺了皺眉,沉吟片刻後卻是拱手行了一禮,並向後退了一步,表示出自己並無敵意,隨後說道:「對不住,驚擾前輩了。」頓了一下後,他又加了一句,道:「還請放心,我不是賊。」

  那老人也在看著他,在自己家中突然多出了這樣一個陌生人,從頭到尾他居然也沒有什麼驚訝氣憤的表情,只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這祠堂裡什麼都沒有,如果是賊也不會來這裡了。」

  饒是陸塵一向圓滑,這時也不知該怎麼接下去了,幸好那老者很快又開口道:「我們易家雖然是小門小戶,但也有值夜守衛的,閣下能夠悄無聲息潛入到這裡,而未驚動任何人,想必是有驚人神通。只是不知道閣下到底有何目的,還請告知一二?」

  陸塵默然片刻,道:「我是來拜祭一位故人的,只是不願驚擾諸位故人家眷,所以乘夜至此。不當之處,實覺羞愧,還請前輩見諒!」

  那老人似乎略感意外,怔了一下後,問道:「請問閣下是想來拜祭我們易家的哪位先人?」

  陸塵猶豫了一下,還是坦然道:「易昕。」

  那老人身子微微一震,面上起了幾分變化,睜眼凝視陸塵好一會兒之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道:「你……莫非是陸塵?」

  陸塵吃了一驚,點頭道:「正是,您是哪位,怎麼會認識在下?」

  那老人又凝視他片刻,隨後嘆息一聲,道:「請進來說話吧。」說著轉過身,望著那些供桌上的靈牌,默然片刻後,道:「老夫易明,是易昕之父。」

  ※※※

  寂靜的夜裡,黑暗籠罩大地,夜深人靜,大多數人都進入了夢鄉,只有在易家後宅的祠堂中,還有兩個男人相對而坐,平靜地交談著。

  「當年的事我都去打聽過了,雖然我們易家家道中落不比從前,但在崑崙山上也還是有幾個相熟認識的人……」

  易明對陸塵說著這些話,雖然沒有直接點名,但陸塵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易家好歹也是昆吾城裡的土著,祖上也曾經出過了不起的元嬰真人,縱然現在實力衰微了,但是要打聽消息自然也是有些門路的。

  遠的不說,當初十分照顧易昕的顏蘿與將易昕收入門下的東方濤,就是現成的朋友。

  祠堂中並不是待客的地方,所以這時他們兩人間當然也不會有什麼茶水,只是相對而坐,易明看著陸塵,沉默半晌後忽然卻是站起,然後向他鄭重行了一禮。

  陸塵吃了一驚,連忙避開,道:「前輩,這是為何?」

  易明略帶苦澀地笑了笑,道:「不管怎樣,當年總歸是你幫易昕報了仇,這個情,我們易家人心裡是記得的。」

  陸塵頓時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後才低聲說道:「對不住,我……沒救到她。」

  易明搖搖頭,轉身走到祠堂裡的供桌邊,目光掃過那些靈位,最後在最靠邊上的一塊靈牌上停留下來,輕聲嘆息道:「易昕啊,你的朋友來看你了。」

  陸塵慢慢走了過來,向那塊木牌上看了一眼,只見上頭只寫了簡簡單單一行字:女兒易昕之靈位。

  在那一刻,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突然有無數往事一下子湧上心頭,一幕一幕掠過,然後又無聲無息地消散。他轉過頭以一種請求的目光看向易明,易明嘆息一聲,點點頭,讓開了身子。

  陸塵從供桌上拿起擺放的清香,一共三支,在長明燈上點燃了,繚繚青煙飄起,如夢似幻。他凝視著青煙背後的那塊靈牌,彷彿又看到了當初那位明眸善睞、愛笑歡快的少女,片刻之後,他手持清香,對著易昕的靈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下,然後插在了供桌上的香爐中。

  祠堂靜寂,只有青煙漂浮,回想起人這一生,大概在陰陽相隔後也都會變得如這一縷青煙般幽幽飄散吧。

  他站立了很久,隨後向易明行了一禮,道:「多謝前輩成全,感激不盡。在下心願已了,就此告辭了。」

  易明點了點頭,道:「閣下這份情誼,我們易家人記在心中,日後若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只管開口就是。」

  陸塵笑了笑,卻是搖了搖頭,和自己扯上關係,實不是一件好事啊。他對易明拱了拱手,便轉身走出了祠堂,一縱身掠起飛進了深沉黑暗的夜色中。

  前方那處遙遠地方,那座巍峨的崑崙雄山,似乎也正在夜色中展開了胸襟,歡迎著這個異鄉人的到來。



bpd:應樓主所請,代貼一陣子~

bpd 發表於 2017-9-17 17:15
第四卷 定風波 第五百三十章 霧氣中的眼睛

  夜色蒼茫,雄山挺立,巍巍崑崙屹立世間,已不知度過了多少歲月,看過了多少滄海桑田。

  陸塵乘著夜色向山上掠去,他的身影融入到黑暗中,猶如一片與周圍黑暗無異的陰影,悄無聲息地穿行著,並沒有驚動任何巡山的守衛。

  崑崙派多年傳下來的宵禁規矩顯然還在發揮著作用,如此一個名門大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除了那些巡山守衛弟子,就幾乎看不到其他更多的人影了。

  其實以陸塵現在的身份地位來說,他在崑崙派中的地位已經是不可小覷,單是一個天瀾真君的唯一親傳弟子,就已經足以將他放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畢竟在如今的崑崙派中,天瀾真君的地位可謂是至高無上,無人可比的。

  換句話說,只要天瀾真君和陸塵願意,對外公佈幾聲,陸塵這次過來,說不得崑崙派就要打開山門熱烈歡迎,再辦一場接風典禮都說不定。

  只是此番過來,無論是陸塵還是天瀾真君都沒有這個意思,反而是默不作聲,完全沒有通知崑崙派的舉動。

  趁著夜色深沉黑暗,陸塵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崑崙山中,與他同行的還有黑狗阿土。

  他們避開了崑崙派那些神秘的巡山守衛,一路深入,漸漸靠近了崑崙派腹心之地。

  其實按理說一般人也不太可能這般輕易地潛入崑崙派,但禁不住陸塵在這裡生活了好些年,對這裡的山川、地理基本都是瞭然於胸。就算是阿土,當年也曾經在這片山野裡瘋跑過,跋山涉水對牠來說根本不在話下,反而是有一種回到家鄉的熟悉感。

  所以,他們一人一狗幾乎沒費什麼太大力氣,就避過了中途巡邏守衛的那些人,遠遠地看到了號稱崑崙禁地的那塊地方。

  曾經的人間奇景,那四座懸空浮在半空中的奇山,如今卻只剩下了三座,在夜色裡拉出長長的影子,而那個突兀地空出來的地方,則顯得有些詭異而彆扭。

  在仙城的時候,陸塵就曾經從消息靈通的老馬口中,大概知道了一些崑崙派如今的情況,當然,內裡是各種情況複雜暗流湧動,但粗略來說的話,基本上也就是白晨真君的勢力在這幾年中是被徹底抹去了。

  所有曾經和白晨真君有關的東西,都或明或暗地成了一種忌諱,大家都不願提起,就連那座已經墜落的冬峰,那些墜落在地面的巨大土堆岩塊都還堆積在崑崙山上時,大家也好像都看不到了。

  每一天每一眼,看到那春、夏、秋三峰時,人們都只當人世間好像本來就只存在了這三座奇峰,從來沒有第四座存在過。

  人情淡薄,大抵如此了。又或是也有人心中還記得,並不薄情,只是世事至此,也終究不能螳臂當車,只能和風同塵了。

  陸塵身為天瀾真君的弟子,當然心裡不會有這樣的煩憂,在面無表情地掃過那片空蕩蕩的夜空後,他的神色一點變化都沒有,又繼續向前掠去。

  很快的,他和阿土就接近了崑崙禁地,那塊終年被濃霧所籠罩的地方。

  ※※※

  一座由巨大岩塊和無數泥土堆在一起組成的小山,就在那片濃霧的邊緣,一半露在濃霧外面,一半則被濃霧所遮蔽。

  夜色中,這座高大的土山安靜佇立著,依稀可以看到在山體上已經不再荒涼,而是長出了不少野草綠意。

  生命就是這樣,即使當年的冬峰冰冷酷寒、不能生長任何東西,但在墜毀之後的數年裡,化作無主土峰的土地有了風雨澆灌,就會自然而然地被綠意覆蓋。

  陸塵向那座土山看了一眼,但已經完全看不出當年那座威嚴肅殺的奇山的痕跡,一切都在那個晚上徹底崩塌了,包括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榮光、名望、財富和威嚴,只剩下眼前這些墜入塵埃的泥土。

  他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繞過土山,繼續向濃霧那邊走去。

  不過,在眼看著濃霧越來越近的時候,陸塵卻忽然停下了腳步,沉吟片刻後,轉頭看了一眼阿土,道:「你還是別跟我進去了。」

  阿土有些愕然的樣子,歪了歪頭,又看了看濃霧深處,似乎有些不願意的樣子。

  陸塵卻是搖了搖頭,走過來摸了摸阿土的腦袋,低聲道:「裡面有些東西……不好,你不會想看到的。就在外面等著我吧。」

  阿土雖然並不願意,但對於陸塵,牠在大多數時候還是十分順從的,當下點了點頭,搖搖尾巴舔了舔他的手。

  陸塵微笑起來,輕輕抱了牠一下,然後轉過身深呼吸了一次後,便大步走進了那片濃霧。

  霧氣轉眼間就吞沒了陸塵的身影,在這個時候就越發能夠看出這個地方的詭異了——近在咫尺的土地上,卻好像在虛空中存在著一條無形的界限,或是透明高牆一樣,那些霧氣始終都聚集在界限的那一側,無論如何也不會越雷池一步。

  灰暗的高高的霧氣之牆,擋住了所有窺視的目光,哪怕是阿土,也看不到霧氣裡的情況。

  陸塵進去裡面之後,就好像從這世上突然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任何聲息動靜傳出來。阿土在原地等了很久,漸漸的開始有些無聊起來。

  牠轉動頭顱向四周張望著,後來,牠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那座土山上。

  夜色中,這座由墜毀冬峰所形成的土山看起來似被霧氣切成了兩半,暴露在外的那半截山體顯得很醜,也比較陡峭。

  突然,阿土忽然好像是怔了一下,猛地抬頭向高處望去,遠遠的在那座土山之巔,在那片濃霧交接的界線黑暗之中,突然有一道微光亮了一下。

  就像是一個影子,在黑夜中晃動。

  阿土盯著那個黑暗的高處,過了一會,牠向前邁出了第一步,然後開始慢慢地向土山高處攀登爬去。

  土山陡峭,地勢險峻,雖然有不少地方已經長出草木,但仍然還有些危險所在很容易砂石滾落,一不小心就會從高處摔落下來。不過阿土對此顯然十分拿手,一路有驚無險地走來,蹦跳跑躍,漸漸接近了土山頂峰。

  然後,在那片身前不遠處的濃霧裡,阿土突然身子一震,卻是在濃濃的霧氣中,猛然看到了自己前方,亮起了一對碩大的眼睛,哪怕黑暗都攔不住那眼中的光芒,就那樣冷漠地凝視著牠。

  土山上下,夜色陰影中,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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