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10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6 11:15
第1260章 說書先生

每逢海漢有對外戰事發生,官方都會發動各種宣傳渠道對其過程進行詳細報導。特別是掌握戰事消息的國防部,已經將對外的軍事行動當作了對國民進行自我宣傳的主要手段,以此來讓民眾樹立起以參軍入伍、為國服役為榮的意識。而執委會也認為這有助於培養國民的愛國主義意識,對於海漢這個初生政權的意義非常重大,所以一向會給軍方大開綠燈,報紙上有關戰事進程的報導幾乎都是由國防部的筆桿子們操作完成。

軍方出的通稿,文風自然是熱血滿滿,極盡煽動情緒之能事,讓聞者無不心情激盪。這天在三亞港港區外的一處茶館中,堂上的說書先生便正在給剛剛下工不久的港口勞工們講讀報上關於南海戰事的內容。這些勞工沒多少文化,對於《海漢時報》上刊登的官八股文章並不是太感興趣,倒是類似《南海快報》、《時事速報》之類的通俗讀物略微誇張的文風頗得他們喜愛,說書先生為求效果,往往也更願意宣講這種自由發揮餘地更大的文章。

畢竟《海漢時報》是官方媒體,刊登的文章不可在宣講時隨意更改內容,只能照著報上的內容誦讀。而這些非官方的小報就沒這層顧忌了,它們本就是以誇張筆法爭取讀者,說書先生們可以根據自己所擅長的風格和所處環境,自行作一些無傷大雅但可以調動聽眾情緒的二次加工,所以也深受普通民眾的歡迎。

「……兩國敵寇以數倍兵力,猛攻我星島駐地,幸得羅傑大將軍坐鎮前線,指揮得力,親率將士浴血奮戰,敵寇攻勢雖猛,卻被阻駐地外不得寸進,直至天色將暗,血流漂杵,在陣前留下數百具屍體方才悻悻退兵。翌日敵寇以西式火炮壓陣再攻,步兵倚仗大盾遮蔽攻至近處,距我軍戰線不足十丈,敵寇眉眼皆清晰可見。只是我軍陣後便是手無寸鐵的千餘移民,絕無退讓餘地,危急關頭,便見羅將軍提起那支四尺一寸六分長的連珠神火銃現身陣前,瞄準敵寇陣中軍官一通攢射……」

台下的勞工們聽得都是嘖嘖不已,有些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已經暗暗攥緊了拳頭。雖然官報上早就公佈了戰爭結果,但這戰鬥過程聽說書先生細細道來,依然是讓人血脈賁張,為自家軍隊擔心不已。一些勞工來海漢時日不長,還未曾見過羅傑真容,但卻已經隨著說書先生的描述各自腦補出了一員猛將的形象。

至於羅傑所用的武器,也是以前有從他所率部隊退伍下來的士兵口耳相傳出來的,這些人不懂「hk416」是什麼含義,傳來傳去羅傑的專屬武器便有了「四一六」這個代稱。說書先生們自然沒有機會親眼見識這把傳說中的武器,只能根據自己的理解和想像進行藝術加工了。這個信息再傳遞到聽眾腦中,羅傑便已經成了手持神器,半人半仙一般的厲害人物。

這小報上的文章本就有不少誇張成分,再加上說書先生的編撰演繹,便成了如同三國水滸一般的傳奇故事,有能耐的說書先生甚至自行加戲改編,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將星島戰役編成了章回體的傳記,分若干天說完,以此來為自己招攬人氣。

此時在台上說書這位藝名「留一嗓」,真名劉尚的老兄,便是走的這種路數,說到關鍵時候將醒木一拍,朗聲道:「敵寇兵臨城下,我軍駐地危急,羅將軍雖然神勇,但要憑一支鋼槍退敵也非易事。這眼前之敵要如何將其擊退,那安不納島趕來的援軍又身在何處,欲知後事如何,明日此時,在下便在此地接著往下說。各位老少爺們,今日到此為止,明天請早了!」

當下便有小廝托著茶盤出來,下面的聽眾雖然意猶未盡,但大多數都會照默認的規矩掏出零錢,放入茶盤中作為給說書先生的打賞。雖然一般人都只放個一角兩角,但劉尚最近講這星島戰役的內容,茶館上座率相當不錯,偶爾還有來此打尖的商人出手闊綽,直接打賞幾元錢的情況也是有的。劉尚每天下來除了茶館給的基本出場費之外,還能收到至少四五元錢的打賞,這在本地的手藝人當中絕對算是高收入了,即便是同行之中,能有這收入水準的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留一嗓」來三亞落腳的時間其實不長,而他講這星島戰役可謂是在本地說書界一戰成名,給茶樓也帶來了相當不錯的客源,甚至已經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加錢預訂座位了。老闆唯恐有別家要挖他跳槽,近期主動取消了對打賞的抽成,硬邦邦的座椅換成了官府衙門指定辦公品牌「勝宜家」的沙發椅,連他說書時泡的茶也由兩元一斤的普通茶葉,換作了從大明販來的福建武夷山大紅袍。

劉尚朝台下聽眾作了一圈揖,便下台離開,自有店中小廝替他開路,將其引到後堂休息。茶館老闆姜翰已經讓人準備好了點心,見劉尚來了便招呼他坐下,劉尚也不客氣,謝過之後便坐下來吃了幾塊點心。

姜翰等他吃得差不多了,這才開口道:「劉先生,有個事和你商量商量,你給考慮下這能辦不能辦。」

劉尚拿起托盤裡的毛巾擦了擦嘴,點點頭道:「姜老板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姜翰道:「劉先生的能力,在下也算見識了,不過這星島戰役再說個幾日,也該說完了,不知劉先生有沒有準備其他故事,把目前的人氣延續下去?」

劉尚應道:「在下到三亞時日尚短,也不知本地民眾喜好,還請姜老板多多指點。」

姜翰道:「我海漢國立國時日尚短,但對外戰事頗多,這每一寸國土,可以說都是靠著海漢軍開疆拓土得來,因此國中尚武之氣甚濃,民眾也喜歡聽此類題材。我看劉先生這編書的本事頗為不凡,倒不如將海漢過往的戰事也編成章回段子,應當會有不錯的反響。」

劉尚沉吟道:「姜老板說得在理,倒是不妨一試,不過在下初來乍到,對海漢歷史不甚熟悉,這些題材還得勞煩姜老板找些過往文字資料來看看才行。」

「這個容易!市立圖書館裡便可查閱過去幾年出版的所有報紙資料,上面都有相關戰事的報導,到時候大可以其作為參考。」姜翰顯然是已經做好了打算,毫不遲疑便給出了解決方案。

劉尚又道:「只是在下目前尚無海漢國籍,這市立圖書館怕是進不去吧?」

「倒是把這茬給忘了!」姜翰輕輕一拍腦袋道:「不過也無妨,你要去的時候,我跟你一起去就是了。這圖書館進還是能進的,只是借閱資料需有國民身份才行。」

「那就有勞姜老板了!」劉尚看來是已經同意了姜翰的提議。

「這大家一起賺錢的事,沒什麼勞不勞的!」姜翰見劉尚這麼爽快,當下也是心情大好:「到時候把什麼安南戰役、台灣戰役、浙江戰役,隨便揀幾段編一下,就夠說上一年半載了。等劉先生名氣起來了,便可開票預售,你我收益都可大為提升。我看要不了一年時間,劉先生便能在三亞買房入籍了!」

劉尚拱了拱手道:「承姜老板吉言了!既然如此,那便擇日開始吧!」

此時店中小廝已經收好的打賞送了過來,劉尚當著姜翰的面清點了數目,共計四元二角。劉尚將那兩角零頭賞給了負責收錢的小廝,然後由姜翰在櫃上把零錢換成一元面值的海漢幣收起來。雖然現在已經被定為法幣,但像姜翰這種已經入籍好幾年的老國民還是習慣將其稱為流通券。

劉尚從茶館出來,沿著倉庫區走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才回到了他在三亞的暫住之處。臨春三村是臨春河東岸的一處外來務工人員聚居地,類似劉尚這種尚未取得海漢國籍,只有臨時居留權的外來者只能住在這種由官府劃定的區域。此地距離繁華的三亞港港灣已經有好幾里地,再往北就是大片的集體農場了,可以說已經是處在三亞城區的邊緣地帶。

一般來說,由官方或者牙行組織來到三亞的新移民都會統一安排去處,而自行跑到三亞來求財的零散人員,就只能先在臨春三村這種地方落腳。這種地方的治安環境比不了主城區,往往是三教九流的人都在一起混居,其中也不乏一些嘗試來三亞撈偏門的膽大妄為之徒,還有很多見不得光的買賣,往往也是在這些警力不能完全覆蓋的區域中進行。

劉尚住的院子裡總共九間房,目前統統都住了人,院中的茅廁、廚房和浴室都是公用。劉尚背著手慢慢悠悠地走回來,與碰面的鄰居們點頭打過招呼,便回到自己房中關上了房門。他是獨自一人來的三亞,所以目前也是獨居一室,雖然屋內陳設簡單,但倒也清靜自在。

劉尚點燃燈燭,取出紙筆,自己磨了墨,然後開始撰寫後幾日要講的內容。不過他的稿子極為簡略,基本就是一個大綱概要,細節都在腦內完善。星島戰役的過程,他已經將《時報》上的內容反覆讀過多遍,早就了然於胸,所要做的就是在原有事實的基礎上進行藝術加工,加上一些能夠充分調動聽眾情緒的噱頭和花絮。

這活說難不難,只要有一定的文化基礎和想像力就能做,但很多吃這碗飯的人只擅長說故事,並不擅長編故事。一個本子傳了幾代人都沒有大的變化,甚至連講到某些關鍵情節的語氣都是一脈相承,這自然不像劉尚這種對時事「加料」的改編有意思。

與劉尚同住一個院子的是一個從雷州府來的雜耍班子,比他早來三亞大概一個月的時間,目前已經被獲准在三亞主城區及勝利港部分地區進行演出。本來他們是租下了整個院子,但前些日子班裡唯一的女角回雷州去了,空出一間屋沒人住,便正好租給了剛到三亞的劉尚。

這雜耍班子每天都要自行做飯,劉尚孤家寡人一個,便也跟著搭伙,只需繳伙食費就行。每天早晚這兩頓,劉尚都是跟他們一起吃飯,中午則是去目前工作的茶館解決。

天色將暗的時候,便有同院的人在屋外招呼他吃飯。劉尚推門出屋,來到天井中與雜耍班子的眾人同桌而坐。桌上菜餚雖不算豐盛,一共只有兩葷兩素四個菜,加上一大盆白菜豆腐湯,十個人吃這點菜的確有點寒酸,但好在份量不差,管飽問題不大。

眾人吃飯期間都是沉默無語,只聽到各自咀嚼食物的聲音。直到吃完之後撤去碗盤,在桌邊就只留下了劉尚和雜耍班的班主二人。這班主名叫廖遠,看樣貌四十來歲,禿頭大鼻,虎背熊腰,形象十分醒目。他率先開口道:「先生今日收穫如何?」

劉尚的眼光看著院門的方向,面無表情地說道:「今日來聽書的人又多了不少,都說三亞富甲一方,此傳言果然不假,這說書人的生計,可比大明好多地方的地主老爺還好得多了。茶館老闆還特地找我談話,建議我照著當下的路數,將海漢過去的戰事也改編成傳用來說書。我看不出半年,靠著這門道便可在本地登堂入室了。」

「那你可就比我們輕鬆多了!」廖遠嘆道:「我們一班人在街頭耍半個時辰,打幾趟拳舞幾套劍法棍術,根本就沒多少看客。傳聞都說海漢尚武,怎地卻沒幾個識貨之人?來了許久連個主動拜師學藝之人都沒有。」

劉尚側頭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將眼光回到院門方向:「海漢尚武不假,但他們尚的不是個人勇武,而是海漢軍隊之強盛。但凡想做英雄的,都參軍入伍去了,哪會甘於在街頭賣把式求生。學你們這些東西,成效既慢,又在軍中派不上什麼大的用場,自然不會有人向你們拜師。你們來此的初衷便是錯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6 11:15
第1261章 潛伏的套路

劉尚這番話足見他對海漢社會狀況的瞭解頗深,但這麼深刻的看法從他一個說書先生口中說出來,卻顯得有些怪異,而且也不像是一個初到三亞這個環境中的人應有的水準。即便是已經入籍海漢一段時間的新移民,也未必能對這個問題有如此透徹的認識。

那廖遠被他不咸不淡地批了幾句,臉上卻絲毫不見慍色,而是恭恭敬敬地應道:「劉先生說的對,當初還是來得急了,倉促間也沒細細考慮,就選了這雜耍演武的營生。若是多盤算盤算,當有更好的選擇才是。」

劉尚輕輕搖著手裡的蒲扇道:「你們這幫人既然有武技在身,可以選擇替富家當護衛保鏢、看家護院,也可以參軍入伍、報名警隊,相信在本地落腳難度都不至太大。但在街頭拋頭露面,靠著賣藝為生,卻是極易引來官府注意,難以隱藏行跡,日後也不便行事,這便是你們最大的失誤之處。」

廖遠撓撓光禿禿的頭皮道:「那劉先生以為該如何補救才好?」

「以我之見,你們還是要盡快設法尋個不那麼引人注目的差事比較好。」劉尚沉吟道:「你們無需急於成事,先在本地站穩腳跟,慢慢再作打算。這吸引眼球之事,還是交由我來負責好了。」

兩人談話內容越發詭異,如果是被有心人聽到,只怕立刻就會去派出所舉報這二人言語不端了。外人皆以為這兩人只是搭夥同住一個院子的陌路人,孰料其關係遠沒有外界所認為的那麼簡單。

廖遠勸道:「本地官府對民眾監管極嚴,劉先生要搏名頭,須得小心從事才是。」

劉尚擺擺手道:「我當下這營生與你們不同,名聲越大,越是安全。你可知我為何費心費力去為海漢軍鼓吹征戰之功?」

廖遠應道:「在下不敢胡亂猜測,還請劉先生指點。」

劉尚道:「海漢官方極重宣傳文治武功,丁點事蹟也巴不得能讓每個百姓都知道。你看只要是民眾聚居之地,便會有專人負責宣傳事宜。這三亞所有茶館飯莊,但凡有說書的地方,都得抽出一定的時間宣講官方報紙上的內容。而且那些說書厲害的人,往往也會得到官府的徵召,可以考慮是否進入官府當差。聽說海漢官府中有個職位名曰宣傳幹部,其中便有不少人是民間說書人出身,進了衙門有了官身,那能接觸的層面便與普通民眾不一樣了。若要成事,光靠蠻幹是不行的,要是官府裡沒人裡應外合,舉事也只是白白送命而已。這幾年瓊州島上反抗海漢的事蹟不少,可曾聽說有誰成了氣候?」

劉尚大概也是說到了興頭上,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潤潤喉嚨,便又接著繼續說道:「前幾年海漢尚未建國之時,便有人嘗試過各種手段,在城中,在鄉村,在礦場,在各種環境下組織暴動,但結果呢?動作越大,輸得越慘!我曾花很多時間研究過這些案例,想弄明白為什麼這些手段行不通,後來發現其共通的缺陷便在於彼時官府中無人可予以援手配合,光靠著武力生事,無非只是讓海漢多派出一些軍隊平亂而已。」

如果安全部部長何夕聽到他的這番言論,或許會當場為他鼓掌也說不定。別有用心的敵對勢力再怎麼在民間搞事,也很難真正形成氣候,發動之時往往便已經離徹底失敗不遠。譬如1631年的儋州刺殺案,當時忠明書院山長黃子星、錦衣衛千戶趙野一干人等計畫刺殺儋州管委會政要,然後在當地舉事暴動,推翻海漢在儋州的統治,孰料事情尚未發動就已暴露行跡,反被海漢安全部在城中設下圈套,借亂黨發動之際將其一網打盡。假如這幫亂黨有耳目在官府中效力,就應該知道管委會在此之前調動城防,在動手地點附近設下了層層包圍,就等亂黨自投羅網了。

廖遠聽了這番論述之後,也明白了劉尚的意思,當下便應道:「劉先生所言極是,不過據說要進海漢衙門裡當差,所需接受之審查手續極為嚴苛,履歷稍有瑕疵便被會排除在外,劉先生若是有這種機會,還需小心為上才是。」

劉尚點點頭道:「正因為如此,我才需要更大的名氣來作為鋪墊。只有名氣足夠大了,海漢人來徵召我當差的時候,才能有底氣跟他們討價還價,儘可能縮簡審查手續。不過即便查也無妨,我人是真人,這身份是真身份,諒他們也查不到什麼端倪。待我日後進了官府做事,很多事情操作起來便會比現在簡單許多。」

廖遠點頭稱是,接著便跟劉尚商量要如何才能將自己帶這幾個人化整為零,不聲不響地融入到本地社會之中。他們原本是比劉尚早一批抵達三亞打前站,等劉尚到了之後再由後者作為主導人物,策劃並指揮實施今後的行動。不過劉尚來了之後便覺得廖遠等人的身份掩飾大有問題,須得設法作出調整才可進行後續事宜。

這兩人雖然坐在院中談話,看似保密性極差,但廖遠手下的幾人卻已經四散開去,在院子內外各處值守,以防隔牆有耳知曉了他們的秘密。偶爾有行人從院子外面路過,透過開著的院門看到端坐於天井中喝茶這二人,決計想不到他們竟是在公開商議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翌日,廖遠和他的手下們便沒有再出門賣藝,而是留在家中,一起商量該如何改行去做別的營生。

參軍或是報考警察倒是簡單,但廖遠和劉尚均有些擔心如果有自己人合格入選,將來也不知道會被分配去何處駐紮。據說海漢軍目前執行的規矩是新兵不在兵源地服役,在三亞入伍的新兵都會被分去其他地區駐紮,警察司對招入的新人也有類似的規定。他們目前潛入到三亞的人手有限,還承擔不起這種有失手風險的折騰法子,所以在尚無穩妥的保障時,也只能暫時將這個方案先放到一邊。

他們對三亞本地的狀況還暫時處於不太熟悉的階段,在本地沒有什麼人脈可用,也不可能自行登門去向本地的豪門大戶推銷自己,如果想找合適人家去做看家護院的差事,那還得求助於本地的牙行中介才行。

三亞的牙行承接的業務極廣,招工尋人、租房置產、抵押貸款、買賣貨物、水路運輸等等,只要是有市場需求又能有錢可掙的中介生意,牙行都會承接下來。特別是初到三亞的新移民和外來客商,很多事情都摸不著門路,為了節省時間精力往往只能求助於牙行代辦各種事務。廖遠等人初到三亞之後尋找落腳住處,便是通過牙行來進行的。

廖遠打定主意之後,便出門去了三亞港區,找到當初代辦租房的那家牙行。眼見進出的人絡繹不絕,生意應當是相當不錯。

廖遠剛一踏進門,便有人招呼他道:「這不是廖爺?又來照顧小店生意了啊!」

廖遠循聲一看,正是當初替自己找房的牙人馮十,當下便抱拳應道:「正好有事相托,馮小哥可方便找個地方說話?」

馮十眼見生意上門,自然是滿口答應下來,當即便領著他到了旁邊隔了兩間鋪面的小茶館裡坐下來,叫了兩杯茶水,廖遠則搶著把錢先給付了。

「馮小哥,事情是這樣,你給幫忙看看合不合適。」廖遠也不兜圈子,直接切入了正題:「你也知道我帶這幫人當下的營生就是在街頭賣藝,可這買賣忙活一天下來也收不了幾個打賞錢,弟兄們生活吃緊,這心思也就不安分了。俗話說好聚好散,在下這個班主總得要將他們的前程安排好才妥當,所以想問問馮小哥,可有什麼合適的差事能讓我們去做?」

馮十應道:「廖爺真是仁義!既然如此,那我也直說了,廖爺手下的弟兄都是習武之人,一身本事不如賣與官家求個富貴機會。我海漢國年年開疆拓土,打仗立功的機會極多,說不定過幾年便成了帶兵的大官。廖爺若是有心,小弟在徵兵處也有熟人,只消帶人過去,十之七八都能順利過關。只需按人頭收一元介紹費,在這一片絕對找不到更低的價了,廖爺覺得如何?」

廖遠早就有了主意,自然不願接受這個安排,當下便婉轉拒絕道:「俗話說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我只想為弟兄們求個安穩營生,並不希望他們去戰場上拚命。馮小哥還是幫忙想想別的路子吧!」

馮十眼珠一轉又道:「金盾護運的名頭你聽說過吧?近期正好託了我們代為招人,薪酬每月十五元起步,還有各種補貼,待遇頗為不錯。若不是小弟身子骨弱了些,都想去報個名了。廖爺若是有心,也可以安排弟兄們去當差。這工作三個月便能安排入籍,不過聽說訓練之後不會安排在本地就業,不是南下去安南就是北上浙江,倒是要先提前考慮妥當。」

廖遠等人所圖之事只能著落在三亞完成,自然不願考慮遠離此地,當下搖頭道:「薪酬雖是不錯,但要遠赴海外卻是不美。馮小哥,本地可有那種看家護院的差事?若是有機會能替首長們牽馬墜蹬,或許也是個出頭的機會。」

馮十啞然失笑道:「廖爺倒是好算計!首長們身邊的護衛自然不少,不過這差事可不是你們能接下來的。你看著那些護衛都是身著便裝,其實全是從軍中千挑萬選出來的精英。再說你們目前連海漢國籍都沒有,首長身邊可不會用沒入籍的人。」

馮十說到這裡,見廖遠臉色有些不快,當下便又將話題往回收:「不過如此嚴格的也只有首長身邊的職位,若只是想在本地權貴手下尋個這種差事,倒也不是什麼難事。但這種活一般都是零星招人,廖爺手下的弟兄大概很難再在一起共事了。」

廖遠聽他這麼一說,情緒才稍稍好轉了一些:「這也無妨,若是都在三亞當差做事,能碰面的機會還是多的。我看這三亞治安極好,能找個包吃包住的差事,遠勝去當兵打仗。」

馮十心裡暗自鄙夷對方目光短淺,不知多少新移民為了能夠盡快入籍,都是選擇了投軍入伍這條路,你居然還嫌棄這不夠安穩,多半是貪生怕死之輩了。不過他也知道廖遠所說的治安狀況的確屬實,在本地替大戶看家護院完全就是十分悠閒的差事,的確沒有多少風險可言。只是要安排這麼多人入職,那就不像帶人去參軍這麼利落了,只怕還要費不少時間精力去給他們找東家,這費用可就不能太低了。

「廖爺既然心思定了,那小弟便儘量安排,只是這種差事不是說有就有,小弟還需花些時間打探消息,還請廖爺莫要太過著急。」馮十先做好鋪墊,然後才向廖遠報了價:「照行規,這類工作我們要抽首月薪金的一半作為中介費,此外還得先收一點錢當作訂金,廖爺可有異議?」

花錢無所謂,只要能成事就行,廖遠對此並不介意,當下便從身上掏了五元出來當作訂金。馮十沒忙於收錢,讓廖遠稍坐片刻,自己起身回鋪子裡寫了個收條,又戳了牙行的印章和自己的指印在上面,拿回來作為收款憑證交給廖遠,這才收了訂金。

廖遠回到住處,將情況告知了劉尚。劉尚仔細聽過之後覺得沒什麼破綻,便讓他耐心等著消息。能找到什麼樣的東家,這可能就得憑運氣了,急也是急不來的。

不過廖遠這錢也沒白花,只隔了一天時間,牙行那邊便差人過來報信,說是有了合適的職位,讓廖遠帶幾個人過去面試。廖遠自是不敢怠慢,接到消息便點了五人,由他帶隊趕去牙行與東主會面。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6 11:15
第1262章 看家護院

馮十給廖遠聯繫這東家是初到三亞不久,準備在本地建立商棧的大明客商,目前商棧主體建築已經基本竣工完成,這商家便尋思就近從本地雇幾個人看守存放於倉庫中的貨物,負責日常的防火防盜。但本地的海漢國民在入籍之後就會有官方分配的工作崗位,加之有勞動等級制度的約束,一般都不會再接受私人僱傭,因此這種差事往往也是由尚未入籍的新移民所包攬。這客商初來乍到對於本地的狀況也不甚熟悉,便託了牙行代為僱人,正好廖遠此前剛在牙行這邊交錢登記了相關的工作需求,於是馮十便第一時間通知了他過來面試。

這處商棧就位於三亞港港區附近,廖遠來三亞已有月餘,對這一帶的地形倒也基本摸熟了,沒費多大工夫便找到此處。他遠遠就看到馮十在商棧大門外張望著,連忙向其揮手致意。

馮十沒急著帶廖遠等人進去,而是先將他拉到一邊,介紹了一下東主的情況:「廖爺,等下你要見的這位劉振國劉老闆是從福建來的海商,據說跟我海漢國的民政部、交通部和國防部都有合作關係,不過最近才把買賣開到三亞這邊來。你瞧見沒,這商棧也全是才建好的新房,四進的大院子,臨街這邊是商舖,後面有兩進院子是庫房,買地建房前前後後起碼投了一兩萬進來。這可是手眼通天的有錢東家,只要錢撒出來,僱人容易得很。我可是第一時間就想到把這差事留給你廖爺,夠仗義吧?」

「馮小哥自然仗義,回頭事情辦妥,再找時間請馮小哥出來吃酒!」廖遠也是老江湖了,這種場面話當然是張口就來。

「走走走,我們趕緊進去,劉老闆已經在裡邊等著了,不可讓他老人家久等。」馮十對廖遠表現出來的態度十分滿意,當下便趕緊將他領了進去。

劉振國在福建與海漢合作已經有兩三年多,在海漢尚未將控制區擴展到福建海峽以北地區之前,他所負責的北方航線為海漢從青州府、淮安府搶運出了因為登萊之亂所造成的大量難民,可以說為海漢從大明北部獲取廉價移民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在1632年登萊之亂爆發至1634年海漢北上舟山期間,他名下的船隊幾乎是承擔了過半的南下移民運輸任務,劉振國幾乎每個月都要在山東半島與福建之間往返一次,一年之中在岸上的時間不過十之一二,著實是相當辛苦。

當然了,劉振國當時的賣力也跟海漢給出的優厚回報有很大的關係,除了按人頭計數的基本運費酬勞之外,海漢官方也給了劉振國諸多承諾,比如在貿易方面給予劉振國特許優惠,甚至還包括了一些海漢商品的地區專賣權,以及部分福建土特產的供貨資格。這些特許資格拆開來看,幾乎每一樣都是令人羨慕的肥差,油水可謂十分豐厚,尋常人就算擠破頭也未必能求到。

但當時劉振國忙於完成海漢交付的運輸任務,將所有運力都投在了北方航線上,暫時也沒有餘力再來操作這些利潤豐厚的項目。直到去年海漢軍北上山東,在登州建立了據點,海漢海運部門自行建立起了山東與浙江之間的客貨運航線,劉振國手頭的運力安排終於鬆弛下來,可以逐步安排麾下的帆船轉向南方航線,開始經營福建與海漢之間的物資貿易和客運生意。

要進行長期跨國貿易,自然需要在三亞這邊有一個固定的辦事處和貿易窗口,於是修建商棧也成為了必要的措施,而這又要涉及到地皮、設計、建房等諸多事宜。不過這個時候,他頭兩年的辛苦也終於有了實際的回報。

劉振國與海漢官方關係一向不錯,所以在進駐三亞的手續上也是得到了一路綠燈,尋常商家可能要等上數日至一月不等的審核期,到他這裡只需拿著執委會簽發的特批文書,由商務部的人帶著去各個主管部門噼裡啪啦把章一敲就行了,連排隊的時間都省下了,不消半天就辦好了相關的手續。然後三亞管委會又在三亞港區附近批了幾畝地皮給他修建商棧之用,就連設計和施工也是建設部這邊替他聯繫的人手,可以說是照顧得相當到位了。

有了官方的照顧,劉振國在建立商棧的過程中的確是省時省力省錢,他這商棧的建設成本比絕大多數的同行都要更低,而且建設週期更短,不到六十天就宣告完工。而海漢相關部門對他的要求也不多,就是希望劉振國在商棧用工方面能儘可能在本地招人,以便增加本地民眾就業率,同時也減少安全機構對外來人員的審核工作。

劉振國拿了實打實的好處,自然不會推卸這點小小的要求。於是他決定除了掌櫃和帳房之外,其他商棧工作人員都儘量從本地招收。不過這事當然不能再指望民政部替他辦了,他便找了商棧附近比較大的一間牙行,將招工的事情外包出去,由牙行推薦人選,他來負責坐鎮審核。不過這牙行收錢之後的辦事效率極高,還沒過半天時間,就帶著候選人來讓他過目了。

廖遠帶著手下進到花廳中見過劉振國,然後大致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他並沒有刻意隱瞞目前街頭賣藝的營生,這種事馮十多半已經跟對方說過,只要據實以告就行了。對方既然是做跨國生意的大海商,自然與各地三教九流的人都會過,不至於對這個行當有什麼大的偏見。

果然劉振國聽了之後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對此沒有什麼大的反應。馮十朝廖遠使個眼色,廖遠心領神會,向劉振國抱拳道:「小人既是來應徵這看家護院之職,自然不能光靠一張嘴皮子。劉老闆若是有興趣,且讓小人和弟兄們展示一下拳腳功夫。」

三亞治安雖然不錯,但劉振國來此地時間不長,也不敢太大意,所以才打算僱傭幾名武師鎮宅。畢竟萬一有個什麼突發狀況,也來不及去派出所報警的時候,也可先自行處理一下。不過他也知道投奔海漢的移民中但凡有功夫在身的,十之七八都會選擇參軍入伍,以換取立刻獲得海漢國籍的待遇。要想在三亞雇到非海漢籍的武師,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這廖遠既然主動提出展示一下功夫,劉振國倒也想見識一下。

廖遠便帶著幾名手下出屋來到庭院中,這商棧庭院裡也沒什麼佈景,都是弄得平平整整以便搬運貨物,倒是很適合用來施展拳腳。

廖遠再次向站在門廊下觀看的劉振國抱拳稟道:「小人與這幾個弟兄都是練的南拳,不過流派各有不同,還請劉老闆多多指點。」

南拳起源於明朝年間,流傳於長江以南各省,各地的南拳都是自成體系,各具風格。其中又以福廣兩地的南拳流派最多,各自都有十幾個不同流派。而廖遠和他這幾名弟兄所學也頗為駁雜,有人甚至學過好幾個流派的拳法,當下眾人便擺開陣勢,一個一個依次操練起來。

劉振國並不懂這技擊之術,也就是看個熱鬧而已,以他的水平根本是看不出這些人的身手高下。不過劉振國也有自己的辦法,當下便讓隨從小廝去將他的護衛師父請出來。

劉振國自己請的護衛還是有點來頭的,以前曾是福建軍中的教頭,而且地位不低,不過後來福建軍中權力更迭,許心素在上位之後將前任的嫡系大量清洗,這位教頭也不免受了牽連,提早退役。劉振國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這位仁兄,便將他雇下來作為自己的私人貼身護衛。這幾年走南闖北,也是一直都跟在他身邊,不過三亞這裡治安狀況較好,此時又是在自家地盤上,也就沒有再時時刻刻貼身守護了。

不多時這位名叫左青的護衛便出來了,他也知道劉振國在本地招人的事,簡單交流幾句便明白了當下的情況。左青也不多言語,就站在劉振國側後方觀看這幾人演武。

廖遠等人各自依次打了一套拳,便停了下來。這時候左青開口問道:「你們可有什麼擅長的兵器?」

廖遠抱拳道:「我等弟兄都粗通棍法,本地嚴禁刀槍武器上街,賣藝的時候也就只能耍耍齊眉棍了。不過剛才來得急,出門的時候也沒帶棍子過來。」

「不妨事,我這裡有。」左青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人拿了幾根齊眉棍過來。這是廖遠跟他商量要招募護院武師之後,他特地準備的武器。三亞本地對武器管制極嚴,即便是私宅中的武師也不可配備刀槍之類的利器,至於火槍類的武器更是違禁物品,棍子便已經是上限了。左青既然要考察他們的本事,自然也要看看棍法如何。

廖遠接下一根棍子,當下眾人便遠遠退開,留出了足夠大的空間給他施展。北派尚槍,南派尚棍,廖遠這幫人都是練南拳出身,南棍棍法自然也不會太生疏,舞起來虎虎生風,劈、刺、掃、撩,動作也做得乾淨利落,不難看出的確是有一定的基本功在身。雖然還說不上是什麼高手水準,但用來看家護院應該是足夠了。

劉振國看了一陣便低聲徵求左青的意見,左青也毫無隱瞞地說了自己的看法。劉振國見左青認可了對方的水平,基本上心裡也就有數了,不過他還是打趣道:「左教頭要不要下場過過招?」

這話不問則已,一說起來左青還真是有點技癢。他本身也擅長槍棍之術,離開軍隊後雖然並未放棄日常練習,但能跟人動手對練或過招的機會就少多了。跟在劉振國身邊的日子也基本都是有驚無險,畢竟長期都在海上待著,就船上那點空間,哪有多少機會跟人動武切磋。

至於來到三亞之後就更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了,眾所周知海漢軍不練傳統的兵器搏殺,只專注於練習刺刀術。劉振國利用自己與海漢國防部的私人關係,安排左青去軍中與海漢軍人比試過一次。左青用棍對方用刺刀,一對一左青基本穩贏,一對二勝率也頗大,但一對三就十分吃力了,再加人幾乎就只能疲於招架。不過打到後面軍中也派了幾名高級教官出來與他切磋,其中便有十分厲害的角色,也不知海漢是從何處招攬而來的高手,棍術實力還在左青之上。直到敗下陣來,左青方知這海漢軍可不是只會玩刺刀而已,其軍中一樣有高手壓陣。

今天遇到這民間武師,既然能有機會下場切磋,左青也不想錯過。等廖遠一套棍法施展完畢,便自行提了一根齊眉棍,走到庭院中要求與廖遠切磋幾招。廖遠見對方走路的步伐和持棍的動作,便知道對方也是練家子,當下不敢大意,打起精神來應付。

雙方都使齊眉棍,過招幾個回合下來,廖遠便知自己的本事尚不及對方,不過若是將齊眉棍換作稱手的武器,那打鬥結果倒也難說。但眼下既然只有這武器可用,他也只能盡力施展。雙方戰了七八個會合之後,左青看中廖遠招數中的破綻,棍梢壓住廖遠手腕,然後輕輕在他手裡的木棍上一挑,頓時將其武器挑脫了手。

左青當即便收手抱拳,向廖遠道了一聲承讓。他已經大致試出了廖遠的水平,倒也不用再繼續打鬥下去了。左青回到劉振國身後,低聲稟道:「此人棍法尚可,以民間水準而言,應該算是下過苦功之人了。東家若是要雇他,相信本事是已經夠用了。」

左青給出了點評之後,劉振國便向廖遠表示考察到此為止,接下來可以開始談具體的待遇條件了。而廖遠對於報酬多少並沒有太多的考量,他的目標就是先把這差事拿下來,當下也沒有太多的討價還價,雙方便達成了一致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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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3章 市立圖書館

劉振國對廖遠的身手倒是基本滿意,見他在待遇方面也不討價還價,好感又多了一分。不過這廖遠說他手底下有八個弟兄,自家這商棧卻是沒必要養這麼多武師護院,而且這舞槍弄棒的人多了,到時候招來官府的特別關注,那也不太妥當。當下便跟廖遠說明了情況,武師頂多只收四人,剩下的就只能請他們另謀高就了。

廖遠心想這商棧既然正在招工,那如果有機會將手下這些人聚在一起,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當即便應道:「我這些弟兄身強力壯,不是武師的活也都能做的,若是劉老闆有其他的差事,哪怕是粗笨重活,我們也可以做的。」

劉振國聽了心頭一軟,心想反正還有別的崗位要招人,把這廖遠的人手一並招進來倒也省事,正待要同意他的請求,便聽到身後的左青輕輕咳嗽了一聲。劉振國自己也是走南闖北多年的老江湖了,立時便反應過來,這廖遠並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一口氣將他一夥人全都招攬至麾下,今後這些人抱起團來只怕是指使不動,反而會慢慢在這商棧裡變成了一團毒瘤。自己雖是出於好心,但日後這些人卻未必會抱著好意來回報自己了。

想到這裡,劉振國便打消了原本的主意,只說商棧其他差事已經有了人選安排,沒法再超編僱傭人手了,雖然同情廖遠的弟兄,但也還是愛莫能助,只能請他們另謀高就了。

廖遠見劉振國不願鬆口,也就沒再多話。不過他們一起的九人,這下有四人解決了著落,已經算是不錯的結果了。

馮十見雙方議定了這樁差事,當即便把準備好的文書拿了出來,讓雙方簽字畫押。這文書一式四份,除了甲方乙方和中介牙行各留一份之外,還得交一份到三亞管委會下屬的移民機構備案。類似這種私人用工的協議,如果沒有在官府備案,那被查到之後相關人員都是要受罰的。特別是操辦這種事情的牙行,如果沒有引導用工雙方把這個備案環節完成,甚至有可能會被吊銷營業資格。

馮十拿起幾份文書一一查驗之後,這才面帶喜色道:「各位,這事就算妥了,這文書大家各自收好,以後說不定官府還會查驗。鄙行的中介費用,還望各位能盡快結算。若是有什麼別的差遣,隨時吩咐小弟便是。」

劉振國急於用人,當下便對廖遠等人道:「你們若是方便,今日便搬過來吧!明日開始上工,今後便住在商棧裡。這邊家具被縟、日常用具都有,你們只需帶個人衣物過來便是。」

廖遠等人返回住處收拾行裝,順便將這個消息也告知了劉尚。劉尚叮囑道:「既然這東家與海漢官府多有合作,那你們去了之後就多多留意這方面的消息。他既然在三亞建了商棧,想必貿易往來也不少,看看那些貨物的來路和去向,大致就能推斷其活動範圍了。還有哪些大明商家與這東家有生意上的往來,你們也可以留意一下。」

廖遠對劉尚的指點極為重視,連聲應下來。他既然接下了這個差事,馬上就要從這院子裡搬出去了,不過這空出來的房間,廖遠和劉尚都覺得還是繼續租下去,免得有外人入住搞得不方便。而剩下幾人繼續住在這裡,廖遠等人也有理由三不五時地回來一趟,溝通一下近期的進展。

至於剩下的幾人,廖遠也已經拜託馮十繼續替他們安排這類差事。這種買賣做下來馮十的提成不少,他自然也滿口答應下來,承諾盡快就替廖遠的弟兄找到合適的工作。

廖遠等人到了三亞一個多月,才在劉尚的指點下慢慢摸對了門路,而劉尚的進展可就比他們要快得多了,來到這裡不過數日,就已經找到了晉陞公門的捷徑,並且在付諸實施的過程中十分順暢,遠勝與他同院的這幫人。

劉尚吃過午飯,才拿著自己的行頭不急不慢地出了門去港區的茶館。他的說書差事其實是在晚飯時間才會登台表演,不過今天與老闆姜翰約好了下午要去市立圖書館查閱資料,所以得早點出門了。

姜翰見劉尚到了,便將手頭的事情先放下,對店裡的管事交代幾句,就和劉尚一起出門去了火車站。市立圖書館坐落在勝利港城區那邊,乘坐火車就是最快的交通方式了。

劉尚倒是早就聽過這海漢獨有交通工具的名頭,來到三亞之後也曾遠遠看到過火車在軌道上奔馳的身影,只是還未曾有機會乘坐這種神奇的交通工具。不過今天跟隨姜翰去圖書館,倒是可以藉著這機會近觀這火車的真面目了。

隨著冒著白煙的火車慢慢駛近站台,劉尚能感覺到腳下的地皮都在微微顫動,可見這黑鐵大傢伙的份量之沉重。劉尚也曾蒐集過關於這火車的信息,可是除了這車是燒煤驅動之外,便沒有更多的信息了。但光是燒煤如何能驅動如此沉重的大傢伙飛奔於軌道之上,以劉尚的見識的確是想像不出來。

他可不相信什麼海漢人有妖術之類的荒謬說法,倒是一直被海漢大力宣傳的「科學」,似乎才能解釋這種神奇的現象。聽說市立圖書館中便有這火車的相關資料,如果有機會的話,劉尚倒是想查看一下海漢的文獻資料裡對這火車的運行原理是如何描述。

兩人檢票上車,在車廂裡坐下來,姜翰見劉尚四處打量的模樣,便得意地說道:「這火車乃是首長們的得意之作,一趟車便當百輛馬車的運力,速度尤甚之。不過世上也只有海南島才有此奇物,別處是決計見不到的。」

劉尚道:「想必是此車造價不菲,且需通行於軌道之上,這修路也是個極大的麻煩。」

「劉先生說的是。」姜翰點頭應道:「若非自家國土,這徵地修路便是極大的麻煩。」

要修這種穿州過府的特殊道路,不但耗資巨大,而且徵用沿途地皮也將會涉及到大量的土地糾紛,也只有海漢這種新生國家,土地幾乎都集中在官府手裡,才能順順當當地把這種特殊道路修建起來。

劉尚又道:「人已上車,怎地還不開動起來?」

「別急,多半是在裝運貨物。」姜翰曾多次乘坐火車,對於運行狀況倒已十分熟悉:「這火車裝卸貨物當然沒有上下乘客這麼快,耽擱片刻也很正常。」

劉尚見車上的人大多面色如常,顯然也是早就知道這種情況。不過等待的時間也不長,片刻之後便聽到站台上傳來了尖利的哨聲,劉尚感覺車身微微一顫,接著便慢慢朝前方運動起來。這種感覺真的是非常奇妙,在沒親歷之前,他也很難想像出既非人力又非畜力的車廂是怎樣自行運動的,但看到車廂外的景緻正慢慢加速向後倒退而去,他才敢斷定這種狀況是真的就發生在自己眼前。

相較於過去所乘坐的各種畜力拉動的車子,劉尚覺得這火車的行駛倒是十分平穩。假如是牛車馬車要跑到這樣的速度,只怕車子都快被顛散架了。來三亞坐過火車的人對此都交口稱讚,果然這東西名不虛傳,的確是有過人之處。

不多時火車便抵達了勝利堡車站,下車出站之後,姜翰便帶著劉尚穿過勝利廣場,往東北方向的田獨河上遊行去,三亞市立圖書館便坐落在勝利堡以北不遠處的山腳下。

這座圖書館於1629年開始興建,一年之後落成完工,不過隨著館藏資料的逐年增多,直到目前也還在分階段地慢慢進行擴建。整個圖書館佔地超過百畝,為防火考慮,建築全都是磚石結構,並就近引入了田獨河水流,在各建築物之間的空隙中挖掘了一道人工溪流。青山碧水之下,數棟灰白色建築次第坐落於綠樹掩映之中,可算是頗為幽靜的一片區域。

市立圖書館主要分為兩個部分,公眾開放區與非開放區,後者基本只對穿越者及極少數的高級歸化幹部開放,普通民眾無法進入到專門隔離開來的這片區域。而前者則是對所有國民開放,就連沒有取得海漢國籍的人士也可以進入這裡,查閱放置在公眾閱覽區的文獻資料。當然這些文獻資料並不見得非要來圖書館才能看到,基本都是海漢公開出版的各種報紙和書刊,市面上都能買到。

但海漢國民除了瀏覽這些公開資料之外,還可以憑藉自己的身份證明,向館方借閱一些非公開的書籍資料。比如劉尚頗感興趣的火車原理相關資料就是屬於這個類別,以他目前的身份是接觸不到的,只有經由姜翰出面借閱,他才能有幸看到這些資料。

不過劉尚也不想第一次來就將自己的意圖表現得太過明顯,而且他目前真正想從這裡查閱的資料也並非火車相關——這玩意兒就算知道其原理也沒用,拿去別處仿造不知道要多少年月才能成功,而且就算仿造出來又能有多大用處?難道還能學海漢這樣,花費巨資專門修一條道路來給它跑不成。

劉尚真正感興趣的是海漢的政體和軍事相關,而老闆姜翰希望他能夠將海漢過去的對外戰爭改編成故事性更強的章回體段子在茶館表演,這就給了他申請查閱這方面資料的充分理由。

至於編段子說書這事,劉尚可真沒打算將其作為自己在三亞的長期事業來經營,他並非專業說書行當出身,只是腦子好口條順,加之以前跟說書先生打過比較深的交道,所以才選了這個職業作為自己在三亞潛伏期間用於掩飾身份的職業。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知道海漢對善於搞宣傳的人都比較重視,過去也多有說書先生被吸納進入海漢官方機構的事例,這大概就是進入海漢政體的一條相對安全的捷徑了。

劉尚相信自己在這個圈子裡打出名氣之後,很快就能引來海漢相關部門的關注,發來邀請應該也是大概率會在近期出現的狀況。屆時鯉魚跳龍門,就不用再在茶館裡做這編故事哄下里巴人的行當了。

劉尚主意到這市立圖書館雖然沒有圍牆,但卻用人工溪流將整個建築群都圈在了其中,只留下幾條通道出入,而且大門處也有武裝人員把守,看樣子海漢官方對這裡的安全也比較重視。

出入圖書館的公眾開放區並不需要出示什麼身份證明,直接從入口處挨個進入就行了,也不用接受什麼搜查。但入口處立著碩大的牌子,上面白底黑字寫明了「嚴禁攜帶易燃物進入」字樣,以及列出的各種違禁物品。姜翰和劉尚都是打著空手,倒也沒有什麼違禁物品,當下便直接就過了。

進了大門沒走多遠,便看到前方這棟建築物門前掛著「公眾開放區」的牌子。姜翰以前曾來過圖書館,輕車熟路地帶著劉尚從大門進去了。

劉尚雖然來之前就大概知道圖書館是個什麼性質的機構,但他以前從未進入過類似這樣的地方,所以在步入室內之後,劉尚的感官也立刻就受到了衝擊。

劉尚首先所感受到的便是安靜,室內的磚石樑柱上到處可見掛著大大的「靜」字,屋內雖然有不少人或坐或立,但卻沒有人大聲交談或是發出別的響動。

其次他發現這屋裡的能見度遠比他想像的明亮,屋頂使用了大量的方形玻璃來加強採光,牆壁上也同樣是有大面積的玻璃窗設計,雖然屋內空間很大,但採光一點不差,那些正在伏案閱讀的人也都沒有再借助火燭之類的照明工具。

當然了,這種地方到處都是易燃的紙張,如果使用火燭照明,無疑是非常危險的舉動,海漢人在房屋設計方面加了不少巧思進去,再加上不計成本的運用玻璃材料,才會有了這麼理想的採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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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4章 參考資料

姜翰帶著劉尚穿過大廳,來到一張碩大的木桌前。這桌上分開擺放了十來本足有兩寸多厚的書,每本都是兩尺長一尺寬,頁面相比日常所能見到的書籍大了不少。旁邊還放了一些紙墨筆硯用品,有另外兩三人也正在翻看這些大書,還不時往白紙上摘抄著什麼。

「此乃可借閱的書籍文稿目錄,你先看看感興趣的內容,拿紙筆記下來,我再拿去櫃檯辦理借閱手續。」姜翰輕聲向劉尚說明了這些大書的使用方法:「每次最多可借閱三份資料,歸還之後方可另行再借。」

劉尚也壓低了聲音問道:「那借閱的文稿可否帶出圖書館?」

姜翰搖頭道:「我等平民是不行的,只有在官府辦的三亞大學在校學生,各個衙門裡當差的公人,才能憑證件登記,把文稿借走數日。」

「原來如此!」劉尚心道這圖書館的規矩倒是頗多,不過若非如此,只怕這裡收藏的資料要不了幾日就會陸陸續續無故失蹤了。

劉尚再看那些大書的封面上,分別寫有文學、地理、科學、法律等等,他正待想先看哪個方面的資料,姜翰已經抬手指著桌上一本目錄道:「海漢國史,先生需要參考的資料,大概是要在這裡面找了。」

劉尚便依他所言,將那本目錄取過來,才發現書冊的側面還有密密麻麻的許多分頁小標籤,以備快速查詢內容。劉尚很快找到「戰爭」一欄,然後從標籤粘貼處翻開,見所列的條目也滿滿噹噹的數頁。

海漢戰史是分年份歸檔,從1627年登陸榆林灣與明軍水師的第一次武裝衝突開始算起,然後歷年的戰事都有一一記錄。其中自1628年參與安南內戰開始,戰事就逐年密集起來,而且對手眾多,除了明軍之外,海漢先後與廣東流寇、福建海盜、南越叛軍、葡萄牙人、荷蘭人、西班牙人、浙江武裝海商、山東土匪、遼東後金軍等等諸多勢力有過交手記錄。就連近期在南海星島與柔佛、英國的交戰記錄,也已經補充在了最後一欄。

劉尚來三亞之前也算對海漢戰事有過粗略的瞭解,但他所掌握的信息就完全比不了這記錄的詳盡程度了,很多發生在南海的戰事,他此前連聽都沒聽說過。但想來以海漢的本事和過往戰績,這些戰事應該也不會是虛構出來的。以這麼密集的頻率與多方勢力作戰,而且許多戰場都是在距離這海南島千里之外的地方,所需投入的人力物力財力根本難以想像,海漢國力和軍事實力的可怕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劉尚想起姜翰此前說過,隨便翻幾個戰役改編一下,就夠說上一年半載了,現在看來要是把海漢戰史都改成說書故事,恐怕編書還趕不上海漢軍開戰的速度。但偏偏海漢軍軍力強盛,據說對外戰事從無敗績,而且收穫頗豐,否則以這麼密集的戰事,就算有金山銀山只怕也早就敗完了。

劉尚轉頭對姜翰道:「姜老板,這戰事如此之多,在下初到海漢,也不知哪些適合用來改編說書,你可有什麼建議?」

姜翰道:「這個我倒是說不好,其實大部分戰事在過往也都有人嘗試過改編,像前幾年在福建剿殺十八芝這種大戰,官府還專門排了戲在各處城鎮表演,不過我覺得先生改的段子別有風味,就算新瓶裝舊酒,也應當會有不俗的表現。最近幾日我特地問過店裡的常客,都說先生你說的書聽著有意思,只要出新故事保準還過來守著聽。我看你對哪段感興趣,就查哪段的資料好了!」

劉尚的心思本來就不在說書上,搞這行當也僅僅只是為了有一個安全的身份掩飾,並沒有心思去慢慢鑽研海漢的對外戰史,不過今天難得有機會來這市立圖書館一趟,他也想借此摸清這個機構的運作方式。劉尚當下便指著目錄道:「在下來海漢之前,曾聽說過錢大帥率軍在福建南日島擊敗海盜十八芝和紅毛人聯軍一戰十分精彩,不如便借閱這一戰的相關資料來看看?」

姜翰應道:「此戰雖已是四年之前的戰事,但當年消息傳回國內,卻是令民心大振。當初國內對出兵福建爭議頗多,據說執委會的首長們也是意見不一,但此戰之後便再無異議,之後進軍台灣,北上浙江、山東,可以說都是此戰打下的基礎。劉先生挑中了這一戰,的確是慧眼識珠啊!」

當下姜翰便領著劉尚,去到館內深處的借閱處,向工作人員報上了需要查看的戰事記錄。不多時工作人員便取來了三份相關資料,一份是當時記錄了戰事全過程的時報特刊《海漢時報‧南日島戰役紀實》,這份特刊創下當年的時報發行紀錄,當時報社加印了三次才滿足市場需求;一份是由三亞大學客座教授,原大明儋州知州嚴明君撰寫的《血戰南日島》,此文已被收錄到了海漢高級學堂必修課本之中;還有一份是現任文化教育部部長寧崎親自創作的《1631福建海戰始末》一文,當時寧崎便是出使福建的帶隊官員,親歷了當年五月至七月間在福建海峽爆發的戰事,而他所撰寫這篇文章便是返回三亞後在執委會上作報告時所用的文稿,後來也曾在官方媒體上刊載過。

這三篇稿件各有特色,第一篇是時效性的文章,出使福建的艦隊返回三亞的第二天便發行了這期特刊,讓這一場戰爭的宣傳得以在最佳的時機展開,也收到了十分理想的效果。第二篇由前大明官員嚴明君所寫的文章是歌賦體裁,對戰事的描述相對抽象,文學性更為突出,所以被選入了課本之中作為教育後人的題材。而第三篇由親歷者之一寧崎所寫的文章更有臨場感,細節方面也更為詳盡,不過因為這份文稿原本是內部參考資料,所以在複製的館藏品中,有大量涉及軍事情報的具體數字都被刪節處理了。

這其實還並非與這場戰事相關的所有館藏資料,事實上至少有超過二十份相關文檔資料收藏在圖書館中,他們所借到的不過是公開資料中最為出名,傳閱度最高的三份。

劉尚真正想看的資料還是政體相關的信息,一開始他只是想隨便借份資料裝裝樣子,應付一下姜翰,以便後面再設法讓他出面去借閱一些其他的資料。不過真拿到這幾份資料之後,劉尚還是很快就被其中的內容給吸引住了。

這其中記載的信息,絕大部分都是他以前聞所未聞的,比如海漢派去福建的使團曾在漳州城內遇刺,由此牽出了幕後主使鄭芝龍一夥,海漢艦隊才直接出手,攜明軍攻下了十八芝在福建海岸附近的據點南日島。而之後十八芝向其靠山荷蘭人求助,於是組成聯軍試圖奪回南日島,但再次被海漢軍挫敗。荷蘭可是當年福建明軍動員數萬人才堪堪能佔據上風的對手,但在與海漢的對戰中似乎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反而是一直處在被動挨打的狀態中。

大明官方對當年這場戰役記述不多,劉尚以前所瞭解到的信息就是福建明軍主導了這場以剿匪為目的的戰事,海漢僅僅只是作為提供後勤支援的海商被簡略提及,但這顯然是與海漢的記錄大相逕庭。這三份文檔中,無一例外都說明了海漢軍是戰鬥主力,而福建明軍所扮演的是接受海漢指揮並負責後勤運輸的輔軍角色,與福建官方在戰後發佈的公文恰恰調換了角色。

劉尚慢慢查看這三份文檔的記述,心中對孰真孰假也基本有了數。海漢的戰鬥記錄無疑要比福建官方發佈的內容詳盡得多,對於事情來龍去脈,交戰雙方出動的兵力規模,遇敵時間,戰鬥過程,戰果統計,全都有十分細緻的記錄。而且後來海漢人先佔澎湖,再攻台灣,後來更是一路北上將控制區推進到大明北部,這總不可能也全是福建明軍替他們出戰打下的地盤。

很顯然,福建官府在當初上報朝廷和對社會公佈的信息中都有嚴重的虛構成分,將海漢軍的戰績據為己有,而福建總兵許心素也得以在短短數年間由花銀子買來的把總職位一路爬升上去。不過海漢方面對於大明官員搶走功勞似乎並無異議,否則只要將手頭的各種資料公開出去,冒功領賞的福建官府就得有一大批人的烏紗帽要落地了,說不定現在在福建風光無二的許大人,也會因此而栽個大跟頭。

當然了,劉尚也聽聞過海漢對福建許氏一族的扶持力度極大,甚至有傳聞稱許心素就是海漢有意在大明官場上培養的一名高級傀儡。這種說法有多大的可信度且不論,但海漢能夠安穩地通過福建海域建立航線,在更北邊的浙江、山東建立起據點,這顯然與福建官方的配合脫不了干係。只不過這些內幕在南日島戰役的相關文檔中並未被過多提及,僅僅只有寥寥幾筆海漢派出使團造訪當地的記錄。

據劉尚所知,那個時候海漢尚未獨立建國,福建地方官府便以外國使節的禮儀標準接待了他們,這顯然也是不合規矩的行為。不過這跟後面雙方聯合出兵的舉動比起來,倒也不算什麼了。

如果要將這段戰事改編成說書的段子,劉尚倒是打心眼裡覺得合適,他甚至在腦中很快就勾畫出了一些可以重點加工的情節,比如漳州城遇刺、南日島攻堅、海上戰聯軍等等。當時率軍作戰的錢天敦和摩根都是海漢軍中有名的大將,只需以這兩人為中心,再加上坐鎮後方的文官寧崎,就足以編出一部精彩的大戲了。

「怎麼樣?劉先生覺得這南日島戰役如何?」姜翰見他久久沒有出聲,便主動開口問道。

「甚好,甚好!」劉尚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連忙應了兩聲:「不過此戰役場面宏大,背景複雜,在下若是要構思出一個完整的本子,起碼也得一兩個月的時間慢慢籌備,完善故事,不知姜老板等不等得起?」

姜翰當然是希望劉尚越快拿出新故事越好,最好就是能接上星島戰役的檔,這樣就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客源流失去別的地方。畢竟這三亞港區也不是只有他一家茶館有說書先生駐場,雖然劉尚演繹故事的能力比另外幾家的說書先生強出不少,但如果沒有新貨,只說那些成年老篇,那他也不比同行強出多少。

姜翰道:「一兩個月未免太久了一點,最好是能快些準備,這樣我便能早些開始宣傳,待你把星島戰役說完,這新書的聲勢也就造起來了,到時候自然就能有更多的人來捧場。」

劉尚心道你倒是計畫得不錯,不過老爺我志不在此,大概是待不了那麼久了。當然他嘴上不會漏出任何口風,只是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在下必當盡力而為,不過準備期間所需查閱資料不少,還得要姜老板多多配合才行。」

姜翰問道:「就看這些資料還不夠嗎?」

劉尚應道:「普通說書先生看這些或許夠了,但對在下而言卻是不夠。這三亞至福建的航線如何,航程幾日,肯定需要參考海圖資料,不可隨口胡謅。海漢軍與對手海戰,這戰船船有多大,載員多少,火炮多少,總得說個數出來才像樣。還有福建官府和明軍與海漢接觸的官員名字,也得一一核實,不然隨口編個名字,那就沒有可信度了,要是被人揭穿,豈不是砸了招牌?」

姜翰倒也不是糊塗蟲,當下便皺眉道:「這些信息,只怕有些已經涉及軍事機密,相關資料不是我這等普通人可以查詢到的。」

劉尚勸道:「這個不妨事,我們只需盡力而為便是了。總之知道的信息越多,在下編書時便越是容易。有據可考,說出來的東西也更能讓聽眾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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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5章 貴客到

劉尚若非能說善道,也幹不了這說書先生的行當,這一番勸說之後,姜翰果然覺得他言之有理,這書要編得精彩編得有料,可不正是需要用詳盡的素材來作為創作基礎嗎?至於什麼軍事機密,政壇秘聞之類的敏感材料,想必在公開資料中也並不多見。再說劉尚不過是一介說書先生,又不可能是什麼敵國奸細,看看這些資料也沒什麼打緊。當下便依了他的主意,等回頭再慢慢將其感興趣的資料借出來查閱。

先前借出來這三份資料其實內容也頗為豐富,劉尚看了許久才大致消化完其中的信息,等他想讓姜翰再去借一次其他資料的時候,姜翰卻告訴他時間差不多了——等下還要在茶館登台表演,從這邊趕回去也得花些工夫,再不走就可能要耽擱正事了。

劉尚雖然有些不捨這個難得的機會,但也明白這時候不可太過急切露了破綻,當下便隨姜翰去歸還了這三份資料,然後離開圖書館返回三亞港區。

回程路上劉尚腦子裡一直在回憶先前所看到的資料,如果這些資料內容基本屬實,那麼海漢與福建官府至少是在四五年之前就已經開始了比較深入的合作,當時前往漳州訪問的海漢使團是以「貿易互通、文化交流、軍事合作」作為公開宣傳的目標,海漢人這可是完全沒有把自己當作番邦小國看待的意思。而且從文獻資料來看,海漢使團在福建當地也得到了極高的禮遇,不但得到了當地文武官員的熱情接待,在發生刺殺案之後整個漳州城還為此封城數日,大肆搜捕海盜餘孽。再加上之後雙方合作在海上剿匪殺敵,這些動作顯然都說明了雙方關係已經遠遠超過了普通的外交往來。

劉尚並不認為海漢是花錢才買到了這樣的待遇,福建官府敢冒這種大不韙,放心地允許外國武裝進入其轄區,想必其中是隱藏著極大的利益糾葛,而這從海漢公開的文檔資料中或許可以窺見一斑。

據先前所看的資料中記載,海漢使團當時前往福建的任務之一,是向福建水師交付由海漢代為建造的新式戰船,而船上的操作人員,也都是由海漢方面代為培訓。這似乎可以從側面說明,雙方在軍事方面的合作已經極為密切,但福建官方卻從未對外公佈過這些合作項目。如果不是來到三亞親自見證這些文字資料,常人很難想到大明一省官府竟然與外邦有了這種秘密勾結的關係。

至於海漢踏足更早的廣東,劉尚覺得已經沒必要再去考慮其官場的立場傾向了,被海漢滲透的程度只怕尤甚福建。就說這瓊州島被海漢硬生生地吃下來,並且在島上立國,這麼大的事,兩廣的官場可從來沒有因此而發聲過,全都對此裝聾作啞,視若罔聞,彷彿這片土地根本不是大明領土似的。

這種狀況有多可怕,以劉尚的身份和見識,其實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但他知道的是自大明開國以來,似乎還從未發生過這種被外國不聲不響搶走大片領土而毫無反應的情況。這事能被各級官府層層隱瞞了幾年而沒有在朝堂之上徹底爆開,其背後不知道牽連了多少大人物的利益,才能把這麼大的蓋子給摀住。

劉尚想到此處,突然覺得自己此行所背負的任務幾乎看不到成事的希望,海漢目前的「勢」已經不單單是一個組織的財富或武力所造就,而是貨真價實處於上升期的一國國勢,即便肉眼親見也難以阻止,想逆勢而為無異於螳臂擋車,因為對手可不僅僅只是海漢人,還有身陷其中的南方官府裡成百上千的大明官員。這些人既然在此之前已經選擇了向海漢妥協,甚至是背叛大明,就已經背上了不可饒恕的重罪,要指望他們來反海漢肯定是靠不住的。如果東南兩省都無可借之力,那想要將海漢從這一區域驅逐出去將是非常困難的一個目標。

直到回到茶館,劉尚的腦子裡仍是被剛接受的諸多信息填得滿滿的,完全無法恢復到正常的工作狀態。他不得不讓姜翰將登台時間推遲了片刻,以便能讓自己的思緒暫時抽離出來,先把今天該完成的工作應付了再說。

接下來的幾天,劉尚便基本上在復刻這一天的安排,每天上午處理私事,整理資料,下午便與姜翰一同前往市立圖書館,以編書的名義繼續借閱各種相關資料。而廖遠的手下也又有兩人被馮十介紹去了另一家商行擔任護衛,院中所住的就剩了四人,空處的房間也越來越多。劉尚便打算等剩下那三人找到去處之後,就放棄這個臨時居所,另行再找一處離城區近點的房子。他本來沒有必要與廖遠等人擠在一個院子裡,先前也只是因為尚未熟悉本地環境,方便與廖遠等人聯繫而已,如今既然各自都有了去處,那還是分開來住比較妥當。

這天講完了書,劉尚在櫃檯上結清了當天的工錢和打賞,正準備去牙行找馮十說一聲租房的事,姜翰過來將他叫住:「劉先生留步!」

劉尚回頭應道:「姜老板還有事情?」

「有客人想單獨見一見劉先生。」姜翰說了一句,又壓低了聲音道:「在後面廂房等著,劉先生最好是去見一見。」

「哦?」劉尚在茶館說書這些時日,倒也有聽眾想在私下結交他,比如請他赴飯局之類的。不過這種邀約一般姜翰都會出面替他擋掉,畢竟劉尚現在在三亞說書界聲名鵲起,想來這邊挖角的老闆可不少,指不定人家要私下邀約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出價挖人,姜翰自然要盡力避免這種可能性。劉尚對此嘴上不說,心頭其實有數,但今天姜翰居然讓他去單獨會客,想必這客人的身份也是非同一般,不容姜翰再拒絕了。

劉尚心中隱隱猜到了幾分,不過他也沒再急著向姜翰詢問,這茶館裡人多眼雜,若是來客身份敏感,被人聽去不該知道的事就不妥了。當下便只是朝姜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這個邀請。

這茶館前面是對外營業的店堂,後面其實還有兩進院子,一個院子是用於堆放雜物,店裡的幾名小廝晚間也是住在這裡,還有一個院子就是姜翰自己的住處。不過姜翰在三亞待了幾年下來,已經在港區買了居住條件更好的公寓房,這邊的院子便閒置下來,偶爾被用來會客。

劉尚跟著姜翰來到後院的廂房,進門之後,便見屋內端坐一人,看樣貌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出頭的模樣,標準的海漢寸頭就已經表明了他的海漢國民身份,外來的新移民可不會輕易將自己的頭髮剪到這麼短的程度。

這人見他們進來,放下茶杯緩緩站起身來,朝劉尚抱了抱拳示意。旁邊姜翰很適時地介紹道:「這位是我海漢國宣傳部的常幹事。」

「在下常德高。」這位一邊說著,一邊從上衣內兜裡掏出一個紅封皮的小本在劉尚面前晃了一下,便又收了回去。

劉尚眼快,看到上面是有金色的工作證三個字,這代表了對方是在衙門裡任職。宣傳部是什麼衙門,劉尚當然是知道的,他選擇說書先生這個身份作為掩飾,就是看中了這個職業存在由市井直接入仕的可能,而且成功的先例還著實不少。相比其他的途徑,這大概是最容易混進海漢官僚體制內的方法之一了。

劉尚很清楚只要自己能在這個行當裡闖出名聲,那麼接到宣傳部邀請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只是看時間早晚的問題。劉尚原本預計的是星島戰役說完之後一段時間,社會上有了反響,才會引起官方的注意,但現在看來這個時機倒是要比他自己估計的更早一些出現。

只是這位常幹事的「幹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職位,對海漢吏制沒有深入瞭解的劉尚卻是不太明白。不過看姜翰在旁邊畢恭畢敬的模樣,而且又能拿出象徵身份的證件,看樣子應該也不是那種在衙門裡跑腿打雜的小人物。

「坐下說吧!」常德高一指旁邊的椅子,示意二人都坐下來。

「我最近聽說鑫隆茶館新來了一位很有意思的說書先生,所以這幾天都特地過來聽了一下,果然傳聞不假,劉先生說的書的確很有趣。」常德高待二人坐下之後便主動開口說起了正事:「所以讓姜老板請你過來見個面,大家交個朋友。」

「交個朋友」這種藉口,劉尚自然不會當真,不過對方說已經來聽了幾天的書,劉尚卻對他的面孔沒有任何印象。這茶館店堂並不是太大,說書先生坐在台上,對觀眾基本是一覽無餘,而這裡的常客多數都是在港區當力工的新移民,以及外來的水手、客商,極少會有人理這種短髮,照理說常德高這樣的生面孔絕對會引起自己的注意才對。

劉尚看了眼姜翰,對方倒是心領神會,立刻替常德高解釋道:「常幹事這幾天聽書不是在店裡,是坐在後堂聽的。」

後堂與茶館店面僅僅隔了一道木壁,類似常德高這種不想拋頭露面的貴客到了店裡,姜翰一般就會安排到後堂就座。這種高級雅座不用跟前面那些俗客擠在一起,的確舒適性和私密性都要好得多,當然也不是什麼客人都能享受到這種待遇就是了,一般情況下後堂的雅座姜翰都是留給自己享受的。

姜翰這樣的安排,也足見他對這位常幹事的敬畏了。劉尚開口道:「承蒙大人抬愛,劉某一介草民,不敢讓大人折節下交。若是有能為大人效勞之處,劉某必定盡力而為。」

常德高對於劉尚這種「懂事」的表現似乎也十分滿意,當下哈哈一笑道:「劉先生太客氣了,我可沒打算要指使你去做什麼事。真要說效勞的話,那也不會是為了我的一己之私,大家都是為國效力,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劉先生,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劉尚聽到「為國效力」這四個字的時候心頭微微一顫,不過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半點變化,口中應道:「說來慚愧,在下初到三亞不久,尚未來得及申請海漢國籍,這為國效力一說,在下卻是不敢冒功。」

常德高道:「這倒無妨,你雖不是海漢國民,但在三亞所做之事,卻也是為海漢國的壯大出了一份力。我這幾日聽你說書,將這星島戰役演繹得十分精彩,堂下叫好聲不斷。能令民眾加深對國家的熱愛,這便是極大的貢獻了,我所就職的海漢宣傳部,大致也是起到類似的職能,與劉先生所做之事大同小異。」

常德高一邊誇獎劉尚,一邊不著痕跡地將話題逐步引向公事,這讓劉尚也暗自佩服他的話術,果然不愧是搞宣傳工作的官員,這說話的技巧的確是要超出常人許多。

劉尚應道:「在下不過是坐在茶館裡說說書,以此技藝餬口而已,豈能與衙門裡的大人們相提並論,常大人的誇獎,在下實在是不敢當!」

常德高笑了笑,沒有就著他的話題繼續往下說,而是話鋒一轉道:「我聽姜老板說,最近劉先生已經在謀劃將更多的戰役改變成說書的本子在茶館裡表演,而且每天都去市立圖書館查閱資料,在事業上如此勤奮的說書先生可不多見啊!」

劉尚摸不清對方是真心實意的誇獎還是別有所指,當下只是含糊應道:「在下沒太多心思,只是想能靠新本子多拉些客人,這樣收入也能更多一些。至於去圖書館查閱資料,這也是多蒙姜老板照顧,不然這本子也就沒法編下去了。」

常德高點點頭道:「想通過工作賺到更多的錢,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過劉先生有沒有想過,今後到更大的平台上去發揮自己的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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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6章 半推半就

更大的平台是什麼,常德高嘴上沒有明說,但他的官方身份擺在這裡,其含義就不言而喻了。劉尚在此之前雖然設想過海漢官方人員來邀約自己的情形,但的確沒想到會是當下的這種情境。他側頭去看姜翰的神情,心道海漢官方這麼明目張膽公開登門來挖人,只怕姜翰對此會心有不快,且看他會作何反應。

孰料姜翰臉上非但看不到半點不快的神情,反倒是十分期待地說道:「劉先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多少新移民求神拜佛都求不來的!難得常幹事如此欣賞你的才華,真乃喜事一樁啊!」

劉尚也不想在這種時候表現得太過薄情寡性,如果一口就答應下來,未免吃相也太難看了一些,於是他便故作猶豫狀道:「在下如今藉著鑫隆茶館這寶地說書,拿著姜老板發的工餉與茶客們給的打賞維生,若是遇到有更好的境遇便拍拍屁股走人,這樣做豈不是有棄主背義之嫌?再說當初來的時候,已經與姜老板約好了半年之內不主動離開這裡,在下雖然只是個說書的,但也明白信用二字的份量。劉某多謝常大人的抬愛,但此事怕是恕難從命!」

常德高對於劉尚的印象立刻就拔高了一個層次,不但有文化、口條順、腦子好,而且還有原則和樸素的道德觀,這些素質集中在同一個人身上,可是說是相當難得了。雖然說書先生的社會地位不高,但這個劉尚的素質看起來卻是遠遠超出了他所在民眾階層的平均水準,的確是一個值得提拔的對象。

常德高不慌不忙地應道:「劉先生的顧慮我能理解,不過事情也不是完全像你想的那樣。姜老板,要不你先給劉先生解釋一下吧!」

劉尚心裡咯噔一下,難道是自己會錯了意,自作多情以為常德高是要邀請自己進衙門當差,但事實上並不是這麼回事?

姜翰應了一聲,轉頭對劉尚道:「劉先生,常幹事的意思的確是邀請你到宣傳部為國效力,但並不是單純把你從我店裡挖走了事。這麼說吧,能向宣傳部推薦優秀人選,在下也是要記功的,宣傳部還會給店裡發一塊牌匾作為表彰。日後劉先生飛黃騰達,小店說不定也能跟著沾點光不是?」

劉尚心道發給你一塊牌匾作為獎勵,難道就能抵消你店裡台柱子被挖走的損失了?至於什麼飛黃騰達一說,那更是現在沒影的事,姜翰這種開茶館多年的商人,哪會如此大方無私,必定是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好處,才能讓他在常德高面前說出這種話來。

劉尚的猜測倒是與事實相差不大,他之前只知有不少說書先生都接到過海漢宣傳部的徵召邀請,一部分人由此踏入仕途吃上了公門飯,卻還沒仔細想過如果宣傳部動不動就在民間挖人,那對於僱傭說書先生的這些茶館、飯莊、酒樓都會造成不消的影響。對由此所帶來的後果,相關部門當然也是有相應的補償措施,以安撫這些利益受損的經營者。

除了姜翰所提到的記功頒獎這類公開措施作為嘉獎之外,私底下的確是有別的操作來彌補東家的損失,比如數目不會公開的補償金,以及東家個人提出的一些合理要求也會得到滿足,如最基本的入籍,亦或是擴建店面的許可,在稅收方面獲得特別政策照顧等等不一而足。這些非公開的補償對於東家而言,基本上都足以彌補經濟方面的損失了,長期來看甚至是益處多多。甚至有些店舖不惜多花錢從大明境內僱請有名氣的說書先生到三亞發展,就是指望被官府看中之後可以換來一些特殊的補償條件。

而對於海漢官方來說,相較於自己組織人力去大明境內發掘宣傳人才的花費,目前這種就地考察就地錄用的模式既省時又省事,效率方面的優勢更值得推崇。至於經濟上的花銷,這對於預算一向很充足的宣傳部而言並非難事,海漢在這個領域的投入從來都是不吝成本,只求效果。

隨著國土和人口的不斷擴張,海漢宣傳部門所存在的人才缺口也一直相當大,像說書先生這種半成品的專業人才能直接用錢買斷為自己效力,這在執委會和相關部門眼中已經是極為划算的買賣了,多花幾個錢做好掃尾工作也不是什麼大事。

常德高在面見劉尚之前當然就已經把該說的都跟姜翰說過了,該打的招呼也打了。如今常德高還在考察劉尚的階段,姜翰自然不會把有些不該說的話拿出來擺在檯面上講,只能隨口說幾句漂亮話應付一下了。

劉尚心存疑惑,但看到兩人望著自己的目光均是飽含期待,便先跳過這個話題主動提問道:「那不知常大人認為在下能有什麼作為?」

常德高胸有成竹地應道:「據我這幾天的觀察,劉先生特別善於將刻板的信息改編成引人入勝的故事,若是能投身宣傳部,你所面對的聽眾便遠遠不止茶館裡這百十來號人了。你如果喜歡登台演出,我們會組織去各地舉辦大型宣講活動,屆時聽眾至少都是千人起步,會有更多人熟知你的名字,喜歡上你的表演方式。」

劉尚道:「那若是在下不想再繼續這拋頭露面的營生,那又當如何?」

常德高毫不猶豫地接道:「這也無妨,劉先生只要收幾個伶俐點的學徒,把這門手藝傳承下去就行。另外劉先生編書的技能也可繼續發揚光大,只需你創作出精彩故事,登台表演可交由他人去完成。宣傳部中早有先例,肯定會照顧到劉先生自身需求,你也不必擔心今後的安排,只要進了宣傳部,衣食住行,統統都是由國家承擔。至於收入……你可以打聽打聽,有沒有哪位說書先生在進了宣傳部之後覺得收入低,又離職出來跑江湖的。」

劉尚聽了之後心道官府能開出這樣的條件,也難怪以前沒有聽說有誰主動拒絕宣傳部的徵召了。相較於生活並不穩定的說書先生,能進宣傳部吃公門飯,那自然是要勝出許多。何況這工作方式還可以有選擇的空間,不願再登台說書,還有機會轉去做文案或是培訓工作,這哪樣不比說書先生在社會上的工作環境要好?何況常德高說了,衣食住行統統由國家承擔,這待遇簡直是令人無法拒絕的大殺器。

至於常德高表現得信心滿滿的收入問題,倒還真不是劉尚所關注的重點,如果能順利地進入海漢的衙門中任職,哪怕需要倒貼錢他也願意去的。

「這……不知姜老板可有異議?」劉尚假意猶豫一下,望向姜翰。

姜翰送佛送到西,連忙應道:「劉先生能進宣傳部任職,在下也是與有榮焉,正好今日常幹事也在,不如便由在下做東,一起慶祝一下劉先生高昇?」

姜翰想得很明白,茶館的說書項目也是宣傳部主管,這常德高可以說是他的頂頭上司,送走了劉尚對茶館生意固然會有一定的影響,但如果借此機會能與常德高搞好私人關係,那麼接下來申請補償的時候,或許條件也能放得寬鬆一些,為自己謀得更多的好處。至於劉尚這種從自家茶館走出去,未來可能會成為宣傳部官員的人,那自然更是要籠絡好關係,這份人情指不定什麼時候還能派上用場。

劉尚見該鋪墊的也都已經鋪墊到位,自己若再繼續拿著架子不松口,也保不齊這常德高突然就失去耐心了,當下便站起身來,對著這二人各自深深一揖道:「在下初到三亞,便承蒙姜老板照顧,如今又得常大人賞識,劉某心懷感激卻無以為報,甚是慚愧!」

姜翰連忙站起身來應道:「劉先生以後也是衙門裡的人了,這對庶民的禮數可不能再這麼重了。」

常德高也慢慢起身,抬手虛扶了一下劉尚道:「今後劉先生也是同事,就不要這麼客氣了。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一步,劉先生明天上午到港區管委會來一趟,我再詳細給你講講工作的事。」

姜翰連忙挽留道:「常幹事一起吃過飯再走吧?」

常德高擺擺手道:「這片地方歸我管的,跟你出去吃飯,要是被有心人看到了影響不好。姜老板放心,你的事情我回頭會記得張羅的。」

姜翰被常德高看破目的,當下賠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常幹事莫怪。」當下便前面帶路,將常常德高從後門帶了出去,畢竟他身份敏感,如果從前門大搖大擺的出去,未免又會招人議論。

送走了常德高,姜翰折回來招呼劉尚去吃飯慶祝,劉尚本想推辭掉這種無謂的社交應酬,但姜翰卻不肯放他離開。劉尚轉念一想,剛才常德高臨走前說的話,表明以後還會就此事與姜翰繼續接觸,那現在就把關係撇清,未免有過河拆橋之嫌,到時候姜翰要是心生芥蒂,私下跟常德高說些什麼,那可能也會影響到自己的前程。於是便收了推辭的念頭,跟著姜翰去了附近一家比較高檔的酒樓。

姜翰說請客倒也不是客氣話,坐下之後也沒讓劉尚為難,叫過小二便點了七八道招牌菜,看得出他也是這裡的常客了。若不是劉尚連連勸阻,估計姜翰點的菜夠他們兩個人在這裡吃上兩三天了。

不多時酒樓裡客人多了,便不斷有人過來跟姜翰打招呼,也看得出他在三亞港區這邊的人面的確很廣。姜翰倒也不忘幫劉尚刷存在感,每來一人他都要替劉尚介紹引見,至於劉尚的身份自然不再會提到「說書先生」這個職業,只是以「先生」作為尊稱。

兩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劉尚舉起酒壺替姜翰斟酒,口中說道:「這些天勞煩姜老板每日帶去圖書館蒐集資料,卻還未來得及做事,在下實在慚愧。」

姜翰笑道:「這有何妨,等劉先生進了宣傳部,去圖書館查閱資料也是日常工作,這幾日就當是先熟悉一下環境吧。不過日後劉先生再去圖書館,多半是不需在下陪同了。」

劉尚道:「之前聽姜老板提過,圖書館有專門對衙門中人開放的區域,那在下若是進了宣傳部,今後也可以去借閱那特別區域中的資料了?」

姜翰此時已經有了幾分酒意上頭,說話間也少了許多顧忌,聞言笑著應道:「那不對公眾開放的內容,想來都是國家機密,自然我們這種庶民是無權查看的。劉先生今後要是從那邊看到有什麼有意思又不犯禁的東西,記得也分享分享,讓在下也長長見識。」

劉尚嘴上隨口應付了兩句,心中卻是在想那些設立了查閱權限的資料,到底隱藏著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若是自己得悉了這些機密,又是否能夠從中找到海漢的要害所在,悟出真正能夠制約住海漢的措施?

對於未知的前景,劉尚很難作出有針對的準備,因為在海漢國所遇到的社會環境是他以前從未經歷過的,這裡對他而言有太多的新鮮事物需要適應,而來此之前所制定的各種行動方案到目前已經基本用完,等入職宣傳部之後就完全沒有預案可用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去摸索未知的領域。

姜翰說完後見劉尚半晌都不開口出聲,還以為他酒勁上頭已經開始暈了,當下舉杯勸道:「你也別想那麼多,進了衙門,總比在茶館裡當說書先生強,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好命,你好好把握就是了!來來來,我再敬你一杯!」

劉尚心道我這命好是不好,現在還真難說,只有待明日去見過常德高之後,才知道這工作究竟是怎麼個狀況。現在多想也是徒勞,還是先顧著眼前快活吧!想罷他也舉起杯來,與姜翰的酒杯碰了一碰,然後仰頭倒入口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12 10:12
第1267章 缺乏信任

劉尚並非善飲之人,跟姜翰分完一瓶三亞特釀之後,腦子便已經有些迷糊了。姜翰本來還要叫第二瓶,劉尚連忙抬手阻止了他,讓店小二給自己上了一杯熱茶醒醒神。姜翰本要再勸他多喝幾杯,但劉尚推說第二天還得去見常德高,正事耽擱不得,姜翰也就不敢再勉強他了。

饒是如此,劉尚離開酒樓的時候也仍然頭重腳輕,尚未完全恢復清醒。姜翰倒還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將他扶出酒樓,叫了一輛人力車過來,替他付了車錢,讓車伕將他送回住處。末了姜翰還塞了一個信封在他手中:「些許薄禮,劉先生切勿推辭。」

劉尚還未反應過來,姜翰便讓車伕出發了。一路回到住處,目前還與他同住一院的另外幾人還在天井中乘涼,見他回來也都出聲招呼。不過廖遠這些手下並不太清楚劉尚的真實身份,也沒對他的出入多加關注。

劉尚回到房中點了燈燭,再取出姜翰剛給的那信封打開一看,裡面裝著三張十元面值的海漢流通券,這可是等於他在茶館說書兩個月的工錢了。姜翰這種示好的舉動,劉尚自然能夠理解,人家這是指望他進了衙門之後還能維繫這條人脈。不過劉尚並不是缺錢的人,姜翰的動作也不會起到什麼影響作用,今後這層私交關係還要不要保持下去,那得視是否有這必要而定了。

劉尚將錢收起來,就著早上放在桌上的涼水喝了幾口,正打算要吹燈上床休息,便聽得門外有人敲門:「劉先生睡了嗎?」

劉尚一聽瞌睡就醒了一半,從說話聲音能聽出屋外敲門的是廖遠,照理說他晚上應該在商棧值夜才對,而這個時候突然回來找自己,莫不是有什麼緊急狀況發生?

劉尚連忙將脫了一半的衣服又穿上,開了門一看果然是廖遠,當即壓低了聲音問道:「有事?」

廖遠乾咳一聲道:「今日劉老闆發了新鮮水果當福利,我提了些回來給兄弟們嘗嘗鮮,順便也給劉先生捎了一份。」

劉尚看他神情知道是有事要說,當先一邊謝過一邊將他邀入屋內就座。

兩人到屋裡落座之後,廖遠才道出了自己的真正來意:「聽說今天有人去茶館找你會面,是官府的人嗎?」

劉尚奇道:「的確是有此事,不過你怎麼知道的?」

他下午與常德高會面只有姜翰全程作陪,連店中小廝都沒到後院來過,而他回來之後又沒向同住那幾人透露過今天的經歷,這廖遠又是從哪裡聽到的風聲?

廖遠嘆了口氣道:「下午有人看到宣傳部的官員去了鑫隆茶館,待到晚飯的時候才悄悄離開,而且你說完書之後就被叫去了後堂,所以我想那人應該是去找你的,特地晚上溜回來問問你。」

「你……在監視我?」聽完這番話,劉尚腦子裡剩下的那點酒意也瞬間就蒸發掉了。不,廖遠監視的何止是自己,他應該是連整個茶館都一併置於了監視之中。

劉尚跟廖遠雖然是來自同一陣營,但兩人並沒有上下級的關係,在三亞的行動任務也各有不同。劉尚先前曾指點過廖遠換個行當,以便能更容易接觸到社會上層,但他的出發點也僅僅只是支招而已,而廖遠所表現出來的謙卑,也並不是出於下級對上級的服從。

說到底,他們只是被先後派到三亞來執行任務的同僚,各有各的發展方向,嚴格來說連搭檔關係都算不上,不過劉尚察覺到廖遠可能有意識地在私下監視著自己的日常動向,心中難免還是大為震驚。他沒想到來這裡的任務才剛剛開始有了一點頭緒,同僚就已經將自己當作了防備的對象。

廖遠臉上的神色並沒有什麼變化,淡淡地應道:「劉先生,你做你的事情,我做我的事情,僅此而已,你不要有什麼誤會。再說,我現在不是正與你通報嗎?」

劉尚深吸了一口氣,將忿怒先壓回到胸中,他也知道廖遠所說沒什麼錯,對方的任務中是否有監視他這一項,他現在並不知道,也沒有權力要求對方不這麼做。不過廖遠這麼心急火燎地摸回來打聽這個事,這似乎就有點踰矩了,畢竟他的任務是單線進行,來的時候可沒有人告訴他,廖遠能夠直接過問他的任務進展。

劉尚緩緩地點點頭道:「在下的任務進展,不可對第二人隨意透露,就如同你眼下辦的差事,也不可輕易對我透露一樣。」

廖遠碰了這個軟釘子卻並不動氣,不緊不慢地說道:「話是如此沒錯,不過在下的任務卻是要保證潛伏本地其他人的安全,對茶館進行監視,也是為了劉先生的安全。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也總得有人來做才行。」

劉尚心頭暗暗吃驚,如果廖遠沒有說假話,他現在至少可以確定兩件事,一是廖遠的確承擔著見識自己的任務,二是潛伏在本地的同夥可能不止他們兩組人。而這兩個信息,都是他出發來三亞之前並不知道的,看來自己在這個計畫中的地位和作用,遠遠不如他預估的那麼重要。

劉尚自恃頭腦比常人聰明不少,巧舌如簧又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接下潛伏三亞的任務之後,自我感覺應該是整個計畫的中心人物,日後要擔任一線指揮的角色才對。這廖遠一介武夫,又沒什麼腦子,在他看來也只能幹點看家護院的下等生計,日後多半隻能充當自己的馬前卒,去完成一些需要使用暴力解決的任務。但現在看來,情況似乎與自己的設想有著不小的出入。

廖遠並不是什麼莽夫,至少在此之前劉尚可沒有察覺到他在暗中監視自己。雖然廖遠現在聲稱這種監視是出於「保護」的目的,但這種讓劉尚事前完全不知情的保護,本身就是對他缺乏信任的表現。

劉尚放在桌面下的兩隻手慢慢攥成了拳頭,但臉上還是十分平靜地應道:「原來是這樣,那是我誤會廖兄了。正如你所料想那樣,今日的確是有官府的人來過茶館,也已經與我會過面了。」

劉尚說完便戛然而止,似乎並沒有再主動往下延伸這個話題的意圖。廖遠見狀只好再次主動問道:「那對方可是來邀請劉先生加入的?」

劉尚沒有開口答覆他的問題,只是微微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事情成了?」廖遠繼續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成不成,我明日去港區管委會見過那人才知道結果。」劉尚最後還是給出了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廖遠被劉尚這麼陰陽怪氣的一番應付,心裡自然也不痛快,如果不是有任務在身,他也很想給這個自以為是的窮酸文人一點顏色看看。廖遠緩緩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劉先生明日去辦完事情再聯繫吧!」

劉尚站都沒站起來,只是一拱手道:「時候不早,劉某就不遠送了。」

廖遠就算脾氣再好,看到劉尚這態度也不免鼻子裡哼了一聲,轉身走出了劉尚的屋子。劉尚關門吹燈,脫衣上床,腦子裡卻是在一直回想下午與常德高的對話和剛才跟廖遠的交談。劉尚所思考的問題並不是廖遠的態度,而是在想廖遠暗中監視鑫隆茶館的目的,以及自己和廖遠這些人在整個計畫中的位置和作用。

廖遠除了監視自己動向之外,是否還肩負有其他自己所不知的任務?比如說在自己行動失敗甚至是身份暴露的時候,他會及時出手掐斷這條線,以免被海漢將潛伏人員連根拔起。一想到這樣的可能性,劉尚不禁有些不寒而慄,他也知道自己所在的組織在這個潛伏計畫上花費心血甚大,絕不會容許其中一個環節出錯而牽連到全盤計畫。

劉尚在來三亞的時候也想過自己與廖遠這組人分配到一起,或許是上頭想安排他們日後接受自己的指揮,但現在看來似乎情況並不是這麼回事。廖遠等人的任務除了在三亞潛伏之外,還要監視包括自己在內的其他潛伏者,掌握每個人執行任務的進展狀況。這樣看起來,倒是廖遠更像是坐鎮後方的上級,而自己卻成了衝鋒陷陣的下屬了。

如果這種狀況屬實,那麼對於劉尚而言絕非好事。這不單單只是誰上誰下的問題,而是直接對他的安全形成了極大的威脅。原本劉尚以為只有廖遠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只要廖遠不出事,自己受到牽連波及的可能性就基本為零,但現在看來廖遠或許還與其他潛伏人員有聯繫,如果其他人出事,很可能就會拔出蘿蔔帶出泥,將廖遠和自己也牽扯進去,暴露的風險也因此而大大增加了。

而劉尚如果與廖遠的合作不夠順暢,那也說不定哪天廖遠就會以「安全」的名義,將他悄悄料理掉,這種事在組織裡可不是什麼新聞。同僚為了自保或是利益而互相傾軋,甚至出手滅口,在這個行當裡是大多數人都默認的潛規則,就連劉尚自己也不會例外。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同樣也會設法除掉可能威脅自己安全的隱患,哪怕這個隱患是廖遠這樣的同夥。

想到這裡劉尚也有點後悔先前對廖遠的態度表現得太過刻薄,這個時候得罪廖遠,對自己接下來的處境其實並無好處。至少要先在海漢官府裡取得一席之地,提高了社會地位之後,再慢慢謀求在這個潛伏計畫中佔據更為重要的位置。等回頭倒是要找個合適的時機,緩解一下跟廖遠的小小不快。

至於進入宣傳部的可能性,劉尚自認應該有八成以上了。今天與常德高的短暫交談中,他已經能夠明確地感受到對方的邀請並非可有可無的試探,而是真心實意想要拉攏自己。只要明日的面試不出現什麼大的失誤,這事應該很快就能敲定了。而且回來的時候姜翰還給自己塞了一份不薄的紅包,這大概也是因為他從常德高那裡已經得到了一些確切的消息,自己這邊一鬆口,這事就算成了大半了,他才有把握將這紅包提前送出來。

劉尚想清前因後果之後,這才沉沉睡去。他前一晚喝了酒之後本來精神就比較疲乏,然後受到廖遠來訪的刺激,又動了一番腦子,這一覺竟然是睡了日上三竿才醒過來。

劉尚睜眼一看窗外的日頭,頓時叫了一聲不好,趕緊翻身起床,穿衣洗漱,連早飯都顧不上了,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門。常德高昨天跟他說了今早去港區管委會報到,如今這個時辰,管委會早就已經開工上班,他越晚出現出就越會顯得態度不夠端正。

劉尚出了院子看到不遠處有一輛人力車,正待將其招呼過來,但轉念一想又放棄了這個念頭,而是自行一路小跑,前往港區管委會的所在地。

等劉尚這一路跑到目的地,已經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他停下來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這才向管委會辦公樓的入口處走去。

三亞管委會辦公樓是一棟門字型的三層磚石結構樓房,中間是由三面樓房和朝南向的大門圍成的一處天井庭院,中間建有池塘假山花壇,辦公環境算是相當不錯了,並沒有劉尚過去所見那些衙門的沉重感。管委會大門處有門崗執勤人員,劉尚先登記了身份之後才被獲准入內。

劉尚向門衛問清了宣傳部的辦公室位置,進了辦公樓便順著樓梯上了二樓,然後循著門口懸掛的名稱找到了宣傳部。這辦公室的門敞開著,屋內擺著四張辦公桌,劉尚在門口探頭一望,便看到了在其中一張辦公桌後坐著的常德高。不過常德高正在查看攤在桌上的文檔,倒是沒注意到劉尚的出現。

劉尚見門上貼著一張「有事敲門」的紙條,便輕輕在門上敲了敲,屋裡的幾人都抬起頭來望向門口。這下常德高便一眼看到了他,招招手示意他進屋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12 10:12
第1268章 入籍手續

劉尚見常德高招呼自己,這才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進了辦公室。常德高待他走到近處,一看這位滿臉通紅,額頭下巴全是汗珠,不由得奇道:「劉先生這是在哪兒折騰了一身汗?」

劉尚躬身道:「小人昨晚想將尚未講完的書整理一下,把書稿交與東家,日後也還能讓別人接著講。結果休息晚了些,早上便睡過了頭,擔心大人久候,就從住處一路跑過來了!這實在是失禮得緊,還望大人見諒!」

常德高讚道:「劉先生做事倒是厚道!」

說書先生一般對自己創作的本子都極為珍視,輕易不會讓與他人,特別是市場反響好的作品,那更是會被當作看家本領一般,頂多留給親傳弟子。劉尚打算在離職前把自己創作的內容整理成書稿交給東家,以便能讓東家找人將未完的故事繼續演繹下去,這種做法的確是堪稱無私了。至於劉尚似乎因此而來得晚了一點,這就只是瑕不掩瑜的一點小過失了,何況劉尚跑得這一身汗,也實在讓人沒法當面指責他的遲到。

「坐坐坐,坐下說!」常德高因為這個細節而對劉尚有了更多的好感,起身找了個瓷杯子,然後打開桌上的茶葉罐子,抖了些許茶葉:「我這兒的茶就一般了,可能沒你店裡喝的那麼講究,劉先生不要介意。」

劉尚連忙應道:「豈敢豈敢,有勞大人了!」

「大人這種稱呼,你以後就得注意改改了。」常德高又順手拎了個熱水瓶過來,往茶杯裡倒上了開水:「平時稱呼職務就是了,如果是上頭的大人物,就稱首長。明國過來的人才會稱衙門官員為大人,海漢人不這麼講。」

「是是是,小人一定謹記在心!」劉尚嘴上應著,眼睛卻盯著常德高手裡的熱水瓶。這玩意兒鑫隆茶館裡也有一個,裡面玻璃內膽外面是籐條編的外殼,頂上一個一寸口徑的開口用軟木塞蓋著,上午倒開水進去,晚上倒出來還能冒熱氣,著實是個好東西。不過鑫隆茶館裡的熱水瓶是老闆姜翰專用,包括劉尚在內的其他人也只能喝那種在蜂窩煤灶上反覆加熱的水。劉尚眼饞這個也挺久了,但這東西價格不菲,據說賣價差不多當他一個月的工錢了,他雖然另有資金可用,但這個實在太張揚,與他的收入水平不符,所以也還是不敢買。

單從這個細節來看,在海漢衙門裡做事的待遇著實不錯,而且看這窗明几淨還能聞到花草香氣的辦公室,與劉尚認知中那種衙門小吏辦事的昏暗廂房完全不一樣,比那人聲嘈雜、怪味雜陳的街邊茶館好上百倍,也難怪說書先生這一行裡被徵召的那些人不願再回頭去幹老行當了。

不過若是入職需要把頭髮剪成常德高這種尺寸,劉尚心中還是有些牴觸的,他進屋的時候就用眼睛餘光大量了辦公室裡另外幾個人,也都是與常德高類似的造型,心中不禁暗暗叫苦。等下倒是要找個機會問問清楚,看看是否能網開一面,弄個特殊待遇。

常德高見劉尚半邊屁股在凳子上坐著,一副如履薄冰的神情,當下便道:「你不用緊張,該說的話,昨天我已經說得差不多了,今天請你過來,是希望正式邀請你加入宣傳部工作,不是讓你來衙門過堂聽審。」

這番話的確稍稍緩解了劉尚的心理壓力,讓他的坐姿也稍微鬆弛了一些,不再那麼僵硬。對於入職海漢衙門這件事,本來就是他計畫中的一個環節,但事到臨頭,卻還是有些無法抑制的緊張感。不過他認為這是自己在說書先生這個草根角色上足夠投入,由於入戲太深才會有這樣的表現,應該是一個極好的掩飾手段,而常德高的態度似乎也正好印證了這一點。

常德高肅然道:「考慮了一晚,想必你已經有了最終的決定。我現在作為你的入職介紹人,再鄭重地問你一次,是否願意加入海漢宣傳部,從今以後向海漢國及執委會效忠,並願意為國家利益貢獻自己的一切力量?這不是強制性的命令,你有選擇拒絕的自由,考慮清楚了再回答我。」

劉尚心裡自然是早就拿定了主意,他根本就是衝著這個階段性的目標才來的三亞,如果這條路走不通,那麼他這個說書先生在三亞繼續潛伏下去的作用也不大,在半年左右沒有取得成效的情況下很可能就會被撤走了。不過他現在的人設是一個遇到天上掉餡餅的平頭百姓,對於這樣足以改變人生軌跡的重大機遇,表現得有些情緒緊張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劉尚有意沉默了片刻之後才應聲道:「常幹事有意提拔,小人自然是感激不盡,這海漢國立國雖短,但國富民強,政通人和,前景光明,小人也樂於在此長期生活下去。若是有機會能為國效力,小人定會珍惜機會,全力相報,不辜負常幹事今日之信任!」

「好!」常德高對劉尚的這番不卑不亢的表態也非常滿意,當即便道:「不過你入職之前,先要加入我海漢國,這就意味著你要放棄原來身份,從今以後,你就不再是明人,明白嗎?」

劉尚點點頭道:「這入籍之事,小人初到三亞時便有移民署的長官介紹過相關制度,規矩都是知道的。」

其實海漢對於國籍的管理並沒有常德高說的這麼嚴格,由於每年都要從周邊國家引入大量移民,入籍人員也長期維持在每年五位數以上,對人員的審批和相關要求並不能做到十分嚴格,至於有一些需要常年往來於海漢與其原本所在國之間的人員,更是會長期保持著雙重國籍的身份,在海漢則為海漢人,在原本的國家就暫時將海漢國籍放到一邊,以便在當地生活和從事各種活動。而海漢對於這種情況一般也是睜隻眼閉隻眼,並不會真的嚴格要求民眾按照入籍宣誓時的誓詞來做。

不過對於國家機關的工作人員,在這些細節問題上的要求標準肯定就與普通民眾不一樣了。只有安全部、商務部、外交部等部門中少數人員出於工作需要,會被特別批准保有兩個甚至多個國籍。但如果是常駐海南島的人員,那就沒有什麼理由繼續保持雙重國籍了,特別是像劉尚這種因為個人技能而特招的對象,更是要在其入職之前就要確認放棄原有國籍。

這種政治要求雖然不近人情,但也很合理,畢竟你都要在海漢國當官了,總不能還頂著另一國的國籍。劉尚當然也知道其中道理,他本身有任務在身,倒也沒什麼心理壓力。他更擔心的是自己目前所使用的這個身份背景,會不會被海漢查出什麼破綻來,畢竟海漢安全部和警察司這兩個鷹犬衙門名聲在外,栽在他們手中的人早已經不計其數。

而且劉尚來此之前就曾聽說過,有海漢錦衣衛之稱的安全部裡可是有真正從錦衣衛和東廠裡出來的行家,這些人精於對付試圖從大明潛入海漢的各路好漢,劉尚只能祈禱自己的準備工作做得足夠完善,不會給這些嗅覺靈敏的傢伙留下蛛絲馬跡可循。

常德高道:「既然你決心已定,那便盡快辦理入職手續。你先隨我來!」

劉尚不明所以,但還是跟著常德高出了辦公室下樓,然後又出了大門往西而行。常德高邊走邊解釋道:「入職手續的第一個環節,就是去民政部把你的入籍手續先辦好,有了海漢國籍,才能辦理後面的事情。」

民政部的辦事處照理說應該也是設在管委會大樓,不過由於三亞港區的民政辦事處還承擔著出入港人員登記的事務,往往需要排隊等候,在管委會大樓就有可能會影響其他機構辦公,所以民政部在港區單獨佔了一處院子設立辦事處。

宣傳部給劉尚開的入職證明書,常德高早已提前準備妥當,由他帶著劉尚過來,也不用再花時間去弄清楚這手續究竟需要在哪個科室簽字蓋章之類的細節,直接領到戶籍科這邊,將蓋好公章的證明書交給辦事人員,而劉尚也拿出了當時初到三亞所辦理的「外來人員臨時居住證明」,驗明正身之後,辦事人員便拿出幾張表格,讓劉尚到旁邊填寫。

這表格上的內容也不複雜,無非是姓名年齡、籍貫出身、從業經歷、目前職業、現居住地、到埠時間、入籍理由等等。不過劉尚絲毫不敢大意,按照自己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的人設,一欄一欄地填了。他聽說過海漢國民的登記資料甚是詳細,以後什麼工作分配、買房婚娶、升職調動,都還得要填這些資料,要是萬一填的內容出現偏差就可能會露了馬腳,所以半點疏忽不得。

劉尚一邊想一邊寫,足足寫了有半個多小時才將這幾張表格填寫完畢,完了又仔細讀過一遍,確認沒什麼疏漏之處,這才將表格呈上,讓常德高先行過目。

常德高耐心倒是不錯,等了這麼長的時間也沒有著急,拿著這資料看過一遍之後,這才將其交給了工作人員。對方審查無誤之後,便拿起公章啪啪啪在每頁都蓋了章,末了還將幾頁邊緣錯開蓋了騎縫章,讓旁觀的劉尚也暗嘆這手續的確縝密。

「常幹事,雖說特事特辦,但你也知道,這正式的身份證明起碼要三天才能下來,所以這位劉老兄還得再等上一等。」工作人員跟常德高顯然也認得,一邊將劉尚的登記資料收入一疊文檔,一邊向常德高解釋現在的狀況。

常德高道:「規矩我自然知道,但我這邊等著他辦入職手續,你先開個證明給我,回去好交差。回頭身份證明,宣誓儀式,都讓他自己過來辦了,我就不來了。」

工作人員拗不過他,於是又拿筆刷刷給他寫了一個證明,然後同樣是蓋了戶籍科的公章上去。

「成了!」常德高得意洋洋地朝劉尚揚了揚手裡的紙箋道:「看到沒,茲證明公民劉尚已在本戶籍科辦理入籍登記手續,有了這個,你現在就已經算是海漢國國民了!」

劉尚雙手接過紙箋,心道這內部關係是好辦事,要是自己來跑這些手續,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審下來。他來三亞前後都曾仔細瞭解過海漢的移民政策,除了極少數有特別技能的手工藝者,身家顯赫的富商,有一定地位的前外國官員等身份特殊人士,普通民眾現在想要在到埠後的短時間內就入籍,基本上只有參軍一條路可走,而入籍考察期則會視其工作狀況和日常表現,長達三個月到一年不等。

劉尚雖然有說書這個作為身份掩飾的職業技能,但也並不在可以立刻入籍的對象名單之中,如果沒有常德高對他的特招,那麼他也得在海南島待滿至少三個月之後才能提出入籍申請,至於什麼時候能夠得到批准那就更不是他能預計的事情了。

如今雖然還沒拿到相關的身份證明,也沒有進行入籍宣誓的儀式,但正如常德高所說的那樣,他現在其實已經擁有了海漢國國籍。而對於絕大多數新移民來說,這的確算是夢寐以求的境遇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他此時的感覺仍是十分微妙,甚至對取得海漢國籍這件事還沒有什麼實感。

不過劉尚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向工作人員和常德高表示了感謝。入籍之後,他的行動自由度可就比現在的非國民狀態大多了,很多對非國民不開放的領域,他也終於可以涉足了。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接下來就會從普通民眾的身份晉陞為官府中人,儘管一開始可能不會有什麼正式的官職,但身份的特殊性已經足以給他帶去諸多行動上的便利。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12 10:13
第1269章 宣傳系統

兩人辦完手續之後重新回到管委會的辦公室,常德高讓劉尚坐著等一會兒,拿了他的相關手續資料去人事處做存檔登記,然後又帶回來一疊表格,讓劉尚一一進行填寫。其實這些資料與先前在戶籍科填寫的內容大同小異,也是以個人信息為主,不過職業方面的內容就詳細了很多,比如入職者過去的職業背景,所擅長的技能和領域,有何個人作品或事蹟,甚至是對於「宣傳工作」的個人認知,都要以文字的方式作下記錄。

饒是劉尚小心謹慎,面對這麼多需要填寫的內容也不免有些發暈,他並不完全清楚這些個人資料是要送給誰看,歸檔何處,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海漢安全部肯定會有專人審核像他這樣直接被徵召進衙門任職的外來人員。如果自己在填寫這些資料的時候出現任何紕漏,都有可能會被專業人員抓住小辮子,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應付。

來三亞之前就曾聽說過海漢對民眾的管理十分精細,劉尚先前還沒什麼切身感受,如今辦理入籍手續要當海漢人了,他才發現傳言不虛,光是這資料登記的詳細程度,就遠非大明官府的戶籍管理可比。劉尚對於這一領域事務的瞭解程度要遠勝過常人,他很清楚這種強化管理可不僅僅只是多登記幾分紙面上的資料就算完事,由此給相關部門所增加的工作量也會十分可觀,審查、建檔、整理、存放,後續一系列的環節都是得有專門的人員來負責處理,而因此所增加的人手和費用也都是不可忽視的。

劉尚相信海漢的這些手段並非表面功夫,而是實實在在根據這些登記資料在對治下人員,特別是在官府**職的這些人進行嚴格的篩選和監控。而且他也能大致預計到這絕非最後的考驗,自己不太可能在辦完手續之後就立刻正式入職,必定還會有一個為期數日的考察期。

果不其然,劉尚填完這些登記表之後,常德高便開口說道:「雖然你以前是說書為生,對如何在民眾間宣傳也有一定的實踐經驗,但我們要用的可不是為錢工作的說書先生,而是能夠宣傳愛國思想的專業人員。所以在你入職之前,會有十到十五天的培訓期,具體視你在培訓中的表現而定。在此期間會有講師教授給你今後所需要的專業知識,這對你入職之後的工作非常重要,一定要好好學習!」

劉尚雖不知這所謂培訓的內容究竟是什麼,但他見常德高說得十分慎重,當下也趕緊滿口答應下來。反正這個行當的事務也得花些時間去鑽研,有專業人士來傳授,那倒是可以省下不少的精力和時間了。他也很想深入瞭解一下,海漢在宣傳領域到底是有些什麼厲害手段,能管教住數以十萬計的移民為其效忠。

關於海漢這個國家是如何在短短數年間崛起於南海之濱,外界一直也是眾說紛紜。普遍比較統一的觀點,基本認為是因為海漢擁有難以匹敵的強大武力,並且有極強的經濟實力來支撐軍隊的南征北戰,通過軍事手段來實現領土和人口的不斷擴張。海漢在軍事和經濟方面的優勢,當然便是外界最容易觀察到的長處,但隨著對海漢瞭解的不斷深入,也有很多新的觀點被提出來,比如海漢是如何在短期內實現了吞併數十萬人口,並且迄今仍在不斷大量引入移民人口,卻沒有因為融合問題而產生大亂,僅僅引用軍事和經濟方面的觀點就無法對此有一個清楚明白的解釋了。

難道是執委會式的政體更先進?當然不會有任何人敢於發表這種大逆不道的觀點。不過繞著彎表達看法的方式也不是沒有,越來越多研究海漢問題的專業人士認為,過去被忽略最為嚴重的,其實是海漢執委會的統治手法,其中也就包括了海漢在宣傳領域的施政措施。

大明的官府在這個領域的工作手段不多,衙門外和城門口張貼的各種告示大概就是最主要的手段了,此外對輿論和出版物的監督也極為粗糙,更多時候是規定哪些東西「不能做、不可說」,而非主動的宣傳和引導。在這方面與海漢相比,官府的施政手段幾乎只能用「原始」來形容了。

根據劉尚來到三亞之後的體會,海漢對於宣傳的重視是自上而下的,特地設立宣傳部這個由執委會直接管理的部門,就足以看出海漢統治階層對這項工作的重視程度。而宣傳部的具體工作手段,在劉尚看來可以說是無孔不入,從登上前往三亞的船開始,就有專門的人員在船上向首次去往海漢國的新移民介紹海漢國的風土人情,法規制度,移民政策等等,讓新移民在途中就能對自己的目的地有一個大致的瞭解。

抵達三亞之後,更是可以感受到宣傳手段的多樣化,隨處可見的標語、旗幟,庶民也能接觸到的報紙和各種街頭宣講活動,甚至會對他這樣的說書先生進行徵召,各種手段不一而足,無不在宣傳海漢的富足與強大。而以三亞為中心的海漢統治區物質豐富,社會安寧,身處在這樣的一種環境當中,的確很容易就會被不斷洗腦的輿論宣傳培養出一種身為海漢國民的優越感。而大明東南沿海地區的民間似乎也受此影響明顯,每年都仍有大量平民選擇渡海到海南島來投靠海漢人。

儘管大明不太可能效仿海漢成立這麼一個專門主抓宣傳工作的衙門,但劉尚個人還是對海漢在這個領域的工作手段很有興趣,這也是他選擇偽裝成說書先生進入三亞潛伏的原因之一。劉尚認為即便海漢在軍事和經濟領域的優勢很難被擊敗,但如果能找到其在國內統治手段中的漏洞,那麼就可以設法制定一些更有針對性的措施來抑制海漢的發展。特別是對其維持統治起到重要輔助作用的宣傳領域,要找到方法破解掉海漢官府對民眾的洗腦手段,就必須要先對這個領域有足夠透徹的瞭解才行。

安排完這事之後,常德高才帶著劉尚去見了宣傳科的科長洪敬文。洪科長的辦公室就是在常德高辦公室的隔壁,不過作為三亞港區宣傳工作的主管官員,他的辦公室不是常德高這邊的四人間,而是單獨使用。

劉尚一見這位仁兄似乎比常德高的年紀也差不多,看樣貌也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不過或許是官位的作用,氣質的確是要比常德高更為沉穩,安靜地聽完了常德高的介紹之後,只是簡單勉勵了劉尚幾句,然後便讓常德高帶他去辦培訓手續。

「洪科長和常幹事都是年輕有為啊!劉某已年過而立,卻還一事無成,想來真是慚愧!」從洪敬文的辦公室出來之後,劉尚也假意感慨了幾句。海漢官員的年輕程度著實令他很吃驚,就是與常德高同一間辦公室的另外幾人,看起來也都歲數不大。他知道海漢有自己的一套科舉選拔人才制度,但這些人如此年輕就能為官,也足見海漢高層對其能力的信任。當然了,如果換個角度來看,這大概也是因為海漢立國時間尚短,根本沒有足夠的專業官僚來出任這些職位,只能大量任用由他們培訓出來的年輕人。

常德高應道:「你這話太客氣了,不過洪科長的履歷可的確是比不了。他比我早來三亞兩年,以前是跟青年團的於主任,安全部的張主任一起受訓,專業能力比我強多了。那時候可是首長們親自授課,說起來算是首長們的親傳弟子了,以後的發展肯定比我強多了。」

劉尚不知道常德高所說的於主任、張主任是何方神聖,但聽他這麼一說也是不明覺厲,看來這洪科長的資歷的確頗深,大概要算是海漢年輕官員中的佼佼者了。

劉尚試探著問道:「那洪科長……便是我們的頂頭上司了?」

常德高解釋道:「說到這個,我先給你解釋下我們宣傳部的結構。我們宣傳部雖然是獨立單位,但具體到地方上,還是接受管委會的行政管理,三亞港區這塊地方的宣傳工作,就是由洪科長負責。他可以說是我的頂頭上司,至於你嘛,那還得看培訓之後的工作分配情況,如果分回到這裡,當然也是一樣了。」

劉尚繼續問道:「那我們宣傳科有幾個人啊?」

「算上洪科長一共十個人。」常德高繼續說明道:「別看我們人不多,但任務可不輕,這三亞港區每天的流動人口就有好幾千,整個港區的人口常年都在三萬以上。這裡每一處人口密集場所,都是我們的工作區域,你在外面看到的每一條標語、每一幅旗幟,每一張貼在路邊通告欄上的告示、報紙,總之你在三亞港所有看到的聽到的宣傳內容,那都是由我們負責的。對了,還有像你這樣在茶館酒樓裡表演說書的手藝人,那也是我們要監管的對象。」

劉尚聽得有些迷糊,這初聽起來似乎權限很大,什麼都管,但仔細一琢磨,又好像管的全是細碎的小事,也沒說及什麼具體的措施。這宣傳部到底是怎麼運轉的,他聽了之後仍然沒有一個比較清晰的概念。

不過常德高接著便說道:「你初來乍到,現在給你講工作,你也不明白該怎麼進行,所以要先安排你去接受幾天培訓……這會兒時間也不早了,你先跟我去吃飯,下午我們再去培訓中心那邊辦手續。」

劉尚一聽便逮著這機會請常德高出去下館子,常德高卻擺擺手道:「不用破費,我們這兒的工作人員都管飯,你跟我來便是了。」

常德高帶著他下了樓,沒出大門而是直接往北穿過一個走廊,劉尚便聞到了飯菜的香味。原來在這辦公樓的背後,還有一個專門給員工提供伙食的食堂。雖然面積不大就擺了六張松木條桌,但足夠坐下三四十號人,對於辦公樓的員工來說已經基本夠用了。常德高取了一個木製托盤給他,讓他有樣學樣跟在自己後面就行。

員工午餐兩葷兩素,再加一小碗紫菜湯,飯不限量,全都由食堂員工盛放到托盤裡,末了在這餐檯盡頭抽一雙筷子,就可以端著回到桌前就餐了。劉尚還從未試過這樣的就餐方式,也是大感新奇。他腦子靈活,很快就注意到這種安排的好處,所有人能吃到的菜式都是一樣的,只需排隊領取即可,食堂的運轉效率極高,而員工也無需自帶碗筷,吃完之後把餐具放到旁邊的回收處就可以走人了,自有食堂員工進行整理清洗。

海漢這些機關食堂的伙食一向保持著極高的水準,執委會甚至會有不定期的巡訪突擊抽查,以確保食堂伙食的質量不會因為某些大廚的逐漸慵懶而變成路邊攤水平。劉尚吃了兩口,便大覺與平時吃到的飯菜不同,味道更為鮮美可口,不覺便向常德高提出了這個疑問。

常德高道:「你舌頭倒是靈敏,這麼快就吃出不同了。我告訴你吧,機關食堂所用的食材全都是特供,除非是去到三亞數得著的幾家高檔酒樓,否則一般市面上的飯館是肯定比不過的。再說這做法,你在外面飯館吃飯,哪會有廚子捨得在菜裡給你用上多種調味香料,這可都是不小的成本。我叫你不出去吃,就是因為我們這食堂比外面吃得更好,又不用花錢,你看多划算。」

劉尚心道海漢人這些小恩小惠看似平常,但著眼於細處,的確收買人心的效果極佳,在這種環境裡當差,也難怪很多人從此就死心塌地給海漢賣命了。不過由此所增加的運營成本,應該也不是小數目,如果海漢人的衙門都是如此運作,那也只能說一聲有錢任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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