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95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11 10:28
第1330章 權限之爭

何夕整理完戰俘的口供,看窗外已經天色大亮了。他伸了一個懶腰,出聲招呼了一下,很快便有人端來了熱騰騰的洗臉水和早飯。身為高官,最大的好處之一就在於這些生活細節都專門有人負責照料,說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也不為過。當然這些服務也是為了保證他們能夠將精力集中在工作上,不用為了生活細節而分心旁顧。

早餐是全麥麵包加牛奶,這樣伙食看似簡單,但在本地基本上也只有權貴才能享受到。三亞地區飼養的奶牛不過百頭,所產的鮮奶全部是供應給穿越者及家屬食用,偶有多餘也是製成了奶粉、奶酪、奶片等奶製品儲備起來,都是市面上買不到的稀缺貨。

而麵粉的來源則主要依靠從大明進口,這幾年農業部雖然也有在海南島上組織試種一些小麥,但因為海南的地理和氣候條件,收穫並不理想。大明北方中原地區又內亂不停,小麥產量一年不如一年,能夠出口到南方的麵粉也在逐年減少。所以對於海漢來說,麵粉這種供給量有限的商品依然在市面上極為緊俏,不比肉價便宜多少,也只有穿越者才能隨時享用到麵食。

何夕這兩年回到三亞之後,主要都是在機關中主持工作,不用再整日東奔西走,因此日子也是過得比較養生了。去年他娶了一名大明女子過門,對方是書香世家出身,家底清清白白,年初的時候已經為他誕下一子,如今也是正兒八經有家室的人了。生活環境改變之後,的確人的心思也會起一些為妙的變化,前幾年何夕覺得在外面獨當一面比較自在,但如今也覺得還是在三亞生活比較方便,而且這裡是海漢國的政治中心,對於自己今後的仕途發展也更為有利一些。

何夕受自己的特殊職位所限,不太可能擠進執委會去坐那幾個需要長期在公眾面前拋頭露面的位子,因此他的選擇就是儘可能把情報系統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成為海漢政權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環。如今郝萬清主管北方事務,而他坐鎮三亞主管南方事務,南海方向的國際形勢遠比北邊複雜,對於情報戰線來說也是大有可為的戰場。何夕所要做的就是在近幾年內構建起一張情報大網,將南海地區的主要國家都籠罩其中,以此來為海漢提供安全方面的保障。

安全部的謀劃要獲得執委會的支持,那自然是要拿出一點成績展示才行。此次對西班牙人發動的偷襲行動及時預警,讓軍方得以提前部署防禦,打了敵人一個埋伏,可以說是情報戰線的一次重大勝利。雖說是軍方與安全部合作取得的成果,但細說起來還是安全部在其中扮演了主要角色,功勞的一多半肯定是要歸到安全部這邊。何夕已經連夜擬好了請功文書,要為此次在馬尼拉秘密蒐集並及時送出情報的手下們向執委會邀功請賞了。

何夕想要的當然不僅僅是給下屬們的嘉獎令,而是更進一步,獲得執委會對安全部工作的全力支持,特別是在權限、預算、編制等方面,何夕都希望能有更大的操作空間。

「嘉獎令可以有,但其他的條件,我覺得需要商榷。」

在稍後的會議上,顧凱對何夕所提出的意見予以了明確的反對。他並不贊成讓安全部的權力進一步擴大,因為這種特權極有可能會傷及到穿越眾自身的利益。要知道安全部並不只是對外的情報機關,同樣也擔任著對內監控民情,蒐集自家各種信息的任務。這就意味著廣大穿越眾的工作和生活也有可能會被納入到安全部的監控之內——特別是在其擁有了更為充足的人手和預算和更大的權限之後。

在顧凱看來,特務機關的權限必須要得到嚴格的控制,特別是要保障穿越眾的權益。放開這個口子,將會對海漢官場的安定局面造成負面影響,說不定到了某個時間節點上還會成為政治工具。到時候搞得人人自危,再想來糾正這個錯誤就晚了。

「我糾正一下你的說法,安全部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政治工具,而這件工具被製造處理出來的原因,就是為穩固執委會的統治服務。我現在所提的這些要求,與安全部存在的宗旨並沒有衝突,也符合執委會的利益。顧部長,你不要為了反對而反對!」何夕不卑不亢地對顧凱的點評進行了反駁。

顧凱搖頭道:「上查天下查地,安全部的行事又該由誰來監管?到時候權力失控,這不就是成了跟東廠錦衣衛一樣的機構了?」

「東廠和錦衣衛是為皇帝服務的,我們這裡沒有皇帝,只有執委會!」何夕抓住顧凱話裡的漏洞進行了反擊。

顧凱自知失言,乾咳一聲道:「我就是打個比方……權力如果失去有效的監督,就很容易走向歧途!安全部的職能是對內提供安保,對外蒐集情報,這樣就已經很合理了,不應再附加一些其他不必要的職能。」

「正因為現有的安保制度還存在很多漏洞,所以我才會在這裡提出改進的方案。」何夕依然是寸步不讓:「請顧部長想一下,如果我們連高級官員的日程安排都不清楚,那怎麼提供完善的安全保障?當然你如果一定要把這看作是對個人的監視,那我也無話可說,但我希望你在反對之前,能提出其他有建設性的意見,至少也拿個可行的替代方案出來。」

何夕這就是瞅準了顧凱的短板下手,對方雖然是精通法律,善於辯論,但對於安保這方面的事務卻缺乏實際經驗,根本就不可能拿得出什麼替代方案。而且現有的穿越者安保工作是由安全部跟軍方共同負責,顧凱要是一直逮著這事反對,得罪的可不止是安全部一家而已。

顧凱的腦子當然也不慢,立刻便注意到了何夕言語間給自己埋下的陷阱,當即又搖頭道:「何部長,你不要渾水摸魚了,我反對的並不是安全部和軍方為穿越者提供的安保服務,而是安全部不受監管地擴大權限範圍!各位,難道你們願意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狀況受到特務部門的實時監控嗎?如果這種監控是以安全保障的名義,你們就能安心接受了嗎?」

顧凱見何夕要拉軍方下水,索性自己就先開口把其他人統統扯進來。他自認提出這些意見都是出於公心,想必執委會其他人必定也會有跟自己相似的意見。

穿越者的人身安全問題從來都是安保工作的重中之重,可以說相關部門在過去今年中的表現算是相當不錯了,至少沒有發生過穿越者在某地遇刺身亡這種重大安全事故。不過也正因為他們是多了幾百年見識的穿越者,所以對於個人隱私方面的重視程度也要大大超過這個時代的人,他們既有特權在身,當然就不願再受到某些意味不明的監控。因此同意顧凱意見的人,倒也的確不在少數。

雙方爭執不下,最後還是得由陶東來居中作個論斷。但陶東來本身的態度從來都是傾向於軍方,而何夕又是他一手安排的職位,要他來當判官,多少未免都會有歪屁股的嫌疑。

果然陶東來一開口就暴露了立場:「安保工作是必須要進行的,穿越集團成員的人身安全,可以說是我們的立國之本,每一名穿越者對我們這個集體,對我們這個國家,都是金山銀山換不來的重要財富,保護我們的同伴,就是在保護我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這個國家。包括在座的各位在內,正是有了我們日益完善的安保措施,才能安安心心地投入到治國理政的日常工作中。所以我認為,安保力度還是必須要維持在一定的水平,適時根據形勢調整相關部門的權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顧凱不滿地干咳一聲道:「現在的問題是監管,安全部監管我們,哪誰來監管安全部?」

「顧部長,你是不是想成立個獨立部門,專門來負責監管安全部的安保措施?」何夕突然冷不丁地問道。

顧凱聽到這話毫不避諱地應道:「成立獨立部門?曆數海漢各大部門,還有比我們司法部更合適做這差事的人選嗎?」

顧凱這話雖然透著幾分狂妄,但細細品來倒也有點道理,除了軍方和安全部兩家事主之外,其他部門好像都不太合適插手來管這個事。而司法部做事百無禁忌,的確也比較適合扮演一個監管者的角色。

不過何夕又怎肯自己的部門被顧凱壓著一頭,當下也以此事從無先例為由,拒絕了顧凱提出的解決方案。兩人各執己見,而他們背後又有各自的支持者,與會者就這兩種意見爭論許久,仍是沒有得出一個雙方都能認可的解決方案。

最終陶東來只能宣佈暫時擱置這個議題,先讓軍方和安全部就此次與西班牙艦隊交戰的結果做一個現場匯報。這下就連顧凱也乖乖閉嘴了,此次戰勝西班牙艦隊意義重大,他也很想瞭解一下海漢方面在此戰中的實際收穫,以及後續的情報分析。雖然他對何夕剛才所提出的安全部改革措施有諸多微詞,但也並不會盲目地抵制安全部的存在,畢竟這個部門對於維持海漢統治的確十分重要,顧凱也不會否認其正面的作用。

經過了近一天的彙總統計之後,軍方目前列出的戰果可謂十分驕人,擊傷、擊沉、俘獲的西班牙帆船數目都是創下了近年來海漢對外戰爭的記錄。海漢當初攻打十八芝和舟山群島的時候雖然戰績似乎更為厲害,但那些對手的實力等級與西班牙艦隊的確不可同日而語,如果僅僅只是比較數字就顯得太不科學了。能夠在對陣西班牙艦隊的戰鬥中取得如此戰績,即便是同屬海上強國的荷蘭人也不敢說自己能做到同等水平。

而通過對戰俘的甄別、篩選和分頭審訊之後,安全部得出的結論認為這次戰爭是馬尼拉當局自作主張的決定,而非西班牙王國向海漢的正式宣戰信號。正好從美洲押運大宗貨物來到馬尼拉的艦隊很可能讓當地的行政長官產生了某種「可以搏一把」的錯覺,在缺乏事前的詳細偵察和完整作戰計畫的狀況下,匆匆組織了一次武裝突襲三亞的行動。

如果西班牙人的對手是其他國家,這種突襲就算是提前數日曝光了,對手也未必來得及調兵遣將組織起有效的防禦手段,最後很可能還是會被實力強大的西班牙艦隊強行吃掉。但偏偏這次他們選擇的對手是海漢這麼一塊硬骨頭,不僅啃不動還給倒崩了一嘴牙。

參與此次行動的美洲艦隊和馬尼拉艦隊均是損失慘重,並且有大量參戰人員被俘。只是繳獲的戰利品對於海漢來說沒有太大價值,俘獲的幾艘船均遭受了比較嚴重的損壞,如果要進行修復再留作自用,其實並不划算。而這些船上的武器也遠遠比不了海漢自家所產,除了拿去回爐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大用了。把這兩樣大件刨開,剩下的就沒什麼值錢的家什了,總之戰利品的價值是肯定抵不上這次海漢海軍作戰的軍費開銷了。

當然了,憑藉此次戰鬥之後俘獲的大量的戰俘,海漢應該還能向馬尼拉當局敲一筆竹槓,對此施耐德已經擬定了一份初步的賠償方案,並且準備盡快著人送去馬尼拉,向西班牙人提出戰爭賠償要求。如果能夠搞定這件事,那麼把軍費開始撈回來應該就問題不大了。

不過對方吃了這麼大的虧,也未必願意再掏一筆巨款贖回戰俘,一旦談不攏,那麼這些戰俘中的絕大部分人都只能在苦役營度過餘生了。但這種結果對海漢而言就不太理想了,所以除了索取戰爭賠償之外,顏楚傑也提到了以打促和,要做好將戰爭延續下去的準備,逼迫西班牙人主動議和。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11 10:28
第1331章 各有打算

「以打促和?馬尼拉跟海南島之間可是隔著整個南海,而且中間根本沒有物資補給點可用,如果冒然對馬尼拉發動攻勢,那會不會太冒險了一點?」寧崎當即便對顏楚傑的意見提出了異議。

海漢在過去兩年中將絕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開闢大明北方航線上,往南的擴張也只是對星島和邦加勿裡洞群島進行了重點開發。至於西班牙人掌控的菲律賓群島,海漢只是派出了少量情報人員前往當地潛伏,並沒有採取真正意義上的軍事措施來對其進行遏制或打擊。

這倒不是海漢瞧不起西班牙所佔領的地區,或是無視了西班牙在南海地區的存在,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海漢對西班牙頗為忌憚,並不想將原本存在的矛盾進一步激化,再加上短期內也無意向太平洋方向擴展控制區,所以也沒必要強行在東邊給自己樹立一個強敵。長遠來看雙方的確是競爭對手,但海漢至少沒有主動對馬尼拉採取武力行動的計畫。

以這次的戰爭性質而言,海漢作為勝利者,要對馬尼拉當局採取一些報復手段的確是情理中的事,但這個時候也不得不考慮到客觀環境的限制,海漢對於菲律賓群島海域的地理環境並不熟悉,進行這種長距離跨海作戰的風險也將會相當大,就目前的備戰狀況而言,恐怕跟蒙著眼來打三亞的西班牙人差不了多少。因此寧崎才會認為軍方的態度過於激進,連忙出聲進行反對。

顏楚傑道:「不不不,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我說的以打促和,不是特指進攻馬尼拉,而是在海上展開行動,限制西班牙船隻的活動範圍。只要能切斷其北上南下的商業航線,西班牙人很快就會招架不住。」

寧崎道:「問題就在於這些海上航線不是那麼容易切斷的,我們得派出幾支艦隊去遠海執行這種任務?我們的艦隊具備足夠的戰鬥續航能力嗎?如果需要艦隊長期在海上巡航來執行封鎖任務,我們要如何維持距離這麼長的補給線?」

寧崎的一系列問題基本都是切中要害,馬尼拉與海南島之間的直線距離是七百多海里,而海漢在海外控制的殖民地之間間隔極少會有超過五百海里的狀況,這甚至已經超過了浙江舟山到山東芝罘島兩處海外基地之間的航程。南海中除了一些很小的島礁,基本上見不到大片的陸地,長期在海上巡航的確會面臨著補給方面的難題。

西班牙這次攻打三亞的計畫也是受此客觀條件所限,所以才試圖使用速戰速決的戰術,但最終還是沒有能夠得手。而海漢要是想另闢蹊徑搞持久戰,所面臨的物資補給問題只會比對手更為吃力。

顏楚傑身為海漢國防部長,在過去八年中指揮過大大小小的戰鬥加起來也相當多了,以他的作戰經驗,難道會考慮不到這麼淺顯的問題嗎?寧崎可不會這麼低估了顏楚傑的水準,他認為對方提出這個看似漏洞頗多的方案,其實是另有目的。比如說,借此向執委會提出擴建海軍編制,增加計畫建造的戰艦數目等等。

果不其然,顏楚傑一臉肅然地應道:「寧部長的話說得也有道理,現階段我們的海軍實力的確還存在著很多的短板,並不是說打贏這一仗之後,我們就已經在南海無敵了,也還是會有很多我們鞭長莫及的地方。所以為了避免這樣的狀況,我認為海軍的編制還是需要進一步的擴大,特別是具備遠程作戰能力和長時間海上續航能力的武裝艦隊,應該要作為未來幾年我國海軍發展的主要方向。有一些週期比較長的準備工作,現在就可以開始逐步實施了。」

寧崎心道原來這才是你真正想說的話,不過他也不想自己的表態就這麼輕易被顏楚傑當了話題鋪墊,當下搖搖頭道:「老顏,你這些話都是老生常談了,擴建軍隊當然是國家壯大過程中的必然措施,但也不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你們軍方本來就有發展規劃,執委會也按年度批下了應該撥付的軍費,再找理由申請額外軍費就說不過去了。」

顏楚傑被寧崎識破心思,卻也沒有什麼羞愧的模樣,當下繼續侃侃而談道:「這次的西班牙入侵是突發事件,我們的規劃中可沒有這樣一齣戲。雖然這一仗我們是打贏了,但西班牙人也已經給我們敲響了警鐘,哪怕我們現有的武力已經是地區最強,但也還是沒法阻止敵人打到家門口來。所以在目前的國際環境下,七八百海里的半徑也並不絕對安全,我們有必要保證海軍艦隊的作戰半徑能夠達到這個程度,這樣才能對類似西班牙這樣的居心叵測者保持足夠的威懾力,而我們現有的艦隊顯然是搆不著這個標準,所以我才會提出新的發展規劃。」

寧崎沒有立刻接話,眼光瞟向坐在自己對面的顧凱,見他的臉色也是一臉陰鬱。安全部和國防部在今天的戰後總結會上先後提出改變現行狀況的要求,這或許只是巧合,但也有可能是何夕和顏楚傑在事前就已經達成了某些默契。他們所管理的安全部和國防部一直以來就在安全和情報領域有著諸多的深入合作項目,在政治上可以說是天然的盟友,但凡有些需要幫襯的地方,自然也是會不遺餘力地推動進行。

而寧崎和顧凱可說不上是政治盟友,事實上他們之間的政治分歧還是挺多的,但對於軍隊和安全部門的權力限制,他們的看法是比較一致,認為必須要有一個嚴格的監管機制來限制這些特權部門和暴力機關的發展,以避免其掌控的權力過於膨脹之後,逐漸脫離執委會的管理。屆時勝利堡裡一堆坐在辦公室裡治理國家的文官官僚,就很難再與掌握特權的軍隊與情報機關保持政治上的平衡了。

顧凱與寧崎的眼神對了一下,心領神會地開口道:「老顏要提方案當然可以,但請你拿出具體的書面文稿,交由執委會安排專門的會議進行討論。不過今天這個會的主旨是戰後總結,我認為有些沒有直接關係的議題不應該佔用這次會議的寶貴時間。說回正事,我們還是來討論一下戰俘人員的安置和處理問題吧!」

顧凱認為軍方和安全部的提議都是臨時起意的想法,應該並沒有準備相應的書面材料,這個時候再就此討論下去,其實就是讓何夕跟顏楚傑在這裡刷存在感了。所以他便果斷插話,用一個拖字訣先把話題帶過去,不讓顏楚傑再就此發揮下去了。

顏楚傑嘿嘿乾笑兩聲,倒也沒有強行再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便按著顧凱的意思,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正事議題上。

對於戰俘人員的安置其實沒有太多的討論價值,在經歷了多次的對外戰爭之後,海漢對戰俘的處理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套路,各個部門之間的分工合作也比較清楚。即便這次的對象是西班牙人,但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需要按照過去的戰俘處理套路來執行就可以了。該收押的收押,該送去苦役營的就送走,有些可以留用的匠人,盡快查明底細沒有太大的劣跡,便分配去相應的勞動單位就職。

剩下少部分的要用來交換贖金和戰爭賠償的戰俘,那還是得先好好養著,該治的傷病得治,要是死在戰俘營裡可就是真金白銀的損失了。

施耐德拿出了自己連夜擬定的索賠方案,準備就此次西班牙艦隊襲擊三亞一事,向馬尼拉當局索賠三百萬西班牙銀幣。當然了,這個數目只是單方面提出來的標準,以海漢應戰的實際軍費開銷而言,可以說是獅子大張口了,施耐德也不能確定對方就一定會答應下來,最終還是要通過來來回回數次的談判來慢慢解決。

不過好在三亞與馬尼拉之間的航程不算太誇張,如果像之前星島俘獲的英國戰俘處理戰後事宜,光是送一封信去英國人在印度的基地,來回航程就得以月計算,討價還價幾個回合,搞不好就得弄到明年才能出結果了。

施耐德過去多次操持過類似的戰爭索賠事務,對於流程和尺度的把握也算比較熟悉,因此眾人對他的操作方案並沒有太大的異議。而且執委會裡就施耐德一個金融專家,其他人也很難從專業領域提出更合理的意見了。

當然最騷的操作還是施耐德寫給馬尼拉總督的官方信件是使用了西班牙文,這個技能就很難有人能夠效仿得了。此外這封信件還專門附上了目前俘虜的西班牙指揮人員的職位和親筆簽名,以證實這些人仍然存活。

施耐德唯一擔心的是,這些人員的官職軍職都普遍算不上太高,也並非艦隊的首腦人物,馬尼拉當局會有多大的決心花錢贖回他們,還真的很難判斷。所以他在信件中雖然提出了一個比較高昂的索賠數目,但也還是留下了討價還價的餘地,只要對方不是傻子,應該能夠看懂他的暗示。

在海漢高官們商量處理戰俘的時候,這些人形自走籌碼已經在戰俘營裡開始了勞作。由於戰俘人數太多,海軍基地的監禁設施根本無法關押這麼多人,於是就將其臨時安置在騰出來的部隊營區中,不過這種待遇僅僅持續了二十四小時不到就被取消了。一名通譯用不太純熟的西班牙語告訴他們,接下來他們必須要自行修建一處戰俘營,否則接下來的關押期間就只能幕天席地了。

除了少數行動不便的傷員之外,絕大多數戰俘都被組織起來,發放勞動工具之後,便開始在戰俘營挖掘排水溝和化糞池,修建旱廁,搭建帳篷,修築鐵絲網隔離帶。這個安排雖然不免招來了一些戰俘的抱怨,但絕大多數人還是很順從地拿起工具按照指示去做了,因為戰俘們都很清楚,如果海漢人決定要處死他們,那大可不必費這種工夫了。既然現在要修建一處臨時戰俘營,至少說明他們已經暫時可以保住性命了。

而少數軍官戰俘的心中卻非常清楚海漢人這樣安排的原因,他們在昨天的審訊中就已經在登記身份索要賠償的信件上籤下了自己的大名。只要海漢與馬尼拉當局的談判沒有破裂,他們這些人就能好好地活著。而這種談判一時半會根本無法達成協議,所以這樣的臨時關押營地也是非常有必要的。當然了,被關進這裡的人,也不是都能有機會再回到馬尼拉去,畢竟能讓當局掏贖金換回自由身的對象,可絕對不會是那些臭烘烘的水手。

在戰鬥結束兩天之後,《海漢時報》終於發行了有關於這次交戰狀況的特刊,一千份面向社會發行的特刊幾乎是在頃刻之間就被搶購一空,在民眾的強烈要求之下,當天下午又加印了五百份投放到市面上,也同樣是被一搶而空。

劉尚因為工作性質的原因,在第一時間便看到了這份特刊,而且他也參與了其中部分內容的編寫,看到這些內容印在報刊上發行出來,他一時間真有些百感交集。自己作為大明的情報人員,為了能夠蒐集海漢的軍政情報潛伏到三亞,但如今卻陰差陽錯成為了海漢宣傳部門的工作人員,還要編文章來鼓吹海漢的軍事實力,成了為海漢官方吶喊助威的喉舌。自己本是為顛覆海漢而來,但如今卻又在為海漢官方效力,這種奇妙的錯位感讓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定位自己目前的處境了。

最可怕的不是為海漢鼓吹這件事,而是吹著吹著,自己也就信了。在前前後後看過海漢那麼多地方的實際運作,海漢軍的演習和這次的實戰,以及海漢民眾對於戰事的態度之後,劉尚真的不敢對大明收復海南島抱有太大的希望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16 08:52
第1332章 令人絕望

就此次海漢在家門口應戰西班牙艦隊的社會氣氛來看,劉尚認為海漢國民對於戰爭的爆發並沒有多少恐慌感,而是將此視為了展示國力的機會,不但沒有出現逃難的狀況,反倒有很多人都積極地參與到此次的備戰和觀戰活動中。海漢海軍與岸防炮台通力合作,在眾目睽睽之下,堂堂正正地擊敗了來犯的敵軍艦隊,這樣的表現更是讓民心大為鼓舞,劉尚甚至已經看到有年輕學子在組織請願,要求官方遠征西班牙艦隊老窩,以軍事手段對其進行報復。

如果說一開始聽說有敵軍來犯的時候,劉尚還抱有一些吃瓜群眾的心態,順便看看海漢的防線上有什麼漏洞,日後也能為明軍收復此地提供一些幫助。但在親眼見證了戰鬥過程之後,劉尚就已經明白海漢有恃無恐的底氣何在了。像西班牙這樣強大的艦隊尚且連勝利港的泥土都沒沾上半點,就已經敗得落荒而逃,要是換作明軍水師在其位置上與海漢海軍對陣,怕是會連主力逃離戰場的機會都很渺茫了吧?

劉尚忽然覺得,兩廣官府這麼些年來對海漢的各種行為放任不管,或許也並不只是因為拿人手短的原因,而是很清楚軍事手段對海漢來說非但無用,反而很容易刺激其反彈。三亞能防得住外敵入侵,可兩廣地區的諸多城市就不見得了。

劉尚來海南島之前也曾去廣州城附近看過海漢在當地經營的狀況,除了廣州城以東珠江邊上的那塊地皮之外,如今海漢還在珠江南岸正對廣州城的沙洲另起爐灶,建起了一座名為海珠鎮的港口小鎮。海漢人在江岸上修築了長達兩里地的碼頭,以及商棧、倉庫等配套設施,而這些碼頭毫無爭議地成為了海漢名下各種商行、船行及其他機構的指定停靠點。雖然與廣州城有一江之隔,但也絲毫沒有影響到海珠鎮在短短一兩年之中就迅速繁榮起來。

海漢通過航運送到這裡的當然不僅僅是各式各樣的貨物而已,還有形形色色職能各異的人員,這些人當中不僅有商賈,也有諸多與劉尚身份類似的情報人員,以及數量可觀的准軍事人員。

海漢與廣東富商李繼峰合開的鏢行「金盾護運」已經運作了好幾個年頭了,生意所覆蓋的地域範圍已經踏出了兩廣地區,在貴州、湖南、江西等地也已經陸陸續續建立起了商路和貨運渠道,並且在各地建設了大量分支機構。金盾護運以合法名義僱傭了大量武裝人員,其中甚至有相當比例的「鏢師」裝備了海漢所提供的制式火槍。

據劉尚所知,兩廣官府對於這些狀況並非沒有掌握,而是有意裝聾作啞,視而不見,可以說是放任海漢為所欲為了。根據情報部門的統計,金盾護運僅在珠江沿岸各地所部署的武裝人員,就大約有兩千左右,這些人要是組織一下,就活脫脫是兩個步兵加強營的兵力了。如果有必要的話,劉尚認為他們只需半天時間做準備,就可以對廣州城發動進攻。

劉尚當時並不認為海漢的這些小動作能夠真正威脅到廣州的城防安全,只是覺得地方官府對此表現出的不作為是嚴重的失職,不過此時再回想起來就不免會驚出一身冷汗了。如果這些武裝人員都具備了海漢軍的戰鬥力,或者說這些所謂的鏢師根本就是海漢兵的另一重身份,那兩千海漢陸軍就算一時半會攻不下廣州城,也足以堵得裡面的守軍出不了城了。

在這樣被海漢臉貼臉進行監控的環境之下,兩廣官府在廣州附近有任何動作都會走漏風聲,不敢作出任何使用武力手段驅逐海漢的嘗試,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類似這樣對大明軍事實力感到懷疑的心思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劉尚對於自己來到海漢潛伏的使命也是越發感到信心不足。待的時間越長,他就越清楚自己現在所做的事情是無用功居多,個人力量並不能縮小兩國之間的實力差距,通過情報手段所收集到的信息也無助於大明使用政治、經濟或是軍事手段來對付海漢這個難纏的對手。

兩國之間的實力對比,除了國土面積和人口數量這兩條,劉尚現在看不到大明還有任何其他的優勢存在,大明雖然號稱有兩百萬常備軍,可是真正分到兩廣地區,能打仗的軍隊連十萬都沒有,可以抽出來在沿海各地間進行機動作戰的部隊,或許要湊出兩萬都堪憂。而以兩軍的實力對比,如果海漢要發動對兩廣地區的攻勢,兩萬明軍肯定是招架不住的。至於收復海南島,只怕把兩廣能打仗的部隊全部召集到一起都不夠填炮眼的——何況就算弄出十萬大軍,也根本找不到這麼多船能在短時間內把大軍輸送到海南島上去。

劉尚嘆了口氣,就著手上還沒看完的特刊繼續往下讀,海漢官方將此次的戰鬥定性為抗擊外國入侵的作戰,而非開戰前所宣稱的「打擊海盜」了。文中將此次興兵攻擊三亞的西班牙定義為「邪惡國家」,列為不受歡迎的貿易對象,並號召國民及盟國停止與西班牙人,特別是馬尼拉當局的一切貿易往來。當然這種貿易封鎖並不是強制性的手段,但以海漢官方在地區內所具備的號召力,劉尚毫不懷疑這個表態會被各界人士解讀為官方法令。

今後一段時期估計不會有太多人敢違背海漢官方的意志,繼續偷偷摸摸與馬尼拉的西班牙人進行貿易了。稍有頭腦的人就不難想到,既然海漢這次能在西班牙艦隊到來的幾天之前就得到預警提前備戰,那必定是馬尼拉那邊有人提前送出了消息示警,如果不知死活地繼續跑到馬尼拉去做生意,那隻怕會被海漢商務部列入黑名單了。

這種非正式的貿易禁令對於海漢的外貿收入肯定會有一定的負面影響,但劉尚也知道海漢人做生意極為精明,肯定不會做虧本買賣,敢採取這樣的手段,那想來也是有在事前計算過得失了。就算吃虧,那必然也是馬尼拉的西班牙人吃的虧會更大。

但這在劉尚看來,或許也僅僅只是海漢報復手段的開始而已,僅僅只是貿易封鎖,大概並不能讓海漢解氣,後續必然還會有其他的手段逼迫對方低頭。劉尚倒是很希望海漢能大打出手,精銳盡出,去馬尼拉跟西班牙人拚個你死我活,但就目前看來,似乎並沒有要將戰爭繼續下去的跡象。海漢海軍的兩支艦隊都已經回到了勝利港的基地,據說有幾艘船已經被送進了船塢維修,而士兵也開始分批解除戰備狀態,看樣子近期是不會再打仗了。

而且報上援引軍方高官的說法,稱海漢此次作戰為「自衛反擊」,是以擊退敵人的進攻為目的。至於進攻馬尼拉乃至消滅西班牙人在這一地區的存在,報上可是半句都沒提到。以劉尚所知的海漢官方宣傳手段,如果接下來要打仗,那大概也會和此前一樣,在開戰之前就向社會放出風聲,主動引領輿論方向,避免民間因為信息不透明而出現的猜忌,也可以最大限度地防止有人借此煽動民情製造混亂。

大量用來吹捧海漢軍戰鬥力的篇幅,劉尚直接就跳過不看了,這倒不是他仍然對海漢軍有嚴重的牴觸情緒,而是他親眼見證了海漢軍打敗西班牙艦隊的全過程,單純用文字來描述這期間的戰鬥實在太過蒼白,他也提不起興趣再花時間通過文字來重溫這一場激烈的海戰。劉尚真正感興趣的,還是諸如官方表態之類的內容,這些隻言片語的描述很容易被忽略,但劉尚最近在宣傳部門做事的時間多了,也逐漸瞭解了海漢的宣傳手法,往往是這些看起來不起眼的信息,才會預示著接下來的形勢發展走向。

不過沒等劉尚將這份特刊全部看完,他就又接到了新的任務,到鹿回頭半島的移民營去向新移民宣講此次的戰鬥過程。這個差事可算是為他量身打造,劉尚自然也推辭不得,當即便與得到通知的另外幾名宣傳人員一同趕往移民營。

劉尚初到三亞的時候,其實也在這地方待過幾日,如今故地重遊,卻已經有了衣錦還鄉的感覺。他現在是代表青年團出來執行任務的官員,當初曾對他呼來喝去的移民官,如今卻換上了一副卑微的面孔,亦步亦趨地跟在屁股後面,介紹移民營裡的各種設施,看樣子對方多半是已經認不出眼前這位官員是幾個月前從這裡走出去的一名普通移民了。當然了,就算他認出來,多半也會假裝不不知道,。

劉尚也無意去嘲笑這些下層辦事人員的勢利,不管在海漢還是大明,這樣的狀況在官場上都並不鮮見,不過只是底層小吏的正常反應罷了。

簡單參觀了移民營之後,管理人員便將近期要安置到海南島各地的四百多名移民集中起來,由宣傳部門的工作人員對其進行宣講。內容當然不僅僅是前日的戰事,還有很多關於新移民的工作、生活方面的守則,要向他們再做一次解釋和強調。

劉尚被排到最後登台,便先在一旁就座,邊喝茶邊等其他同事完成宣講。他的位置與席地而坐的幾百名移民呈四十五度角相對,也正好可以觀察到這些人在聽宣講期間的表情變化。劉尚在環島行程中已經執行過數次類似的任務,也算是從中積累了一定的經驗,加之他之前也有在茶館說書的經歷,所以能比較容易地從聽眾的表情變化中分辨出他們是否對目前所聽到的內容感興趣。

劉尚的目光在前面幾排人臉上掃過之後,突然隱隱覺得某處有人正注視著自己,而這個人似乎就在移民之中。他視線在人群中巡弋了幾遍之後,終於找到了根源所在——一名灰衣中年漢子用一隻手撐著腦袋,看起來似乎心不在焉的樣子,但眼神卻是一直鎖定在自己身上。

儘管這人看起來相貌平平無奇,但劉尚見到此人卻不免心跳加快了不少,因為他在來海南島之前便認識這個人,準確地說,他們算是一起共事的同僚。

劉尚當初接下這個任務的時候,候選者可不止他一人而已,僅他所知就至少有五到六人被列入了派遣計畫中,不過他是單獨上路,也並不知道其他候選者是否也被派到海漢控制區內潛伏。而之前就已經進入三亞的廖遠等人,卻並不是跟他同一批次的潛入者。

眼前看到的這張面孔,劉尚曾在面試這次任務的時候見過一次,他並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誰,但應該也是從某地的分支機構調來的行家好手。這個人出現在此時此地,應該是比劉尚要晚了至少一個批次。而這人顯然從一照面開始便也認出了劉尚的身份,所以才會一直盯著他。

按照計畫,劉尚在海漢潛伏期間的唯一聯繫人便是廖遠,如果有其他情報人員要與劉尚建立聯繫,也應該是通過廖遠來進行。但如今廖遠人不在三亞,而劉尚卻偏偏遇到了一個認得自己的新同僚,這就有點微妙了。

照理說劉尚是不能主動去尋找本地的其他潛伏者,但這種偶然遇到且互相認識的特殊情況,就是處在計畫之外了。劉尚當然可以裝作沒有認出對方,但他心裡卻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憂慮——除了廖遠之外,這是又多了一重會讓自己身份曝光的風險。

等下劉尚上台宣講,照規矩就得先說明自己的身份和職位,而這無疑是將把柄送到了那人手上,要是他回頭來要求自己提供某些幫助,這個忙幫還是不幫?劉尚對其身份一無所知,而自己的身份卻無法保密,這種被動的感覺讓他實在難以接受。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16 08:52
第1333章 隱患人物

劉尚從未想過他鄉遇故知竟然會是在如此場景之下發生,而這位「故知」的出現非但沒有半分驚喜,反而是驚嚇的成分居多。儘管劉尚與他屬於同一個陣營,但相見之下著實沒有絲毫欣喜的感覺,而是立刻開始懷疑對方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並評估其可能會給自己造成的風險。

這樣的反應也算是職業病的體現了,劉尚在海漢潛伏期間基本是單線行動,任何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包括他的聯絡人廖遠在內,都可以視作是身份敗露的潛在隱患。原本只有一個廖遠,已經是讓劉尚時時不安,唯恐受其牽連,恨不得找機會將其處之而後快。如今又突然冒出來一個知道自己底細的傢伙,這讓劉尚才平靜了幾天的心情又一次緊繃起來。

劉尚迅速在腦子裡梳理了一下目前的處境,雖說他目前的官方身份會讓自己處於明處的被動地位,但這份臨時官職其實也並非毫無用處,至少在移民營這個地方,他說話還是具有一定的影響力。當下最要緊的事,便是設法打聽出此人的掩飾身份,以及將會被分配去的地區和單位。

劉尚在市井間混跡時間很長,習得的各種套路也多,當下便向移民營的官員套話,旁敲側擊地打聽這群移民的分配問題。

青年團在海漢官場上是極為特殊的一個存在,可以說是青年官員陞遷的必由之路,而在青年團裡擔任官員,往往也會被外界和底層官員視為權限極大的人物。當然事實上並非如此,例如劉尚的臨時職位就是一個虛職,屬於哪裡需要往哪裡搬的勞動力角色,而並非管理青年官員體系的大人物。但他的這個臨時職位就已經足以讓下面的人仰視了,因此對於他的發問,這裡管理移民的小吏也不敢有絲毫隱瞞,立刻湊到他身邊詳細介紹起來。

這批四百餘人的移民雖然是算作同一批接受分配的人員,但移民局並不會將他們分配到一處地方,而是會拆散了安置到海南島各地,平均下來一個市縣大概也就分到六七十人。不過劉尚擔心引起對方疑心,倒也不好直接指著他認出那人詢問其詳細情況,而是兜了個圈子,讓那小吏將這些人的登記資料拿來看看。那小吏也不疑有他,連忙匆匆忙忙去取了簿子過來,交到劉尚手上。

劉尚雖然不知那人化名為何,又假借了什麼樣的掩飾身份,但海漢這移民登記資料他是知道的,上面記錄的個人資料可謂十分詳盡,只憑性別、年齡、體貌特徵這幾項內容,他也很快就能從中篩選出這名灰衣男子了。

早先在三亞市立圖書館查閱資料期間,劉尚就已經熟悉了海漢登記資料的方式,因此翻看這種移民資料也不在話下,直接就從男性移民查起。這四百多人的移民中,男性移民佔了七成,而其中二十到四十之間的移民又約莫佔了一半。劉尚估計那人即便謊報年齡,也只能在這個範圍之內,否則就與他的外貌對不上號了。

劉尚記性極佳,即便不作筆記,也已經在腦海中將這一百多人的資料從中挑選出來,然後接著再看體貌特徵的記述,就又將其刷掉了大半,只剩二三十人了。

劉尚知道從大明派來的人一般不會以單純的農民身份作為掩飾,因為這樣做雖然露餡的可能性極低,但作為移民很容易會被分配到一些偏遠地方去充當墾荒屯田的先鋒,根本就沒有接觸到有價值情報的機會了。所以為了能夠留在三亞這樣的大城市發展,偽裝成新移民進入三亞的大明情報人員,一般都會以某個行業的手藝人身份作為掩護,以便能在駐留大城市的同時,在短時間內獲得海漢入籍資格,並且最好是能夠接觸到某些特殊行業和部門為佳。

類似劉尚,便是以說書先生的身份來到海漢,靠著這個特殊才能得到了宣傳部的賞識,直接招攬他進入官方部門效力。國籍、身份、地位,統統都一步到位,這番待遇可以說得上是大明情報人員中的幸運兒了。在他之前來到海漢潛伏的廖遠等人,迄今都沒有進入海漢官方機構工作的機會,僅僅只是在三亞從事看家護院的行當而已。

劉尚知道此人必定會有某種比較特別的身份,而他在海漢待了兩個多月,對於哪些行當最容易得到有待,已經有了一定的認識。在剩下這些人的資料上來回掃了幾遍,便又過濾掉了大半,只剩下三人了。

這三人中一人是武師,一人是木匠,還有一人是秀才,劉尚一時間倒也難以判斷對方的掩飾身份究竟是哪一個。不過這倒也難不倒他,當下狀如無意地對侍立在旁的小吏問道:「這些人馬上就要分配了,你對他們的瞭解程度有多少?」

那名小吏連忙應道:「這群人從到港開始,他們的資料登記和移民分配都是卑職經手操作,前前後後也有七八天了。不是卑職誇口,這群人隨便拉出一個來,小人便可立刻報出他們的個人狀況來。劉幹事可隨意抽問,一試便知。」

「這麼有信心,那我就從花名冊上隨意點幾個名字,你指給我看,順便說說個人情況,看看與登記資料是否相符。」劉尚見對方如此配合,當下也不客氣,便立刻給他公佈了一項臨時的業務考核。

那小吏只當劉尚是在考驗自己的工作是否用心,根本沒想到他是另有目的,還一臉期盼地指望能在他面前有所表現。

劉尚道先隨意選了兩個名字,那小吏果然在張望一番之後,很詳細指出了該人所坐的位置,以及個人的資料,倒是與花名冊上登記的內容一致。劉尚見這小吏果然業務熟悉,當下便開始報他最後篩選剩下那三人的名字。到第二人的時候,那小吏所指的位置便是劉尚認出的那名灰衣人了。

「這個秦安是福建人,木工手藝還挺好,這些天在我們這邊也幫著做了不少木工活,卑職看他勞動態度積極,是個不多言不多語的老實人,便準備推薦他去建設部下屬的施工隊,亦或是勝利港造船廠,這兩處地方應該都挺適合他發揮手藝。」那小吏介紹得極為詳細,連接下來準備推薦此人去的單位都一併報了出來。

「原來你叫秦安啊……」劉尚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儘管這肯定是和他自己目前所使用的名字一樣,並非真正的本名,但對於他們這樣潛伏在海漢的無名小卒,本名已經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了。

據劉尚所知,木匠這個行當的移民在海漢也算得上是非常受歡迎的技工,許多生產部門都得跟木工活打交道,因此擁有這門手藝的移民在海漢可以說是不愁生計的。這個秦安選擇木匠這個職業作為自己的身份掩護,一方面是其肯定有比較過硬的手藝,另一方面大概就是看中了這個職業可以很快在海漢安定下來,也有望能夠接觸到一些被人為設立了技術壁壘的行業,指不定就能偷學到某些海漢秘而不宣的先進技術了。

就算劉尚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是要偷學海漢的技術,這懂木工的人恐怕要比自己這種只會記錄文字的人管用得多。特別是那些看起來結構很複雜的機械裝置,劉尚翻來覆去半天看不懂的結構,在匠人眼中或許只是一瞥就能看出其中奧妙了。

這個秦安如果是無聲無息地潛入海漢,沒有與劉尚在這地方照面,那倒也罷了。大家蝦有蝦道,蟹有蟹路,各憑本事發展,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既然在這地方已經照了面,而且劉尚也知道對方認出了自己,那這個局面就稍稍複雜一些了。他現在不能判斷對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出現和目前的官員身份,但出於同理心考慮,對方大概也會擔心自己的出現讓其陷入到身份曝光的風險處境中。而幹他們這一行的,深知要保護自己身份不被洩漏的最穩妥原則,便是干掉身邊的所有知情人。

廖遠是知情人,但他有黨羽,甚至可能還有其他劉尚所不知的底牌,單憑劉尚的能力對付不了他。但這秦安是初來乍到之人,對於移民營之外的海漢社會所知不多,在踏入這個環境的初期,他將會有諸多不能適應的地方,而這有可能會導致其曝露身份——這都是劉尚進入三亞初期所經歷過的狀況,他有理由相信秦安也將會面臨類似的情況。

劉尚當下有兩種選擇,一是像廖遠對待自己那樣,扶持新人盡快度過適應期,以免其不慎曝露身份牽扯到自己。這種處理方式可以讓這名同僚盡快安頓下來,但壞處也顯而易見,這樣硬生生與其扯上關係,短期內的暴露風險雖然減小了,但長期來看卻無疑是增大了風險。

另一種選擇就比較決絕,今後儘可能切斷與此人的一切聯繫,權當是陌路。當然這樣也並不保險,如果有必要的話,甚至應該考慮將其滅口,把隱患消除在萌芽狀態。而劉尚自己的內心,顯然是更多傾向於後一種處理方式,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確保真正的萬無一失。

劉尚對個人安全如此的小心翼翼,甚至已經謹慎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連自己的同僚都想直接將其滅口,倒也是事出有因。過去幾年中大明各情報機關、地方官府、軍方,都陸陸續續向海南島派出過多批情報人員,但來得多,栽得也多,很多被海漢捕獲的情報人員都並非自己暴露,而是被其他被捕的同僚所揭發。有人甚至反水降了海漢,專門為海漢捉拿大明派過來的潛伏人員。

在吸取了足夠多的經驗教訓之後,大明的情報機關已經調整了策略,儘可能安排情報人員在潛入海漢之後單線行動,甚至是作為一段時期內不會激活的「死棋」蟄伏下去。劉尚不知道海漢境內有多少默默無聞的「死棋」在等待著激活的命令,但他知道秦安絕對不是身負這種任務的潛伏者,因為他們是同一批接受面試,而上頭當時很明確地告訴他,到海漢的任務就是蒐集情報,伺機策劃破壞活動。

劉尚想著想著便入神了,直到身邊的小吏招呼自己好幾聲才回過神來,將手中的花名冊合上遞還給他,口中讚許道:「你對工作很負責,做得很好!」

打發了這名小吏離開,前面負責宣講的同事也已經完成了工作,終於輪到劉尚登台。他上台之後居高臨下,見那秦安果然仍在偷偷摸摸地注視自己。劉尚當下收斂心神,先作了自我介紹,然後便開始向這些移民們講述前幾天發生在三亞近海的這場海戰。

劉尚的講述內容基本上是照著《海漢時報》上刊登的文章來的,對於某些比較複雜的問題,比如海漢與西班牙人的恩怨,劉尚也捎帶著解釋了一番,以免這些從大明等國來的移民聽不懂前因後果。他這宣講以說書的形式來進行,又是講述打仗作戰的內容,自然是要比前面登台的同僚說得更為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台下移民中甚至還不時爆發出叫好聲,彷彿真是在聽書一般,這樣的反應也是讓劉尚有些哭笑不得。

他在台上講完之後,移民營的工作人員便率先帶頭鼓掌,而移民們見狀也有樣學樣鼓起掌來。劉尚下台之後,這趟差事便算是完成了,不過劉尚稱自己要為寫文取材,主動留了下來,沒有隨其他人一同離開移民營。

按照劉尚的要求,移民營從這批剛聽完宣講的新移民中選出了數人,輪流接受劉尚的單獨問詢,以瞭解他們是否真正理解了宣講活動的內容。當然了,這只是他臨時想出來的藉口而已,真正的目的還是想在這批移民被放出去之前,先與這個秦安接觸一下,摸清對方的目的和打算。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16 08:52
第1334章 反覆試探

劉尚發現自從自己有了官方身份之後,出來辦事真是太便利了,哪怕這僅僅只是個應急的臨時任命,下面的人也會把他當作大神一樣供著,並不會有誰去質疑他這位青年團的幹事究竟是臨時職務還是正式員工。劉尚提出要採訪一些移民以便撰寫報告,移民營中的工作人員立刻為他安排了一間辦公室來進行此事,筆墨紙硯也都一應俱全。先前為劉尚介紹移民情況的那名小吏還特地過來詢問,是要以什麼樣的標準來篩選採訪對象。

劉尚對此早就想好了套路,當下故意沉吟了一番才應道:「這樣吧,簡單一點,就是我剛才從花名冊上隨意點出那幾人,你可還記得他們名字?」

「記得記得,卑職記性一向不差,這麼近的事肯定記得的!請大人稍坐,卑職這便去傳召他們過來回話。」那名小吏自覺又在上司面前撈到了一次表現的機會,回答完之後便趕去召集那幾名移民了。

當下還另有人奉上了熱茶,劉尚端起來品了一下,雖然尚不及他前段時間在環島行程中各地官府的招待水準,但也比以前在鑫隆茶館說書時喝的茶好多了。當然這移民營裡平時也不會有什麼高官到訪,準備的招待之物自然也不會高級到哪裡去,稍顯簡陋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多時那小吏便帶著被劉尚點過名的數人來到門外,劉尚放下茶杯,讓那小吏在門外維持秩序,一個一個地放進來問話。這地方身處移民營內,劉尚要進行一對一的會談,旁人倒也不用擔心有什麼安全問題,可以名正言順地讓他能夠單獨與秦安會面。

先叫進來的幾人,劉尚還是裝模作樣地詢問了一番來到海漢之後的感受,在生活上還有什麼要求等等。這些新移民只知道劉尚剛才在宣講時報的宣傳部幹事身份,但這個官位在海漢有多大權限卻是沒數,只知道移民營的工作人員都對此人畢恭畢敬,他們也就只能表現出更為謙卑的態度了。

劉尚心思並不在這些人身上,但為了避免引起旁人懷疑,他還是耐著性子,與每個人的交談都耗夠足夠的時間,以免稍後與秦安接觸時間過長而顯得太怪異。

秦安終於進到了這間屋子,他左右打量一下,見屋內並無第三人,臉上的神色便放鬆了少許,上前向劉尚見禮道:「草民秦安,見過劉大人!」

「不用見外了,坐下說吧。」劉尚倒也沒打算在他面前拿什麼架子,面無表情地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他知道對方肯定已經認出了自己,所以也不用再裝出什麼和顏悅色的父母官形象了。當下時間有限,也容不得兩人慢慢兜圈子打啞謎了。

「你什麼時候到的三亞?一路上可還順利?」劉尚語氣平靜地問了兩句,看似寒暄,但實際上也是在試探對方的態度。如果秦安裝傻充愣要繼續把現在的角色扮演下去,那劉尚大概就會認定他是心懷鬼胎了,對自己有所猜忌了。

秦安慢慢坐到劉尚對面,抱了抱拳道:「在下七日之前乘船抵達三亞,之後便一直待在這處營地中等待官府安置。承蒙關心,這路上倒是順風順水,沒出什麼岔子。」

劉尚注意到對方回話的態度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沒有先前剛進屋時那麼謙恭了,大概也是察覺到了自己並未將他視作普通移民,索性便也暫時放下了偽裝的身份,以平等的地位與劉尚對話——拋開他們在三亞的身份不提,兩人在原本的機構中的確是平起平坐,都是在常年外面辦苦差事的人,並沒有什麼官階高下之分。

劉尚點點頭,又接著問道:「這次可有其他人與你同行?」

秦安略微遲疑了一下才應道:「閣下問這個話,怕是於規矩不符吧?」

他們這些進入海漢執行潛伏任務的情報人員,大多都是單線行動,按照規定彼此之間不能隨意聯繫,更不能向他人打聽各自的任務,以免一人暴露就牽出一大片人來。不過像他們這樣互相認得對方又恰好在這種環境撞上的,以前並未有過類似的先例,秦安拿不準劉尚的意思,自然也不會老老實實地回應他。

劉尚乾咳一聲道:「我沒其他意思,純粹是出於關心。想必你也看到了,關於這邊的移民安置,我還能多少出點力,如果你還有別的夥伴同來,那可以試試看能不能讓你們分配到一個地方,也便於以後行事方便。」

扯虎皮做大旗,便是劉尚此時的手段了,他僅僅是青年團內頂著臨時編制的官員,對於隸屬於民政局的移民事務並沒有直接干涉的權力,但來移民營這邊執行公務,下面的辦事人員出於對他身份的敬重,還是會儘可能地予以方便。而劉尚倒也善於把握這種時機,便借此向秦安吹噓自己的影響力,希望能夠從他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果然秦安對於海漢這些官場制度並不熟悉,聽了劉尚的話便有些信以為真了,當下應道:「在下是一人來的,至於還有沒有別人也是這個時候來,那就不知道了。」

「這樣的啊……那上頭可有告訴你到了這邊之後,由誰接應你執行之後的任務?」劉尚聽了之後並未完全採信,仍然是繼續試探秦安。

「接應……」秦安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作為一名潛伏在敵國的情報人員,劉尚的表現實在太過熱情了一些。聯想到以前曾經有人變節,充當海漢鷹犬抓捕自己人,秦安覺得自己已經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他屏氣凝神地盯著劉尚道:「閣下不覺得自己好奇心太重了嗎?這些事可不是你該打聽的!」

劉尚問完之後也自覺有些太急切了,這很顯然已經讓對方起了疑心,當即連忙解釋道:「莫要誤會,我詢問此事自有道理,且聽我一一道來。」

劉尚敢與秦安當面會談,自然也是已經琢磨好了套路。便見他沉聲道:「原本在此地主持事務之人,如今暫時不在三亞,若你本來是要聯繫此人,那估計就要撲個空了。」

秦安不敢大意,試探著問道:「你說這聯繫人是……」

「此人姓廖,已經到這裡有幾個月了,你若是要找他,就不用白費力了。」劉尚一邊說一邊注意觀察秦安的神色。

果然秦安臉上閃過一絲倉惶之色,但立刻便平靜下來問道:「此人不會是被揭穿了吧?」

「那倒沒有,若是暴露了身份,我豈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裡跟你聊天?」劉尚見他的反應,就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了,當下接著又道:「他只是受身份所限,需要隨東主出外做事而已。我擔心你與他聯繫不上,生出別的岔子,所以才找了藉口安排這個場合與你相見。」

劉尚一邊說,一邊在心中理出了一些脈絡,他來到三亞的時候並不知道上頭的安排,只知道來此之後與廖遠取得聯絡,在他的協助之下盡快適應本地生活。至於廖遠是否與其他潛伏三亞的人有聯繫,劉尚一直以來都很想弄個明白,以杜絕可能會牽連自己暴露身份的所有隱患。早在環島期間,他就已經生出要干掉廖遠的念頭了,只是想不出可行的計畫而已。而秦安的到來,正好證實了他之前的一些猜測,即上頭準備在三亞地區打造的情報網,是以廖遠為核心,其他人都跟自己一樣,作為外協人員與其保持單線聯繫。

這樣的組織結構其實也有很大的風險,要是某人身份敗露後牽連到廖遠,那同樣也會牽出一窩人來。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足見上頭對廖遠的能力十分信任,才敢將如此重要的位置交到他手上。

但劉尚不是上面的大人物,他保障自己安全的方法就是誰都別信,包括自己的上司和同僚在內也是一樣。上司信得過廖遠,但劉尚信不過,也信不過與廖遠有聯繫的其他潛伏者,他唯一能信任的對象,就是他自己。

秦安可料想不到劉尚有這麼多的心思,聽了這番解釋之後,他其實已經相信了七八分。正如劉尚所猜測的那樣,他所接到的任務中,的確有跟廖遠聯絡的部分,而劉尚又是他曾經見過的人,可以確定對方與自己是同一陣營出身,因此就沒有再懷疑劉尚的這番主動試探是另有目的了。

劉尚獲得秦安信任之後,立刻開啟三寸不爛之舌,繼續向秦安套話。那秦安雖然也是受過訓練的情報人員,但所從事的是木工行業,平時接觸的人群複雜程度根本比不了劉尚,心思也遠不及劉尚這般狡黠,一來二去便被套出了不少信息。

秦安被派來海漢的主要任務,便是設法打入勝利港造船廠,竊取海漢製造戰船的技術資料,以便能讓大明的造船師們從中找出結構上的弱點,亦或是複製仿造其長處。這個任務靠劉尚這樣的人是肯定完不成的,因為即便是讓劉尚去造船廠待上幾個月,他也很難學會造船這門技術,所以必須得派出懂行的人才行。

劉尚對於這樣的任務安排倒是沒有多大的異議,畢竟人盡其才物盡其用,自己的確是沒法去完成這種專業要求極高的任務,也不能埋怨上頭又派人來分功。不過他還是放不下心來,總覺得秦安也是一個可能會讓自己身份曝光的隱患。

劉尚記得環島行程中給自己造成極大思想壓力的安全部官員張千智,便是造船世家出身,其父張天貴更是勝利港造船廠的總督工。所有的海漢戰船,都是由其督造完成。這秦安去到造船廠,只怕繞不過要跟張家父子打交道,而劉尚並不認為這是一樁安全的差事。

劉尚心中暗自盤算對策,對秦安問道:「你可知這裡的移民官準備將你推薦去何處就職?」

秦安應道:「移民官倒是已經與我說過,兩個去處,一是造船廠,二是建設部所屬施工隊。若是能進造船廠,那自然是最理想不過。」

劉尚沉吟道:「即是如此,我且再去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說服他們將你安排過去。再有一兩日你便可離開此地,我給你一處地址,待你安頓好之後,自行來尋我。」

秦安此時已經不再懷疑劉尚的用意,當即應承下來,記下了劉尚所說的地址。

劉尚看看時間差不多,便示意秦安退下,以完成這段會談。待與這幾名移民會面結束,劉尚將那小吏又喚了進來,先謝過他的用心安排,然後狀若無意道:「剛才那個木匠,我仔細問過他,似乎出師之後就沒做過什麼大活,這要是分到船廠去造戰艦,怕是有點不太穩當吧?」

那名小吏愕然道:「竟有此事?他自稱當了八年多木匠,什麼活兒都會,想不到竟然是自吹自擂……還好有劉幹事明察秋毫,否則讓此人進了造船廠之後才發現其本事不夠,那說不定還要追責到卑職頭上來,萬幸萬幸!」

劉尚道:「你也莫要再去問他,否則他日後知道此事因我而起,不免就會記恨於我了。」

那小吏心領神會道:「卑職明白,請劉幹事放心,此人絕對進不了造船廠,回頭卑職將安置方案稍作改動,讓他去昌化縣那邊鋸鐵路枕木得了。想必以他的木工經驗,應該還是能幹得下來。」

劉尚雖然不是移民局的官員,但他很巧妙地利用了自己身份的影響力,幾句話便改變了秦安的去向。劉尚心中暗道:「秦安啊秦安,你也莫要怪我,要怪只怪你來得不是時候,正好碰到我。若是留你在三亞,你我皆有大風險。倒不如把你遣去昌化修鐵路,至少那邊環境封閉,也不會有太多與外人接觸的機會,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地活著,也好過一出事全掛掉。」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16 08:53
第1335章 心思難定

劉尚一心要確保自己的安全,為此他甚至不惜設法將秦安調離三亞,讓民政部門將其安置到環境封閉的昌化地區。至於秦安所背負的任務,他卻並不怎麼在意,也不打算協助對方去完成這個使命。複製仿造海漢軍事裝備這個思路,劉尚初到海漢時也曾有過,還為此想方設法地去到三亞圖書館裡查閱相關的資料,但在海漢的時間待的久了,看的東西多了,他也知道僅僅依靠軍工技術模仿並不能縮短兩國間的軍事實力差距,海漢軍隊所裝備的很多武器也不是知道其原理就能複製出來。

如果海漢戰船的製造工藝靠一兩名匠人在造船廠裡工作一段時間就能偷師,那曾經向海漢訂購戰船的幾個大主顧早就該複製成功了,畢竟他們將戰船列裝到部隊都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也應該早就摸清船體構造了。可現實卻是包括福建水師在內的主顧依然每年向海漢發出新的訂單,這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秦安就算分配進了造船廠,他所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大概也就是給海漢貢獻一份勞動力了。倒不如把他弄去山溝裡,至少敗露身份的可能性會低得多。

這雖然沒有將秦安徹底滅口來得安全,但以劉尚的能力,目前的這個解決方法已經算是極致了。真要叫他動手殺人,他也未必有這本事,何況那秦安木匠出身,身子骨也比他這賣嘴皮子的強壯多了,動起手來也未必拿得住對方。等這秦安在昌化當一兩年苦力之後再放出來,自己說不定已經找到機會調離此地回到大明了。

至於廖遠是否會追查此事,劉尚倒並不擔心,這種移民登記資料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翻查的,要是到移民局指名道姓地查某人的到埠記錄,其實也會有一定的風險,劉尚相信以廖遠的精明,絕對不會將自己置於這種危險境地中。何況上面派秦安來三亞,在事前多半也沒有特地跟廖遠通氣,他都未必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來了三亞。

劉尚想來想去,也覺得自己這個應急之變頗為完美,不但巧妙地利用了自己的官方身份,而且也基本杜絕了後患,至少在今後一段時期內不用擔心這個秦安會牽連到自己,也不會有人將一個初來乍到的木匠移民與高高在上的青年團官員聯想到一起。換作任何人來,應該也不會比自己做得更好了。只是這份表現無法說與他人知,劉尚只能憋在心裡孤芳自賞了。

兩日過後,秦安獲得了自由身,果然按照劉尚先前的指點,來到他暫住的地方找他。兩人落座之後,劉尚便假意問起了一下移民分配的結果,秦安憤然應道:「這些海漢人言而無信,可恨之極,事到臨頭,卻將秦某分去了昌化縣安置。聽說那地方距離三亞足有兩天多航程,且根本沒有船廠,在下去了之後只怕是報國無門了!」

劉尚心頭一鬆,故作惋惜狀安慰道:「當日我還特地跟他們打過招呼,儘量將你留在三亞安置……唉,這大概也是最近引入的移民過多,想留在三亞,只怕還得有更過硬的關係才行。不過你也莫要喪氣,那昌化縣境內有一條長達數十里的鐵道,軌道上有可拉動萬斤重載的火車專司礦石運輸,你去了之後可以好好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從中有所收穫。」

秦安苦著臉道:「怕就怕去了之後根本沒有適合的事做,這要是被派去當伐木工,那這一趟差事又是何苦來哉!」

劉尚心道你到昌化之後的差事雖然不是伐木工,但其實也差不了多少了,我這不是害你,而是在救你。不過表面上還是好言安慰道:「你也莫急,我在三亞這邊會繼續想辦法,爭取早些將你從那昌化調出來。只是我的差事僅限本地,對昌化那邊難以施加影響力,此事還得慢慢從長計議才行。」

秦安搖搖頭道:「劉兄有所不知,在下這差事,上頭是給了時限的,只有一年。若是一年未成,這差事便算是失敗了!到時候在下回去交不了差,肯定也是要吃責罰的。與其如此,倒不如冒險一試!」

劉尚心頭一驚,連忙追問道:「且慢,你打算要如何冒險?先說來聽聽,你我先一起合計合計,以求萬全。」

秦安道:「既然去不到造船廠,那軟的不行,便只有來硬的了!要向上面交差,總得偷幾份造船圖紙回去才行!」

劉尚心道與其這樣還不如送你進造船廠去當木匠慢慢學技術,那管造船廠的交通部海運司的辦公處在勝利堡裡,關卡重重戒備森嚴,哪是外人能混進去的地方?而且外面還有鐵絲網和護城河,你秦安就算是有幾手功夫,也不可能飛天遁地避過這些障礙進去。到時候你一落網,吃不住拷打,豈不是鐵定要拖老子下水了?

劉尚心知此事萬萬不可,連忙勸阻道:「那存放戰船圖紙之處,並非尋常人可以去到的地方,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不可貿然行事。何況你若不遵從民政部的安排去昌化,那勢必會引起海漢安全部的關注,到時候人家直接出手拿你,你還如何行事?」

秦安卻似乎意向已定,沉聲應道:「我便遂了他們的安排,先去昌化待幾天,待準備妥當了,便瞅個空子溜走。那邊即便是發現我失蹤,尋找區域也決計不會擴大到全島範圍,頂多在縣內找找。待我悄悄溜回三亞,再尋機去那勝利堡竊取圖紙。劉兄,你已在海漢入朝為官,想必對勝利堡較為熟悉,若是知道勝利堡內部的狀況,便繪製一張圖紙給我,到時候也好按圖索驥,免得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劉尚心中叫苦不迭,心說那勝利堡我也只去過一兩次,每次進出都有人在旁邊監視,眼都不敢抬一下,哪裡畫得出什麼圖紙。你這般作死,卻偏偏還要拉著老子一起跳河,實在不夠義氣。

但劉尚又不好說得太細,以免刺激秦安情緒,只能繼續好言相勸道:「秦老弟,這差事不是這麼辦的,你以為前人沒試過偷竊海漢機密文件嗎?你以為海漢人對此就毫無防備嗎?要我說,你這想法無異於送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聽我一句勸,還是先去昌化,待廖兄回來,我與他議定穩妥方案之後,再設法將你接到三亞這邊來。」

秦安仍不死心地問道:「那廖兄何時回來?若是沒有合適的辦法,又該如何?」

劉尚心道你這真是不知海漢的厲害,唯恐死得不夠快啊!當下只說廖遠近日便會回轉,屆時再由廖遠召集人手,共謀大事云云。秦安聽了雖然仍然不太信服,但態度已經有了明顯的軟化。劉尚見狀趕緊發動三寸不爛之舌,趁熱打鐵勸告秦安放棄這種不切實際且風險極大的行動方案。花了許久的工夫,最終秦安才答應先遵循官方安排去昌化,但他頂多只在那邊等待兩個月,若是兩月之後還沒有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那他就要自行策劃行動了。

劉尚費勁口舌,終於是爭取到了兩個月的緩衝期,送走秦安之後,劉尚不禁對自己先前在移民營的多事大為懊惱。如果當時就裝作不認識,兩人這次會面也僅僅只是宣講活動那片刻工夫而已。之後秦安就會被分配到勝利港造船廠,理論上也不會跟自己發生什麼交集,而且出於安全考慮,對方應該也不會主動來找自己聯繫。怎知自己一時鬼迷心竅,竟然去多事,結果現在反而弄得不好收拾了。

秦安自行採取行動的失敗幾率有多大?劉尚的看法是十成,連一絲勝算都不會有。但很顯然這傢伙極為頑固而且悍不畏死,誓要將任務盡快完成,至於有沒有人配合他的行動倒是顯得並不重要了。

事已至此,劉尚感覺自己必須要想出一個合理的法子,解決掉秦安這個隱患才行。但自己勢單力薄,獨力完成這個任務是不可能的,總得去哪裡尋個幫手才行。

劉尚細細回想來到三亞之後結識的各色人等,基本上沒有一個真正能信得過的人,想來想去,也只有跟自己同一陣營的廖遠那夥人反而是最靠得住了。但要說服這些人幫助自己幹掉秦安,豈非是一件十分荒謬的事情?只要秦安與廖遠稍做溝通,就不難發現自己在這中間所扮演的角色了,到時候廖遠要干掉的對象,只怕會是自己了。

劉尚當下十分懊惱,想想前些日子去環島行程,那麼複雜的環境都支撐下來了,想不到順利進了海漢官府之後,有可能會因為一名新來同僚的莽撞而功虧一簣。最可氣的是造成這種窘狀的罪魁禍首,恰恰便是劉尚自己,若不是他伸手去管閒事,秦安現在就已經基本和他沒什麼瓜葛了。

又提心吊膽地過了幾天之後,劉尚見秦安沒有再來找自己,想來他應該是已經遵照移民分配去了昌化落腳,至少近期是暫時不用擔心這個傢伙了,至於對策只能慢慢再想。但沒等他從這事當中緩過勁來,新的麻煩又找上門了。

這天劉尚下班之後,走在路上忽然有人從後面拍拍自己肩頭,他回頭一看頓時心跳快了不少,竟然是廖遠站在自己身後。

劉尚賠笑道:「原來是廖兄,前些天聽說廖兄有差事出去了,不知何時回來的?」

「昨天剛到。」廖遠壓低聲音道:「這裡不是說話之處,你隨我來。」

廖遠並不想在街上人來人往的地方與劉尚細談,當下轉身便走,劉尚也不敢不搭理他,只能趕緊快步跟上。兩人一前一後,往港區方向鑽過幾道巷子之後,廖遠便進了一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劉尚見狀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這裡沒旁人,說話方便點,坐吧。」廖遠點起燭火,然後開始說起了自己這些天的經歷:「劉老闆前些天去廣州辦事,叫了我同行,當時你在培訓中心,也沒法把消息告知你,所以只能先跟著他去廣州辦事了。對了,聽說你已經在海漢衙門裡當差了?」

劉尚心知這事否認也沒用,當下點點頭道:「中間發生了一些巧合,我最終沒有去宣傳部,而是進了青年團。」

「青年團?」廖遠聽到這三個字立刻眼睛一亮:「這可是有特權的衙門……那你可曾見過這衙門的當家於小寶?」

劉尚心道豈止是見過,前些天還同吃同住同遊了多日,老子這職位便是他欽點的。不過關於這些事情,劉尚多了個心眼,並不打算向廖遠和盤托出,當下點點頭道:「去青年團報到的時候,倒是見過一面,其人十分年輕,但位高權重,在海漢官場頗有份量。」

廖遠道:「傳說此人雖是本地土著,但與海漢人可能有某種親緣關係,所以年輕輕輕便得了海漢重用,且海漢高官對其極為信賴。你若能與此人搭上關係,或許能為之後的任務提供不少便利。」

劉尚應道:「這自當盡力而為。不過前日有武裝艦隊來偷襲三亞,雙方在海上大戰一場,最近所領的差事便是為此事作宣傳講解,在外面跑的時候比較多,還沒什麼機會去勝利堡。」

廖遠雖然是才回來,但也已經聽說了前些天的戰事,聞言不禁感嘆道:「想那佛郎機艦隊也是船堅炮利,打上門來居然連半點便宜都沒佔到就被揍得落荒而逃,這海漢實力的確可怕。」

大明一向分不清西班牙和葡萄牙,最早只是按照阿拉伯人對歐洲人的稱呼,將葡萄牙人稱之為佛郎機人,而對於佔領呂宋島的西班牙人,也是將這個稱呼照辦不誤。不過劉尚隨於小寶的巡視組在海南島走了一圈,也增長了不少見識,已經知道葡萄牙和西班牙其實是兩個國家,其中葡萄牙早已經與海漢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而西班牙則是與海漢素有舊怨,所以前日才會發兵來攻。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16 08:53
第1336章 身份地位

不過關於西班牙與葡萄牙的區別,劉尚也懶得細細去跟廖遠解釋。他自從跟海漢官員接觸之後,所瞭解到的學識早就不是普通明人可比,眼界已經比來海漢之前高了許多,此時再看廖遠的談吐,更是覺得其粗鄙無知。儘管名義上廖遠才是本地情報網的核心和指揮者,但劉尚心中對他可沒什麼敬畏之情。

說到當日的戰事,劉尚也是心癢難耐,忍不住要吹噓幾句:「那日兩軍交戰之時,劉某有幸,也在臨海高地觀看了這場戰事。這兩國水師實力都頗為強悍,交戰狀況也甚是激烈。」

廖遠回來就聽說海漢在那天放了不少民眾到海岸觀戰,而他未能親眼目睹當日兩軍交戰,心中肯定是有遺憾的,聞言連忙追問道:「當日戰況,劉先生可否能詳細說說?」

這可就正好是劉尚的拿手本領了,當下便繪聲繪色地描述了那天兩軍交戰的過程,廖遠雖未親見,但也基本能通過他的描述想像出當時的場景了。劉尚足足說了有一炷香的工夫,才只是掐頭去尾把中間交戰的一段說與他聽了。

廖遠聽完之後感嘆道:「照你這樣說來,倒與報紙上的內容有些偏差。如果不是三亞港口的岸防炮台發揮了威力,這海漢艦隊也未必抵擋得住對手的攻勢了?」

劉尚道:「報紙上自然是要將海漢軍形容成無敵天軍,但當時戰況的確是岸防工事起了大用,若非如此,海漢即便能擊退來犯之敵,也絕不可能這麼輕鬆。以我個人之見,如果只是艦隊交手,那大概不會這麼容易出現一邊倒的局面。」

「那以你之見,這兩國艦隊實力,比我大明水師如何?」廖遠熱切地看著劉尚,指望他能給出一個可以讓自己心寬的答案。

但劉尚的回答卻是無情地給他當頭潑下一盆涼水:「這兩國艦隊作戰均是使用艦炮轟擊為主要攻擊手段,交戰過程中幾乎沒有出現接舷戰,與我大明水師作戰方式大相逕庭,要說高下……大明水師怕是要差上一大截。聽說福建水師倒是從海漢這邊買了不少戰船,或許也只有福建許總兵的部下,才能與這兩國有一戰之力吧!」

福建軍方與海漢交往頗深,這並不是什麼秘密,海漢能將自產的武器賣給許心素,也足見對其信任有加,要指望福建水師出兵討伐海漢,大概得等到許心素下台換人之後了。不過他們多少也都知道一些福建的狀況,像許心素這種根深蒂固的地方勢力代言人,其官職並不是那麼好動的,弄不好刺激他反水投靠海漢陣營,那福建就不免要大亂了。

而如果除開福建,大明沿海還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水師部隊了。兩廣沿海的水師早就荒廢,如今有些地方的編制甚至已經被聽命於海漢的武裝部隊頂替,而浙江水師近兩年在海漢人面前已經被折騰得完全抬不起頭,年初甚至連錢塘江入海口都被海漢海軍封鎖了數日。再往北去,就根本連編制完整的水師都沒了,更談不上有什麼戰鬥力了。

劉尚的看法,就基本已經給大明水師下了結論了,廖遠也知道劉尚絕不會故意貶低自家軍隊去抬高敵軍戰力,這番判斷應該還是很客觀的,只是聽了之後不免還是大為失望。他與劉尚一樣,來時都是抱著有朝一日要收復被海漢侵佔的海南島這樣的念頭,只是在三亞混了幾個月之後,迄今也沒看到有驅逐海漢收復失地的希望,不免也有些喪氣。

廖遠默然半晌,才重新打起精神道:「不管如何,至少你已經進到海漢官府,有了官員身份,今後重大情報還得指望你這邊多多出力才行。」

劉尚聽出廖遠語氣比之前有所鬆動,心知這大概又是自己現有的官方身份起了作用,當下便試探著問道:「如今進了衙門做事,也未必時時都方便與你聯繫,廖兄你看之前的聯絡方式,是不是要因地制宜改一改?」

廖遠遲疑了片刻才應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那自然是要小心為上。今後若無大事,平時我也不會再主動來尋你。」

劉尚心頭一鬆,接著又道:「既然可能會聯繫不便,那我今後行事是否可以事急從權,自行決斷?」

廖遠眉頭一皺,但旋即又恢復了平和的表情,點點頭道:「以你安全為重,遇事可自行處理,不必先與我商議。」

「多謝廖兄成全!」劉尚抬手一揖道。

劉尚初到三亞之時,基本上都是聽從廖遠安排,遇事也必須與其商議。當然說得準確一點,或許「請示」更合適一些,只要廖遠持有異議,那鐵定是不能實施了。而劉尚並不是甘心受制於人的性子,如今有了翻身的機會,自然要全力爭取。如果廖遠仍是要堅持以前的做法,那劉尚也未必會繼續照做了。不過既然廖遠知情識趣,滿口答應下來,劉尚自然也會維持表面上的和諧,不與他撕破臉皮。

「眼下正好有個事,你記得留意一下。」廖遠接下來所說的話,又是讓劉尚剛剛好起來的心情又煩躁起來:「近期上面可能會派一名木匠到三亞來,爭取混入造船廠竊取海漢戰船圖紙,你若是有辦法接觸到移民局的登記檔案,記得將這個化名秦安的人挑出來,單獨安排一下。想必以你青年團官員的身份,要做這點小事不會太難吧?」

劉尚這一瞬間差點心態爆炸,自己好不容易才將秦安那邊擺平,打發他去了昌化,心說怎麼也能爭取到一兩個月的安全期慢慢再想辦法,誰知這廖遠竟然知道上頭派秦安來三亞的事,這下可就把劉尚給將了一軍。

劉尚在秦安的工作分配問題上動手腳,便是認定廖遠並不會知曉上頭又派人來三亞的消息,因為他初到三亞找到廖遠聯繫的時候,對方並不知道他的來意,也完全沒有接到關於他的任何指令。於是劉尚就認為上面委派情報人員來三亞之前不會專門給廖遠打招呼,才放心大膽地動了手腳,但這麼一來,自己還如何將秦安的事隱瞞下去?

廖遠見劉尚面色古怪,便忍不住問道:「怎麼,此事可有為難之處?」

劉尚咬咬牙道:「恕在下冒昧問一句,廖兄是何時得到上頭委派這人來三亞的消息?」

廖遠見劉尚臉色慎重,不像是隨口一問的模樣,便應道:「接到指令是在我這趟去廣州之前的事了……怎麼這期間有什麼變故不成?」

劉尚沉聲道:「你說這姓秦名安的木匠,已經到三亞了。」

「你見過此人了?」廖遠一聽立刻坐直了身子,如果劉尚已經見過此人,那麼意味著兩種可能,一是這兩人原本就認識,已經在三亞碰過面了;二是上頭不僅把聯絡秦安的指令發給了自己,同時也發給了劉尚。前一種雖然不合規矩,但似乎也無傷大雅,畢竟有些巧合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只要沒出事也沒什麼好說的。

但如果是後一種可能,那廖遠就得擔心上頭是不是對自己的能力不那麼信任了,竟然繞過自己向劉尚直接發號施令,這可不是什麼好的信號。要知道在劉尚來三亞之前,這裡的情報網是以廖遠為核心在進行逐步組建,但如今劉尚已經進了海漢青年團當差,可以說是官字頭的人物了,在獲取情報的便利性方面自然不是他這個護院武師的身份可比,而且已經是目前在三亞潛伏人員中身份等級最高的一人了。

如果上司知道這個消息,那麼要改變原來的部署,重新設置從屬關係,似乎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廖遠由於目前的職業所限,他能夠獲取的情報層面和時效性都遠遠不比了如今的劉尚,今後再由他來指揮劉尚的行動,就不免會有削足適履之嫌。最能夠充分發揮劉尚效用的辦法,自然是調轉兩人的從屬關係,由劉尚為情報網的中心,來調動和分配其他外圍人員的行動。類似廖遠這樣的身份,給劉尚打打下手也就是了,再由他指手劃腳支配劉尚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正因為如此,先前劉尚向他提出要求的時候,廖遠並沒有拒絕,而是儘可能地滿足了劉尚的要求。只是劉尚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廖遠態度鬆動的真正原因,反而主動見好就收了。而廖遠見劉尚沒有提出什麼非分的要求,倒也稍稍放心了一點,直到他聽劉尚說到秦安的狀況,這才意識到有些不妙。

劉尚腦子轉得飛快,見廖遠表現得如此急切,當下也立刻便想到了廖遠所擔心的兩種可能性。他與秦安的情況其實是屬於第一種,兩人來三亞之前便見過面,知道彼此的身份,其實告訴廖遠倒也不會有什麼麻煩。但劉尚覺得秦安這人是個隱患,而且危險程度遠遠要比廖遠更大,得想法將其解決掉才行。既然廖遠主動過問此事,那他就得想辦法利用一下廖遠了。

「實不相瞞,在廖兄回來之前,我便與秦安會過面了。不過此人性格極為急躁,而且頗為固執,根本就聽不進去意見,不知道上面怎麼會選了這麼一號人物過來。」劉尚故意避開他與秦安會面的緣由不提,而是先黑了秦安一道,希望能以此引開廖遠的注意力。

廖遠不置可否地應道:「是嗎?這個人以前就是這樣的性子?」

劉尚聽出廖遠問話中的試探之意,還是想知道自己以前是否與秦安認識,以借此來判斷兩人碰面的緣由。

劉尚怎肯吃虧,回應也頗為圓滑:「在下與他本無交往,以前是不是這樣的性子,我也並不知曉。」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言下之意即不承認以前認識秦安,但也沒有否認這樣的可能性,讓廖遠依然是無從判斷出事實真相。

廖遠見劉尚識破自己的意圖,有了防備,當下只好先繞過這個話題道:「那秦安是怎麼個不安分法,你且說來聽聽。」

劉尚等的就是廖遠問這句話,立刻開動口舌,添油加醋地將秦安打算隻身潛入勝利堡竊取海漢戰船建造圖的計畫,說與了廖遠知道。他相信廖遠對勝利堡的狀況也比較清楚,可以客觀地判斷出秦安的這種冒險計畫是否可行。

果然廖遠聽完之後臉色也變了,面顯怒色道:「胡鬧!他單槍匹馬去闖勝利堡,這不是擺明了送死嗎?他一人作死也就罷了,要是牽連到你我,這得惹出多大的亂子!」

劉尚見廖遠生氣,這樣的反應倒是正合他的心意,當即連忙贊同道:「在下與廖兄的想法一致,這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般莽撞行事,只會是白白送死而已。但那秦安根本聽不進去,說什麼一定要盡快完成這個任務,然後離開這裡回去交差。廖兄,他倒是想得簡單,搞完事拍拍屁股走人,可這海漢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廖遠氣道:「難道他就不能去造船廠裡潛伏下來,再慢慢偷師嗎?非得採用如此激進的手段,真是不知道海漢安全部的厲害啊!若是由我出面勸說,或能讓他打消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此人現在何處?已經啟程去昌化了嗎?」

劉尚心道這海漢安全部的厲害,你們加起來都沒我清楚。要不是忌憚安全部的張千智,我也不會阻攔海漢移民局將秦安分配去造船廠了。

只是後面的事情發展完全不受控制,已經背離了劉尚最初的打算,秦安又是個不安生的人,才會搞得局面快要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劉尚應道:「人是已經走了,不過他臨走時說頂多在昌化待兩個月,若是沒有轉機,他便會從那邊設法溜號了。」

「這個傢伙……」廖遠沉吟道:「他若是自己跑回三亞來,很可能會成為我們的一個麻煩啊!」

劉尚點點頭附和道:「我與廖兄想法一樣。若是任其行動,必定會把我們也牽連進去,須得早作打算才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21 23:02
第1337章 前程不定

劉尚與秦安並無舊怨,但秦安來到海漢之後表現出來的蠢蠢欲動讓劉尚深感不安。這源於他們兩人對於完成任務的執著程度是完全相反的,秦安為了完成任務甚至不惜鋌而走險,而劉尚卻是以自身安全為第一考量,如果任務會影響到自己的安全,那肯定是選擇先保自己。現在秦安對任務的執著已經影響到了劉尚的安全,廖遠也已經從上頭那裡得到了關於秦安的消息,劉尚便只能借力打力,指望拉攏廖遠一同對付秦安這個不安定的隱患。

劉尚知道廖遠也是極為謹慎之人,而且本地的情報網有相當一部分都掌握在廖遠身上,他對於安全隱患的敏感程度應該還在自己之上,眼裡是絕對容不下秦安這種沙子的。果然廖遠對此反應強烈,對秦安的觀感也立刻趨向於負面。

廖遠起身在屋內踱步了幾個來回,這才對劉尚道:「此人既然已經去了昌化,當下要與其聯繫也多有不便。照你所說,他日後若是潛回三亞,也必定還是需要向我們求助,屆時再看如何說服他放棄潛入勝利堡的打算吧!」

劉尚應道:「他若是肯放棄倒也還好,若是聽不進勸,那才是真的麻煩。」

「若是聽不進勸,那你我也只能以大局為重了!」廖遠面色冷峻地應道:「總不能因為一顆耗子屎就壞了一鍋湯!」

劉尚聽到這話就沒有再往下接了,廖遠也是極有主見的人,既然已經想到了這一層,他再說什麼都會顯得畫蛇添足。他們所接受過的訓練,對於何時該出手斬斷可能牽連自己的情報線索都有明確的規定,特別是處在海漢這種十分不安全的環境之中,處理任何安全隱患的第一原則都是割裂和消滅,稍加遲疑可能就會連自己也搭進去了。廖遠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這樣的情況自然明白如何處理才是上策,也不需要劉尚再給他吹什麼耳邊風了。

兩人又匆匆議定了今後的聯絡方式,劉尚便先行離開了。以他現在的身份,與廖遠保持密切的接觸並不是好事,降低見面頻率也是一種有效的自保措施。現在已經成功讓廖遠對秦安有了先入為主的不好印象,後續再設法對付秦安也會容易得多。

只是想到自己目前在忙活的事竟然是算計同僚而非對付海漢,劉尚也不禁感到有些悲哀。回想兩個月之前初到三亞,那時還充滿了各種雄心壯志,想藉著這次任務建功立業、加官進爵,但短短兩個多月過去之後,這樣的心思卻已經因為接觸到的殘酷現實而變得淡了許多,從最初驅逐海漢收復國土的豪情壯志,到現在只顧得上自保,甚至不惜為此算計同僚,這樣的心態變化讓劉尚自己也覺得十分無奈。

但劉尚自己大概也沒留意到,他的心態發生改變正是始於環島之行,在被於小寶招入青年團就有了明顯的思想變化,到近日觀戰之後已經無法再繼續抱定來時的心態。在不知不覺當中,他已經開始在用海漢式的思維方式去看待和思考問題了,簡單來說就是考慮問題的出發點更為實際,在察覺到原本的目標無法達成之後,並不會像秦安那樣去選擇鋌而走險,而是潛意識中就已經在為自己考慮退路了。

而之後陰差陽錯被於小寶欽點進了青年團任職,劉尚的心思就更為活絡了,如果沒有那種強制性會暴露身份的任務,那麼他在海漢潛伏期間大可就這麼當官當下去,而且以後也會有繼續往上陞遷的機會。而上頭考慮到情報來源,越到後面就越不會輕易動用他這顆重要棋子,更不會拿他的個人安危去冒風險,那麼他個人的安全問題也會多了一層保障。

雖說在海漢當官也未必是什麼長久之計,但相較於之前所接過的差事,劉尚覺得目前的環境可算得上是相當優厚了。就連他目前的臨時居所,也是由官方承擔費用安排的住處,等他的正式入職手續辦完,據說就會分配到一套免費的福利住房。雖然面積不大但好歹也是獨門獨戶,條件肯定也要勝過他先前與廖遠等人在三亞港那邊租住的房子了。

當然相比當官所掌握的權力,這些吃穿住行的待遇還都是次要的。劉尚以前的差事都是在外面跑單線的時候居多,別說沒人供他指揮了,就算協同執行任務的同僚也很少,一向只有服從上司命令的份,還從未有過發號施令的體驗。

但在海漢這邊撈到一官半職之後,劉尚就迅速體會到了做官的好處,哪怕他的職位僅僅只是個臨時性質的幹事,但也已經具備了一定的影響力。甚至很多事情只需要他開個口,便會有人代為辦理,根本無需他自行跑腿。劉尚正是嘗到了這樣的甜頭,才會在移民營認出秦安之後,自行設法套路移民營的工作人員,將其分配的地方改到了昌化。

這還僅僅只是一個掛職且並無實權的小官,劉尚簡直不敢想像類似於小寶這樣的海漢高官手中究竟掌握有多大的權限,但有一點他已經很清楚了,那就是如果他能繼續在海漢衙門裡做事,今後能獲得晉陞的機會是相當大的。劉尚能夠明確地感受到海漢官員對於他這種帶有宣傳技能的人才有著強烈的渴求,而於小寶更是毫不掩飾對他才能的欣賞,只要有於小寶在上面罩著,劉尚相信陞遷對於自己而言僅僅只是時間問題了。

如果能有機會做大官,劉尚對於繼續留在海漢似乎也沒那麼牴觸了。回到大明,他就只是情報機構中一個負責髒活累活的外勤人員,不但沒有安逸的生活可享,還時時刻刻都會面臨各種各樣的風險。而如果留在三亞,別的不說,至少可以享受到海漢官員的待遇,不管是薪酬還是福利待遇,似乎都要大大好於回到大明,何況還可以順帶著將工作中接觸到的各種秘密情報送回大明。

能在海漢做多久的官,劉尚心裡也沒數,但他知道只要自己願意,留下來做官並不會有太大的阻力,不管海漢還是大明都是一樣,兩邊的上司出於各自的考慮,都會予以他極大的方便。而現在可能對這件事造成破壞的最大變數,便是初來乍到卻極不安分的秦安了。

要是不解決這個隱患,劉尚感覺自己的官途很有可能就會在近期走到頭了。往自私的方向說,為了自己能夠活得輕鬆一些,往大義上說,為了能給大明蒐集到更多有價值的情報,這個官方身份都得盡力保留下來才行。而秦安這塊阻礙歷史進程的絆腳石,那就必須要盡快清理掉才行。

劉尚在盤算如何才能悄無聲息地解決掉秦安的時候,他卻不知自己的命運即將再次發生轉變。不管他再怎麼精於算計,終究只是一顆不起眼的棋子而已,並不能左右時勢運轉。

擊退西班牙艦隊的入侵不久,勝利堡這邊收到了從山東發回的電報,一方面是匯報一年來的建設成果,另一方面當地指揮部也向總部提出申請,要求三亞派出更多的專業技術人員和基層官員前往山東,以便能對海漢在當地建立的統治區更好地進行建設和管理。

海漢在芝罘島及福山縣一線已經建立起了自治的統治區,而目前仍然是依靠北上艦隊那批以軍人為主的官員在進行粗放式的管理,在基建和民政管理方面因為專業管理人員不足,已經開始有越來越多的弊端顯現出來。當地向總部提出要人,這可以說是非常合情合理的要求,執委會經過簡單討論之後,便將抽調人手組織北上援建的任務交給了各個部門,由各部自行解決人選問題。

山東方面目前所缺乏的專業人員主要集中在金融貿易、文教衛生、礦業勘探及運營、民政事務,以及政工等等方面,相關各部門都領到了各自需要負責的人頭數目。

青年團作為海漢最大的政工組織,自然也是領到了一份任務,要抽調幾名政工幹部到北方去援建一段時間。於小寶接到這個任務之後也是有些犯難,他手底下的人絕大部分都是南方福廣一帶出身,如果要派去北方,一是很難適應當地的氣候環境,二是這些南方人的口音極重,去到北方估計會因為語言不通而與當地百姓在溝通上出現很多問題。

於小寶便只能是拿了青年團的員工花名冊出來,先篩選一下其中北方出身的人員。翻看到劉尚的時候,於小寶注意到他的個人資料上註明了「籍貫山東萊州濰縣」,當下不禁脫口而出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他就是山東出身,這倒是瞌睡遇到枕頭了!」

作為於小寶欽點吸納進青年團的人員,劉尚給於小寶的印象還是相當不錯的,不但業務能力強,而且為人低調謙虛,辦事也比較慎重,可以說是很難得的人才了。於小寶本來就有意要栽培他,才會在近期不斷給他分配各種任務,算是以實習代替入職培訓了。

執委會給的這個差事需要的理想執行者自然是當地出身的人員,而劉尚的個人狀況無疑十分適合這項任務。除了為官時間尚短,沒有多少獨立執行任務的經驗之外,劉尚身上幾乎挑不出什麼短板。

雖然作為政工幹部,劉尚的入籍時間過短會讓他的忠誠度存疑,但於小寶手底下似乎也找不出幾個條件相當的人選了。於小寶拿著幾個候選人員的資料比對了半晌,還是覺得劉尚的綜合能力更適合這個任務,畢竟山東那邊的要求也提得很明確,就是需要善於組織宣講活動的專業人員。而現在於小寶挑出來的候選人員中,比劉尚懂政策更忠心的沒他嘴皮子利索,比他嘴皮子利索的……嗯,好像暫時還沒有別的人選。

於小寶雖然在心裡已經將劉尚劃作了候選人員,但山東距離三亞數千里之遙,這種任務不是過去十天半個月就能回來的,所以出於尊重和穩妥考慮,他還是要再徵求一下當事人的意見。不過於小寶認為劉尚應該並不會反對接受這個差事,畢竟他孤身一人沒有牽掛,而且這種外派差事的薪酬也是相當可觀的。於是於小寶便派人去傳劉尚,當面向他徵詢意見。

劉尚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心中真是五味雜陳,他實在是難以理解自己在環島行程完成之後這段時期的運勢,眼看著在走上坡路了,怎麼路障一個接著一個。前面還有個秦安沒有解決,怎地這邊又來了一個外派任務?而且這個外派任務可不是上次環島行程那麼簡單了,要被一下子支派到幾千里之外的山東去。

儘管劉尚偶爾也會想早日回到大明,但並沒有想過以這樣的方式回去。何況聽於小寶的意思,那邊已經被海漢實際控制了大片土地,去到那裡也同樣是在海漢的統治區內生活工作。本來於小寶介紹這些情況是想讓劉尚安心,不用擔憂人身安全問題,但劉尚聽了卻十分不是滋味,明明那邊就是大明的地界,怎麼莫名其妙又被海漢給佔了去?海南島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倒也罷了,畢竟京城鞭長莫及,但山東離京師可就不是那麼遠了,難道朝廷對此還是熟視無睹?

「我看你的個人資料上寫的是籍貫山東,想必也是許久沒有回去過了吧?趁著這個機會回家鄉去看看,也是個難得的機會。」於小寶不知劉尚的內心活動,還在繼續給他做動員。

劉尚心道早知道填籍貫會出這樣的狀況,當初就應該把籍貫填成西北某地,畢竟海漢一向只在沿海地區活動,填個內陸的地方就不會被於小寶生拉硬拽地扯上關係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21 23:02
第1338章 重賞之下

劉尚本來的籍貫出身的確是在大明北部,在海漢入籍時也照實寫了,因為這並不是什麼需要可以隱瞞的信息。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籍貫也會在關鍵時候招來意想不到的麻煩。而且於小寶將他列入調動人員名單可謂有理有據,誰讓劉尚既懂專業,又是當地出身?於小寶說讓他趁這個機會回去探親訪友,看起來也是對他的特殊照顧了,而且連推辭的理由都不太好找了。

回山東?劉尚的計畫中可並沒有這個發展方向,他的任務是潛伏在三亞,而不是去到海漢在海外控制的那些邊遠地區。再說他好不容易才從大明過來,這一下又被支回去豈不是前功盡棄?而且山東那邊自然會有當地的情報人員對海漢的動向進行監控,就算要打入其內部,也不該由他來執行這樣的跨地區任務。

當然了,以劉尚目前的處境而言,這件事已經不是他自己所能作主的了,他在青年團裡的地位還遠遠沒有達到可以反對於小寶安排的程度。劉尚明白這種所謂的「徵求意見」,其實也就是當面通知一聲,走個形式以表現出上級的人文關懷,是為了讓他感恩戴德,並不是真的要考慮他的個人想法。

官場上的規矩,不管大明還是海漢,都不會有太多的差異。劉尚雖然剛進入海漢官場不久,卻也已經多少明白了這其中的奧妙。反對是不可能了,但劉尚也不想就這麼認命,因為他在三亞還有很多事情沒有來得及完成,而且如果現在離開,他也還是會很擔心秦安那邊的事情是否能有一個圓滿的收尾。

要是那個莽撞的傢伙在三亞闖出了禍事,被安全部抓了活口,那即便是去到幾千里之外的山東,劉尚也還是逃不過安全部的追捕。他知道海漢人手中掌握有神奇的「千里傳音術」,只要三亞這邊逮著了秦安,那他在山東大概也不會平安度過第二天了。

劉尚一時間也想不出合適的措辭來推掉於小寶的安排,但他沒有馬上應聲,那滿滿的猶豫可是都寫在臉上了。於小寶在海漢人身邊待了這麼些年,察言觀色的本事也不差,一看劉尚表情不對,便知他心中可能有為難之事,當下便主動問道:「你若覺得這安排有什麼不妥之處,不妨直說。」

劉尚連忙應道:「卑職不敢,只是事出突然,卑職一時覺得有點難以接受。」

「難道你不想回家鄉去看看?」於小寶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

劉尚道:「這幾年山東戰亂不斷,到處都是難民流匪,生活遠不及這國泰民安的海漢國,回去看到滿目瘡痍,也只是徒增煩惱罷了。若不是家鄉故土待不下去了,卑職又怎會背井離鄉,南下幾千里來到三亞。」

劉尚這番話倒也並不完全是虛言,山東這幾年的亂象世人皆知,逃難到海漢國的難民又有幾個願意主動回去的?海漢這邊政通人和,國家強盛,毫無戰亂之憂,發家致富的機會倒是不少。真正在海漢入籍的民眾,除非工作委派的性質,否則極少會有人選擇脫離海漢回到大明故土。類似像劉尚這樣以平民之身來到海漢,如今已經有官職在身的人,那自然更不願意脫離現在這個環境。

類似這樣的狀況,在過去選拔北上人員時也多次出現過,很多北方出身的幹部並不樂意再去到大明境內,而管理層對此倒也已經有了比較有效的應對措施。於小寶道:「劉尚,你現在已經算是一名官員了,但你入職之後,到目前還暫時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工作成績,我希望你能去北方鍛鍊一段時間,積累一些工作經驗,到時候回來了再去培訓中心上個進修課程,今後也能多一些獨當一面的工作機會。」

於小寶這番話已經不能說是暗示了,簡直就是明示劉尚,只要服從安排,日後必定會有陞遷的機會。至於這陞遷機會的早晚、幅度,於小寶沒有明說,顯然是要看劉尚的表現而定了。

於小寶先前帶隊進行環島巡視的時候,就對劉尚作過暗中觀察,而且也徵求過張千智的看法。他認為劉尚這個人的社會經驗比較豐富,不但謹慎而且更為務實,他為海漢做事可不單單是出於感恩或是養家餬口的目的而已,而是有更多的利益訴求。不過於小寶倒是並沒有往情報人員這個方向去想過,畢竟那也不是他的專業範疇,而張千智在環島行程中其實另有監視目標,真正放在劉尚身上的精力極為有限,加之劉尚一路上極為小心地隱藏行跡,所以也並沒有注意到他身上有什麼破綻。

對於劉尚的專業能力,於小寶可以是相當滿意的,但不太確定的是便是劉尚的思想覺悟如何,再加上他又因為各種突發原因而一直未能完成歸化籍幹部的入職培訓課程,讓於小寶暫時也不敢對其委以重任。

而此次執委會要求各部門組織人員參加北上援建,於小寶認為這也是再次對劉尚進行考察鍛鍊的一個好機會。將他派到北方去工作一段時間,一是可以利用他出身當地的優勢開展工作,二來也讓他在一線鍛鍊一下實際的工作能力,瞭解青年團工作崗位的性質和所起的作用。只要劉尚在執行任務中不出什麼大的岔子,等過個一年半載回來,於小寶安排他去讀個進修課程,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進行提拔了。

當然這種考慮不可能對劉尚和盤托出,於小寶首先要做的便是說服劉尚接受安排,前往北方執行執委會分派下來的任務。不過他的確是沒有想到劉尚並沒有一口應承下來,而是對此還有一定的疑慮,所以他也就只能亮出一部分獎賞內容,以此來吸引劉尚,改變其原本的想法。

劉尚腦子本來就精明,一聽之下立刻就明白了於小寶的弦外之音。心動嗎?那是肯定的,劉尚來海漢的主要任務就是要打入海漢官場,如今第一步已經很好地完成了,但如果後續能有機會往更高的地方走,那也沒有理由放過。劉尚相信不僅是自己,就算是自己的上司知道了目前的情況,也一定會支持繼續往高處奮鬥。畢竟職位爬得越高,所能接觸的情報價值也會越高,他一個人能做的事有可能比大明在海漢部署的整個情報網都更多,到時候上面肯定也會對他有更多的特殊照顧。

不過在此之前,劉尚還是得先想出如何解決後患的辦法,否則這邊前腳一走,秦安後腳就出事,那搞不好還沒等抵達山東,自己就被遣送回來了。

劉尚腦子裡將此事的利弊快速分析了一番之後,這才應道:「於主任,卑職自環島行程以來多蒙照顧,無以為報,也只能以盡職盡力來回報您的恩德了。就是不知此任務何時出發?去往當地可有服役時限?」

劉尚既然知情識趣表明了態度,於小寶也是心情一鬆,對其態度轉變大感滿意,點點頭道:「不用說什麼報恩之類的話,我們的工作都是為了讓國家變得更加強大!」

「是是是,於主任教訓得是,是卑職失言了!」劉尚見風使舵的本領也十分熟練,當即口風一變趕緊應和道。

於小寶見他態度誠懇,這才回答他提出的問題:「今天主要是跟你溝通一下想法,待上頭定下了出發時間之後,也會提前幾日通知你,我知道你目前還未在本地置產,也沒什麼要牽掛的人事,給你留出時間收拾行李就行了。至於去到那邊會待多久,這個就暫時不好確定了,估計半年起步吧,具體的時間還要看當地的形勢發展和建設進程而定。不過你放心,你的工作關係是掛在青年團的,我也不會把你派出去就忘了你這號人,到了合適的時候,肯定會把你調回來的。」

於小寶雖然沒有給出十分明確的時間表,但也相當於是給了劉尚一個承諾了。劉尚當下又是一番感謝,這才告辭離開了於小寶的辦公室。

與此相類似的談話場景,也同樣出現在其他一些被執委會要求抽調人員的部門。事實上執委會對於北上人員選拔環節是有明確的時間表,各部門在十天內完成人員抽調和其他準備工作,將名單上報至執委會,十五天之內就從三亞出發。如有從三亞之外的市縣抽調的人員,則先行到三亞集合一同出發北上。

不過青年團這邊分到的名額少,於小寶滿打滿算也用不了十天之限,所以乾脆就沒有提這事。但對於劉尚來說,可以用來處理隱患的時間就非常有限了。而且他手頭還有工作要做,絕無可能分身去昌化尋秦安的晦氣。想來想去,他也只能再次找到廖遠,將自己近期可能要被調離三亞的消息告知了他。

劉尚想得很清楚,自己只要能繼續往上爬,那麼廖遠為了向大明送回有價值的情報,就必須要在背後支持自己。如果劉尚的安全受到威脅,那廖遠也有責任要為他排除麻煩。秦安的事,劉尚很難自行處置,這下是必須要借助廖遠才行了。

廖遠聽劉尚說完調動工作之事後也是一臉凝重,他完全想不到劉尚來三亞才兩三個月的時間,居然就要被海漢人派到外地去當差了。但劉尚說等這趟長期差事回來就能獲得提拔,陞遷到更高的位置,這對於潛伏在海漢的大明情報人員來說無疑是極為難得進入海漢官場上層的機會,講道理就算是需要賣掉一部分情報人員來給劉尚當墊腳石,這個機會也是值得去爭取的。

但問題就在於劉尚也不知道這趟差事會去多久,回來之後的提拔到底是怎麼樣的章法,要是提拔完把劉尚扔到某處海外殖民地去當個什麼地方官,那當然也算是提拔,但對於大明就沒有多少情報價值可言了。

而劉尚知會廖遠的目的,一是讓他對自己的長期行程有一個心理準備,二是要求廖遠盡快處理好秦安這個安全隱患。廖遠很清楚劉尚所謂的處理是什麼意思,但他也不是任人擺佈的傻子,有關於秦安的信息幾乎都是劉尚一人所言,而他連秦安的面都還沒有見過,如果僅僅只是聽取劉尚的一面之詞,這未免也有些太不慎重了。怎麼說秦安也算是共事的同僚,如今初到三亞不久,就要主動把這條線給掐了,廖遠覺得此事還是需要謹慎處理才行。

「秦安這事也不是不能辦,但在此之前,至少我得先和他見一面,聽聽他怎麼說。」廖遠儘可能將話說得圓滑一些,他並不想引起劉尚的不快,但該堅持的原則他也不想輕易放棄。

「但秦安分配的地方可是昌化,難道你打算親自去一趟昌化不成?」劉尚當然不希望這兩人見面之後詳談,那樣無疑會增加許多不可控的變數。他更希望廖遠能在三亞做好佈置,等一兩個月後秦安潛回三亞,以他告知的方式去聯絡廖遠的時候,由廖遠直接將其捕殺以絕後患。

「去不去昌化是次要的,至少得證實他真的會給我們帶來暴露的風險。」廖遠的回答還是繼續模棱兩可,並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劉尚道:「怕就怕夜長夢多,這個人要是等不及了自行動手,那就算我們有心阻止也未必來得及了。廖兄,我提出這個建議不單單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你,以及其他潛伏在三亞的同僚們。」

這話無疑是觸動了廖遠的某一根神經,還有什麼能比自己的人身安全更為要緊的事呢?自己來這裡潛伏雖然是以命換情報,但在可以有效保障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沒有誰會願意主動或被動地暴露身份。如果秦安真的是影響到整個三亞情報網的隱患,那當然是該舍小保大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21 23:03
第1339章 意想不到

相較於手無縛雞之力的劉尚,顯然是有功夫在身的廖遠更適合執行諸如殺人滅口之類的暴力任務,何況他手底下還有好幾名膀粗腰圓的下屬可用,一幫人要收拾個木匠應該還是有極大的把握了。劉尚希望能通過廖遠之手除掉秦安這個隱患,但又擔心這事處理得不夠乾淨會牽連到自己,畢竟在他眼中,就連廖遠也是被劃歸在「累贅」、「隱患」這個範疇之內,是劉尚意欲除之而後快的對象之一。

劉尚對身邊的所有人都嚴重缺乏信任,這也導致他很難將這種在他看來生死攸關的重要任務完全託付給別人去完成。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甚至希望這些人全部從海漢消失掉,以便自己能將所有精力放在完成自己的任務上。

當然這種可能性也只有想想而已,廖遠目前仍然是大明在三亞布下這張情報網的頭目人物,就算日後上頭覺得劉尚的地位和作用更為重要,要將其扶正接替廖遠的位置,那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成的事,至少都要等到劉尚完成了北上援建的任務歸來之後了。至於使用其他非常規辦法讓廖遠消失,劉尚自認也沒這麼大的本事,想想也就罷了。

廖遠要堅持與秦安見面之後再作最後決定,劉尚也很難再想出充分的理由來勸服他,只能要求廖遠處理此事時務必將首尾收拾乾淨,莫要讓海漢人順藤摸瓜,把潛伏在三亞的情報網都給牽出來了。

廖遠沉聲應道:「此事我自然會慎重從事,待過兩天我便向劉老闆告假數日,然後帶人去一趟昌化,把這事辦妥了再回來。」

劉尚再怎麼憂心忡忡,也暫時想不到更好的處理方法了,只能同意了廖遠的方案。好在這兩次面談他已經給廖遠反覆洗腦,將秦安形容成一個性格衝動、不聽命令的惹禍包,如果秦安在這段時間裡思想沒有大的轉變,還是堅持他那套獨闖龍潭的行動方案,那廖遠很有可能會按照自己的建議行事,將其滅口以求太平。

畢竟現在一兩張戰船圖紙並不能改變兩國軍事實力的差距,而一名成功打入海漢官場上層的間諜卻有機會起到更大的作用,不管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廖遠應該都很清楚自己該如何去處理這種狀況了。

兩天之後,廖遠派人捎來消息,劉尚見送信之人並不認識,特地試探了幾句,竟然並非自己人,而是本地常見收錢跑腿的所謂「快遞員」。打發其走人之後,劉尚這才拆信來看,見廖遠用暗語在信中通知自己,他已經帶隊從三亞出發趕往昌化了。為求穩妥,廖遠已經把他手下全部帶上,所以這段時間要劉尚小心一些,否則出了什麼事可不會有人伸出援手了。

劉尚唯恐廖遠耍什麼花樣,還特地去廖遠及他的手下們工作的地方打探了一番,果然這批人竟然以不同的理由向東主請了幾天假,同時消失無蹤了。

劉尚也沒想到廖遠不做則已,做起來居然如此決絕,帶了整隊人過去,看樣子是打算要穩妥地處理秦安的事。這樣的態度稍稍讓劉尚安心了一些,他也很怕廖遠事到臨頭瞻前顧後,萬一讓秦安看破殺機鑽空子逃掉,那麻煩可就大了。但既然帶了整隊人過去,顯然是不打算給秦安留什麼退路了。

接下來的幾天中,劉尚是在強烈的不安感中度過的。日常的工作依然排得很滿,上面並沒有因為他已被列入北上援建人員名單中而減少他的工作量,但這種程度的忙碌並不能徹底緩解他的不安。只要稍稍停下來,腦子裡立刻便會開始盤算廖遠那隊人應該到了什麼地方,距離昌化還有多遠,去到當地之後要如何才能找到秦安,並將他帶離工作地點。

劉尚的這種心神不寧甚至被某天出來巡視工作的於小寶注意到了,在被於小寶詢問之後,劉尚才意識到自己的情緒管理已經出現嚴重問題,如果再不小心謹慎一點,只怕會被有心人抓著把柄了。

好在於小寶對於劉尚的異常情緒並沒有想得太多,他用生病為由搪塞了幾句之後,於小寶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了,只是讓他盡快去看病治療,莫要耽誤了病情。劉尚暗呼僥倖,當下趕緊打起精神,不敢在於小寶面前再暴露出任何分心的跡象。

昌化縣距離三亞其實也說不上路途遙遠,只是當地被劃作了重工業區,環境也比較封閉,昌化鐵路沿線還有大段的無人區,可以說要去那邊找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不過劉尚知道廖遠對此自然會有解決辦法,要找到秦安的落腳地估計不會難住他。而像昌化石碌那種地廣人稀的地方失蹤個把工匠,估計也不會引起官方太多的關注。

但這也會有一個極大的弊端,那就是秦安最終的下落去向,大概不會有任何的官方消息反饋回來。失蹤這種事的影響實在太小,秦安在當地又沒有任何親朋好友,這樣頂多也就是在當地官府的年終人口統計報告中加上一個失蹤人口的數字而已。這樣一來,劉尚唯一的消息來源大概就只有廖遠等人了,而他對廖遠的信任程度又遠遠達不到百分之百,這就很難受了。

就在這樣的不安當中,時間又過去了好幾天,轉眼便到了執委會給各個部門定下的時限。青年團這邊抽調的四人早就已經落實並通知到位,隨時可以出發了。很快各個部門的情況也一同彙總到執委會,多達六十餘人的北上援建幹部名單在經過簡短的公示和討論之後,由陶東來親自簽字通過。出發的日程也很快確定下來,將在兩天之後,由一艘專門的客船搭載這批幹部,隨北上運送物資的貨運船隊一同出發。

劉尚眼見已經近十天過去,仍然沒見廖遠等人歸來,心中也是十分不安。照理說除開路上來回時間,至少有四五天可供廖遠等人採取行動。而到現在還沒有回音,顯然這差事進行得並不順利。劉尚先前去廖遠等人工作的地方打探消息,聽說其請的假期不過七日,很顯然廖遠原本的計畫中也沒有預計會用到如此之長的時間,怕是這過程中出了什麼突發事件,將他們拖在了昌化。

秦安的死活,劉尚現在已經不是那麼在意了,他現在更擔心廖遠等人的下落,是不是因為要對秦安動手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跡,結果被堵在了昌化回不來了。劉尚也不禁有些後悔這一連串的舉動,自己最初的目的本來是想補上安全漏洞,但沒想到這個坑越挖越大,眼見是填不上了,而且自己腳邊的土也鬆動了,隨時可能跌進這個自己挖出來的大坑。

劉尚甚至連著兩天都在噩夢中驚醒,夢見一群海漢探子破門而入抓捕自己,而帶隊的便是張千智和於小寶。張千智還得意洋洋地對自己說,多虧了自己這一番折騰,海漢安全部才能順藤摸瓜,將大明派來海漢潛伏的情報人員一網打盡。而於小寶也是望著自己笑而不語,似乎這一切的變化都盡在其預料之中。

劉尚不敢細想這種噩夢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但他知道夜長夢多,如果繼續拖下去,或許等來的不是廖遠等人的回歸,而是海漢安全部的抓捕。趁著身份還未徹底敗露之前,他必須要設法自救,爭取逃離這個地方。

在距離北上人員出發還有一天時間的時候,劉尚的耐心也終於耗盡,他不願繼續拿自己的人身安全冒險,下定決心要從三亞脫逃出去。

劉尚簡單收拾了一點行裝,帶上了手頭幾乎所有的海漢紙幣和壓箱底的兩根金條,直奔三亞港碼頭而去。之所以不選擇更近的勝利港,是因為他知道勝利港這邊停靠的船隻大多是海漢所屬,就算有外來船隻,也都是與海漢合作關係極深的商家。而且劉尚最近因為工作關係,在勝利港港區拋頭露面的時間不少,想在勝利港搭船出逃,風險可謂相當大。

三亞港的環境則相對寬鬆一些,這裡彙集了各國的船隻和水手,管制也就沒那麼嚴格。而且劉尚來三亞的頭一個月就是在三亞港附近的鑫隆茶館做事,對於港區的環境比較熟悉,至少知道去哪裡打聽進出港的船班,不至於摸不著方向。

劉尚先去港口一處商舖寄存了自己的包裹,以免行色匆匆的樣子被熟人看到,他以前在鑫隆茶館說書的時候,有不少常客可都是在港區這邊營生的水手船員和各路海商,認得他的人著實不少。萬一被人看出端倪,去附近的派出所或是港務中心舉報,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按照過去的記憶,劉尚徑直去到一處大明海商比較集中的碼頭,這裡幾乎每天都會有往返於大明與三亞港之間的船隻進出,想要逃回大明,在這裡找一條即將出發的船算是最快捷的途徑了。如果不考慮財力和費用問題,劉尚甚至可以在這裡包下一條船立刻出發。

劉尚連著找了四五條船的水手詢問,最快的也要等兩天之後才會離港,但他顯然是等不到那個時候了。正當劉尚開始著急的時候,有名水手給他指路另一條船:「那條貨船今早從昌化運鐵錠過來的,在這邊裝完貨之後便要出發去海口港,估計今天就要走。你要著急就可以先搭船去海口,再從海口找船去大明。」

劉尚一想,自己的目的只是離開海漢,而距離海南島最近的大明屬地當數雷州半島,與海口港僅僅相隔一道瓊州海峽。他記得之前去海口港巡視的時候,曾聽當地官員介紹過,那裡與雷州半島的海運往來極為密切,自己到了當地不出碼頭應該就能找到前往雷州的船了,也不失為一條可行的路子。當下便謝過那名水手,去找停靠在旁邊那艘貨船的船主。

這艘船雖然是為海漢官方承運貨物,但並非官船,而是隸屬於大海商「詹氏船行」的一艘重載貨船,在三亞港這邊卸下運來的一批鐵錠之後,再裝運另一批物資運往海口。這種船雖然以貨運為主,但偶爾捎帶上幾個順路的散客也很正常。那名船主聽說劉尚急於去海口,當下便報了個價,劉尚也沒心思跟他討價還價,一口應承下來,當即就付了現錢。

「天黑前能出發嗎?」劉尚很是關切地問道。早一刻離開三亞,自己就能多一分安全保障,多留一夜,就會多承擔一份風險。

「這不好說,船上還有幾位客人,要等官府過來接走才行。」船主順口應道:「如果順利,等不到天黑就能走了。」

「什麼人啊?居然要等官府來接?」劉尚一下子就警惕起來,要是船上有什麼重要人物,等下或許就會有警察過來將這裡隔離開來,到時候不免又會有額外的風險。

那船主解釋道:「客官莫怪,是我這船來三亞途中遇到一艘因為風浪傾覆翻沉的船,雖然盡力救援,但相遇時就已錯過時機,只能是將遇難船員的屍身打撈上來,運回三亞交由官方處理後事。先前仵作已經來驗過屍了,但因為遇難人數較多,他們回頭還得用車來拉走屍體。喏,屍身就在船頭甲板那,帆布蓋著的便是。」

劉尚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問道:「我近日有親友去了昌化,莫要是他所乘坐的船出了事……可否讓我過去查看一下?」

船主當然不會反對這個要求,點點頭示意劉尚自便。那船頭甲板上用帆布蓋著一大片地方,從輪廓來看,怕是有十多具屍體之多。

劉尚走過去半蹲下身子,慢慢掀開了蓋在屍身上的帆布,映入眼簾的這張面孔讓劉尚差點失聲叫出來。這張臉雖然被海水泡得有些變形了,但劉尚還是一眼便認出他的身份,正是已經超過約定時限而尚未現身的廖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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