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0章 如釋重負
劉尚唯恐自己看走眼,又使勁揉了揉眼睛,再仔細辨認了一下,這屍身的確是廖遠無誤。而此時劉尚腦子裡轉過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廖遠為何會死在海上,而是廖遠此次出門並非單獨行動,他將一幫屬下全部帶走,這些人照理說應該是與他同行才對,當下趕緊又將帆布揭開一截,果然看到旁邊平躺的屍身中有當初在港區同住一個院子的另外幾名漢子。
劉尚此時心跳飛快,他一直以來只敢想想而不敢實施的事,難道就這麼毫不費力地變成了現實?他用力嚥下一口唾沫,將蓋在這些屍身上的帆布全部揭開來,打算好好地辨認一番。如果廖遠和他的手下全都死在了這場海難裡,那在三亞這邊也就沒人知曉他劉尚的真實身份了。
這揭開之後劉尚仔細一看,差點就驚呼出聲,因為他竟然在其中發現了秦安的面孔。這個衝擊甚至要比剛才看到廖遠還要來得更為猛烈,因為他很清楚廖遠帶隊去昌化的目的就是要與秦安當面對質,如果話不投機,那麼做掉秦安就將會是接下來步驟了。畢竟如果秦安捅了漏子,那會受此影響的可不止劉尚而已,整個潛伏在三亞附近的大明情報網都有可能會因此而暴露,廖遠也只能採取極端措施來保全大局。
秦安為什麼會跟廖遠等人在同一條船上,劉尚實在無法腦補出一個確切的緣由。他只能猜想是廖遠在昌化找到了秦安之後,兩人可能在意見溝通方面並沒有達成一致意見,廖遠便帶著他一同返回三亞,沒想到在途中遭遇了海難。
廖遠為什麼要將秦安帶回三亞,可能已經永遠無從知曉真正的原因,但劉尚認為無外乎兩種可能,一是他原本的企圖被廖遠和秦安會面之後識破,兩人準備一起回來找他當面對質;二是廖遠出於某種原因在臨動手之際心軟了,打算將秦安帶回來,再與自己商量該如何處置他。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對於劉尚而言都有一定的風險,他也並不想再面對秦安這個不安定因素。雖然劉尚基本可以確定不管秦安怎麼辯解,廖遠看在自己的官方身份上都絕不會翻臉,但如果秦安不服,這個臨時組成的小團體內必然會產生極大的裂痕,這對於劉尚的長期潛伏肯定是極為不利的。當然了,如今這兩個困擾劉尚多日的禍根終於成了死人,再也無法威脅到劉尚的人身安全了。
儘管莫名其妙死了一群同僚並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但劉尚此時真的只想大笑出聲,以此來釋放自己壓抑許久的心情。但他也知道此時萬萬不可得意忘形,小心地保持著冷靜又仔細辨認了一番,果然廖遠的幾名手下全部都在其中,竟無一人走脫。這樣一來,整個海南島上應該都沒有人知曉劉尚的真實身份了。
「這位客官,這些遇難者之中,可有你認識之人?」
船主的問話將劉尚的心神又拉回到眼前,他連忙應道:「在下仔細看過,倒是並無認識的人……對了,剛想起還有極為重要之事沒辦,今天不能跟船走了,實在是叨擾了。」
船主臉色微微一沉道:「客官莫非是嫌棄我這船拉了這麼多遇難者回來,覺得不太吉利?不管商船民船,在海上如遇需要施救船隻,皆應盡力營救,這可是海運司的明文規定,在下也只是照章行事而已。」
劉尚連忙擺手辯解道:「在下並無此意,你也莫要誤解。這樣吧,剛才已經付你的船錢,在下不要了便是,你若覺得不妥,就代我給這些遇難者買些香燭紙錢算是祭奠他們,這樣可好?」
船主剛才給劉尚隨口開出的價錢,要用來買香燭怕是要買幾籮筐了,祭奠死者自然是用不了那麼多的,劉尚這番表態放棄討回船錢,船主多少也是能從中撈些好處,當下便也沒有再與劉尚計較此事了。
劉尚擔心在這裡耽擱太久,當即趕緊下船離開,沒走多遠便看到了一群力工拉了數輛平板拖車朝這邊碼頭而來,打頭的一輛車上還插著一面白底紅十字的小旗,劉尚識得這種旗幟是醫衛部門的標誌,心知多半是太平間來運屍的,當下趕緊放慢腳步轉過臉望向另一邊,先讓過了這批人。
先前船主對他說過,官方的仵作已經來驗過屍,證實了這些人身上沒有明顯致命外傷,理論上全都是溺水而亡。這屍體運去太平間之後,頂多停放幾日讓親屬前來認領,到時間沒人認的肯定就按照海漢的規矩處理,火化入土了。
劉尚知道廖遠、秦安這些人跟自己一樣是無根無底之人,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真正的過去,在本地也不會有什麼親朋好友。現在就算是安全部來查,也不會從他們身上查出什麼線索了,只能是將其當作一起普通的海難事件來處理了。
天助我也!劉尚看著朝著碼頭去的那幾輛板車,心裡默默地閃過了這個念頭。自己苦思而無法實施的事,就這麼突然一下變成了現實,而且結果的完美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自己曾經作過的各種假想。
事已至此,劉尚肯定是不會再急於要逃離三亞了,他回到住處之後,便關門閉戶,坐下來靜思自己目前的處境。目前三亞已經沒人知道他的底細,而上頭暫時也無法確認以廖遠為首這批人的下落,他可以安安心心地以海漢官員的身份繼續潛伏下去。等上頭發現與他們這一批人全部失去聯絡,至少也是一兩個月之後的事情了,等那邊重新調派人手,另行派人過來,可能已經是三四個月甚至半年之後了。
到那時,上頭肯定已經將他與廖遠、秦安等人一併列為失蹤人員,當作被海漢抓捕處理了。而後續再派來的人,肯定不會被上頭告知關於他們這些人的存在。這就像劉尚被派來三亞的時候,也只知道在此之前的數年中已經有數以百計的大明情報人員折在海漢,至於這些前輩的真實身份和掩飾身份,並不會有人一一告知他們。
過去在海漢無聲無息失蹤的情報人員中,有多少是死了,有多少被抓了,還有多少變節了,因為從未有人成功打入過海漢安全部,所以這些狀況統統都無從考證。而為了避免後來者再重蹈覆轍,被已經變節的人所誘捕,劉尚這批人的信息肯定也會被刻意隱瞞。
這也就是說,今後除了劉尚自行向他效忠的衙門發起聯絡,否則很可能從此就不會再有人知曉他的真實身份了。他現在除了可以選擇作一名深度蟄伏的潛伏者之外,還多出了另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悄無聲息地脫離大明,然後安安心心在海漢做官。
這一條突然多出來的新路,對已經知曉海漢實力的劉尚來說,無疑是具有相當大的誘惑力。權力這東西在享受過之後就很難割捨了,哪怕劉尚明知這是敵國的官位,站在自己的立場絕不應該戀棧不去,但事到臨頭他還是難以抗拒那種頤氣指使的快感。更何況所有知道他底細的人都已經死完,他現在有最好的機會將自己的身份洗白,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自己的雙重身份問題,放心在海漢當個太平官。
海漢目前正式立國才不過一年多,正處於高速發展的時期,劉尚在環島行程之後已經可以確定,這個國家只要高層不生亂,在今後的很長一段時期內都將保持南海強國的地位。周邊包括大明在內的其他國家很難對其產生實質性的威脅。在前些天親眼觀看了海漢海軍擊敗來犯的西班牙艦隊之後,他對此更是確信無疑。
一邊是在海漢光明正大地做官,順順當當地享受人上人的生活;另一邊是繼續效忠大明,提心吊膽地充當收集海漢情報的潛伏者,劉尚心中天人交戰,許久都難以作出最後的決斷。
劉尚便這般枯坐在屋內,從日落時分一直想到早上,等他發現自己肚子餓得無法繼續集中精神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經亮起來了。
按照日程安排,今天便是北上援建人員出發的日子了。劉尚嘆了一口氣,心道自己昨天沒走,今天這個時候想走也走不了,除了老老實實遵照安排,北上去山東為海漢在當地建立控制區效力,他似乎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而此去山東待上一年半載才回來,到時候他就已經是貨真價實的海漢官員了,即便他再豁出去主動與上頭聯繫,與他前後腳進入海漢潛伏的同僚死得一乾二淨,他自己又有很長時間與組織失去聯繫,這些情況要作何解釋才能讓上頭取信於他?那時候還會有人相信他對大明朝廷的忠誠嗎?
「不是我選了這條路,而是只有這條路讓我選。」劉尚此時終於想通了其中道理,即便他想繼續效忠大明,也很難再重新獲得組織的信任了。
廖遠、秦安等人雖然非他親手所殺,但的的確確都是因為他的一番騷操作,才會在海難中身亡,說起來也都是因他而死了。但所有知情者都死了,而唯一的既得利益者卻在海漢官運亨通,這種事給任何人解釋,恐怕都很難讓人相信這僅僅只是巧合。劉尚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和心態都已經無法回到出事之前,再做什麼選擇也都是毫無意義了。上天只給他留下了這麼一條路,如果要活下去,那就只能先順著這條路走下去了。
「我都是為了自保,不是賣國求榮。」劉尚這個時候必須得自我洗腦,否則心中的愧疚感仍會讓他無法面對今後的日子。儘管他先前那些行為的目的不見得是為了叛國,但造成的嚴重後果卻已經於叛國無異了。
劉尚給自己強行洗腦了一波,然後收拾行李,再次出發。只是這次他所帶的行李比昨天多了許多,除了一些個人用品之外,還有前幾天剛領回來的棉被毛毯、棉襖棉褲、棉鞋棉帽等冬季用品。他昨天出逃的時候為了行動方便,並沒有帶上這些東西,但今天出發之後就要北上去山東,這些冬季保暖的必需品就得全部帶上了。而上面向北上援建人員發放這些物品的意圖也再明顯不過,很顯然這個冬天是必須要在山東當地度過了。
劉尚帶著大包小包出了門,叫了一輛人力車,連人帶行李一併拉到了勝利港港區。北上船隊的人員和物資都在這裡集結上船,劉尚抵達這裡的時候,看到已經有不少與他相仿提著行李的人等在碼頭上了。
劉尚見這些人還都沒有上船,便尋了一名認識的官員詢問情況,才知道等下會有執委會的首長過來送行,所以眾人還得在碼頭上候著,等首長訓話完畢再登船出發。
不多時果然來了兩隊警察,在碼頭上清出了一大塊區域,然後一輛黑色四輪馬車在數名騎兵的護衛下來到碼頭上,從車上一前一後下來兩人,劉尚一看倒也都認得。前面身材魁梧,身著一身筆挺軍裝的中年男子是國防部部長顏楚傑,劉尚在儋州外海觀看軍演的時候曾經見過他。而後面跟著的則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於小寶,他與顏楚傑同乘一車而來,也足見海漢高層對他的寵信了。
顏楚傑也沒有發表什麼長篇大論,只是告知眾人到了北方之後,與軍方交接工作時多一點耐心和細心,好好合作,不要因為工作上的意見分歧而與軍方人員產生矛盾。關於這事,劉尚倒是已經聽於小寶說過,當地的政務民事在前期幾乎全都是由軍方代管,工作方面不可能像職能部門做得這麼細緻,因此工作交接時可能難免會有些責權不太明確的地方。好在青年團不會有這種麻煩,畢竟軍中管政工工作的軍官,基本上也都是青年團的成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