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87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 12:37
第1350章 情報來源

房間裡當然不止陳一鑫一個人,鄭艾一眼掃過去,屋裡至少有二十名荷槍實彈的海漢兵。此外還有一人穿著女裝,就是鄭艾動手之前看到從走廊進到這間屋子的那個背影。當時鐵平江說此人是陳一鑫的老婆馬玉玲,但鄭艾此時看到這人面目,便知自己是被鐵平江給騙了,因為這人絕不可能是馬玉玲——陳一鑫就算是瞎了,也不可能娶一個留著鬍子的傢伙當老婆。

鄭艾瞬間就想通了其中原由,海漢人早就知悉他來這裡的目的,唯恐他事到臨頭不動手,還特地讓人假扮馬玉玲誤導他,讓他認為自己有機會能將陳一鑫夫婦倆都堵在這屋裡生擒活捉。

鄭艾看到馬玉玲進屋,就以為這屋裡很可能只有陳一鑫夫婦二人,所以才會在形勢不明的情況下依然按照原計畫發動衝鋒,但萬萬想不到在屋裡等著他們的卻是一群早就做好戰鬥準備的海漢兵,不但有火槍,甚至還有一門炮。

就算樓下不設防,讓鄭艾一行人全都沖上二樓,他們也未必能活著抵達這間屋子的門口。刺客們手裡的盾牌和鋼刀,在這些全副武裝的海漢兵面前就如同玩具一般,這僅僅幾丈長的走廊,對他們來說跟刀山火海沒有任何區別。

鄭艾注意到陳一鑫面前的辦公桌上放著一把外形獨特的武器,看起來似乎是一支火槍,但又與自己認知中的海漢火槍有著明顯的差異。鄭艾也聽說過海漢人有許多並未在軍中列裝的厲害武器,想必這把武器就是剛才在門內連開三槍打死三名同伴的那支火槍了。如果剛才不顧一切發動衝鋒,或許自己也已經成為這支槍的搶下亡魂了。

彷彿是感受到了鄭艾目光所及之處,陳一鑫拍了拍桌上那支槍道:「這支槍可以三十發連射,你們用的那種盾牌,兩塊疊在一起也會被打穿。就靠血肉之軀,你們是衝不進這間屋子的。」

雖然鄭艾早就猜到那支武器威力不凡,但聽到陳一鑫這麼直接了當地說出來,他臉上的神色還是又黯淡了幾分。雙方在戰鬥力方面的差距實在太大,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彌補,只可惜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還是太晚了。

「既然大家都已經坦誠相見了,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陳一鑫銳利的目光盯在鄭艾臉上,終於開口提及正事:「鄭艾,說說吧,派你來的人是誰?」

鄭艾默然片刻才開口應道:「我的動向全在你們掌控之中,那這事你也應該早就清楚了吧?」

陳一鑫道:「我留你一條性命,不是讓你跟我磨嘴皮子的,問你什麼,你老實回答,答完了還能活著離開這個地方。」

鄭艾道:「鄭某並非貪生怕死之徒……」

陳一鑫沒有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你如果一心求死,剛才就不會投降了。你活命的機會是我給的,但我也可以再拿回來。」

陳一鑫的話沒有什麼語氣,但卻有一股不容辯駁的味道在其中。這種居高臨下的氣勢,讓鄭艾覺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他以前也曾與陳一鑫打過交道,但印象中可沒這麼厲害,或許是剛才在門口接連射殺三人,激起了陳一鑫久未發作的血性。

空氣中的血腥味還未曾散去,鄭艾當然知道陳一鑫的話不是虛言恫嚇,如果對方失去耐心,那麼下一刻便命令將他拖出去槍斃也毫不奇怪。只是他還是想不通,既然對方已經知悉這次的刺殺行動,那為何還要再花時間盤問自己這些細節問題。

陳一鑫並不打算向俘虜解釋其中內情,他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只是想通過鄭艾的口供,來驗證一下目前掌握情報的準確性。

關於鄭艾的行刺行動,海漢的情報來源並不止鐵平江一處。郝萬清來到山東之後所做的工作,可不止是在芝罘島上閉門謀劃,而是以芝罘島和福山縣為中心,在登州地區逐步架設起了一張情報大網。

雖然鄭艾等人策劃此事極為隱秘,而且準備時間頗長,幾乎沒有對外界留下多少破綻,但海漢的情報網還是在他通過登州軍方調集人手的時候,發現了些許的蛛絲馬跡。

鄭艾要的人都是軍中好手,而這些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以退伍的名義從軍中消失,而且都是辦理了正規的離職登記手續,於是個情況還是引起了有心人的關注。儘管不清楚這些人的消失意味著什麼,但這個情報最終被人以百兩紋銀賣給了海漢的情報人員。

海漢在登州地區的情報戰略可謂簡單粗暴,就是直接拿錢買有用的消息,設在登州城的某家當鋪不但能用常見的物品換錢,甚至軍政情報也可以,而且價格不菲。當然普通人不可能知道這種套路,只有極少數暗中收受過海漢好處的官員才知道這間當鋪經營的特殊項目。

海漢人出得起價,而且付錢爽快,所以往往會收到很多看似無用的消息。這多名軍中好手同時退伍的消息在一開始並沒有引起情報人員的特別關注,之所以會付出這筆錢買下情報,其實一多半的原因也只是借此來維持與某些官員的業務關係而已。安全部並不會心疼送出去的銀子,只要形成了市場,遲早能依靠這些情報再把花銷都賺回來。

儘管這條用百兩紋銀買回的情報看似沒有特殊之處,但這間當鋪還是按照標準工作流程,將其及時送回到芝罘島這邊備案彙總。

作為安全部二把手郝萬清的駐地,芝罘島的情報中心也具備了相當的規模,有數十名專門負責分析、歸類、記錄各種情報的人員。哪怕是看似不起眼的消息,與其他方方面面的情報結合一起之後,在這些專業人士的眼裡也會品出不一樣的味道。

一開始由於情報內容極為有限,分析師們並沒有得出什麼清晰的結論,也沒能將這件事與海漢聯繫到一起。但某一名分析師認為這個消息透著古怪,有跟進調查的必要。於是後續便有源源不斷的情報從登州各地送回來,這些退伍人員的姓名、年齡、籍貫,過往在軍中的表現等等,都被一一查明。其中不乏有數人就是登州本地出身,但奇怪的是這些人退伍之後,卻並未回到原籍,而是就地消失了。

一兩個人消失可以說是巧合,或許是去了外地謀生,但如果這一批退伍的軍人一個都找不到了,這事就顯得不那麼平常了。但到這個時候,情報分析人員都仍然沒有任何證據能將其與海漢在本地的利益聯繫起來,只是繼續在做常規的調查。

這些調查工作看似繁複,但其實根本不用海漢情報人員跑腿,因為根本不涉及什麼軍事機密,所以基本上只要花錢就能蒐集到需要的情報。安全部這邊雖然暫時不知道登州軍方在玩什麼花樣,但隨著掌握的情報慢慢增多,分析師們也逐漸留意到這個案子,並將其上報至郝萬清。

到這個時候,安全部斷斷續續花在調查這起事件上的時間已經有近一個月,而花費的錢財也達到了最初購買這條情報的數倍之多,但其實並沒有得出什麼實質性的結果。郝萬清認為這批人正值當打之年,又都是從軍多年,立功不少的好手,其集體退伍極有可能是明軍高層有意安排這些人脫退,然後以平民身份去從事某些敏感且不宜公開的任務。

照常理來說,有軍人身份和軍方背景,辦事要方便得多,而明軍的做法截然相反,這就讓郝萬清的疑慮進一步加深了。山東軍方目前最大的忌憚,大概就是佔領了福山縣部分地區的海漢軍了,除了要跟海漢做對,郝萬清一時也想不到還有什麼能讓明軍如此忌憚,需要讓軍人秘密改換成平民身份去執行的任務。

於是這起原本跟海漢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件再一次被提升了調查等級,而且是由郝萬清親自接手督辦。這就意味著海漢在本地的情報資源將大幅度向這起事情傾斜,安全部將對其投入更多的關注。

在對這些人的身份進行追蹤之後,情報分析師發現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曾經在同一支部隊中待過一段時間,而這些人曾經的指揮官卻已經在登萊之亂期間就消失了——就如同他們消失的方式一樣,退伍,然後不知所蹤。

安全部經過分析之後,認為這名軍官或許是這起神秘事件中的關鍵要素,於是便繼續深入挖掘這條線索。有錢能使鬼推磨,在又付出了數百兩銀子的費用之後,安全部終於得知此人退伍之後其實是潛伏在民間調查登萊之亂的叛軍餘孽下落。

事情至此其實已經不難推斷出更多的真相,那批莫名其妙集體退伍的軍人,或許也會跟他們曾經的指揮官一樣,去執行抓捕叛軍餘孽的行動。而先行去掉軍職,或許僅僅就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而已。這件事雖然有些詭異,但也合乎情理,並且跟海漢的利益沒有明顯的衝突。

但出於謹慎的態度,安全部還是決定再落實一下這名退伍軍官的現狀,於是調查人員赫然發現,這名以商人身份暫居在古現鎮的退伍軍官,居然在最近這大半年裡成為了海漢在本地的指定供貨商之一,並且在貿易方面做得風生水起,從海漢這邊賺了不少銀子。

如果說之前的調查工作都沒有發現這起事件能跟海漢扯上關係,那麼從這個時候開始,安全部才意識到了兩者之間竟然還真有之前所未能查到的利益糾葛。而這名叫做鄭艾的大明退伍軍官,也正式進入到了安全部的視野中。

接下來的事情,便進入到了安全部的節奏,鄭艾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海漢安全部列為監控對象,依然按照自己的既定計畫一步一步地實施下去。但他找人改造平板拖車,頻繁與身份不明人員進行接觸,這些動作都被海漢安全部看在眼中。

鄭艾前些天來到馬家莊,與軍需官鐵平江進行了單獨會談之後,安全部的人便在第一時間找上了鐵平江,要求他配合調查。實際上這個時候調查人員都沒有料想到鐵平江與鄭艾合謀不軌,只是打算從鐵平江這裡獲取更多有關於鄭艾的信息,以便將調查工作繼續進行下去。

但鐵平江可沒有料到安全部突然出現的真正原因,他原本就因為鄭艾的威脅而心虛不已,眼見鄭艾一走,安全部就與憲兵隊一同登門,要求自己配合調查,便以為是自己東窗事發,根本就沒有作任何反抗,自行竹筒倒豆子將事情經過全都吐出來了。

這查案順帶還查出了一起貪腐案,也是調查人員在事前所沒想到的。不過從鐵平江這裡也的確得到了有用的消息,鄭艾要挾鐵平江的目的,僅僅是要求他配合申請一張海漢佔領區的通行令,並且作為陪同人員押貨前往芝罘島。

鄭艾向鐵平江聲稱他所運送的貨物是要交給芝罘島上的某位大人物,鐵平江沒有渠道去證實這番話的真實性,所以會被他唬住,但安全部要求證這件事卻並不困難。郝萬清直接聯繫了駐紮本地的另外幾名穿越者,向他們詢問是否近期有什麼秘密貨物交給了鄭艾押運。得到答覆之後,郝萬清便基本可以確定,鄭艾對鐵平江所說的這些話統統都是謊言,應該是另有圖謀才對。

芝罘島是海漢在山東的大本營,戒備十分森嚴,這民間的車隊根本就上不了島。即便到了芝罘島,也只能將貨物交給海漢軍方轉運上島,鄭艾大概根本就沒機會見到海漢高官。所以郝萬清認為鄭艾的目的可能並不在芝罘島,這僅僅只是他放出來的一個煙幕彈而已。

而在古現鎮至芝罘島的沿途各地,也只有馬家莊駐有一名海漢高官陳一鑫。以鄭艾拿到那通行令的活動範圍而言,這大概是他唯一有機會面見的海漢高官。他想交付貨物的對象,難道是陳一鑫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 12:37
第1351章 罪魁禍首

陳一鑫當然與鄭艾之間並無任何私人交情,更沒有托請他代運什麼貨物,所以事情落實到這個環節之後,安全部便基本可以確定鄭艾這個人存在很大的問題。郝萬清親自下令,對鄭艾在古現鎮的商舖實施不間斷監控,同時對近期所有與其接觸過的人也都要進行排查摸底。

很快調查人員就發現,他們一直在尋找的那批退伍明軍陸陸續續來到了古現鎮,並且都以十分隱蔽的方式進入了鄭艾的商舖中,然後再沒有出來過。很顯然這些人是在這裡秘密集結,而接下來很可能便要實施某些見不得光的動作了。

至此安全部已經基本可以斷定,鄭艾等人必定是謀劃了某些不軌之舉,而其目標極有可能便是位於馬家莊外的福山縣管委會駐地,以及駐守當地擔任主官的陳一鑫。

軍方在當地並沒有部署多少兵馬,因為在外圍的交通要道上已經有好幾道關卡,大隊人馬想突襲馬家莊的可能性極低。但如果有鄭艾這種藉著運貨為名,帶著一批人暗渡陳倉進入腹地實施手段的狀況,當地的武裝警衛人員還未必能擋得住他們。

當然了,既然安全部已經基本查實此事,軍方要應付起來就從容多了。陳一鑫得知事情來龍去脈之後,便主動要求親自指揮這次行動。他倒不是想借此做什麼文章,而是太久沒有指揮這類的軍事行動,實在手癢得厲害。何況當下這個狀況明顯是海漢已經佔據主動,只需設下圈套等著對方鑽進來就行,風險也在可控範圍之內,再加上他對本地狀況最為熟悉,這個指揮位置自然是當仁不讓。

落實了對手的狀況,接下來的安排就很簡單了。陳一鑫向芝罘島申請了一個連的陸軍作為援助,不過錢天敦為保萬無一失,又從特戰連挑了一個排的人給他。最終安排在陳一鑫辦公室裡這批士兵,便全是特戰營中的精銳,而他們所裝備的武器也是目前陸軍中只進行了小批量列裝的七連發步槍。這幫人縮在二樓屋子裡設伏,還有一門小口徑炮壓陣,別說對手只有二十來人,就算再翻個一兩倍,也不可能由走廊衝進這間屋子。

為了打消對方的疑心,陳一鑫不但讓鐵平江留在了原來的崗位上作為誘餌,甚至還安排了一名士兵男扮女裝加戲,而這個安排在事後也被證明的確是對誘敵成功起到了近乎決定性的作用。

陳一鑫在這附近部署了近兩百人,而鄭艾這隊刺客不過二十餘人,自己送上門來,自然絕無幸理。而鄭艾等人能夠活下來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陳一鑫突發慈悲,而是一開始就設計好的套路,將倖存者逼上二樓,製造出一個無處可逃的封閉環境,才便於逼迫他們繳械投降。

如果不計死活,這群人連上到二樓的機會都不可能得到,不過陳一鑫需要留下活口來弄清這件事背後的主使人,所以才會設計了這麼複雜的套路,一步步把鄭艾等人逼到絕境。安全部在這期間的調查工作已經持續月餘,軍方也早在三天前就已經安排妥當,將方圓兩里地都控制起來。只是對於鄭艾而言,他實在很難想像出海漢人是如何在事前得知自己的行動,並且提前作出了如此有針對性的部署。

到了這步田地,鄭艾已經徹底沒了僥倖的念頭,他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按照陳一鑫的要求將實情吐露了出來。

「偷襲馬家莊,這是廖大人的意思。」鄭艾沉默片刻之後,終於說出了主使者的身份。

「哪個廖大人?山東都司指揮僉事廖傑?」陳一鑫面無表情地繼續追問道。

「正是……」鄭艾心知自己若是想繼續活下去,這個時候就得儘量把鍋給甩出去了。他先前雖然的確有赴死之心,但得到活命機會之後,再要重新鼓起直面死亡的勇氣就很難了。既然海漢人對主使者這麼感興趣,那鄭艾也不吝用自己所掌握的信息來換得一個幾率更大的活命機會。

說到這位廖大人,與海漢之間的恩怨糾葛也是頗深了,雙方並不是第一次交手,去年登州明軍攻擊福山銅礦的行動,就是由廖傑策劃的。不過那次由登州參將郭興寧指揮的行動在福山銅礦踢到了鐵板,被駐防當地的海漢軍打得丟盔棄甲,一路逃回了登州城。那一戰登州明軍損兵折將,自此再也不敢主動招惹海漢,就連距離海漢佔領區最近的奇山所也就此偃旗息鼓,連對芝罘灣的日常巡邏安排也徹底取消了。

對於登州駐軍而言,海漢人的存在無疑是一個極為頭疼的問題,想用戰爭手段趕走海漢的嘗試早已宣告失敗,而以登州的現狀和雙方的實力對比情況,他們又不敢將戰爭規模升級或是擴大化,那樣一來很可能會落得個無法收拾的局面。登州正處於戰鬥百廢待興的時候,而且很難再從山東其他州府獲得軍事支援——為了剿滅中原的農民軍,山東西部各州府的部隊精銳幾乎都被調去河北、安徽等地作戰了,一時半會也顧不上自家後院這些破事。

明的不行,那就只能用暗的了。廖傑並不介意像他那位已經「失蹤」的兄長廖訓那樣,使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來達成驅逐海漢的目的。而能夠要挾海漢就範的辦法中,最為可行的大概便是綁架海漢高官作人質了。

海漢高官在山東都是深居簡出,行蹤保密,而且身邊隨時都有大量武裝人員保護,想將其綁架談何容易,一個不小心又面臨戰火。廖傑也深知其中困難,所以權衡再三之後,將這個任務交給了當時已經改變身份在古現鎮潛伏下來的鄭艾,並向他下放了極大的權限,讓他自行策劃行動方案,不管人手、資金還是其他方面都給予配合,只要最終能夠達成目的就行。

鄭艾果然沒有讓廖傑失望,在借助商人身份對海漢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觀察之後,他認為馬家莊是一個極佳的突破口。這裡位於海漢佔領區腹地,平時的防禦顯然比不了芝罘島和福山銅礦這種重點區域,對於海漢而言這裡便是一個防禦盲點。只是他萬萬料想不到,海漢的情報網已經覆蓋到了登州城,而留下那一點點的蛛絲馬跡就被海漢安全部順藤摸瓜,將他主導的刺殺行動全部查了個一清二楚。

當然了,在鄭艾的表述中,主導和策劃這件事的主謀自然不是他自己了,而是仍在登州城等消息的廖傑。鄭艾毫不客氣地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廖傑頭上,稱自己只是一名執行者。

陳一鑫對他的供詞不置可否,另行問道:「假如你得手了,接下來會怎麼做?」

鄭艾道:「那自然是押著人質前往登州向廖大人交差,至於後續的談判,那便並非小人所能插手的了。」

陳一鑫對於這個答案似乎略感失望,擺擺手示意士兵將他押走。當下便有兩名士兵上前架住他兩隻胳膊,將他倒著拖了出去。鄭艾見陳一鑫並未下令要將自己如何處置,反倒是安然接受了這樣的結果,至少陳一鑫到目前為止,還並未打算要收他性命。

陳一鑫的確沒想那麼多,要審查鄭艾也並非他的任務,剛才只是順便問問而已,真正等待鄭艾的盤問還在後面,安全部會將這些活口全部押回芝罘島,然後再慢慢進行交叉審訊。據陳一鑫所知,安全部的審訊可就沒他剛才隨便問問這麼簡單了,至少會進行數天晝夜不間斷的反覆盤問,落實每一處存疑的細節。鄭艾剛才對他說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並不重要,反正到了安全部手裡,任他怎麼巧舌如簧,最終都還是會被問出真相來。

不過關於幕後主使者這個事,陳一鑫還是比較相信鄭艾的供詞,畢竟海漢在登州本地的對頭已經越來越少,而指揮僉事廖傑與海漢本來就有宿怨,加之其主掌登州兵權,主導這件事就顯得很合情合理。

但這事要不要對登州軍方實施報復,陳一鑫也不敢妄自決斷,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民政官員,而非帶兵打仗的將軍。真要採取武力手段進行報復,陳一鑫還不見得能搶到這差事。如今只能先將狀況如實上報芝罘島指揮部,由指揮部那邊作出最後的決斷。

確定了沒有潛伏附近的敵人來發動第二波攻勢,陳一鑫才下令解除馬家莊附近區域的戒嚴令。不過今天這麼一通折騰,顯然也沒辦法繼續辦公了,陳一鑫便索性給自己放了半天假,準備早點回家休息。出門的時候他看到走廊上的清掃工作仍在繼續,剛才的衝突中死了四名刺客在走廊上,這地面和牆上的血跡著實不少。雖然已經反覆用清水進行沖刷,但仍然還能聞到明顯的血腥氣息。

「這牆上再用灰漿刷一遍,把血跡蓋過去。」陳一鑫輕描淡寫地指示完清理工作之後,便下樓離開了,彷彿剛才在二樓射殺其中三名刺客的事與他無關似的。

陳一鑫剛跨進家門,馬玉玲已經衝上來拉住他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道:「夫君沒事吧?」

「我當然沒事。」陳一鑫見她臉色煞白,想必是剛才在家中聽到槍聲,擔驚受怕了許久,當下伸出手去,愛憐地揉了揉馬玉玲的頭:「別擔心,只是抓幾個鬧事的壞人,已經沒事了。」

陳一鑫最近這幾日都禁止馬玉玲外出,並且調集部隊護住了自家院子。馬玉玲問起,他也只是說要抓壞人,雖然他是成竹在胸,但馬玉玲這幾天的確也是害怕得不行。

回到房中,馬玉玲主動開口說道:「今日父親過來探視,也談及此事。夫君,登州這地方終究不太平,不如便依你所言,遷去南方居住吧?」

過去陳一鑫向馬玉玲提及南遷的事,馬玉玲經常都會表現出故土難捨的態度。雖說一直按照陳一鑫的安排在學習各種相關的課程作準備,但嘴上可是從未松過口。今天這事似乎對她造成了不小的衝擊,竟然是讓她主動提起了南遷的事,讓陳一鑫也是大感驚訝。

「南遷這事,你想明白了?」陳一鑫將她拉到身邊坐下,柔聲問道。

馬玉玲點點頭道:「故土雖好,終不太平。就算有海漢軍護著,但還是會有今天這種事發生。夫君說海漢國內絕無戰亂,想來要比山東太平得多,那不如便遂了夫君意思,遷去南方定居。」

陳一鑫沉吟道:「那老爺子和大舅子是什麼想法?」

他要帶馬玉玲去幾千里之外的地方定居,這事自然也得先跟馬家人溝通好意見才行。雖然他老丈人馬東強和大舅子馬才只是山東鄉下的地主,見識眼光都比較有限,但現在畢竟是一家人,這種大事總得要商量著辦才像樣。

馬玉玲道:「爹說了,只要跟著你便放心。我哥倒是想跟著一起去南方。」

陳一鑫道:「難道你爹娘留在登州不走?」

「爹是馬氏家族族長,這馬家莊還有數百口人,怎能說走便走。」馬玉玲解釋道。

「數百口人……要一起南下也不是不能安排,這就看你們家裡人的意思。」陳一鑫對此倒沒有太大的包袱,在吸納移民的過程中,整村整莊的人一起運去南方的事也屢見不鮮,只是這種氏族移民到了南方之後,一般都會打散安置,以免宗族勢力在地方上影響力太大,基層民政單位不便對其進行管理。如果馬家莊的馬氏族人真打算遷往南方,那陳一鑫倒也可以代為安排,給他們尋一處或者數處合適的地方進行安置。

馬玉玲搖搖頭道:「此事可不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夫君若拿不出切實可行的方案,家人怎肯放棄這裡的產業遷去南方定居。」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 12:37
第1352章 不識時務

馬家莊馬氏在福山縣算是勢力頗大的地方氏族,產業自然也不少,除了馬家莊周圍數里的土地之外,如今與海漢合作經營商貿事務,在登州萊州都購置了不少房產,用於儲藏貨物、開設商舖等。這些土地、房產如要變現,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解決的事,而且拿著變現後的大量錢財去到南方是否安全,該如何投資置產,安置族人,這對馬家來說都是必須要提前考慮好的事。

陳一鑫雖然在海漢國身份頗高,但他終究只是在外征戰的帶兵大將,這類安置移民的事務,他也很難直接插手操作。因此馬家對於南遷一事,一直都還是舉棋不定,持觀望態度。

這中間的原由,馬玉玲雖未細說,但陳一鑫也已經想到了。陳一鑫沉默片刻才道:「你知道高雄港在哪裡嗎?」

陳一鑫突然提及這不相干的地理知識,讓馬玉玲微微有些錯愕,但她這些日子早已習慣了陳一鑫不定時地抽問,依然還是點點頭道:「高雄港在台灣島南部,是……三年前開始修建的一處港口。」

「記性不錯。」陳一鑫對於馬玉玲的回答給予了表揚,然後才提及正事:「我有一個好朋友,如今就在高雄港當民政官,如果馬氏一族願意遷去當地,我可以讓他在各方面儘量予以照顧,購產置地也可以提供方便。」

陳一鑫所說的「好朋友」,自然便是目前在高雄港主事的厲斗。兩人年紀相仿,從穿越初期便結為好友,後來又一起在大萬山島、香港島、澎湖等地共事,甘苦都共同經歷過許多,友情自然頗深。雖然近兩年兩人幾乎沒有見面的機會,但還是通過書信保持著聯絡。陳一鑫在山東這邊舉行婚禮的時候,厲斗雖然因為路途遙遠沒能趕來參加,但卻以私人名義送了整整一船高雄當地的土特產到山東來,這樣的手筆讓本地的幾位大佬也頗為讚歎。

如果陳一鑫想要將老丈人的家族安排去南方定居,那麼目前由厲斗執政的高雄地區無疑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當地仍處於開發期,對於漢人移民的需求非常大,在移民安置的待遇方面也較海南島更為寬鬆,如入籍、置產、購地等等方面,門檻都要低得多。如果是像馬家莊這樣舉族南遷的情況,厲斗大可放寬移民安置條款,讓他們在當地自行組建一個新的村落。不管是經營種植園還是集體農場,要不了幾年時間,馬家必定便會成為當地的大宗族之一。

不過陳一鑫也並不急於要促成此事,畢竟現在海漢在山東本地的貿易事務有相當一部分都交給馬家在代理,要是馬家人全搬去南方,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找到合適的替代者。他現在只是通過馬玉玲向馬家提供一種選擇,以表明自己對此事也很上心的態度。

馬玉玲道:「如果我與家人都遷去南方,那你呢?」

陳一鑫心道原來你是在這兒等我,當下勸道:「我當然是要回南方去,但現在有任務在身,總不能說走就走,再怎麼也得先將山東這邊的事情處理完再說。」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陳一鑫內心卻很清楚,這僅僅只是一個藉口而已。海漢在東北亞地區所謀甚大,山東基地僅僅只是最初的立足點而已。今後數年內海漢都將以此為根基,向周邊擴展控制區,而軍方在此過程中所將起到的作用極大,他又怎肯輕易捨棄這些建功立業的機會?就算有嬌妻美眷,就算中間有過動搖,陳一鑫也還是無法徹底捨棄自己的事業心。

在處理完今天這起武裝衝突之後,陳一鑫確認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對帶兵打仗的渴望並沒有因為這幾個月的太平日子而消減,開槍殺敵的那種暢快感覺,也遠遠不是每日伏案處理政務所能替代。他是軍人,他的舞台應該是在戰場之上,而非管委會二樓的那間辦公室。

至於這樣會不會影響到今後的家庭和睦,陳一鑫覺得自己有很好的榜樣在前,錢天敦的妻子羅舞丹如今也隨夫遷來了山東,就住在芝罘島上。雖然芝罘島的生活條件遠不及三亞這樣的地區,但如果能與家人愛人生活在一起,那稍微簡陋一點的環境又有什麼打緊?更何況像他們這樣的海漢高官,要論生活質量遠勝這個時代的士紳地主,就算是在山東這種遠離海漢本土的地方,他們的生活水平也已經是別人羨慕的對象了。

陳一鑫久在軍中,習慣了鐵血生活,自然不會有太多的兒女情長,能夠在生活方面給予馬玉玲和她家人一些力所能及的照顧,就已經算是他所能做到的極致了。雖然留在軍中或許會讓嚮往太平日子的馬玉玲稍感失望,但他認為自己可以通過其他方面的表現來彌補對方——只要他願意多花些心思,不管今後在哪裡定居,要讓馬玉玲過上錦衣玉食的貴婦生活也並非難事。

馬家莊刺殺事件在當地只掀起了小小的波瀾,卻並沒有出現大的風浪,從事前幾天本地便進入軍事管制狀態,馬家莊的民眾都被暫時禁足,以免軍方的動作提前走漏風聲。而鄭艾等人真正動手所耗費的時間不過片刻工夫,馬家莊裡只聽到一陣零散的槍聲,事情便已宣告結束,並沒有出現民眾所擔心的持續戰鬥。而官方對外所發佈的消息,也僅僅只是聲稱抓獲了幾名試圖偷渡去芝罘島的不法之徒,根本就沒提及刺殺的內幕。

而在此過程中抓獲的活口,被打死的武裝人員,以及鐵平江這個當事人,全部在馬家莊解除禁閉之前就已由軍方押送去了芝罘島。

鐵平江作為這個圈套的誘餌之一,要自行掌握好脫離鄭艾車隊的時機,無疑是最為凶險的差事。但這對他來說是難得的戴罪立功機會,自然是要拿命去搏一把才行。不過他的運氣大概是在此之前就消耗殆盡了,在脫離戰場的時候竟然被鄭艾指揮的弓手接連射中兩箭,一腿一腰,傷勢頗重。能不能活下去,還得看芝罘島上的摩根是否能施展醫術將他救下來了。

但就算鐵平江能僥倖活下來,以他之前所犯之事,也肯定沒辦法再在軍中繼續服役了。不過他這次平亂有功,功過相抵之後,安安穩穩拿個退伍專業的資格倒是沒太大問題。當然了,在此之前從鄭艾手裡所收的那些好處,鐵平江早就已經分文不留上繳了,否則軍事法庭可沒那麼容易就放過了他。

而陳一鑫的初步審理匯報也同時送抵了芝罘島指揮部,確認了主使者的名字之後,錢天敦嘆了口氣道:「我不犯人,人要犯我,這姓廖的還真是沒完沒了啊!」

「要不我跑趟登州,給城裡的老爺們提個醒?」接話的人是王湯姆。他當然不會從陸路去登州拜訪,而是帶著自己指揮的北方艦隊去展示一下武力,震懾登州城裡那些心思不安定的人。

錢天敦搖搖頭道:「你昨天才從海上回來,還是先歇歇腳再說吧。再說這事鬧大了,也未必見得對我們有什麼實際的好處。」

王湯姆前些天去了趟皮島,給當地送去糧食補給,順便帶回了四百多名面黃肌瘦的移民。這些人基本上都是過去生活在東北地區的漢人,隨明軍一同退到皮島上,然後便再無下一步的退路了。如果不是海漢從去年年底開始向皮島提供補給,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早就餓死在皮島上了。而分批離開皮島,按照海漢的安排以移民身份南遷安置,這大概已經是他們所能得到的最好出路了。

海漢與皮島之間的合作是一拍即合,拿人口換糧食,對於皮島當局來說無疑是解決島上饑荒問題最為有效的解決方案。何況海漢向他們的提供的援助不僅僅只是糧食,還有軍事裝備和聯合抵禦後金的盟約。

皮島都督沈世魁深知這個機會不容錯過,將這個救命稻草抓得非常緊,哪怕是把他的手砍下來也絕對不會再鬆開。他將侄子沈志祥以軍事觀察員的身份派到海漢軍中常駐,甚至在上一個冬天還跟著海漢艦隊南下去了浙江舟山,考察海漢海外基地的建設狀況,以此來作為參照,為皮島的將來構建發展規劃。

作為軍事盟友,皮島能夠給海漢提供的便是數千名訓練有素的明軍士兵,以及編制基本完整的軍隊體系。當然了,沈世魁肯定不會將指揮權拱手交給海漢,他想要的只是合作,而不是合併。

雙方自去年冬天開始,已經在遼東海域實施了數次聯合行動,對後金在沿海地區駐紮的部隊,特別是海上武裝進行有針對性的打擊。雖然這種行動的頻率不高,但效果卻很明顯,在經歷了幾次海上掃蕩之後,後金已經將其有限的海上武裝部隊撤到內河,或是乾脆就縮回到遼東半島以西的渤海灣中去了。

前幾年因為尚可喜叛逃而失去控制權的長山群島,也在兩軍合作的努力之下,重新回到了漢人的控制區內。當然了,作為事前議定的利益交換條件,其中部分島嶼的控制權,已經被劃歸到了海漢名下。這樣一來,海漢從遼東地區吸納漢人移民的便利性又增加了不少,目前由海漢控制的廣鹿島上生活的千餘名漢人移民,幾乎都是近一年來從遼東半島接引出來的難民。

不過海漢在這一地區的戰略目標從來都不只是那幾個小島而已,遼東半島南端的旅順、大連地區,才是海漢最想拿下的區域。後金海上武裝力量較為薄弱,所以海漢只要能守住了狹窄的金州地峽,那麼以南這數百平方公里的半島地區就可以劃為安全區了。屆時這個控制區可要比海漢在福山縣的佔領區面積大多了,兩地相隔渤海海峽,南北呼應,對渤海和黃海海域都可以形成箝制之勢,這才是海漢真正想要達成的階段性目標。

當然僅依靠目前在山東的駐軍規模,軍方也不會冒然執行這種作戰計畫。後金軍在過去一年中雖然在海上交鋒中吃了不少虧,但卻一直在加大旅順、金州一帶的駐防兵力。海漢軍就算在戰鬥力方面不怵對手,但要將敵人消滅並佔領這些地區,兵力卻還遠遠不足。

在這種情況下,登州的明軍還在時不時地製造麻煩,這就讓錢天敦有些不快了。去年與明軍的幾次武裝衝突之後,海漢也沒有乘勝追擊,對登州城實施雷霆手段,就是不想與大明徹底撕破臉皮開戰。但很顯然登州官方在這件事情上並沒有體會到海漢的用心,依然還存有要將海漢逐出山東的念頭。

站在明軍的立場上,這麼做也沒什麼錯,只是個別官員實在有些不識時務。這些手段雖然沒有給海漢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損失,但也難免像蒼蠅一樣,讓人見著心煩。

「還是先交給安全部慢慢審一審,確定他們沒有別的花樣,再考慮報復手段吧。」錢天敦決定還是先將此事放到一邊:「只是一個指揮僉事,手裡也沒多少兵力可用,暫時不用太忌憚他的存在。」

正四品的明軍軍官,在錢天敦眼中並不是什麼大人物。當然這大概也只有海漢軍的高官才有這樣的底氣,要知道廖傑在登州的明軍指揮體系中可是官階最高的人物,在山東都司也是數得上號的干將。只是運氣不好撞上了海漢這個對手,處處受制,根本就無從發揮他的才幹。馬家莊的刺殺行動要是換個對象,或許就順利得手了,但撞到海漢就又成了一個失敗的案例。

只是此時的廖傑還不知道,錢天敦幾句話的工夫,自己可能已經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轉了一圈了。他還在等著福山縣的消息,以便考慮後續的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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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3章 內部溝通

偷襲馬家莊的行動雖然細節是由鄭艾策劃,但的確是來自廖傑的授意。特別是在調動鄭艾所需的人員和裝備方面,他給予了極大的方便,並且是讓軍士以退伍的方式來脫離大眾視野,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關注。但廖傑的確想不到這樣的安排還是被有心人察覺到,拿了這些退伍軍士的資料去找海漢人換成了白花花的銀兩。而海漢人居然順藤摸瓜,將整個偷襲計畫都提前查了個一清二楚,並且在馬家莊設好了圈套等著鄭艾那隊人自投羅網。

不過廖傑也沒有心大到認為鄭艾的行動就能百分百地成功,這種在敵佔區內展開的偷襲刺殺行動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即便事前的計畫再怎麼周全,也未必能確保得手。只是目前登州的形勢日益趨於對海漢有利,他已經沒法再耐心去等待一個萬全的時機了。按照他個人比較保守的估計,鄭艾的行動能有三到四成的成功機率就頂破天了。所以在鄭艾那邊出發之前,廖傑也考慮到了失敗的後果,並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做了一些準備。

廖傑首先要防範的當然是事情敗露之後招來海漢的報復,不過他也認為即便海漢會因此對登州施加軍事打擊手段,應該也不至於會直接攻打登州城。這是因為登州軍方對於海漢在本地駐軍的實力也並非一無所知,雖然打是打不過海漢軍,但也基本掌握了海漢駐軍的兵力狀況,知道海漢人並沒有足夠的兵力將控制區擴展到更大的範圍。

由這個比較明顯的短板,廖傑也意識到了海漢對戰爭的態度並不是想像中的那麼激進,因為兵力有限又遠離本土,海漢人對於戰爭損耗的承受能力其實遠不如大明。所以海漢在福山縣海岸登陸之後,一直沒有實施過攻城拔寨之類的攻堅手段,而是以芝罘島、夾河河岸、馬家莊、福山銅礦等據點為中心,逐步將控制區擴展開並連接到一起,沒有直接攻打福山縣城、奇山所城或是更大的登州城這類目標。

而後來海漢人又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黃海海域,廖傑知道他們在暗中與皮島方面勾結,甚至還在半公開地向當地提供糧食補給。不過這對於登州的安全倒是一件好事,海漢將更多的精力轉移到別的地方,那麼對本地動手的意願就會相應地減少很多。

廖傑確信即便是鄭艾的行動失敗,海漢人應該也不會直接來攻打登州城,但如果他們要就近對福山縣城、奇山所城這些地方展開報復,那登州這邊也很難及時進行救援了。

不過廖傑也不打算提前通知福山縣知縣張普成和奇山所千戶馮飛這些人,原因很簡單,這些地方緊鄰海漢控制區卻從未遭到攻擊,除了海漢人心慈手軟這個解釋之外,剩下的另一種可能性就是他們早與海漢人在暗中達成了某些協議,並以此換得轄區的安全。廖傑也很想看看,海漢與他們之間的關係究竟到了什麼程度,會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將怒火撒到他們身上。

只是廖傑也萬萬想不到,他認為具備了必死之心的鄭艾,最後竟然吃不住壓力,還是將他供了出去。這樣一來,海漢自然不會將無名氣撒在已經建立起交情的地方官身上,也不會對福山縣城和奇山所作出什麼強硬的姿態。廖傑想要趁亂看這兩處的熱鬧,順便整治一下當地的文武官員,這念頭只怕是要落空了。

不過出於穩妥考慮,廖傑還是要將此事跟登州知府陳鐘盛打個招呼,就算沒什麼實際的應對措施,有個心理準備也是好的。當然不免會在事成之後讓陳鐘盛分去一份功勞,但如果鄭艾那邊失手惹出麻煩,起碼也能多一個一同背鍋的夥伴。

陳鐘盛正在府衙處理公務,聽說廖傑突然造訪,猜到他可能是有緊急軍情要與自己溝通,當下便暫停了手頭的事情,先將他迎進書房面談。

廖傑的描述言簡意賅,並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就將事情大概說與了陳鐘盛知曉,而這個時候雜役才剛剛將泡好的熱茶端進來。

陳鐘盛沉默了一陣,在腦海中默默消化廖傑所說的信息,許久才開口問道:「廖大人認為有幾成把握?」

廖傑明白他所問何事,當下應道:「四五成應該是有的。」

實際上他對行動結果的估計並沒有這麼樂觀,但面對陳鐘盛這名文官,他還是要將把握說得大一點,免得對方從現在就開始挑刺。

但陳鐘盛並沒有那麼容易被他套路到,聽了這個回答之後不置可否地說道:「能有四五成那麼高?真有這麼大的把握,廖大人不會等了快一年才動手吧?」

陳鐘盛對於廖傑這個計畫的成功概率是存疑的,拋開鄭艾的個人能力先不談,這支隊伍要深入敵佔區去綁架或刺殺海漢高官,僅是這個行動思路就讓他很不看好。兩國現階段並未正式宣戰,哪怕去年發生了幾次規模不小的武裝衝突,並且出現了一些傷亡,雙方也依然很默契地沒有撕下最後一層遮羞布,繼續維持著表面上的和平。

與廖傑的看法不同,陳鐘盛認為海漢人不願開啟戰端,並不是因為兵力有限,無法佔領面積太大的區域,而是想要為福山銅礦的運轉保持一個安定的外部環境。

自海漢在福山縣開礦以來,陳鐘盛就一直懷疑海漢人來到這裡搶佔地盤的目的,並不是單純地要佔領登州的土地,而是要掠奪登州本地的資源。登萊戰亂之後的登州當然並沒有剩下多少民間財富可供海漢人下手,所以他們在登州收集的資源也比較另類——人口和礦產。

登州官府當然也不願眼睜睜地看著屬於大明的資源被海漢掠奪,陳鐘盛也很想為國驅逐韃虜,收復失地。但問題是登州明軍已經用實戰證明了武力手段行不通,而海漢似乎也沒有進一步擴張地盤的意願,所以在陳鐘盛看來,如果現階段沒有實力將海漢人從登州驅逐出去,那就不如保持現有的太平,不要去主動招惹那幫煞星。

陳鐘盛不想讓治下地區戰火重燃,而且這次的對手明顯要比登萊之亂時期的孔有德叛軍難對付得多。山東布政使司早有政令,要求各州府自行維持地方上的穩定,因為本省的精銳部隊大多調去中原圍剿農民軍去了,所以關於海漢的事也沒法向上面請援,弄得不好反而會引來責罰。

在暫時無法對海漢取得壓倒性優勢的當下,陳鐘盛寧可讓海漢繼續在本地吸納人口、開採銅礦,也不想主動破壞目前的太平局面。陳鐘盛語氣雖然平穩,但質疑廖傑做法的態度卻是已經顯露無遺了。

廖傑臉色也沉了下來:「海漢人在福山縣盤踞不走,本官身為指揮僉事,有守土之責,總不能一直坐視海漢人在本地一步步坐大。就算只有一成把握,那也得等試過了才知道成與不成!陳大人,難道你真打算不戰而降嗎?」

陳鐘盛應道:「大明與海漢並未開戰,又何來不戰而降一說?廖大人莫要妄語。你剛才說這事,事前並未與本官商議,若是行事不順,出了岔子,廖大人也別想往本官頭上推卸責任!」

廖傑見對方識破自己意圖,嘿嘿乾笑兩聲道:「陳大人,那你就不想想,這事要是成了,就能將海漢人驅離登州,這是多大的功勞?」

「你怕是把海漢人想得太簡單了!」陳鐘盛搖搖頭道:「他們在福山縣開礦,光此一項就至少投入幾十萬兩銀子,要的就是長期收益,豈肯因為些許小事就放棄?你以為他們千里迢迢從南方經海路來登州,就只是來攻城掠地嗎?」

「如果鄭艾能制住他們的高官,那就不是些許小事了,有了談判的籌碼,才能讓他們放棄本地的產業。」廖傑依然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要想不戰而勝,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陳鐘盛嘆口氣道:「那要是你的人失手了呢?你有沒有想過要如何應付海漢人的報復?」

廖傑點點頭道:「這當然是考慮過了。海漢人兵力有限,不會來攻打登州城,即便攻破登州,對他們也沒有什麼實際的好處,反而可能會引發我大明的反攻,我相信這並非他們願意見到的結果。」

「就這樣?」

「就這樣。」廖傑見陳鐘盛面露不快之色,又補充道:「除此之外,海漢人還能做什麼,攻打福山縣城還是奇山所?這些措施又威脅不到登州城,他們就算做了也起不到報復的作用。」

陳鐘盛盯著廖傑道:「原來你是想順便收拾張知縣和馮千戶,這倒是好謀劃!」

廖傑正色否認了陳鐘盛的說法:「本官與張知縣和馮千戶並無宿怨,何來收拾一說?陳大人不要亂說話。」

陳鐘盛冷笑道:「廖大人,張知縣和馮千戶雖然沒有對海漢作出激烈抵抗,但好歹也維持住了如今的太平,你這麼搞法,是存心要引發戰爭了?這對你有何好處?」

廖傑道:「本官只想儘早將海漢人逐出登州,至於其他的,可沒有陳大人想得這麼多了。」

陳鐘盛默然半晌才道:「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派去福山縣的人,何時才能有回音?」

廖傑應道:「只要他們能回到古現鎮,便有後著安排他們脫身離開。如果順利的話,最遲明早便會有快馬回報。」

「此事我會稟明布政使司,廖大人自求多福吧!」陳鐘盛聽完這個回答之後,顯然並不是太滿意,最終還是選擇了不與廖傑配合。

廖傑臉色更加難看了,他原本想來交代幾句就算完事,沒想到陳鐘盛在這件事情上的看法截然不同,而且看穿了自己想要找人一起背鍋的意圖,將關係撇得非常乾淨。陳鐘盛將這事上報到布政使司,如果後續傳來的消息不好,那麼他就可以把責任完全推給策劃並指揮了此次行動的廖傑了。

廖傑在心中暗自罵了幾句,卻也知道恐怕難以說服陳鐘盛改變主意了,當下只能站起身告辭:「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廢話了,陳大人,請你也好自為之。」

「不送。」陳鐘盛不動聲色地拱了拱手,算是相送了。

廖傑哼了一聲,甩袖轉身,走出了這間書房。出了府衙之後,他便直接去了軍中。登州目前還駐紮有近五千明軍,雖然廖傑認為海漢不會對登州城動手,但這事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所以他還是要到軍中佈置一番,該派出去的偵騎,今天就得從登州城出發了。

第二天早上,登州城並沒有等來古現鎮的快馬回報。到了中午仍然沒有任何消息,廖傑在東城門門樓上一直盯著官道遠處,盯得眼睛都疼了,但還是沒有見到快馬馳來。廖傑心頭已經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只是他仍然不肯放棄希望。直到日暮時分,官道上終於來了一乘快馬,讓等了一天的廖傑終於是打起了精神,趕緊下了門樓,要在第一時間聽到前方傳回來的消息。

但信使帶回來的消息卻並沒有改變廖傑不安的心情,鄭艾等人並沒有在約定的時間內回到古現鎮。準確地說,是根本就沒有他們的任何消息,從前一日車隊進入海漢控制範圍之後,這隊人就徹底沒了音信,彷彿就此消失在了空氣中一般。

唯一可能與他們的消失有關的跡象,是海漢人加強了對進出佔領區人員的盤查。從古現鎮通往福山縣的官道再次被納入到軍事管制狀態,除非是自願報名加入移民的特殊狀況,沒有得到海漢官方簽發通行令的人員,都會被拒絕入境。

海漢突然加強了對佔領區的交通管制力度,這顯然不是什麼巧合。廖傑所能想到的原因,大概就是鄭艾等人已經在馬家莊發動了,只是不知道結果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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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4章 不得不防

按照與鄭艾的事前約定,不論此次行動得手與否,鄭艾都會盡力向登州傳回消息。為此鄭艾還特地攜帶了數發軍中用於傳信示警的煙花,以備在確定行動結果之後向遠處傳出訊號,由潛伏在遠處的人員將消息帶出海漢佔領區,再經等在古現鎮的信使快馬傳回登州城。這樣就算行動失敗,登州城也還來得及採取一些備戰措施。

但整整一天,都沒有煙花出現在馬家莊的上空,而鄭艾等人如果沒有動手,最遲當天入夜之前就應該踏上返程了。這兩件事都沒有發生,那就只能指向一個結果——鄭艾等人採取了行動,但迅速被海漢給鎮壓了,甚至連報信的煙花都沒有找到機會施放出來。

這個結果雖然沒有太出乎廖傑的預料,但失望總是難免的,而且他也的確沒想到鄭艾等人竟然會連發出警訊的機會都沒能爭取到,這樣看來必然是雙方的戰力相差過於懸殊了。但廖傑更加想不到的是,海漢對此事的關注已經持續月餘,早已經提前摸清了鄭艾的路數,並且在馬家莊設下了圈套等著他自投羅網。在這樣的狀況之下,如果還能讓鄭艾等人放出煙花報信,那也顯得海漢軍太無能了。

廖傑一臉陰沉地打發了信使,然後向親隨下令,將偵騎部署到古現鎮一線,對福山縣方向的海漢人動向進行嚴密監視。儘管他還是堅持認為海漢人不會對登州城實施攻擊手段來作為報復,但必要的預警措施還是要做到位才行。

至於鄭艾等人的生死,如果要讓廖傑來選一個結局,那他大概更希望這隊人已經死得乾乾淨淨一個不剩,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守住他們的身份秘密,避免海漢借此將戰火燒向登州城。不過廖傑對此沒有抱有太大的僥倖心理,既然行動已經失敗,那接下來的形勢走向就得往最壞的方面去考慮了。

廖傑在登州城裡緊張不已的時候,芝罘島指揮部也在召開會議,商量接下來的應對措施。包括陳一鑫在內的一眾穿越者都在事發第二天回到了芝罘島,聽取陳一鑫匯報這起事件的來龍去脈。

正如登州城裡的官員們所想的那樣,海漢高官們的確不打算借此撕破臉大鬧一場,在這個節骨眼上開戰,對於海漢並沒有太大的實際好處。而且在今年入冬之前,軍方希望能夠聯合皮島明軍,對遼東半島沿海地區的後金武裝再進行一次清剿行動,儘可能為來年開春之後進軍遼東掃清障礙。

「目前陸海兩軍都已開始在浙江舟山群島集結,入冬之後北方艦隊還是會和去年一樣南下。我與石迪文將軍已經商量好,今年冬天將在舟山群島搞幾次兩棲作戰的演習,為來年的春季攻勢預熱。」王湯姆向眾人介紹道:「所以入冬之前對遼東半島的這一輪清剿攻勢非常重要,需要各個部門的通力配合才行。在這個時候,我們可能沒有辦法騰出手腳去對這起事件的主使者實施報復。」

王湯姆說後半截的時候,眼光一直看著陳一鑫,很顯然他是考慮到陳一鑫的個人感受,才會對此作出特別的解釋。事實上王湯姆在此之前也有過帶艦隊去登州城附近展示武力的想法,不過錢天敦對此持反對意見,他也就沒有再堅持了。而且從大局來看,在這個時候為了這起事件改動原本的任務安排的確是有些不妥。

陳一鑫自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跟王湯姆唱反調,事實上他回到芝罘島之前就已經得到了錢天敦的授意,讓他在會議中與軍方高層保持意見一致,以便進行後續的任務安排。至於要不要立刻對登州明軍展開報復,陳一鑫倒也不著急,反正現在有刺客活口在手,什麼時候想跟登州城那邊翻臉都能拿得出真憑實據。

「我沒有意見,服從指揮部安排。」陳一鑫面色平靜地表明了態度。事實上登州派來的這隊刺客根本就沒有傷到他的機會,反而是讓他在指揮此次行動的過程中又出了小小的風頭。所謂的報復措施,其實更多的是要看海漢是否有從中獲利的可能,至於陳一鑫個人倒是沒有什麼被對方觸犯到的地方。

「稍後放出一點消息,讓登州方面知道我們這邊在進行備戰,就足夠讓他們緊張一陣了。」錢天敦的意見顯然要老成得多,一句話就解決了當下的問題。

既然是登州明軍策劃了這次刺殺行動,那必然會對失敗後的結果有所防備,海漢只要稍稍作出要開戰的姿態,心虛的明軍肯定會有更大的反應。借此溜一溜登州明軍,讓他們緊張個十天半個月,也算是一種比較穩妥的報複方式了。

「光是放消息恐怕還不夠,讓我來添一把柴吧!」接話的人是騎兵營的指揮官哈魯恭。

由於即將入冬,考慮到安全和補給問題,他的騎兵部隊就不會隨北方艦隊去遼東半島出徵了,肯定是要留守福山縣。不過既然登州明軍主動送了一件差事上門,他也不吝利用這個機會做做文章,順便也就當作對手下騎兵部隊的訓練了。雖然騎兵營的編制不大,但要折騰出一番熱鬧,騎兵顯然要比步兵更容易達到目的。

哈魯恭的主動請戰很快便得到了一致通過,如果目的是要嚇唬嚇唬明軍,而非與其接戰,那騎兵的確是最適合執行這種任務的部隊。只要不離開海漢控制區太遠,騎兵的補給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事實上騎兵營對此早有演練,解決辦法就是讓騎兵營沿海岸線推進,而運送糧草補給的船隻在海上同步跟隨,這樣便可以讓騎兵營的活動範圍增加不少了,必要時甚至可以將騎兵通過海路撤走。

在登州明軍缺乏海上武裝的情況下,這樣的戰術也無需過於擔心被對方從海上抄了後路,所以風險也比較低。從福山縣到登州城路程不過百餘里,只需出動數百騎兵,便足以讓登州城陷入到風聲鶴唳的狀態中了。

兩天之後,兩百餘騎海漢武裝騎兵從芝罘島搭船到古現鎮附近海岸登陸,然後直接入鎮查抄了建材商人鄭艾的商舖。古現鎮上沒有駐軍,只有少量民團武裝,不過這些人大多都是為鎮上的地主士紳看家護院,並不會組織起來跟海漢人作戰,何況這海漢騎兵來得突然,也根本沒有給他們留出反應的時間。鎮上民眾的第一反應就是關門閉戶,絕不會嘗試在這種時候去強出頭。

不過作為福山縣以西,距離海漢佔領區最近的一個市鎮,鎮上也有不少與海漢打過交道,保持貿易往來的商戶,見海漢人並沒有在鎮上大肆劫掠,便大著膽子慢慢走了出來,向海漢騎兵打聽他們是為何而來。

很快鎮上各處張貼出了戳有「海漢駐山東辦事處」印鑑的告示,上面寫明了海漢查抄鄭艾商舖的原因——勾結亂黨,行刺海漢官員。至於鄭艾勾結的到底是哪門子的亂黨,為何這事不交由福山縣衙出面處理,告示上卻是隻字未提。告示上稱此次出動海漢騎兵,只是抓捕相關涉案人員,對於無辜民眾不會有任何侵犯,也算是起到一個安定人心的作用。

鄭艾的鋪子裡當然也查抄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但哈魯恭沒有急於離開此地,而是在商舖門口等著,等自己的手下將這間商舖拆得七零八落,塵煙四溢。他就是要讓古現鎮的民眾,以及那些在暗中偷窺的明軍探子知道,海漢對於此事的態度並不會輕易姑息。至於告示上的寫法,也只是有意留出了餘地,免得跟登州官府直接翻臉。

這番抄家足足持續了半天時間,古現鎮上從最初的人人自危,到後來有越來越多的人走出家門,聚攏到商舖附近來看熱鬧。不過本地民眾基本上沒人知道鄭艾的真實身份,只能感慨於海漢人的決絕,以及鄭老闆的不識時務——跟海漢人做生意這麼好賺錢的營生,為何還要鋌而走險去做不理智的事情。

哈魯恭確信這番動作已經達成預計的效果之後,才下令收隊。騎兵們扔下已經變成一片瓦礫的商舖,結隊離開了古現鎮。至於海漢騎兵從商舖中是否查抄到了錢財或是別的什麼東西,旁觀者也一概不知。

海漢騎兵離開古現鎮不遠,便在一處林子邊緣停了下來。哈魯恭拿著望遠鏡眺望古現鎮通往北邊季家鎮的官道,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果然片刻之後,一騎快馬從鎮上衝出,沿官道往北去了。

哈魯恭放下望遠鏡,輕蔑地一笑。他就是要放鎮上的探子回登州去報信,讓登州明軍早點得到消息,不然自己這邊動作做完,登州明軍還茫然無知,那可就太浪費表情了。

第二天,距離古現鎮二十餘里的季家鎮附近也出現了海漢騎兵的身影,不過這次海漢人沒有直接衝進鎮中有所動作,而是在季家鎮以西的官道上駐足良久,然後悄悄消失在了原野中。

「海漢騎兵距登州城還有六十里了,大人,得拿個對策才行了,總不能坐等他們打到城下吧?」上官野聽聞了偵騎回報的消息之後,便坐不住了,趕緊來找廖傑商量對策。他去年曾在奇山所駐紮了一段時間,算是近距離見識過海漢人的手段,直到年底才調回登州。而奇山所在他離開之後,也很快就跟福山縣衙統一了步調,對海漢在福山縣境內的動作一概視若無睹。

「慌什麼,偵騎回報海漢騎兵不過兩三百騎,這麼點人能有什麼作為?這登州城是幾百騎兵能夠拿下的嗎?」廖傑沉著臉訓斥道:「登州城駐軍數千,難道還應付不了這種小場面?」

上官野道:「海漢騎兵未必敢來登州城鬧事,但他們已經出了海漢所控地區,這勢必造成民間人心惶惶,也不可不防啊!若是登州生亂,陳大人必定會將責任推到大人頭上……」

「陳大人一心為公,豈是你所說的這種人?」廖傑馬上予以了否認,不過他的語氣卻是有了些許的變化:「……但維護登州地界平安,乃是我明軍職責,此事責無旁貸!」

廖傑與知府陳鐘盛貌合神離,這事登州文武官員大多知道,上官野作為廖傑的心腹,也自然很清楚這兩人之間的關係,自然要提醒上司。而廖傑當然不會在下屬面前露什麼口風,但可以借別的手段來表明態度——不能因為此事,被陳鐘盛給抓了把柄。

廖傑雖然不敢主動招惹海漢軍,但現在是海漢騎兵踏入了登州地界,如果一點應對措施都沒有,那他這個指揮僉事的官印也可以早點交上去了。但他也很顧忌海漢騎兵的戰力,如果將明軍騎兵放出去太遠,跟對方正面撞上發生武裝衝突,不管誰勝誰負,這後果都會極為嚴重。

「傳本官令,偵騎佈防於登州城東、城南三十里,如有敵情,立即回報,不可擅自與敵人交手!」廖傑考慮了一陣,還是下達了一個相對保守的命令。他認為海漢派出騎兵的目的是在於騷擾,而非破壞式的進攻,否則大可不必在古現鎮和季家鎮表現得如此含蓄。而現階段避免再次與海漢爆發正面衝突,才是穩定大局的首要條件,只要登州城不出漏子,陳鐘盛應該也沒法給自己安什麼罪名。

哈魯恭所率領的騎兵沒有在季家鎮外停下來,而是繼續沿著海岸線向西北方向緩步推進。在距離海岸大約兩三海里的海面上,一支由四艘補給船、四艘綜合運輸船和兩艘武裝戰船組成的小型船隊也正同步行進中。如果騎兵隊在陸上遭遇明軍大部隊,那麼四艘運輸船就將是騎兵營的退路。不過在那之前,哈魯恭會一直率隊前行,如果明軍不來阻攔,那麼他就會一直推進到登州城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8-1-6 11:29
第1355章 騎兵營的作用

在穿越初期就進入海漢軍方高層的將領之中,哈魯恭算是極少顯山露水的一位了。這主要是因為他所指揮的兵種太過特殊,成軍速度和規模都受到諸多限制,再加上海漢所處的特殊環境和發展路線是以海軍為主體,海漢軍面對的戰局也少有能讓騎兵發揮的空間,所以他能率部踏上戰場參與作戰的機會也相對較少,戰功自然是遠遠不及其他長期在一線帶兵打仗的大將了。

哈魯恭當然也想訓練出成千上萬的騎兵部隊,然後在大陸上縱橫捭闔,一展身手,但海南島上本來也不具備良好的牧場條件,大量馴養戰馬的成本極高,而在海漢所控制的區域內,騎兵所能執行的作戰任務又極為有限。哈魯恭所訓練出來的騎兵,有相當一部分人最終都被拆散分配到各支陸軍部隊中充當傳遞軍令的騎手,抑或是作為要人高官的出行護衛人員,真正留在騎兵營的兵員規模一直都只維持在兩百多騎。

這樣的騎兵規模,就算是每一名士兵都武裝到牙齒,也僅僅只是一小隊精兵而已,在範圍比較大的戰場環境中能起到的作用會很有限。所以每一次騎兵出動的機會,哈魯恭是倍加珍惜,希望能從中獲取更多的戰功,並借此向國防部申請到更多的資源用以發展騎兵部隊。

在南方極少有機會讓成建制的騎兵進入大陸活動,也是來到登州之後才開始讓騎兵頻繁出動。登州北部沿岸地區的地勢平坦,騎兵活動起來也比較方便。只是如今已經是秋冬交際的時候,馬匹的糧草補給就很難在大自然中獲取到了,必須要讓運輸船在海岸線上跟著才行,這也對騎兵的活動範圍造成了一定的限制。

哈魯恭在會議上對眾人說的計畫是由騎兵出來活動,作出佯攻的姿態,對登州明軍進行震懾。不過他真實的想法其實是打算借此機會,將此作為一次沒有預案的實戰行動來實施。如果真與明軍遭遇,他也不憚訴諸武力,給明軍一點教訓嘗嘗。總而言之,哈魯恭並沒有打算虛張聲勢地走一趟就完事,而是想借此機會再鍛鍊一下麾下騎兵的實戰能力。

離開季家鎮之後,哈魯恭便不打算再沿著海岸線行進,因為這樣的行軍路線太容易被明軍根據補給問題推測出來,所以他派人去海邊通知了補給船隊,約定下一個碰面的地點之後,便率部隊向西南方向斜插進入內陸地區。他與補給艦隊都各自攜帶有電台,每天兩次互通信息保持聯絡,倒也不用擔心深入內陸之後就會徹底失去聯繫。

騎兵營只攜帶了少量精料,大約能供戰馬一天到兩天的消耗,雖然這樣做會有些風險,但哈魯恭認為自己完全可以在糧草消耗完之前就在本地找到補充。更重要的是,這會讓明軍對海漢騎兵的動向無從再進行預判,對其所起到的震懾和牽製作用也會更大。

從季家鎮往西南方向是大片的田地,而四十里之外便是另一處市鎮辛店鎮。過去這些地方全都是阡陌相連的農田,不過在登萊之亂以後本地民眾大量出逃,而這些地方的田地也隨之荒廢掉了,沒有留下多少人煙。儘管海漢騎兵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從這裡經過,卻根本沒有引起什麼關注。分散在外圍的騎兵也沒有發現任何明軍活動的痕跡。

事實上正如哈魯恭所預計的那樣,明軍將領在預判海漢騎兵行軍路線的時候,考慮到了海漢騎兵長驅直入進入大明控制區所要面臨的補給問題,並且也意識到了海漢可能會採取的海上補給戰術,所以將偵騎都部署在了季家鎮以西的沿海地帶,坐等海漢騎兵進入這片監控區。

但在這個算計與反算計的交鋒過程中,還是哈魯恭佔得了主動,他往內陸行軍的措施恰恰避開了明軍的主要偵察方向,帶著隊伍不聲不響地便進入到了明軍沒有部署監控的地區。一大隊騎兵在不設防的鄉間能做什麼,很快哈魯恭便指揮麾下的騎兵給出了答案。

辛店鎮與季家鎮和登州城的距離差不多都在四十里左右,不過因為比較靠近內陸,登州至福山縣的官道並未通過此地。所以對於外界發生的各種變化,這裡能接到的消息就要遲上幾分。登州城內廖僉事所部署的防禦預警範圍,也並未將辛店鎮包括在內。

當海漢騎兵出現在辛店鎮外時,這裡的民眾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混亂之中,絕大多數人根本沒弄清鎮外來的是明軍、海漢人還是土匪,但對於他們而言,這三者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俗話說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只要是有軍隊過境,那必然不會有什麼好事。

很多人第一時間就逃回家中,關門閉戶,先將貴重財物藏到隱秘之處,然後一家人坐在家裡篩糠一般,等待未知的結局。家中有年輕姑娘的,當下還得用土泥灶灰之類的手段自毀形象,以免被亂軍見色起意。

哈魯恭分出部分人馬,守住東西兩頭的出鎮通道,然後率隊進入市鎮中。對於進入一處市鎮之後首先要控制哪些目標,他早已在日常訓練中有過講解,之前也在古現鎮實踐過了。在抵達辛店鎮之後,並沒有

由於登州目前的防禦形勢,軍隊幾乎都駐紮在各處城池和衛所中,所以辛店鎮與登州的其他市鎮一樣並未駐防軍隊,甚至連巡檢司都沒了。海漢騎兵進入鎮內,也如在古現鎮一樣,沒有遭遇任何的抵抗。

騎兵們首先控制住了鎮上的兩條交通要道,然後看沿街建築的門臉,將鎮上的幾處大戶人家先後堵了門。這倒不是打算要洗劫這些富戶鄉紳,而是避免他們因為一時衝動而幹出錯事。派人堵在門口,是表示海漢已經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就不要再試圖偷偷摸摸採取手段來驅逐海漢騎兵了。

接下來騎兵們很快找到了鎮上唯一的一家騾馬行,然後向騾馬行的老闆提出了要求——徵用他店裡的所有草料,以用於讓騎兵營的近三百匹戰馬進食。

這小鎮上的騾馬行不過二十多匹牲口,但準備的越冬草料倒是著實不少,勉強供應騎兵營戰馬一餐是夠了。只是這些草料被海漢士兵強徵之後,老闆的臉色也難看得很,要在即將入冬的時候置辦這麼多的草料,不僅僅是花錢的事,更是需要花費大量的精力和時間,還未必能辦得妥當。要是這些牲口沒有足夠的草料,那接下來的這個冬天應該會非常難熬了。

但老闆也認得這些人是海漢兵,既然官軍拿他們都沒有辦法,那他這個平頭百姓又豈敢違抗海漢人的要求。只要對方不殺人放火,劫掠財物,那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哈魯恭帶兵多年,自然不會是那種同情心氾濫的人,這些升斗小民的盈虧,他並不會去代為考慮。不過他還是給騾馬行老闆指了一條路,如果到冬天無以為繼,可以將騾馬全都趕去東邊的福山銅礦過冬,那裡的礦上有大量用來拉車的騾馬,儲備的草料也比較充足,足以保證他店裡這些騾馬能夠正常過冬。

當然了,這指路也不是白指的,哈魯恭順便也打聽了一下,鎮上還有哪些人家家中有大量飼養牲畜,備有草料。這老闆見海漢兵不劫財物,只要糧草,倒也放心了不少,便壓低了聲音道:「軍爺,辛店鎮往西再十來裡地,便是一處軍馬馬場,那邊不但有草料,還有馬!」

哈魯恭聽了之後不置可否地問道:「以前沒聽說那邊有什麼軍馬馬場啊?你這消息靠得住嗎?」

那老闆應道:「軍爺,這馬場是年初才建的,只養了一兩百匹馬,你們沒得到消息也正常。」

哈魯恭仍是有些懷疑這消息的真實性:「你既然身為大明國民,為什麼要把這個消息告訴給我知道?」

那老闆面露怨忿之色道:「軍爺有所不知,這馬場初設之時,登州城裡的軍爺便來民間徵用種馬。但他們根本就不管是不是適合做軍馬的種,見馬就一律拉走了,小人店裡也被徵去了七八匹馬,也不說還也不提買,從此就沒影了。」

哈魯恭這下就明白了,很顯然這又是一起兵欺民的事件。登州軍方大概是想重組騎兵部隊,弄個馬場也是必要舉措,不過下面辦事的人大概為了吞下這些軍費,便直接從民間無償徵用馬匹充數。到時候只要湊夠數目,能應付交差,這一大筆籌辦馬場的費用,還不就是下面辦事這些人給瓜分了。像這辛店鎮騾馬行的情況,就是擺明要佔便宜了。

哈魯恭道:「那你沒去找他們討要嗎?」

「去了啊!」老闆恨恨地說道:「去了三次,都將小人打罵一番趕出來,最後一次被那馬場的軍士打得跟狗似的,回來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養傷!」說罷他轉過身去撩起衣襟下襬,讓哈魯恭看了他背上密密麻麻的鞭痕,看樣子當時著實是傷得不輕。

哈魯恭沉吟片刻道:「既然是這樣,那你盡快收拾收拾,搬到福山縣去吧。」

那老闆不解道:「這……是為何?」

「馬場出了事,回頭肯定要追根溯源,等查到你這裡,你這一家老小還想好好活下去嗎?」哈魯恭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但語氣卻已經比先前緩和了許多:「你去到福山縣之後,把事情原委告知我們的人,以後就不需擔心被登州明軍報復了。」

那老闆這才明白了哈魯恭讓他搬家的深意,但當下卻並未應允,想來要背井離鄉舉家搬遷,對他來說也的確是一件很難下定決心的事。哈魯恭見狀也不多勸,當即便轉身離開了。這些小人物的命運走向如何,他可沒太多工夫去關心了,聽得進勸是他走運,聽不進那就是命了。

至於老闆所說的那處軍馬馬場,哈魯恭當然要去看一看究竟。假如真有這麼一處地方,那哈魯恭也不會介意順手將當地的馬匹全都據為己有。

騎兵營在辛店鎮停下來休整了約莫三個小時左右,這才再次上路。不過哈魯恭已經改變了原定向北的行進路線,而是轉向西邊直撲那處馬場的所在地而去。

十來里路程對於騎兵來說轉眼即至,在距離目標地區還有幾里路的時候,哈魯恭已經注意到前方的山麓下的確是有大片的草地,只是時值深秋,大部分地面上的草叢都已經開始枯萎了。根據海漢所掌握的情報,這些地方在過去都是農田,基本也都是在登萊之亂期間荒廢掉了。去年登州參將郭興寧率部騷擾福山銅礦,被海漢軍一路攆回登州城的途中,兩軍就都曾路過此處。

哈魯恭示意部隊停步,然後尋了一處小山包策馬而上,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前方的狀況。正如那騾馬行的老闆所說,前面的確是有一處馬場,修建的木製馬棚在山腳下一字排開,長達一里地。馬棚後方是數間倉庫,想來便是存儲過冬草料的地方。幾處室外馬圈中可以看到有數十匹馬在緩緩走動,哈魯恭從未聽說登州有這種規模的私人馬場,看樣子的確是個軍馬馬場無誤。

「安全部的情報工作有漏洞啊!」哈魯恭不禁嘖嘖連聲道:「登州藏著這種好地方,居然連消息都沒有,看來回去要跟郝萬清好好說道說道了。」

如果不是他臨時改變行動計畫來到辛店鎮,當然也就無法獲知關於這個馬場的消息,要不是有這麼碰巧的遭遇,這處馬場的存在不知要到合適才會被海漢發覺。不過現在既然已經被哈魯恭摸清了底細,那自然是不會放任其繼續發展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要判斷對方的兵力,盡快拿出一個可行的作戰計畫了。哈魯恭在小山包上繼續觀察了一陣,然後策馬回到隊伍中,開始向手下的軍官交代作戰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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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6章 洗劫馬場

雖然事前沒有對這裡做過任何偵查,但由於馬場地勢較為開闊,在遠處地勢稍高的地方就能將這片區域一覽無餘,所以很容易就能看清這裡的建築規模,然後參考一般騎兵部隊和馬場的編制狀況,哈魯恭便可以推斷出駐紮此地明軍的大致兵力。

而他所率領的騎兵營雖然兵力不多,但單兵裝備和作戰技能卻都是海漢陸軍部隊中的頂尖水準,除非是遇到兵力有絕對碾壓優勢的敵軍,否則這種野外作戰環境,他們還真不怵任何對手。因此儘管目標是處於陌生環境中,哈魯恭還是決定要立刻下手,端掉這處秘密馬場。

騎兵營將負責輜重的一部分馱馬和人手留在原地,剩下的作戰騎兵則是平分為兩隊,由南北兩個方向出擊,向馬場方向包抄過去。

這馬場附近並沒有什麼可以用於遮蔽行跡的掩體,所以海漢騎兵現身不久,對方便已經發現了他們的存在。只是倉促之間,對方大概也沒辨認出這兩隊騎手到底是什麼身份,一直到了近處之後,才有人從服飾上認出了來者是海漢騎兵,當下才趕緊衝進馬棚裡去牽馬,只是倉促之間哪裡來得及給馬套上鞍轡,沒等駐守本地的明軍做好準備,海漢騎兵們便已經殺到了近處了。

當下也有數騎原本在放馬的明軍準備迎上來抵抗,但一看海漢軍都抽出武器準備衝陣了,立刻調頭便往西邊逃去。海漢騎兵裝備有便於在馬背上施展的連發火槍,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就這麼幾個人去跟海漢騎兵對沖,多半還隔著老遠就被人家火槍射下來了,衝過去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倒不如見勢不妙立刻撤退,先回登州城報信去。

有那麼幾個頭鐵的,還是舞著馬刀衝了過來,只是這種抵抗的確十分徒勞,在距離海漢騎兵還有三四十米的時候,就迎來了一通齊射,連人帶馬一起被打倒在地。海漢騎兵是陸軍中極少數全員裝備七連發步槍的作戰部隊,這就讓他們的遠程火力輸出強度變得非常可觀了。像這種零星少數敵人發動的衝鋒式攻擊,基本上連與海漢騎兵貼身交手的機會都爭取不到。

在各自遭受了一輪齊射之後,這幾名勇敢衝向海漢騎兵的明軍士兵就全被擺平了。在見識了海漢騎兵的遠程火力之後,馬場內還沒來得及上馬的二十多名明軍很快就失去了繼續戰鬥的勇氣,加之海漢兵在馬背上大聲呼喊著「投降不殺」的口號,這些士兵沒有再作出什麼不明智的舉動,而是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控制住馬場內外之後,哈魯恭便著人帶著俘虜去將那幾名被射殺的明軍屍體收斂回來。雖說兩軍交戰各為其主,但哈魯恭作為一名軍人,還是對他們在敵眾我寡的局面下表現出的英勇保持了足夠的尊重,在戰鬥結束之後就不應再讓這些戰死者曝屍荒野了。

由於實力相差懸殊,加之海漢以騎兵實施突襲,雙方的交鋒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便宣告結束。騎兵營以零傷亡的代價輕鬆佔領了這座馬場,並俘獲了二十多名沒有來得及逃離此地的明軍士兵。

這個馬場所在之處距離北邊的登州城有四十多里,哈魯恭也不用擔心逃走的明軍能在短時間內從登州城搬來救兵,當下不慌不忙地下了馬,讓俘虜取來了馬場的賬目文檔,查看這裡的資產狀況。

馬場最重要的資產,自然便是戰馬了。這個馬場雖然建立的時間不長,但也湊出了超過兩百匹馬。在馬匹花名冊上,這些馬被分為了供給騎兵部隊的戰馬,和用於輜重的馱馬兩個大類,其中戰馬的數量只有八十餘匹,有不少還已經被註明了「離場」,應該是被登州駐軍徵募了。

哈魯恭翻看一番之後,便將俘獲的一名軍官叫到跟前,對他問道:「這個地方是你負責嗎?」

那名明軍軍官顯然也不是什麼硬氣的角色,畏畏縮縮地應道:「小人魏辛,正是此馬場主官,不知將軍有何吩咐?」

「你既然是馬場主官,那對這裡的情況應該很清楚了。」哈魯恭晃了晃手裡的文檔道:「這上面記錄在案的馬匹,有多少還在本地,報個數來!」

魏辛應道:「將軍,本馬場馬匹數目便如賬目記錄,並無虛假……也就是剛才逃走那幾人騎走了幾匹馬而已。」

「哦?你這裡的賬目這麼真實嗎?怎麼我聽說這裡的戰馬有不少都是從民間徵用的馱馬?」哈魯恭可不會被他的話所矇蔽,先前從辛店鎮得到的消息,讓他意識到這個馬場的管理恐怕並不是那麼的正規。這個魏辛所說的話,顯然可信度不是那麼高。

魏辛嚥了唾沫,看了看哈魯恭的臉色,又看了看他手裡那本賬目,這才解釋道:「將軍,這……馬匹……其實……」

「好好說話,別吞吞吐吐的編故事!」哈魯恭不耐煩地喝斥道。

「是是是!」魏辛連忙應道:「這處馬場成立匆忙,根本湊不齊足夠數目的戰馬,只能先用普通馱馬頂替一部分……」

哈魯恭聽到這裡就明白了,顯然是經辦之人為了應付上面,用馱馬頂上戰馬的數目,這倒是與自己先前的預計是一致的。不過這麼一個馬場,肯定不可能全是馱馬,多多少少也會有一些戰馬才對。

哈魯恭當下叫了一名排長過來,讓他押著魏辛去馬棚,協助清點出這裡的實際戰馬數量。馱馬的價值與戰馬完全是兩個概念,哈魯恭辛苦這麼些年,訓練出的戰馬也只有數百匹而已,但如果能在這地方發一筆橫財,他當然不會放過。

當下騎兵營在外圍派出數騎擔任巡邏預警,剩下的人馬則是抓緊時間在馬場內休整,並將這裡原有的馬匹逐步清點出來。他們頂多只能在這裡待上一晚,明天就必須離開。否則如果登州那邊接到警報之後派兵趕來,哈魯恭想從這裡帶走所有馬匹的打算就有可能會落空了。

夜色降臨之前,騎兵們在俘虜的協助之下完成了對馬場馴養馬匹的清點工作。其中能夠達到騎兵營戰馬標準的馬匹只有二十多匹,這個數字讓哈魯恭略感失望,他原本以為就算達不到賬目上所記錄的八十多匹,至少也應該有折半的數目,但顯然這裡面的水分太重,很多馱馬根本就搆不著戰馬的水平,也被馬場登記為了戰馬。

不過將近兩百匹的馱馬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了,海漢已經在登州落腳一年,從本地購買、徵募的馱馬數目,也只是與這個數字差不多而已。這一番意外收穫,應該可以稍稍幫海漢緩解一下運力不足的問題了。

海漢自去年夏末在芝罘島登陸以來,一直都在不斷地蒐羅可用於輜重運輸的牲畜,然而登州地區遭受戰亂的影響實在太深重,尋常人家連生存都難以保障,又哪還顧得上牲畜。這麼斷斷續續搞了一年多,收集到的牲畜數目仍然極為有限,甚至還比不了廣州那邊一個月之內能從市面上買到的數目。沒有足夠的運力,海漢想要在佔領區內大興土木,倡導貿易,都會面臨著諸多困難。

而登州官府顯然也是在很早的時候就意識到了海漢將會面臨的這種窘境,並以政令的方式對登州本地的牲畜買賣作出了極為嚴格的限制,禁止民眾向海漢出售所有活著的牲畜。特別是騾子、驢、牛、馬這些可用著畜力運輸工具的大型牲畜,如果被發現賣給海漢人,那麼當事者除了會在經濟上被施以重罰之外,甚至有可能會入獄坐牢。

登州官府雖然在正面戰場上打不過海漢軍,但這種政令在地方上能起到的作用,卻也不是海漢能夠輕易消除掉的。所以海漢在本地用於輜重運輸的牲畜,有一多半甚至是從南方的江浙等地千里迢迢運來的。這樣無奈的解決方案自然是讓海漢在本地的運營成本大為升高,錢天敦等人也早有打算要在福山縣境內搞一個牧場,從根本上解決本地的牲畜需求問題。

哈魯恭如果能把這批馱馬帶回佔領區,這無疑也是大功一件,起碼比殺死同樣數目的明軍有意義多了。不過這樣一來,登州那邊肯定在晚上就已經得到馬場遇襲的消息,從而能夠判斷出哈魯恭這隊人所在的大致位置,他原本設想要去到登州城下炫耀武力的打算,現在看來肯定是無法實施了。要將這些馱馬安全帶回去,騎兵營也只能跟著一同回撤了。

雖然沒能打到登州城下,但哈魯恭的心情也還是大好,讓士兵們將馬場內飼養的山羊宰殺了幾隻,入夜之後集體打了個牙祭。

翌日天色剛濛濛亮,哈魯恭便下令騎兵營開拔,趕著從馬場這裡蒐羅的兩百多匹馬,以及豬牛羊等牲口,緩緩往東行去。他也擔心登州駐軍會連夜趕來,趁著清晨發動一波反撲,因此特地早些出發,儘量避免與對方正面遭遇。

不過哈魯恭所沒想到的是,登州方面的確在昨天入夜之前便由馬場逃出的士兵送回了警訊,但廖傑得到消息之後竟然猶豫了許久,沒拿定注意到底要不要向馬場方向派出救援部隊。他擔心海漢是故意放人回登州報信,然後在馬場那邊設下埋伏,就等著救援部隊自己送上門去撞進圈套。

派去的部隊少,可能會被海漢人直接吃掉,但派去部隊多,那光是準備開拔估計就又得耗費一兩天時間。這麼長的時間足夠讓海漢人退回到他們的佔領區了,而廖傑也不認為海漢人會在當地一直傻等著明軍出現。

至於馬場的資產,廖傑其實已經沒再抱有什麼僥倖心理了,他知道海漢人對牲畜的需求有多麼急迫,豈會放過這處馬場的馬匹。換作是他自己在海漢人的位子上,也肯定是要將馬場洗劫一空再走。

廖傑倒也不完全是心疼這些馬匹被劫走之後所造成的損失,畢竟他也從組建馬場的過程中撈了近萬兩銀子。他所擔心的只是這些馬匹被海漢人弄回去之後,他們在本地的各種工程建設可能會推進得更快,這在長遠來看肯定不利於大明收復失地。

於是這麼一猶豫,廖傑就沒有趕在天黑之前派出增援部隊前往馬場,而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點了一營士兵,步騎兼備,由參將郭興寧率領向馬場這邊趕來。不過這隊人馬從登州城出發的時候,哈魯恭的騎兵營就已經離開了馬場往東去了,等他們摸摸索索地趕到馬場,自然也只能是撲個空了。

但郭興寧這隊人的前哨剛到馬場附近,登州又派來快馬,稱有緊急軍情,傳他們立刻回轉。於是郭興寧的部隊還沒有進入馬場,便又調頭往回走。而抵達馬場的前哨騎兵只在廚房裡發現了被困成一片的二十多名明軍士兵,至於馬場的其他地方幾乎已經被搬了個精光,除了二百多匹馬被悉數掠走之外,連鞍轡馬鞭和各種武器也沒放過,甚至連準備的越冬草料也全用大板車給拉走了。整個馬場一夜之間就被海漢人來了個整體搬遷,只剩下一個空架子,郭興寧的部隊就算來了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郭興寧帶著隊伍又吭哧吭哧返回登州城,才知道廖傑傳他回來的原因,是因為得到了消息,海漢已經開始在福山縣集結兵力,看樣子竟似要在入冬之前大干一場了。雖然不知道海漢的目標是哪裡,但出於慎重考慮,廖傑肯定是要先保住登州城不出事。他越發擔心馬場的事是海漢人有意布下的誘敵陷阱,所以趕緊命令郭興寧的部隊回收,以免在外面中伏。

儘管已經有所預料,但郭興寧帶回來關於馬場的消息還是讓廖傑氣得摔了茶杯。海漢人如此明目張膽地深入到大明控制區內劫掠官產,這還是今年的第一遭。廖傑心裡很明白,這並非事發偶然,極有可能便是海漢對鄭艾事件所實施的報復手段。
Babcorn 發表於 2018-1-6 11:30
第1357章 虛晃一槍

廖傑本以為海漢派出一隊騎兵進入大明控制區,只是象徵性地做做騷擾,並不會真的採取軍事手段來進行報復。而海漢軍在古現鎮和季家鎮的表現,似乎都已經證明了這種推論的正確性,畢竟他們沒在古現鎮內大肆破壞劫掠,只是查抄了鄭艾的商舖就罷手了。在季家鎮時甚至都沒有公開進入鎮上活動,只在外圍轉了轉了就離開了,看起來似乎並沒有生事的打算。

廖傑認為只要在沿海地帶部署一定密度的偵騎監控其行動,就足以控制住局勢,反正以不變應萬變,海漢人應該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但他萬萬想不到海漢騎兵離開季家鎮之後居然突然改變動向,深入內陸一路摸到了辛店鎮,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端掉了剛剛設立還不足一年的新馬場。

馬場那邊死了多少軍士,損失了多少軍馬,其實並非廖傑當下所關注的重點,他更擔心的是海漢人在這個行動過程中表現出來的強硬態度。廖傑知道海漢人處事極為實際,所以他原本也並不太擔心鄭艾的行動失敗之後會招來海漢的大肆報復,因為那樣做不會帶給海漢太大的實際好處,但從突襲馬場這個動作來看,海漢人似乎並不打算善了此事。

剛剛從福山縣送回來的消息,海漢陸海兩軍都正在陸續集結,甚至連福山銅礦都暫時停工了部分礦坑,因為所有的騾馬都被軍方臨時徵用去運輸軍用物資了。廖傑不會心大到認為海漢這種大張旗鼓的動作只是要做做樣子,既然已經作出了厲兵秣馬的姿態,接下來肯定是要有所行動了。

只是目前尚不能確定海漢人的目標究竟是何處,除了登州城之外,福山縣以西的牟平、文登、榮成,以南的乳山、海陽等縣也都有可能成為海漢武力打擊的目標。而且真要說起來,這些地方的防禦肯定遠不及登州城牢靠,海漢人如果從實戰角度考慮,當然應該會選擇攻擊難度更小的目標。而登州城對於兩三百里之外的這些縣城、衛所全都鞭長莫及,很難再抽出部隊去分別派駐到這些地方協防。換句話說,除了登州城之外,其他這些市鎮、縣城的安危都只能各安天命,看海漢人的心情了。

廖傑並不認為海漢現在有足夠的兵力去佔領這麼多的地方,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將機動能力比較強的騎兵先集結起來以備萬一。郭興寧被緊急召回,就是因為他帶出去的部隊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騎兵,廖傑需要讓這支騎兵回到登州城候聽候調遣,應付接下來隨時可能會出現的突發狀況。至於馬場那邊,依然損失已經不可挽回,那再繼續糾結下去也是於事無補,廖傑索性便暫時將其放到一邊了。

在登州明軍的惴惴不安之中又度過了一天時間,傳回來的消息有好有壞。好消息是海漢人依然還沒有從福山縣發兵,而壞消息則是襲擊馬場的那支海漢騎兵已經攜大量牲畜返回到福山縣境內,想來應該便是從明軍馬場搜刮而來的收穫了。

這樣看起來,海漢人襲擊馬場似乎便是一次有預謀的軍事行動了,偷襲成功劫掠財物之後迅速退回佔領區,這怎麼看都不像是一次巧合。廖訓雖然氣得牙癢,但也慶幸自己沒有讓郭興寧的部隊繼續追擊下去,因為海漢人既然制定了作戰計畫,也必定有後招來應付明軍追擊,這追上去很可能就鑽進了對方的圈套。

只是他實在也想不到,海漢此舉純屬誤打誤撞,完全是哈魯恭一人的臨時決斷,並非事前謀劃,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也根本就沒有什麼全盤計畫可言。當時郭興寧要是率部繼續追擊,雖然不見得能給海漢騎兵營造成多大的戰損,但至少可以製造出一點麻煩,哈魯恭想要將馬場所獲的牲畜全部安然帶回去就不太可能了。

登州城內外接連兩三天的戒嚴之後,知府衙門也終於嗅到了味道,陳鐘盛主動過問之下,才知道海漢人已經對軍方的刺殺行動採取了報復手段,不但洗劫了一處明軍馬場,而且福山縣當地駐紮的海漢軍也已蠢蠢欲動,看樣子不日便要有所動作了。

「廖大人,你當日是怎麼對本官說的?」陳鐘盛聲色俱厲道:「你說海漢人在本地的兵力有限,不會出來攻城掠地,如今搞出這種狀況,你要如何解釋?」

當下形勢被動,又被陳鐘盛這樣劈頭蓋臉的一通責問,廖傑臉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冷冷地應道:「海漢人在暗中動手腳,卻並無大的動作,可見他們也不敢輕易造次,登州城應當無虞。」

「還不敢輕易造次,你的寶貝馬場都被海漢人連鍋端了!」陳鐘盛聽到這話更是火大,如果不是廖傑一意孤行搞什麼刺殺行動,登州的太平局面也不至於會被突然打破。而登州軍方籌建的這處馬場,有一多半的銀子都是從庫銀中調撥,被海漢人洗劫之後,這筆損失自然也是大半落在了登州府的頭上,由不得陳鐘盛不著急。

「偷襲馬場,這正說明了海漢人心虛!」廖傑卻抓住了一個極為清奇的角度來進行解釋:「他們的實力並不足以攻打登州城,所以只能找一些比較偏遠,又沒有多少防禦力量的目標下手。他們需要牲畜,所以才會對馬場下手。雖說馬場有所損失,但海漢人得手之後就立刻退兵了,說明他們也並沒有制定針對登州城的作戰計畫。」

廖傑說得振振有詞,如果不是陳鐘盛知道目前的形勢,恐怕真的會以為現在佔據主動的一方是明軍了。但他聽了廖傑的這番解釋之後,並沒有覺得釋懷,怒氣反而是更大了:「廖大人若是再這樣行事不顧後果,海漢人打到登州城來,也只是遲早的事了!」

廖傑並不太吃陳鐘盛的這套,雖然按照規矩來說,地方上同級別的武官要聽命於文官,但他自恃在山東都司有些背景,陳鐘盛就算往上面告狀,只要自己沒捅出大漏子,屁股下面的官位也不會受什麼影響。馬場雖然空了,但他通過馬場揣進口袋裡的銀子可是一錠都沒少,再說這筆損失落在軍方頭上的只是小部分,對於他而言也沒什麼需要特別在意的了。

「陳大人,防務之事,本官自有決斷,若是有需要陳大人協助的地方,本官也會儘早提出,所以就不勞陳大人操心了。」廖傑不想跟陳鐘盛繼續做口舌之爭,索性便把話直接撂出來了。

「好你個自有決斷!」陳鐘盛也不願與這武夫再繼續爭執下去,當下憤然起身道:「登州此間事務,本官自會上書朝廷和兵部予以說明。廖大人,你好自為之吧!」

廖傑目送陳鐘盛離開,臉上的神情十分冰冷。他跟陳鐘盛在許多理念上都存在分歧,說實話要勉強拼湊在一起共事並不舒服,但陳鐘盛在登州執政期間未犯大錯,廖傑想把他從知府的位子上擠走也不太容易。這一年多雖然面臨海漢入侵的現狀,但好在兩國間並未爆發戰爭,勉強還是以比較畸形的方式共處了下來。

但這次的局面如果處理得不妥當,讓海漢人真的撕破臉皮開戰,那他這個武官的處境恐怕要比陳鐘盛更為艱難。即便海漢人打不下登州城,轉攻登州其他地方,也足以讓本地生出大亂了。他雖然嘴硬不肯讓步,但也知道如果陳鐘盛真抓到自己把柄向朝廷上書告狀,那登州陷入戰火的責任的確很可能會被歸結到自己頭上。

想到這裡廖傑也暗自有些後悔,當初怎麼就鬼迷心竅地聽信了鄭艾的勸說,放任他去搞什麼刺殺行動。如今鄭艾生死不明,也不知道是不是落在了海漢人手中,而海漢人近日所作出的這些動作,又有多少是因為鄭艾的行動而引發的後果,這些問題都讓廖傑感到心煩意亂。他不擔心海漢人攻打登州城,但如果對方繼續以偷襲馬場的形式,在登州境內四下出擊,他卻很難組織起有效的防禦與反制措施,只能縮在登州城裡等對方自行退兵。

這種處境顯然不是廖傑所願意看到的,但他現在除了派出更多的偵騎去監視海漢軍的動向之外,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來處理當下的局面了。

廖傑在登州城中為了應對策略而苦惱的時候,海漢軍已經在進行出征前的最後準備工作了。當然了,他們出征的目的地並非登州城,而是與山東半島隔海相望的遼東半島。至於廖傑和陳鐘盛所擔心的問題,其實海漢軍方並沒有在本地生事的打算,因為登州一亂,海漢在本地的商貿、移民、採礦事務統統都得停擺。

雖說以武力掠奪財富和人口也是一種辦法,但海漢並不打算在山東採取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要開始戰爭很容易,但要結束戰爭並消除負面影響,那就比較困難了。只要能讓登州明軍在近段時間風聲鶴唳,不敢妄動,那麼這番震懾便算是起到應有的效果了。至於像哈魯恭打包回來的明軍馬場這樣的意外收穫,終究是可遇而不可求,登州目前似乎也找不出第二處這樣幾乎不設防的馬場了。

此次出征遼東的部隊仍是以海軍為主體,但參與行動的陸軍兵力大概是今年曆次對遼東半島執行打擊任務中最多的一次。錢天敦麾下的特戰營幾乎是傾巢而出,並且他本人也將作為指揮官親自出征。這也是特戰營在從浙江北上之後,首次全體出動執行作戰任務。在芝罘島駐紮期間,他們多數時候所執行的任務僅僅只是對周邊地區進行監視和偵察,而非真刀真槍的實兵對抗。雖然期間也參與了幾次在遼東半島上實施的軍事任務,但都只是抽調了部分隊伍參加,並沒有像這次一樣出動整個營。

而海軍為此也早早就調集了一批運兵船,甚至還在本月特地從南方調了幾艘運兵船過來,以滿足作戰所需。不過之所以要調集如此之多的運兵船,可不僅僅只是為了運載特戰營的士兵,同時還有騎兵和炮兵的人馬、裝備也要一同出征。不過騎兵營不會像特戰營一樣全員出擊,哈魯恭必須要留下一部分騎兵,在本地繼續擔當起佔領區外圍的警戒任務。

至於炮兵,主要是以輕型野戰炮為主,數量倒是不多,僅僅一個炮兵連,十多門炮而已。海漢此次出征遼東半島並不打算進行持久戰或者攻堅戰,因此也就沒有過多配備重火力武器。炮兵部隊也只有在攻擊少數離海岸線較近且地形合適的據點目標時,才會登陸作戰,總體來說給他們發揮的機會可能並不會太多。

而為這些陸軍部隊擔任運輸和掩護任務的,則是北方艦隊的主力陣容,包括一艘「威嚴級」旗艦在內的十二艘作戰艦船,以及十餘艘綜合補給船。留守本地的海軍主要以噸位較小的「探索級」戰船為主,雖然數量不多,但應付登州境內有名無實的明軍水師卻已經足夠了。此外還有一個營的陸軍留守在福山縣境內,以確保在主力出征期間,佔領區不會被明軍給闖了空門。

率領這支北伐軍的高級將領有王湯姆、錢天敦和哈魯恭,而摩根和陳一鑫則是留守山東,負責後方的安全。艦隊從芝罘島東南的海港中駛出之後,特地圍著芝罘島繞了一個圈,沿著海岸線往西航行了一段路程,以便能讓陸上暗中觀察的探子們確認這支艦隊是衝著登州城的方向去了。這也是王湯姆制定的行動策略,藉著艦隊出行的勢頭,再次給登州城施加一些壓力,打消當地明軍妄動的念頭。

這支艦隊零零總總超過四十艘船,規模可謂相當驚人,潛伏在福山縣境內的探子發現之後,連忙飛也似的將消息傳往了登州。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0 10:24
第1358章 再戰旅順口

登州那邊在接到海漢艦隊來襲的消息之後是怎樣一番雞飛狗跳的場面且不提,艦隊在駛過古現鎮附近海岸之後便轉向北上,駛往遼東半島。從這邊到旅順口的直線距離僅有七十多海里,以艦隊保持在六七節上下的航速,只需十幾個小時便可駛抵目的地。

海漢在過去的一年中曾數次派出艦隊對遼東半島東海岸線進行清剿,使得後金的武裝帆船幾乎無法在當地駐紮,只能是無奈地將海岸線的控制權拱手相讓。不過這也並不是海漢的最終目的,軍方還是希望能夠盡快在遼東佔領一塊地設立據點,然後從這個方向對後金形成牽制,從而緩解大明所面臨的外部壓力。

大明政權的存在,對於海漢的發展是有利的,這是海漢高層早就達成的共識。雖然海漢與大明在近年一直存在著領土爭端,甚至發生過數次武裝衝突,兩國之間的關係實在說不上有多友好。但本著利益至上和同根同宗的出發點,海漢高層也並不希望大明在幾年之後就如同原本歷史上那樣被關外野豬皮給滅國。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大明分擔一點壓力,順便完成自身的戰略目標,這便是海漢在未來一段時期內的態度。

雖然對於海漢的「苦心」,大明這邊未必願意配合,但海漢高層在策劃這些戰略目標的時候本來就沒有過多考慮大明的態度。這可以說是輕視,但也是一種比較清醒的判斷,大明不可能無視海漢以形同入侵的方式佔據了自家大量領土,哪怕兩國在對付後金這件事情上有相同的立場,也無法換來大明在戰略上的配合。所以海漢乾脆就沒指望過能從大明這邊獲得什麼助力,只是一步一步按照自己的節奏在進行實施發展大計。

海漢選擇了下午時分出發,這樣在經過一夜航行之後在清晨抵達目的地,大部分士兵能在途中獲得充足的休息時間,抵達當地之後立刻就可以投入到作戰中去。

清晨來臨之時,各艘船上次第響起軍號聲,將士兵們從睡夢中喚醒。他們有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來解決吃喝拉撒,然後便要開始整理裝備,準備接下來登陸旅順口的作戰了。

這對於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人來說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任務,海漢軍每次來到遼東,位於最南端的旅順口都是必然會造訪的第一站。而在旅順口實施登陸,也成了陸軍每次都要完成的例行任務。

駐守此地的後金軍不是沒有嘗試過阻止海漢登陸,但在岸防火力嚴重不足的條件之下,他們所能採取的防禦措施也極為有限。在海漢艦炮的轟擊之下吃過幾次虧之後,後金軍便不再嘗試拒敵於海上了,而是將防線縮回到內陸,不再阻止海漢軍實施登陸。儘管這樣看似增加了防禦風險,但後金軍已經意識到海漢的攻擊只是表面工夫,即便取得勝勢也不會在本地駐留,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種攻防態勢。

因為地勢原因,每次海漢艦隊從南方海上接近遼東半島的時候,往往都會被後金軍在高處先行發現,所以艦隊抵達旅順口的時候,敵軍也會提前有所準備,實際上不會沒什麼突襲的效果。這次的行動也不例外,在海漢艦隊距離旅順口南端的海岸還有數海里的時候,就已經被後金軍的哨兵發現了蹤跡,而在他們抵達旅順口海灣之前,警訊便已經傳到了旅順口港灣北岸的據點中。

海漢這邊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但艦隊的遠程火力佔據絕對優勢,所以王湯姆和錢天敦都並不在意岸上的後金軍是否會採取抵抗。艦隊在沒有遇到絲毫抵抗的情況下便控制住了旅順口港灣的進出航道,然後輕車熟路地派出數艘運兵船,在戰艦的掩護之下,由港灣東南側的老虎尾半島嘗試登陸。

在過去幾次登陸旅順口的行動中,海漢無一例外都是先控制老虎尾半島,在這裡建立起灘頭陣地之後,再進行下一步的行動。這種戰法看似簡單粗暴,但想要破解卻也不易。之前後金軍曾經嘗試將步兵派上老虎尾半島阻止海漢軍登陸,但在戰艦的炮火打擊之下,再強的步兵也只能變成炮灰。

而且後金軍也發現海漢軍裝備的單兵武器遠比大明軍隊中的鳥銃犀利,他們想依靠過去對付明軍的戰術,根本就克制不了海漢軍的武器,反而是被海漢軍犀利的輪轉射擊戰術打得狼狽不堪。不管步兵還是騎兵,後金軍都已經做過嘗試,但結果都是一樣,根本就沖不到近前去展開肉搏戰。多試了幾次之後,後金軍也就絕了這念頭,索性便龜縮在據點裡,任由海漢在海岸線上摺騰。他們知道海漢這邊頂多也就折騰個四五天便會退兵,因此也並不急於要主動出擊了。

這次也如往常一樣,後金軍放棄了老虎尾半島的防禦,讓運兵船很輕鬆地靠岸完成了登陸佔領。幾名士兵跳進齊腰深的海水,拉著纜繩上到岸上,將船固定住之後,船上便放下跳板,讓士兵們將各種物資轉移上陸。

與往日的歷次行動有所不同,山東指揮部在策劃這次的清掃行動時,便已經決定要攻下港灣北邊的那處原屬明軍的金州中左所所城,剿滅駐守在旅順口地區的後金軍,以便為開春之後奪下這一地區做準備。而老虎尾半島,便將作為此次行動的後勤陣地,堆放各種戰備物資,以及安置騎兵營的上百匹戰馬。

既然不是走馬觀花地打兩槍就跑,海漢此次的準備就比以前要更為充分,運兵船源源不斷將士兵輸送上岸,大量的行軍帳篷很快便在老虎尾半島上支起來。各種物資也在從船上不斷吊裝上岸,這支陸海混合部隊的兵力達兩千餘人,這麼多人作戰期間要消耗的彈藥和補給都不是小數目,也只有海漢才有這種調運物資的能力,在短短幾天之內便完成了物資的籌備和運輸安排。

海漢沒有急於向港灣對面的後金據點發動攻勢,而是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在老虎尾半島完成卸貨和營地構建。這種動作也讓後金軍頗感疑惑,以往海漢軍來這邊都是登陸之後很快就會發動攻勢,在持續兩三天的拉鋸戰之後,海漢人便會自行撤走,但這次看來狀況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後金派駐本地的指揮官名叫穆特布,在其語言中是「有能力」的意思。穆特布的官職是甲喇額真,他麾下統領五個牛錄,每牛錄有戰士三百人,分別由牛錄額真統領。不過穆特布指揮的這一千多號人也並非全是女真旗丁,其中又分為了阿哈、披甲人、旗丁三種身份。地位最高的旗丁自然是女真人,稍次一等的披甲人實際上是降人,東北地區各個民族、部落都有。最低等的阿哈就等同於奴隸,主要是由遼東漢人和朝鮮人構成。

而旗丁中的精銳被稱作巴牙喇兵,由每個牛錄提供十七名單兵戰力最強的戰士所組成。但這些戰士是直屬於各旗的巴牙喇纛章京,穆特布這個甲喇額真也只能指揮由纛章京指派給他的幾十名巴牙喇兵。這種特殊兵種與海漢軍中的特戰營和騎兵營類似,都比較講究單兵作戰能力,只是後金軍中的這些精銳在裝備方面比海漢要差了不少,在交戰期間並不會找到太多可以發揮個人能力的機會。

穆特布是今年上半年才從復州衛調過來的,而他所接替的前任便是在旅順口這邊死於海漢艦隊的對岸炮擊。自從海漢人去年年底開始造訪遼東半島以來,駐紮在旅順口的後金軍無疑是整個遼東半島戰損最為嚴重的部隊,每次海漢艦隊的到來總會給這裡造成至少三位數的傷亡,期間牛錄額真和甲喇額真戰死的狀況也已經發生了多次。

但後金對於這樣的狀況也並沒有找到有效的解決辦法,畢竟後金朝廷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山海關方向,把大明作為了最主要的對手,海漢軍這種三不五時來捅上一刀的放血行為沒有引發太大的關注,畢竟三位數的傷亡放在大環境中來看,對後金只是不痛不癢的效果而已。倒是海漢艦隊對遼東半島東海岸線上的不斷打擊,讓後金很是頭疼,只能將自己有限的海上武裝船隻全部收回到內河,或是調到渤海灣內駐紮,以避開海漢的清剿。

後金朝廷認為,只要海漢人不在遼東半島設立長期據點,那麼這种放血式的作戰就算持續下去也於大局無礙。所以對於海漢的反覆挑釁,後金也僅僅只是加強了對金州中左所所城的防禦而已,從最初的幾百人,增加到目前由穆特布統領的上千人。如果再加上家屬和幹農活的奴隸,後金在這一地區派駐的人口已經超過三千人。頗為諷刺的是,海漢軍掃來掃去折騰了一年之後,在這裡生活的後金人口反倒是要比他們最初來的時候增加了不少。

當然了,就算這個數字再翻上一倍乃至數倍,也不會動搖海漢高層要拿下旅順口乃至金州半島的決心,無非是到時候多費一點手腳而已。

穆特布領命來到這裡的時候,他所得到的命令就是死守中左所所城,而非在曠野中與海漢人決戰。雖然他不是很理解上司的這種安排,為何要讓部隊執行並不擅長的守城任務,但想想戰死在這地方的前任和前前任,穆特布還是決定聽從上司的指令。

雖然是守城任務,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守在城中閉門不出。按照以前的做法,穆特布在旅順口附近各地也部署了多個哨所,這種安排並不是要嘗試阻止海漢人在旅順口登陸,而是提供及時的預警,讓據點這邊能夠知曉海漢軍自海上來襲的消息,以便使用相應的防禦措施。

如同以往歷次一樣,穆特布在獲知海漢艦隊出現的消息之後,便只在外圍留下少量零散偵騎,對旅順口港灣進行監控,以確認海漢人在這裡不會玩出什麼意料之外的花樣。

穆特布沒有立刻下令全城戒嚴,只是命令所有作戰人員歸隊候命,等待海漢有所動作之後,再決定之後的應對手段。而對手的表現似乎也的確沒什麼新意,在老虎尾半島登陸之後,便開始不急不慢地修建營地,作出一副準備要在本地打持久戰的樣子。

穆特布聽到相關的回報之後反而放下心來,現在天氣漸涼,距離入冬僅一步之遙,到時候幾場大雪一下,這些住在帆布帳篷裡的漢人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看今年這天氣狀況比往年冷得更早,說不定再過十天半個月之後就會開始下雪了。當然了,也許不等大雪出現,海漢人就會自行退兵了。

不過穆特布也沒有對對手掉以輕心,他知道海漢軍每次來到旅順口,都會跟本地駐軍發生武裝衝突,總得打上幾仗之後才會撤走,而這次應該也不會例外。在此之前,穆特布已經與海漢軍有過一次交手記錄,也大致知道海漢軍的戰法,如果不小心應付,很容易就會被海漢人逮著機會殺個人仰馬翻。

穆特布不會派兵對老虎尾半島發動攻擊,那樣的做法已經被證明過是徒勞無功,最管用也是最安全的辦法,便是固守據點,等海漢軍來攻。而在城外安置一兩支騎兵,讓對手無法將注意力都集中在攻城戰上。這樣拖上幾天之後,海漢人便會知難而退了。

這種戰法在過去的一年中已經數次證明了有效性,目前也已經成為了後金軍應付海漢軍的標準戰術。穆特布並不想對這種成熟的戰術作出任何改動,依然還是按照過去的辦法,點了兩名牛錄額真,讓他們各自率領麾下的騎兵,到所城南北兩邊分別埋伏。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0 10:24
第1359章 真正的實力

在兩軍在本地的過往數次交手中,後金軍一般都在兵力方面佔有一定的優勢,這保障了他們在武器裝備處於明顯落後的態勢下,依然能夠對海漢軍形成威脅,讓對手無法放開手腳攻打港灣北邊這處據點。當然了,這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後金軍的騎兵部隊的確具有較強的戰鬥力,在騎術和環境適應性方面也要勝過海漢騎兵。海漢這邊騎兵編制就這麼幾百號人,對軍方來說個個寶貝得很,自然不願將他們輕易投入到需要與敵人兌子的戰場上去。

而缺乏騎兵的有效掩護,步兵和炮兵當然也不敢輕易深入內陸去面對後金騎兵,哪怕在武器性能方面佔有優勢,兵力相當的時候以步對騎也不虛,但海漢軍這種嚴重依賴後勤供給的作戰方式還是會忌憚後金騎兵包抄自己的後路。

而這次的兵力對比與過往似乎也沒什麼區別,海漢雖然來的船不少,但穆特布並不認為對方會在旅順口打持久戰,而且自己麾下這一千多戰士下馬守城,上馬就是騎兵,在機動力方面佔有絕對的優勢。只要掌握好時機,海漢人也只能跟以前一樣,折騰一番之後無功而返。

直到下午,海漢陸軍才橫渡港灣,開始在旅順口北邊的海岸上列陣。而在海漢軍登陸期間,後金軍一直保持著極大的克制,甚至都沒有派出人馬去對其進行騷擾。這當然也是因為他們之前已經嘗試過半渡而擊,但被海漢艦炮教做人

「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登陸,野豬皮對他們那套戰術很有自信啊!」王湯姆站在甲板上用望遠鏡看過海岸上的情況之後,不無感慨地說道。視野中並未發現後金的人馬,而遠處那座原本屬於大明的城池也繼續保持著沉默,看樣子後金軍是打算跟過去一樣據守不出了。

「這些關外蠻子能有什麼戰術?還不是打明軍那套東西而已。已經花了一年時間給他們培養錯覺,現在是該敲打敲打他們了!」錢天敦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看樣子對這一戰也是相當期待了。

海漢在過去這一年中與後金軍的交手,多數時候的確並未傾盡全力,只是在通過各種方式試探敵人的兵力部署、指揮體系、戰術等方面的情況,並對自身的作戰方案不斷作出修正改進。在沒有確定要佔領這一地區之前,海漢軍方一直在對自己的作戰戰術進行掩飾,以便能在決戰中一鼓作氣打掉對手。

這樣的套路其實並不複雜,如果後金有足夠強大的情報機構,那麼要蒐集海漢在南方的各種戰例也並不困難。他們要是能多瞭解一下海漢軍以前是怎麼解決騎兵和城防的,或許會對目前的局勢有一些更深刻的認識,就不會狂妄地認為海漢軍「不過如此」了。

特戰營的士兵們在登陸之後很快便以連為單位完成了集結,但他們並未等待後續的騎兵和炮兵部隊全部登陸,便已經向內陸地區展開隊形,開始分頭行進了。

如果是使用舊式武器的火槍兵在敵人的騎兵部隊面前作出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在自尋死路,分散的火槍兵在機動能力極強的騎兵面前就如同活靶子一樣,明軍在戰場上的節節敗退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不僅明軍,這個時代所用使用線形陣列戰術的火槍兵部隊其實都有同樣的弱點,那就是在應對高速運動的騎兵時會面臨火力不足的困境,一旦因為對手不停變幻行進路線或節奏造成射擊頻率混亂,就很容易被騎兵抓住機會衝破陣形。而火槍兵只要失去了陣形,其火力輸出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因此像歐洲國家在這個時代仍然有大量的部隊是由長矛兵與火槍兵混合編制,由長矛兵負責在近距離上抵禦敵軍騎兵掩護火槍兵。

但海漢正規軍的編制中已經早就取消了長矛兵的編制,基本就是靠著先進步槍帶來的穩定火力輸出來與敵人進行對抗。而特戰營目前所裝備的七連發步槍將這樣的戰術再次提升,已經基本接近了後世的陸軍班排小分隊的戰法,即便是一小隊人也能擁有威力極大的火力輸出,而小隊之間的配合更是可以形成致命的交叉火力,即便對手是騎兵,在這種火力網的圍剿之下也很難倖免。

不過這種戰術算是海漢軍中的秘密武器,此前並沒有在遼東戰場上亮過相,後金軍也不知道海漢人手中還掌握有這樣的殺手鐧。而海漢軍卻知道後金善用騎兵,並且每次與海漢交鋒時都有騎兵在側翼掠陣,只要抓到機會就將包抄過來,這也使得海漢陸軍沒辦法安心突進到中左所城下。但後金軍的戰法單一,海漢經過多次試探之後,已經基本摸清了對手的這套戰術,而且他們不像海漢還有改進的餘地,刀弓馬背就是後金軍全部的本錢了。

錢天敦針對後金軍的騎兵,制定了一套頗具風險的戰術,那就是將部隊主動拆分開來,以散兵方式向敵人控制的區域推進。當然這個「散」並非散兵游勇或是一盤散沙的意思,而是指戰鬥陣形不再是以線形陣列為基本,各作戰單位之間都保持一定的距離,以控制更大的範圍並形成交叉火力。

這種陣形在這個時代的戰場上當然會被視作明顯的漏洞,沒有哪國的火槍兵敢採用這樣的戰術,也沒有哪國的騎兵見識過這種套路。錢天敦知道對手肯定會上鉤,但具體能打出什麼樣的戰績,那也還是得看部下們的臨場發揮了。類似這樣的作戰方式,特戰營已經不是第一次採用,不過以前卻沒有過以此來對抗騎兵的戰鬥經歷,因此風險還是頗大。

但錢天敦對自己的部下們頗有信心,他相信在經歷過各種戰事錘煉之後,自己帶出來的這支部隊並不會在任何敵人面前亂了陣腳,哪怕是以騎戰著稱的後金軍也是一樣。

在一線指揮特戰營的依然是營長高橋南,事實上目前由他指揮的主要是三個戰鬥連,按照計畫分兵三路向前方緩緩推進。雖然看似是以零散的陣形在行進,但實際上都是以班為基本作戰單位,班排連營各級指揮體系也都做好了應戰的準備,只等對手現身自投羅網了。

這兩年在特戰營中立下不少功勞的孫真已經榮升排長,麾下指揮著四個班近六十人的編制。這四個班看似各自為戰,但班與班之間的距離一直保持得非常好。如果從空中俯瞰,可以看到這四個班是以孫真親自指揮的一個班為中心,另外三個班以一百二十度的夾角分散於外圍。這樣就可以保證敵人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襲,都能有至少三個班在第一時間與其接戰並形成火力網。三個班至少有四十支連發步槍,這火力輸出強度基本上已經等同於一個使用傳統單發火槍的連隊了,要應對百騎規模的衝陣也不在話下。

而孫真所在這個連的連長天草四郎,也是親率一個排坐鎮中心,另外三個排以同樣的方式圍繞在外,互相之間形成策應。排與排之間的火力網更加強大,如果說排級作戰單位便足以應付百騎規模的敵軍騎兵,那麼這種排與排之間的協同作戰殺傷力就至少翻了三四倍。

為了保證三路部隊互相之間也能有所照應,錢天敦讓隨後登陸的騎兵承擔起了在三路步兵之間策應傳訊的任務。雖然這次哈魯恭帶來的騎兵僅僅只有騎兵營的一半編制,但考慮到單兵裝備所帶來的戰鬥力加成,將領們都認為這一百多騎的戰鬥力也足以實施這次的作戰方案了。

如果這樣都還是抵不住對手的騎兵,那麼錢天敦安排的後招便是由騎兵營掩護步兵後撤,再由後方陣地上的火炮為回撤的部隊提供掩護。當然不到萬不得已,錢天敦並不打算啟動這個備用方案,因為這意味著特戰營會出現不小的戰損,畢竟再怎麼掩護,兩條腿也跑不過四條腿,而且後撤過程中被敵軍騎兵沖散陣形的幾率也會相應大增。

這樣的作戰方案雖然具有一定的風險,但錢天敦與其他幾名將領討論之後,還是認為這個法子大概是破敵軍騎兵並殺傷其有生力量的最有效辦法了。因為海漢騎兵數量有限,只要對方不發動衝鋒,幾乎不可能形成剿殺後金騎兵的局面,哪怕是海漢能夠攻破所城,對方也可以見勢不妙溜之大吉,海漢靠著以步兵為主的部隊可沒法將對方的騎兵都截下來。

也就只有錢天敦制定的這種誘敵出擊的方案,才有可能將後金騎兵引入安排好的殺陣中進行打擊。只要能給對方造成足夠大的殺傷,眼下入冬在即,以後金這種近乎原始的武裝水平,想要再從遼東調兵遣將組織軍隊來奪這旅順口,便是已經來不及了。

海漢軍的舉動自然也落在了在城頭上觀戰的穆特布眼中,他看了許久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海漢人竟然放棄了最為厲害的火槍陣,將步兵就這麼打散了前壓上來。這是海漢人自恃武力無雙,還是覺得後金騎兵的馬刀已經鈍了?

穆特布當下還算比較慎重,即便看到了海漢軍這種近乎愚蠢的排兵佈陣,他依然沒有急於下令讓潛伏在城外的兩支騎兵出擊。穆特布深知海漢軍戰力不弱,甚至遠強於後金的其他對手,死在旅順口的幾名前任已經用性命證實了這一點,所以他也很擔心海漢人作出這種動作是在故意引誘自己上鉤。

但他麾下各牛錄的戰將看到這樣的場面卻已經按捺不住了,紛紛主動向他請戰,想要盡快趕去城外收割一波人頭。畢竟與海漢人打了這麼多次的交道,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機會,後金戰士個個都是在馬背上長大,一看之下便已經意識到了對方「疏忽大意」所留下的巨大防守漏洞,自然不肯輕易放過這樣的機會。

穆特布猶豫了良久,眼看對方步兵已經遠離海岸線,應該也已經脫離了艦炮的射程範圍,又沒有騎兵隨行護衛,當下也覺得對方大概是這一年沒有在旅順口吃過什麼大虧,所以這次是真的有些託大了才會使出這樣的昏招。但機會稍縱即逝,如果等對方行進到城下完成重新集結,那時候騎兵想要沖散其隊伍就太困難了。

「傳我命令,打出旗語,讓城外兩個牛錄出擊!」穆特布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這個機會還是值得搏一把。他甚至都不需要給出更細緻的指令,城外的騎兵看到這樣的態勢,自然知道該如何下手才是。

騎兵利用自己的機動力切割步兵陣形,然後分頭殲滅,這本就是最基本的騎兵戰術之一。如今海漢軍的步兵陣形如此分散,要是還不知道該怎麼操作,那帶隊指揮作戰的牛錄額真都可以拖出去砍腦袋了。

很快從城頭上升起兩面旗幟,這分別代表了在城外潛伏著的兩支後金騎兵,看到旗幟升起的信號,就代表甲喇額真穆特布已經下達了戰鬥命令。早已經蠢蠢欲動的兩支騎兵當即便從林中現身,從側翼慢慢加速向行進中的海漢軍掩殺過去。

之所以沒有直接衝殺,這也是後金騎兵的戰鬥經驗,慢慢加速讓馬匹逐漸適應戰鬥節奏,同時也是借此向敵軍逐漸施加壓力。如果對手看到騎兵出現之後選擇後撤,那麼追擊跑路中的對手就要比正面對抗容易得多,一旦接戰很容易就造成敵軍徹底潰敗。這樣的作戰經歷在大明軍隊身上已經得到了多次驗證,在後金騎兵的眼中,海漢軍這些步兵的心理素質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而在後金騎兵出現的幾乎同時,行進中的海漢軍已經停住了腳步,開始在軍官的指揮之下調整陣形,準備應戰正緩緩接近中的後金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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