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86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9 09:17
第1370章 蠶食

孫丙知道以陸戰隊的兵力和武器配置,要靠著臨時工事就將這個村莊經營成鐵桶陣是不太可能的,敵軍騎兵如果能衝到近處,必然會選擇防線上的一些薄弱點攻入村中。如果不提前作出一些部署,那一旦被敵人攻破防線,這小小的村落中可沒什麼閃轉騰挪的地方,頃刻之間就會被後金兵填滿。而一旦戰爭進入到肉搏階段,陸戰隊的武器優勢就將會大打折扣,兵力上的劣勢更是會立刻凸顯出來。

而孫丙對此的處理方法便是主動留出幾處看似防禦薄弱的「通道」,主動引誘後金軍朝這種口子裡鑽。而裡面則是部署了嚴陣以待的步兵,只等有人從缺口處鑽進來便開火擊斃。

好不容易從路障中間穿過進到村中的後金兵甚至都來不及看清村子裡的情形,便會被對面飛來的子彈擊倒。在這種近距離的交戰狀況下,普通後金兵身上的防護措施形同虛設,就算是舉著盾牌也擋不住如飛蝗一般疾射而來的子彈。

唯一能在攻入村莊後給守軍製造麻煩的便只有後金軍中的精銳部隊巴牙喇了,這些五大三粗的壯漢身著三層護甲,加上盾牌掩護,守軍的步槍還真未必能一個照面就將其解決。這些巴牙喇的戰鬥經驗都是十分豐富,又都是悍不畏死,只要稍有空檔,他們便會頂著子彈衝向最近處的對手展開搏殺。

陸戰隊以前並未與巴牙喇這個兵種有過直接交手的經歷,因此一開始看到這些近乎刀槍不入的怪物衝上來,也不免有些慌亂。好在這些守住路口通道的士兵都已做好近身搏殺的準備,刺刀早就在開戰前裝到了槍管上,倒也不至於沒有趁手的近戰武器。

巴牙喇雖然個人武技厲害,但那也只是相對於普通士兵而言,他們是不事生產的全職武士,在生活和訓練條件方面都大大優於普通人,自然戰鬥力也會更強一些。而海漢軍同樣也是職業軍人,陸戰隊則是海漢軍中的精銳,無論是身體素質,個人武技還是作戰經驗,與巴牙喇相比並無太明顯的差距,唯一吃虧的地方便是護甲。棉布軍服肯定比不過巴牙喇身上的金屬甲冑,但反過來海漢士兵在靈活性方面就佔盡優勢,搏殺時遠比裝備笨重的敵人要更為輕快。

而士兵們裝在槍尖的刺刀也是近戰搏殺的絕佳武器,他們每個人都接受過長期的刺刀訓練,對於這樣的器械格鬥也早就連熟了相應的對戰套路。巴牙喇身上的護甲雖厚,但終究在頸尖、腋下、腰腹等地方還是有很多縫隙,只要盯準部位,鋒利的刺刀一下便能戳進去。只要自己不慌神,兩三人對付一名巴牙喇便可以穩穩地吃下來。

這樣一來,雖然源源不斷有後金兵攻入村莊,卻始終沒有形成規模,零星從路障間擠過來的後金兵幾乎都沒能活過一分鐘,絕大部分人在暴露在槍口下的那一刻便已經被宣佈了死刑。不多時這些後金兵的屍體便已經將為數不多的幾個通道口給堵上了,而後面的後金士兵想要攻入村莊,不但要設法破壞路障,還得花時間清理掉前進通道上的同伴屍體才行。

後金軍中的巴牙喇雖然厲害,但終究數量太少,投入戰鬥的也不過數十人而已。為了避免被海漢集中火力,這些人還分散到了各個進攻方向上,難以合力出擊。其中一部分人的確成功攻入了村內,但也沒能憑藉個人武勇製造出太大的混亂,為後金軍的攻勢真正打開突破口。

當首批攻入村中的後金軍悉數戰歿,後續攻至村莊外圍的騎兵卻被堵在狹窄的通道外,只能下馬步戰。而這個過程中海漢軍的射擊卻一直沒有停過,後金軍在嘗試打開突破口的環節遭受了極為嚴重的傷亡。

不過今天的後金軍在兵力上佔據了明顯的優勢,因此在抵近村莊之後,也同樣給村中的陸戰隊造成了一些傷亡。只不過相比自身的損失,後金軍取得的這點戰績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最關鍵的是後金軍傷亡已經有數百,卻依然沒有真正突破海漢的防線,這個小小的村莊便如同一個血肉磨盤,正一點一點地蠶食著後金的人馬。

額爾赫自然也注意到了這樣的狀況,他已經向戰場中投入了大約一千餘名戰士,這些士兵雖然已經有一部分攻至村莊附近,但顯然並未能打開一條可供後續部隊進入的通道,大量騎兵堆積在有限的幾個路口,導致騎兵們也只能下馬以步戰的方式進入村中。這樣的作戰方式弊端清晰可見,村裡的海漢軍使用火槍殺人的速度可比自己的騎兵效率高多了,堆在入村路口外的騎兵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如果再照著這樣的形勢打下去,只怕沒等通道打開,後金軍的主力就要被這血肉磨盤給磨得七七八八了。再看身著重甲的巴牙喇戰士,在視野中也越來越少。額爾赫不確定這些巴牙喇是在正在村中廝殺,還是已經死在了戰鬥之中,當下也不敢輕言撤軍,因為這時候要是鳴金收兵,那已經攻進村內的後金軍就等於是被放棄了,很可能根本就沒機會再撤出來。

只是額爾赫也不知道此時還在村中苦苦支撐的少數後金士兵已經對戰勝對手感到絕望,如果不下令撤退,他們除了戰死在村中,便無第二種結果了。他們並不怕死,但如果連與對手近身交戰的機會都幾乎爭取不到,這樣衝進去白白送死就顯得太沒有價值了。

而他的對手孫丙現在卻已經逐漸鎮定下來,先前接到村中各處被突破的消息時他也一度有些慌了,認為自己最擔心的肉搏戰場面可能真的要出現了,就算海邊的艦隊派出隊伍趕來支援,陸戰隊恐怕也還是會出現比較大的傷亡了。但把守各處路口通道的戰士最終沒有讓他失望,後金軍雖然衝進來了,局面卻一直都牢牢掌控在海漢手中,沒有讓後金軍將入村的通道進一步擴大。

陸戰隊在開戰之前準備了十分充足的彈藥和糧草,做好了要連日作戰的準備。以後金軍目前的攻勢強度來看,至少撐個四五日不是問題,何況海漢艦隊就在離此不過兩三里地的海邊駐紮,獲取補給也不難。孫丙手中有糧心中不慌,既然已經逐漸控制住了局面,那更是穩紮穩打,將戰鬥節奏把控得更為自如了。

在攻入村中的數名巴牙喇全部戰死之後,火線上的後金士兵終於意識到這些進村通道已經完全被敵軍所把控,再往裡沖也是去多少死多少,戰意也因此而大受影響。一些本來已經下馬步戰的騎兵意識到狀況不妙,又趕緊翻身上馬,準備開溜。

在後方觀戰的額爾赫也注意到村外騎兵的異動,心知再纏鬥下去只會越發對己方不利,趁著前線士兵還未完全失去組織,趕緊下令收兵。

孫丙聽到遠處象徵收兵信號的鑼聲響起,心中也是長出了一口氣,知道這一戰算是挺過去了。雖然這個結果是在預料之中,但過程卻也並不輕鬆,特別是海漢軍一向引以為傲的低傷亡率,在這場交戰中似乎表現得並不理想。

陸戰隊的士兵們毫不吝嗇地向撤退中的敵軍傾瀉了好幾輪子彈之後才作罷,孫丙沒有讓他們停下來休息,而是立刻投入到救治傷兵、清理戰場、維修工事等任務中去。孫丙不知道後金軍會停歇多久再發動下一輪的攻勢,他只能儘量抓緊當前的時間,將這裡的防線鞏固再鞏固。後金軍敗了還有縱深可供其後撤,但如果陸戰隊敗了,從村莊到海邊駐地這段距離就不是那麼容易能撤回去了。

孫丙自己也來到其中一處設伏的路口通道,查看剛才這場惡戰的結果。堆在路口處的後金軍屍體密密麻麻地撲倒在地面,至少有四五十具之多。當下也來不及挖坑掩埋,只是將這些屍體抬到村外堆放起來,一是避免放在村內造成諸多不便,二來也是對後金軍的一種警示。

孫丙看到兩名士兵正抬起一具巴牙喇的屍體,便叫他們先放了下來,自己蹲下身子,仔細查看了這後金精銳部隊的隨身裝備。

這名巴牙喇戰士是被刺刀扎進身體,失血過多而死,其胸腹間的兩處血洞大概便是致命傷了。雖然他身上有鐵甲,但還是被紮了個對穿。孫丙掀起鐵甲看了看,刺刀應該是從第一層鐵甲的胸腹連接縫隙扎入,穿透了第二層和第三層護甲,斜著穿過身體,從後腰刺了出來。

「果然是三層護甲,難怪這麼難對付!」孫丙仔細查看之後,才悻悻地站起身來下達命令:「將這些巴牙喇身上的護具都扒下來,連同他們的武器一起送回海邊,呈上給首長查驗。」

死人是沒什麼價值的,但這些護甲對於海漢來說卻有一定的研究價值,軍方可以通過這些戰利品來獲知後金的軍工水平,同時尋找合適的辦法在戰場上解決巴牙喇這個防高血厚攻強的特殊兵種。

偶爾發現那麼幾個沒有斷氣的後金兵,卻也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身上都有極重的傷勢,基本說不出話了。孫丙查看之後心知問不出東西,便示意手下將其直接處決。當然了,即便是能問出東西,問完之後他也會下達同樣的命令。

在孫丙眼中,這些後金人統統都該死,沒有例外一說。他並不打算留下戰俘活口,直接將其處死就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在較遠距離上射殺的目標就沒法一一清點到位了,所以最後的戰果統計也只是一個大致的數目,陸戰隊在這一役中斃傷的敵軍至少在四百人以上,戰果不算太豐厚,但也算是合格了。除此之外,戰利品中還少不了每次與後金作戰都會繳獲的戰馬,這次也有四十多匹馬在戰鬥結束後被海漢收入囊中。不過孫丙只留了幾匹狀況較好的戰馬在村裡,其他的都立刻送回了海邊裝船。這倒不是他不想留著自己用,而是村裡空間有限,根本就容不下這麼多馬匹,留個幾匹擔當傳令報訊的任務就夠了。

剛才這場戰鬥中戰死和負傷的人員,也都要在第一時間安排送回艦隊安置,儘管孫丙不想承認,但這一場戰鬥應該算是陸戰隊成立以來戰損最多的一次,目前在戰鬥中犧牲的人數已經有十七人之多,這個數字已超過了前些天旅順口那一場戰鬥,而因傷失去繼續作戰能力的人數也已經超過了一個排的編制。

在這場戰鬥之後,部署在漁村的陸戰隊便已經失去了超過八分之一的人員,對於整體戰鬥力肯定會有一定的影響。如果按照這樣的消耗速度打下去,那要不了一週時間,陸戰隊的編制就會在這地方徹底被消磨掉。

但陸戰隊暫時還不能主動撤離這裡,因為佯攻的目的並未完全達到,指揮部的指令是要施加足夠的壓力,對後金形成牽制,讓其撤回派往旅順口的部隊才算成功。

王湯姆在瞭解到交戰狀況之後,便從艦隊中又臨時抽調了一個排的海軍,讓其頂上去替換戰損人員。雖然這些海軍士兵沒有像陸戰隊那樣接受過全面的陸軍作戰訓練,但至少線形陣列這些步兵基本戰術還是不在話下,用來應急也堪堪夠用了。

除此之外,王湯姆把原本留在艦隊裡的另外兩名狙擊兵也派到了前線,這個舉措在孫丙看來,可能要比他派來一個排的海軍更加管用。有四名狙擊兵在陣中帶兵,孫丙覺得自己的底氣似乎也足了許多,等下一輪後金軍再來進攻的時候,他會讓狙擊兵在第一時間就先打掉那些戰鬥力最為可觀的巴牙喇戰士,儘可能不要再留給他們攻入村莊的機會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4 09:28
第1371章 退讓

王湯姆看著被擔架和板車送回來的傷兵和戰死者的遺體,原本因為戰鬥勝利而愉悅的心情也是被沖淡了不少。海漢海軍在海上一向擁有明顯的戰鬥力優勢,歷年來與各國武裝勢力的交手也極少會有處於被動的時候,對於海軍來說,在一次戰鬥中死傷數十人,這樣的戰損著實算是比較慘重了。如果這樣的結果是在海戰中發生,那艦隊主官很有可能還會得到「指揮不力」之類的負面評價。

但陸戰顯然要比海戰困難得多,哪怕是讓王湯姆引以為傲,並準備要繼續加大投入,擴大編制的海軍陸戰隊,在與後金軍的交戰中也依然打得比較艱難,並且暴露出了諸多問題。

陸戰隊兵力不足,武器裝備不夠先進,這無疑是最大的短板。如果能像特戰營和騎兵營那樣列裝最先進的單兵武器,王湯姆認為要應付當下的局面也不是什麼難事,畢竟特戰營在旅順口已經向所有人展示了以步兵對抗騎兵的可能性。陸戰隊的單兵戰力雖然可能尚不及特戰營,但這裡好歹有個廢棄漁村作為防禦屏障,依託於這裡的掩體對抗數倍兵力的後金軍應該不會像當下打得這麼艱苦。

當然了,相對海漢的傷亡而言,真正損失慘重的對手後金軍肯定不會同意用「艱苦」來形容海漢軍的處境,雙方的戰損比至少是相差了十倍以上,有充分理由大聲叫苦的是後金軍一方才對。

不過在王湯姆看來,陸戰隊目前在戰場上的表現實在說不上優秀,雖然戰士們可能已經竭盡全力作戰,但客觀事實就是不如友軍,諸如戰場環境、武器裝備、作戰經驗等等因素,都無法掩蓋戰績不盡如人意的現實。特別是有特戰營珠玉在前的傑出表現,海軍陸戰隊的今天的戰績就自然被比下去了。

但這還不是王湯姆最為擔心的事,他所擔心的方面與前線指揮官孫丙其實是一樣的,那就是陸戰隊還能在這樣的作戰強度下撐多久。後金以兵力優勢硬拚漁村中的陸戰隊,以目前的戰損交換來看,哪怕海漢看似佔了便宜,但陸戰隊實際上才是耗不起的那一方。

後金軍兵力佔優,可以分批輪流發動攻勢,而村中的陸戰隊兵力就兩個連,未必經得住對手發動的車輪戰。後金軍中除了少數巴牙喇之外,大部分士兵是牧民、獵戶等行當出身的兼職軍人,其人力成本可比陸戰隊這些精銳低多了,別說十比一、二十比一的交換率,就算是一百比一,王湯姆也不願拿手下精銳的性命去與後金軍作這種慘烈的交換。

今天在戰場上消滅了幾百後金軍,但對方很快就能從後方補充兵員,而陸戰隊的士兵都是經過長期訓練才合格的精銳,可以說死一個就少一個,短期內根本沒辦法進行補充,王湯姆現在也只能抽海軍水兵暫時填上。以今天的傷亡率來推算,如果繼續再以這樣的節奏打下去,只怕要不了幾天,這兵力缺口就會越來越大,填無可填了。

「把艦隊的備用火炮,再給陸戰隊送四門過去,另外從艦上抽調一批炮手到村中助戰!」王湯姆考慮清楚狀況之後,便開始下達新的指令:「另外隨軍軍醫也再抽幾人過去,外傷藥物多準備一些。」

王湯姆目前所能做到的程度也就只有這樣了,南邊面臨的軍事壓力比自己這裡只大不小,他現在也不可能要求從旅順口抽調陸軍來增援,還是得靠自己的力量來應付當下的戰局。村中的火力輸出強度顯然是不夠的,否則也不可能讓後金軍攻到了近處,在沒法大幅增加兵力的情況下,王湯姆能想到的辦法就只有通過增加火力來遏制後金軍的攻勢了。

戰艦上的火炮雖然相比陸軍野戰炮要粗笨了許多,射程和精準度也要稍差一籌,但用在當下這樣的戰場當中,倒也不失為一種比較容易見效的防禦手段。如果後金軍在後面的交戰中仍然試圖以較為密集的陣形進攻村莊,那麼這些原本裝備在戰艦上的「甲板收割機」一定會好好教給他們做人的道理。

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王湯姆還是悄悄下達了另外一道命令,向艦隊的作戰人員發放步槍,以備不時之需。如果前方的陸戰隊在漁村裡真的支撐不住了,那麼艦隊這邊就得再派出一支部隊,把他們接應回海上。只要有必要,艦隊甚至可以組織起近千人的武裝部隊實施二次登陸,當然海軍臨時改為陸軍去執行作戰任務,戰鬥力肯定就沒法與正規部隊相提並論了。

王湯姆制定北上佯攻這個作戰計畫的時候,曾設想過要如何才能讓後金軍對海漢試圖奪取金州地峽控制權這個目的深信不疑,但實際作戰中海漢不過只是在距離金州地峽還有數里之遙的海濱佔領一個廢棄漁村,就已經讓後金軍陷入到了緊張混亂之中,無需再執行進一步的欺騙戰術了。在這兩天經歷了兩次交鋒之後,後金軍要是還不能確認海漢的進攻意圖,那也未免太過遲鈍了一些。

從今天后金軍的攻勢強度來看,後金軍應該已經確信了海漢對於金州地峽的覬覦,而接下來便是要對其形成足夠大的牽制,讓後金撤回已經壓到南邊旅順口一線的軍隊。如果後金軍統帥的腦子沒有壞掉,那麼應該在昨天天黑之前便已經將本地的戰況消息送往了南邊,今天這一場戰鬥結束之後,最新的消息應該也會在最短時間內送過去。至少要在南邊的後金軍回撤到這裡之後,海漢才能考慮撤退之事。

王湯姆認為後金軍在損失數百人之後,會需要一定的時間來進行調整,甚至是重新安排戰術,至少要等到下一日才會發動新一輪的攻勢,但後金的動作卻比他預計的要快得多。僅僅過了大約三個小時,後金軍的隊伍就再次出現了距離漁村大約兩里的曠野中。

孫丙忙到這個時候才剛剛坐下來吃了兩口熱食,便有手下過來報告,稱後金軍已經在外列陣,看樣子很快便要發動新一輪的攻勢。

孫丙嘆了一口氣,放下飯盒站起身道:「這幫蠻子兵倒是閒不住,這麼快就又來送死了!」

雖然語氣有些無奈,但孫丙的戰鬥慾望卻並不是如此平淡。上午的戰鬥結束之後,他指揮的連隊作為頂在火線上的尖兵,傷亡人數已經超過三十人,這個數字對他來說也同樣是不可接受。這些死傷的戰士都是他每天會見到的人,每一個人的姓名他都記得,每一張面孔都歷歷在目,他現在還來不及為這些逝去者感到悲傷,只是一心想要多殺一些後金人,為這些戰友和下屬報仇。

孫丙提起步槍背到身上,大步向北邊走去,那邊便是距離後金軍陣最近的地方,同時也是陸戰隊死傷最多的地方,但他作為陸戰隊的指揮官,這卻是他必須要親自堅守的位置。原本另一個連的連長要求對換防區,但孫丙以需要重新熟悉環境為由拒絕了,於是從另一個連臨時抽調一個排補充到他的連隊中,而剛從艦隊調過來的數十名海軍士兵則是補充到負責防守村子南部的另一個連隊中。

村子北邊原有的幾處豁口和通道,已經被幾門火炮的炮位塞得嚴嚴實實。在補充了四門炮之後,部署在村北第一道防線上的火炮數目已經達到六門。這樣的火力讓孫丙也是信心大增,如果後金軍繼續用騎兵從正面發動強攻,那麼這幾門炮一定會給他們留下永生難忘的回憶。

額爾赫此時就在距離孫丙不到三里處的一個小山包上,對於今天上午的戰績,他當然是不滿意的,死了幾百名士兵事小,但這一役戰死了十多名巴牙喇,卻沒能將入村的通道及時打開,這可以說是相當失敗了。海漢人也沒有趁著戰爭間歇撤走,而是利用停戰期繼續在向那個村莊增兵,這已經很表明了他們的態度,不徹底摧毀這個村莊,他們大概是不會離開此地了。

額爾赫已經派出快馬將最新的消息送往在南邊作戰的額騰伊那裡,至於要不要為了保險起見而從南方回撤,他並沒有給出明確的意見,只是說了目前的戰局狀況,剩下的則是交給額騰伊自行判斷。換句話說,額爾赫並不想承擔起撤軍的責任,因為這很容易讓人認為是他在金州地峽作戰不利才拖累了前線的戰局。

趨利避害,這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海漢軍佔了這個村莊,就如同在後金身體裡紮下了一根刺,額爾赫終究也還是繞不過去,必須要設法將海漢驅離此地才行。所以在部隊用過午飯,短暫休整之後,他便立刻發動了新一輪的攻勢。額爾赫自然也明白上午的攻勢存在著諸多問題,而且當下還難以徹底解決,但他也不敢拖到明天再動手了——海漢人只花了一夜時間便將這個漁村變成了要塞,而且還在不斷增兵,要是再給他們留出一天的緩衝時間,額爾赫很難想像明天將會面對什麼樣的防禦陣地。

額爾赫也知道自家軍隊不是海漢人的對手,但他還是抱有一線希望,畢竟上午的攻勢其實已經有部分人馬攻入到村中,只是未能及時將通道打開讓後續部隊衝進,才會導致功虧一簣。他特地抓緊休整的時間,將麾下的巴牙喇召集到一起,向他們面授機宜。巴牙喇們的任務從殺敵優先,轉變成了打開並擴大入村通道為第一要務,只有讓更多士兵攻入村中與海漢短兵相接,後金才會有機會拼掉海漢駐紮在村中的人馬。

額爾赫的確已經觀察到了海漢軍存在的弱點,並且也在嘗試主動求變,但可惜的是他想到的這些措施,對手也先他一步想到了,並且已經準備了相應的反制手段。額爾赫想依靠上午的作戰方式來擴大戰果,卻是行不通了。

依然是騎兵打頭,步兵在後的後金軍,自北向南發動了攻勢,但這次海漢軍根本就沒有給他們留下接近村莊的機會,六門火炮在敵軍騎兵進入射程之後便開火射擊,打出的葡萄彈至少清理出了百餘米寬的一片無人區。在這個範圍之內的所有後金軍都連人帶馬被打倒,沒有任何一名幸運兒躲過了這輪掃射。

村莊中響起了一陣歡呼,眾多士兵都看到了這振奮人心的一幕。而炮手們已經抓緊時間開始裝填彈藥,在敵軍騎兵衝到防線之前,他們至少還能進行一輪炮擊。

額爾赫的臉色也隨著這批人馬的倒下而變得煞白,他當然注意到了那處村莊防線上的火炮數目有了明顯的增加,上午兩門火炮便已經給後金軍製造了巨大的傷亡,而現在這個數字擴大到了六門,只是一輪炮擊便將正面衝鋒中的騎兵幹掉了幾十騎。以這種速度打下去,自己手底下剩這幾百騎兵怕是很難撐到南邊的額騰伊率部撤回的時候了。

而且他還想到了另一件很可怕的事,說不定海漢人這幾門炮早就已經佈置在村中,只是上午故意不亮出底牌,引自己再領兵來攻。那麼海漢的防線上就只有這六門炮了嗎?如果海漢人又打了埋伏,等自己的人馬攻到近處後再亮出幾門炮來懟著臉轟,那更是躲都無處可躲。

額騰伊越想越覺得可疑,既然海漢軍明明有以步對騎的實力,在佔據上風之後卻依然固守這村子不主動出擊,這怎麼看怎麼都像是故意在引誘自己進攻,並不斷地消耗自己的兵力。如果再這麼跟海漢人耗下去,自己這兩千多人馬只怕很快就會被吃乾抹淨。海漢人如果屆時再發動攻勢搶佔金州地峽,自己作為守軍豈不是連一點還手之力都沒了?

額騰伊驚覺自己已經踏在了陷阱邊緣,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回過神來連忙下令道:「傳我命令,速速收兵!」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4 09:28
第1372章 回撤

後金軍來得快,去得更快,海漢這邊的六門火炮才發射了兩輪,遠處便傳來了敵軍鳴金收兵的鑼聲。沒等海漢軍弄明白怎麼回事,便見後金軍已經開始調頭後撤,竟然就此放棄了進攻。

「這……是在搞什麼鬼?」孫丙面對這樣的狀況也是一臉愕然。他已經做好了與後金軍惡戰一場的準備,甚至還特地找了一把趁手的腰刀打算在必要的時候參與短兵相接的肉搏戰。孫丙做好了防線被突破的心理準備,但後金軍居然在這一輪攻勢中一觸即潰,還沒正式接戰就選擇了撤兵,這卻是他萬萬想不到的局面。

從這兩天的交戰狀況來看,孫丙可以確定自己所面對的這支後金軍戰鬥力雖然不算高,但戰鬥意志卻不可小覷,能頂著槍林彈雨發動強攻,這樣悍勇的表現足以證明這些蠻子兵絕非善類。後金軍肯定是抱定了心思要將海漢逐出此地,但為何這一輪攻勢如此之快就宣告結束,難不成後金軍還有什麼厲害招數沒使出來?

難道是要用投石機之類的重型裝備對漁村發動攻擊?孫丙曾聽說過在攻城戰中使用大型投石機的戰例,但這金州地峽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後金軍也沒道理在這種環境部署大型攻城裝備。再說如果真有這種遠程武器,後金軍也沒理由等到現在才拿出來,更不需要派出騎兵來白白送上一輪。

但即便是後金軍真有投石機,孫丙其實也不會特別緊張,他陣中兩門野戰炮的射程可達兩里,普通的投石機可達不到這樣的射程。只要進入到火炮射程之內,憑藉自家武器的射擊精準度就足以幹掉對手了。

再說以後金現有的軍工水平,除了投石機大概也很難再造出其他用於攻打據點堡壘的遠程武器了。雖然前兩年逃到遼東的大明叛軍給後金帶去了製造火炮的技術,但其產能和成品質量都不被外界所看好。而且後金目前的主要對手是大明,最重要的戰場也全都在與大明接壤的地區,類似火炮這樣的重型武器,自然是悉數都部署到了與大明交戰的地帶,這金州地峽已經屬於後金的大後方,大概也不太可能列裝數量稀少的高級武器。

如果後金軍並沒有什麼壓箱底的殺手鐧,那為何要突然撤退?孫丙就算想破腦袋,也決計想不到這竟然是因為後金統帥額爾赫臨陣期間的突然靈感。不得不說額爾赫行事也是非常果斷,一旦認定了自己的想法便立刻執行,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儘管從正面攻過來的騎兵吃了兩輪炮彈,但所遭受的傷亡大致還在後金可承受的範圍之內,後金軍的及時撤軍其實倒也避免了更多的人員損失。

只是這樣一來,就讓原本憋了一口氣要給後金軍一記慘痛教訓的孫丙太難受了,這一下就猶如重重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身的力氣都落到了空處。

在提心吊膽地繼續戒備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天色也慢慢暗了下來。海漢最終沒有等來後金軍的下一輪進攻,他們這一撤竟然就真的沒再殺回馬槍了。孫丙看到天色漸暗,也知道後金軍不太可能再在夜間搞大規模的襲擊,雖說沒能真刀真槍地在正面戰場上拚殺一場有些遺憾,但終究還是將懸著的心放下來了。

入夜之後,王湯姆帶著小隊人馬悄無聲息地進入了村莊,一方面是看望在一線奮戰的將士,給他們加油打氣作動員,另一方面也是將孫丙等一線指戰員召集到一起,與他們商議接下來的作戰計畫。

目前的海漢軍中拿主意拍板的雖然仍是由穿越者擔任的高官,但在制定具體的作戰計畫時,往往都是各抒己見,穿越者在其中只是起個領導者和主心骨的作用。比如這次北上大連灣對金州地峽的佯攻計畫,就是由王湯姆起了個頭,作戰計畫卻是參謀們共同制定並執行。

王湯姆由於是在海邊的旗艦上坐鎮指揮,因此對於火線上的交戰細節並不是完全清楚,所以對後金主動撤軍這件事,他心裡還多少有一些疑慮。連夜來到村子裡會見孫丙等人,也是為了儘可能詳盡地掌握第一手的資料。

在與孫丙等人詳細談過之後,王湯姆才終於確信後金軍是交戰過程中毫無徵兆地進行了後撤,雖然具體原因不詳,但後金軍的的確確是放棄了這一輪的攻勢。

軍官們開會商議了一番,還是覺得此事須得更慎重一些,或許後金軍的突然後撤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在暗地裡設下了什麼陷阱也很難說。總之先守住這個村莊,如果後金軍想往南邊運送補給,那肯定是逃不過這裡的監視,屆時也可設法破壞其運輸通道,截殺其貨運隊伍,逼迫南下的後金軍回撤。

「今晚我會發電報到旅順堡,讓那邊加緊對後金軍的監視,如果明後兩天後金軍開始從南邊撤走,那形勢就會變得對我們十分有利了。」王湯姆對手下將官說道:「但在此之前,所有參戰人員不得有絲毫鬆懈,你們明白嗎?」

「明白!」軍官們齊刷刷地應道。

王湯姆的電報在當晚便擺在了錢天敦的面前,他一看便明白了王湯姆的意思。後金軍這些天在旅順堡周圍的活動越發頻繁,但他們對於攻打旅順堡或是海漢的港口防區都沒有什麼信心,因此僅僅只是在外圍慢慢進行集結,考慮先進攻哪一邊比較妥當,亦或是乾脆攻擊旅順堡與旅順港之間的薄弱區域,讓海漢的防線從中斷開。當然了,最後這一種做法大概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了。

最近這兩三天與後金軍接觸較多的都是海漢騎兵,雙方在野外進行的零星纏鬥時有發生,各自都有一些傷亡。不過海漢這邊一如既往地在傷亡率方面佔據著明顯的優勢,後金軍若是想要攻打旅順堡,那就必須先將這幾百海漢騎兵料理乾淨才行。但海漢騎兵哪是那麼容易消滅的對手,後金軍折騰了幾天,連個短兵相接的機會都沒有爭到,被海漢騎兵以放風箏的戰術進行點殺倒是已經出現了多次。

現在後金騎兵已經開始有了心理陰影,小隊活動很容易團滅,大隊活動又不夠隱蔽靈活,對手的步槍可以在較遠的距離上發揮威力,而己方的弓箭威力有限,只要交戰距離超過十丈遠,命中就基本靠緣分了。旅順堡附近的地勢又較為開闊,沒有多少能用來打埋伏或進行周旋的環境,後金軍雖然空有三千人馬,但既不敢冒然攻城,又拿海漢騎兵沒有解決辦法,這處境就十分尷尬了。

帶兵的甲喇額真額騰伊其實在與海漢交鋒了幾日之後就已經萌生了退意,但問題在於他是領命而來,如今任務尚未完成,他也不敢隨意撤軍。

後方傳來海漢軍在金州地峽登陸的時候,額騰伊便隱隱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儘管後方還有額爾赫率領的兩千餘名士兵坐鎮金州地峽,但額騰伊卻對其戰鬥力沒有太大的信心。這是因為他與海漢連續多日交手之後,已經深知這個對手的實力確實不凡,海漢軍既然選擇了金州地峽登陸,顯然是要攻己必救之處,額爾赫那點人馬想阻止海漢人只怕有些不夠。

接下來陸續傳回的消息似乎也驗證了額騰伊的判斷,額爾赫在金州地峽附近與海漢人的交戰狀況極為不利,在戰鬥進入到第二天的時候,額爾赫便主動放棄了繼續進攻海漢在當地設立的據點,原因是對方的火力太強,步騎兩軍在攻打其陣地的過程中死傷慘重。額爾赫擔心部隊折損過大將會無力守衛金州地峽,因此主動選擇了後撤據守。

而將這個消息送到額騰伊這裡的目的,便是要他趕緊作出決定,是與旅順口的海漢軍速戰速決,還是主動退回到金州地峽一線,以免補給無法在海漢軍的虎視眈眈之下運抵前線。

「這個傢伙竟然把難題推給我!」額騰伊對於額爾赫的小把戲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不滿之餘其實也有自己的算盤。他率軍南下與海漢軍作戰已經有數日,但雙方的戰鬥規模其實並不大,多數時候都是兩位數的參戰人員在局部地區交鋒。這麼些天下來,還沒有出現過真正意義上的正面抗衡。

額騰伊自知戰力不足,不願讓屬下部隊去白白送死,因此一直也是耐著性子與海漢慢慢周旋。但現在既然是後方出了問題,那也就相當於給了他一個合理的撤軍理由。他可不想等自己的人馬在旅順口耗得七七八八了,才迫於無奈往回撤,到時候手下無兵,他這個甲喇額真的官職可就變成擺設了。

於是就在錢天敦接到電報的第二天,旅順堡附近的後金軍也不聲不響地開始向北撤離。儘管後金軍的行動已經做得很隱蔽,但還是沒有能夠瞞過海漢騎兵營的監視。在發現後金軍拔寨撤離之後,哈魯恭親率了一批騎兵在後面遠遠地墜著,一直離開旅順堡三十多里之後,見對方依然沒有停下回頭的意思,這才基本確認了後金軍的確是打算要撤回到北邊去了。

哈魯恭將消息送回之後,王湯姆也很快就接到了電報通知,而金州地峽方向的後金軍顯然已經放棄了再對漁村實施攻擊,沒有再成建制地出現在這附近。

王湯姆這下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如果真要讓陸戰隊頂在一線跟後金軍硬拚,他也覺得很是肉疼,但對方沒撤自己先撤的話,這次的行動就算是白搭了,所以也只能咬著牙硬挺。不過現在後金軍已經主動選擇了回撤,那麼陸戰隊也就不用再繼續拚死拚活地吸引火力了。

又等了大約兩天之後,南下至旅順堡作戰的後金軍終於撤回到了金州地峽附近,並且在兵力方面佔有了絕對的優勢。王湯姆沒有再傻傻地等著後金軍發動新的攻勢,而是趁夜便讓陸戰隊撤出村子,回到海邊。在臨時港口駐地至少有戰艦能夠提供強大的火力支援,後金軍這種純粹由陸軍組成的軍隊根本沒法子貼近作戰。因此儘管灘頭陣地的掩護能力或許還不如廢棄漁村,但對於陸戰隊來說卻要比村莊安全多了。

後金軍本來還想集中兵力再稱一稱海漢的斤兩,但沒想到海漢人也居然自行主動撤到了海邊。額爾赫和額騰伊二人一合計,這要是跟海漢軍繼續交戰,吃虧的肯定還是自己一方。如今凜冬將至,這些海漢戰船也不可能一直泊在這裡,海漢軍又沒在本地修建堡壘,這說明他們終究還是要走的。既然如此,後金將領們也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讓海漢人自行撤離此地好了,自己還可以減少一些不必要的損失。

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天中,雙方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停戰對峙狀態。王湯姆不願讓陸戰隊再進入內陸冒險,而後金軍也不打算拿血肉之軀去填海漢炮口,雙方便在金州地峽附近的海岸邊隔空對峙,既不交手,也不撤退,雙方似乎都在比拚耐心。

等了多日之後,某個夜晚天空落下了今冬這一地區的第一場雪,雖然不算太大,但也讓天地間披上了一層雪白的冬裝。而天明之後,後金軍赫然發現海邊的海漢陣地已經空空蕩蕩,所有的船隻在天亮之前便駛離了海岸線,並且帶走了所有的海漢步兵。

兩名後金將領接到這個消息並確認之後,臉上都有掩飾不住的笑容,先互相了道賀一番,渾然看不出這兩人是連戰連敗的倒霉鬼。對於他們而言,過程都無所謂,但逐走海漢軍這個戰果才是最重要的,接下來便可以向後金朝廷請功,畢竟他們「成功擊退」了海漢軍的攻勢,這放在已經被海漢騷擾許久的後金國可是大功一件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4 09:29
第1373章 作戰計畫

雖然南邊的旅順口仍然在海漢的掌控之下,未能成功奪回控制權,不過這並非額騰伊和額爾赫的過錯——守土不力的人是甲喇額真穆特布,是因為他的過錯,後金汗國才會丟掉了旅順口,損失了上千名戰士。當然了,關於穆特布的過錯,現在也沒辦法再繼續追究了,畢竟他已經戰死沙場,沒法再承擔什麼責任了。

最近發生的這些戰事在向上呈報的時候,額騰伊和額爾赫自然會互相配合,儘可能把過錯都推到穆特布身上去。而他們作為守衛金州地峽的部隊指揮官,已經盡力擊退了海漢大軍的攻勢,暫時保住了金州地峽的安全。雖然在此過程中也不免有些戰損,但對於大局而言,他們成功守住金州地峽,就是守住了後金汗國的後大門,這絕對要算是大功一件了。

至於南邊的旅順口,他們暫時不打算再嘗試武力收復了,一方面是海漢軍的戰力實在太強,他們也並無絕對的把握能夠將其逐出旅順口一帶;另一方面當下已經入冬,這種天氣說下雪就下雪,要派出大軍在如此寒冷的季節到百里之外去攻打一座重兵駐防的武裝堡壘,這無論是對部隊的作戰能力還是後勤的補給能力來說,都將是極其嚴苛的考驗。

以金州地峽駐紮這部分後金軍的實力,守衛地方倒也還能湊合,但要去攻打由海漢軍把守的堡壘,那也的確是有點為難他們了。就算上面的大人物想要盡快奪回旅順口,也絕對不會下令在當前這個季節發動大規模的攻勢,因為那樣做無異於是在逼他們去送死。所以對於額騰伊和額爾赫來說,至少在來年開春之前,還可以過一段時間的太平日子,前提是海漢人別瘋到連冬季都要繼續發動攻勢就行。

事實上就冬季攻勢這個問題,駐紮在山東的陸海兩軍高官已經就其可行性反覆討論過多次,就戰術、補給、運輸、兵力部署等諸多問題作過深入研究,直到這次王湯姆帶著海軍回到旅順口,他與錢天敦就這個問題所展開的討論也仍未結束。

「如果陸軍能夠配合我們一起行動,那駐守在金州地峽那點後金軍隊其實算不上太大的麻煩。」王湯姆並沒有因為在大連灣的戰鬥受挫而感到沮喪,反而是一回來便找到錢天敦繼續商議攻打金州地峽的計畫:「他們的兵力不會超過六千,這對我們來說不算什麼困難。如果順利的話,在正面戰場上只需要兩三天時間就能解決。」

而與之相反的是,在遼東戰場上連戰連捷的錢天敦,對於王湯姆的想法卻是持反對意見:「正面戰場作戰需要的彈藥物資太多,我們這次帶出來的數量還差得遠。如果遇到了比較激烈的抵抗,那反而容易把自己弄得很被動。」

「可以立刻發電報通知山東,讓他們盡快組織一支船隊把需要的彈藥物資送過來。」王湯姆倒是早就想好瞭解決的辦法:「從山東過來頂多也就兩天航程,時間上完全來得及!」

錢天敦依然不同意:「這樣太冒險了,我們之前制定的作戰計畫都是針對旅順口一帶,該考慮到的各種細節和變數都考慮到了,準備工作也做得足夠充分,所以行動才能如此順利。但我們之前並沒有對金州地峽制定詳細的進攻方案,你雖然去了一趟,但這也不代表就已經收集到了足夠的信息,能保證陸軍在當地的安全。」

錢天敦所說的話句句在理,王湯姆即便是求戰心切,也的確沒有什麼可以反駁他的論據,當下沉默一陣之後才道:「如果我們能趕在冬季拿下金州地峽,那麼這個冬天我們就能有更多的時間把移民運來遼東安置,等春天到來,後金軍開始準備實施反擊的時候,我們早就在這邊站穩腳跟了。爭取這幾個月的時間,對我們來說並不是可有可無的條件!」

「沒有切實可行的作戰計畫,我是不會同意的,你也不用多費口水了。」錢天敦的態度還是十分堅決,要採取行動就先拿出可行的計畫,否則其他的都免談。

王湯姆嘆了口氣,把勤務兵叫進來,讓他將遼東掛起來。勤務兵掛好地圖出去之後,王湯姆站起身走到地圖前面,抬手指向了金州地峽的位置道:「目標地區距離我方位置大約百里,海上航程只有三十多海里,我們如果海陸並進,對該地區形成陸海夾擊,後金軍肯定只能收縮防守。你的特戰營加我的人馬,再加騎兵連,至少有超過兩千的作戰部隊,對付兵力不過五六千的後金軍,你覺得還需要有什麼顧忌嗎?就算他們在當地有一些堡壘城池之類的據點可守,要拿下來也不會存在多大的困難吧?你要計畫,陸海夾攻,這就是我的作戰計畫!」

「你這個作戰計畫只是單純地考慮了戰局一邊倒的狀況,那我問你,如果我們的攻勢沒有那麼順利怎麼辦?如果出現惡劣天氣、後金增兵,又或是山東那邊出現亂子需要軍隊回去穩定局面,類似這樣的突發狀況還有很多,但只要任中發生一樁,就有可能讓這個作戰計畫完全泡湯。更何況後金軍也不是什麼軟柿子,想打垮他們恐怕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錢天敦的手指輕輕在桌上敲了敲道:「我提醒你一下,現在部署在金州半島這個方向的後金軍,可並不算是軍中的精銳部隊,如果後金覺得這邊戰事吃緊,調幾支軍隊過來增援,那麻煩可就大了。」

「來再多也是照打不誤!」王湯姆心知錢天敦說得也有道理,但他心裡就是不願放棄這個速戰速決的作戰計畫:「只要卡住了金州地峽這個喉嚨,野豬皮就算是派十萬八萬軍隊來也沒用!」

「我們準備不夠充分,就算卡住了喉嚨也使不上力,會被對手掙脫的。」錢天敦從軍多年,自然不會輕易被這種聽起來很熱血的言論所鼓動,依然保持著冷靜的情緒:「我們原本的計畫是在開春之後發動攻勢,就是考慮到要一個能穩妥拿下的戰果,如果按照你的辦法來,那我們又何不從一開始就把進攻時間定在秋季?」

「當初沒想到這邊的後金軍這麼不經打啊!」王湯姆嘆道:「這個旅順口,我們來之前預計的是十天之內拿下,但實際用了多少時間?一天就打通關了!考慮到後金軍的實際戰鬥力,我認為真的沒必要多等一個冬天。恕我直言,這個冬天對敵人來說可能就是喘息之機,他們要在家門口對兵力部署作出調整,難度可比我們小得多,給他們太多的緩衝時間,就是在給我們自己增加難度。而且他們應該也想不到,我們在撤軍之後這麼快又殺一個回馬槍!」

「冬天已經來了,我們的軍隊都沒有冬季在高緯度地區作戰的經驗,這種風險不值得冒。」錢天敦依然不松口:「別忘了德國人在二戰中是怎麼倒在大自然面前的!」

「我們不是德國人,後金也比不了蘇聯,你這個比方打得不恰當!」王湯姆搖搖頭道:「何況這地方哪裡說得上高緯度,離真正的東北還差著一大段路呢!」

兩人說話間,哈魯恭也回來了。錢天敦立刻將他拉到自己這邊,把王湯姆的大概意思說了一下,然後徵詢他的意見。

哈魯恭兩眼一瞪道:「那我的騎兵怎麼辦?這下兩場雪野外就沒草料了,戰馬難道啃樹皮打仗嗎?不妥不妥,還是等開春了再打不遲!」

哈魯恭考慮的客觀條件就很時間了,他的騎兵營必須要依託戰馬才能發揮作用,而騎兵對於糧草補給的依賴性非常高,冬季在野外長距離的機動作戰對於戰馬來說絕非易於完成的任務。這對於惜馬如命的哈魯恭來說,肯定是不可接受的風險。

錢天敦看著王湯姆,聳了聳肩表示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王湯姆嘆了口氣,心知這事大概是涼了,這次北伐遼東半島就他們三人擔任指揮官,如今三票中只有他自己一票投給繼續作戰,那肯定於少數服從多數的規矩不符。而且單憑海軍的實力,也的確難以在陸地上大做文章,陸戰隊先前在大連灣的作戰經歷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錢天敦和哈魯恭的意見非常一致,那就是盡快完成旅順堡與旅順港各種基礎設施的建設工作,然後留下一部分部隊在旅順駐防,其他人馬則南下返回山東等地,待來年再作打算。

雖然這次北上作戰沒有攜帶多少隨軍民夫,但只要戰爭中止,所有軍方人員都可以立刻轉化為勞動力,參與基建工程。兩處據點的主要基建項目便是供駐軍居住的越冬房舍和取暖設施,以及需要在漫長冬日中使用的大量燃料。

這些東西都是在旅順就地取材,士兵們在指揮下大量砍伐周圍的山林來製作建材和燃料。而這種措施也為駐防部隊製造出了視野更為開闊的安全區,敵軍想要不聲不響地溜到近處潛伏已經基本不可能了。

高橋南和他所率領的特戰營大部分人馬將會留在旅順堡,與駐留在旅順口港灣的海軍陸戰隊相依為伴。對於大部分兵員都出身於南方的這兩支精銳部隊來說,遼東半島的冬天可並不是那麼容易過的,所以他們的居所中都統一修建了供暖設備。

將這兩支精銳部隊留在遼東這邊,也是為了讓他們儘可能徹底地瞭解和適應東北地區的天氣狀況和自然環境,為來年乃至今後幾年將在東北地區展開的軍事行動做準備。不過在此之前,這些軍中精英必須得先充當一段時間的建築工人,親手改造這裡的居住環境。好在士兵們都知道自己接下來將會在這個地方駐留比較長的一段時間,因此對於這種非本職工作的安排也沒有太大的牴觸情緒,老老實實地按照指揮,在旅順修建各種基礎生活設施。

而在此期間,北上部隊也一直與山東方面保持著聯繫,陳一鑫和摩根在當地負責控制區的防禦和治安事務,而原本指揮礦場運作的田葉友已經任務期滿,前些天便乘船南歸了。目前民政和生產方面的事務是由陳一鑫和郝萬清共同管理。好在海漢在登州的控制區還不到一縣之地,主要也就一個福山銅礦有生產活動,田葉友離開之前就已經把生產方面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噹噹,也沒有太多的事務需要他們時時過問。

不過這種管理人員捉襟見肘的狀況很快就將會得到改善了,北上援建的幹部團隊所搭乘的客船已經過了浙江舟山,不日便會抵達山東。屆時便會有一批來自海南島各市縣的歸化籍幹部來到山東,接手相應的民政事務。其中一部分人可能還會在開春之後被分到遼東,為海漢在東北地區的第一塊殖民地添磚加瓦。

登州府的大明駐軍在被海漢軍連番恐嚇之後,似乎也消停了許多,自北上艦隊離開之後也再無任何動作。廖傑和陳鐘盛雖然不合,但在這種時候卻是意見出奇地一致,那就是讓駐軍守著登州城哪裡也不去。這樣除非海漢舉兵攻打登州,否則應該也不會再留下什麼可趁之機讓海漢實施偷襲了。

只是登州城內的官員都不知道,海漢軍的主力早就離開山東北上去了遼東半島,他們縮在登州城內瑟瑟發抖,只不過是讓海漢看了笑話而已。如今駐防在芝罘島和福山縣境內的海漢軍加起來還不到一個營,可以說是海漢佔領這一地區後,駐防兵力最為薄弱的時期。只可惜登州明軍並不知曉內情,不然趁著這個機會奮力一搏,雖不可能把海漢在本地的勢力掃蕩一空,但至少可以給海漢製造出不小的麻煩。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4 09:29
第1374章 北上幹部

「再往前航行一日,就到山東地界了!」船長指向西邊海平面上若隱若現的陸地輪廓道:「當初我們從北方接引山東難民南下,便是在那邊的海州府了。」

當年登萊之亂爆發之後,山東很快出現了數量龐大的戰爭難民,這些難民的逃難路線之一,便是自山東半島向南進入江蘇境內。而當時海漢正好打通了福建海峽這個關鍵航道,在許心素的幫助之下,由官府出面組織福建海商北上至江蘇、山東一帶,大量招募逃難至當地的山東百姓,將其運至南方海漢控制區內進行安置。

雖然山東至南方航程遙遠,但這連續幾年下來,海漢接收的山東難民也早已過萬,成為了這個新興國家裡外來移民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於目前已經成為海漢國民的很多人來說,與山東接壤的海州府可以說是一個意義非凡的地方,那裡象徵著他們的新生開始。這艘搭載了北上幹部團隊的客船上,有不少成員在幾年前就是從這裡登船離開了大明,投入海漢的懷抱。時隔許久再回到這裡,自然不免會生出諸多感慨。

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在離開這裡的時候還只是兩手空空連生計都沒有的難民,只為了有一口熱食餬口,就投奔了他們毫不瞭解的海漢人,但重返故地的時候卻堪稱是衣錦還鄉了。海漢雖然不算是什麼大國,但他們現在卻已是貨真價實的海漢官員,這可是當初落魄離開時做夢都想不到的場景。

「我們能在海州停留一兩天嗎?想去看看當初生活過的地方。」有人向船長提出了要求。

船長面帶難色地搖搖頭道:「這種事,在下可做不了主,上面下了命令要直航山東,如無特殊事宜,船隊中途都不會再靠岸了。」

在山東與浙江之間這段海域,並沒有處於海漢控制之下的沿海據點,因此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像運送北上幹部團隊的客船肯定不會在中途停靠大明的港口。這是執委會直接向交通部下達的指令,船長只是聽命於海運司的小人物,自然不敢違抗來自上頭的命令,就算這一船乘客都是大大小小的官員,但比起執委會的權威還是差得遠。

那些曾經在海州府有一段艱苦經歷的官員們不免又嘆息一番,他們當然也無權指揮船長改變航行路線,只能遠遠地望著大陸的輪廓線,懷念自己當初落難的日子。

當然了,船上也不全都是北方出身的官員,南方出身的人對這裡的感覺就不太一樣,更多的是對陌生環境的好奇與警惕。特別是某些出身比較特殊的人,對於這段外界不太瞭解的歷史就格外有興趣。

劉尚就是抱著這種心態的人,他的出身與船上所有人都不一樣,身為大明公門中人,對於海漢是如何在大明挖牆腳壯大自己的做法很感興趣。他也聽說過當年移民船隊從山東運回大量移民的事蹟,有幸來到這裡自然更是要詳細瞭解一番了。

因為在有關部門挑選北上幹部的時候就特別注重了出身地區問題,因此這船上經歷過這段歷史的人著實不少,從浙江舟山出發之後,劉尚沒有費太多的工夫便打聽了許多關於海漢當初在這邊招募移民的細節。

劉尚進入海漢的官僚體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期間也分別以新移民和官員的身份,跟海漢移民部門打過許多交道,很多措施他一聽之下便能明白海漢的用意,倒是不需當事人慢慢再作解釋了。

以前劉尚只知海漢一直在大規模從大明引入移民,最遠處甚至可達黃渤海周邊地區,但對於其中的具體操作手法卻不甚瞭解。如今聽了當事人的講述,才知道原來海漢引入移民的態度是如此堅決,竟然不惜耗費巨資組織移民船隊,到距離海南島數千里的地方來招募無家可歸的戰爭難民。

這樣遠的距離組織大規模人口遷徙,投入其中的運費和糧食必然將會是天文數字,就算是大明也不見得承受得起如此的花銷,否則也就不會有數以萬計的難民滯留在海州府附近而長期得不到官府的安置了。海漢跨越如此之間的空間距離,引入從山東南逃的難民,其開銷肯定比大明在內部安置難民的花銷還要大得多,但最終這些措施依然是經年累月地堅持了下來,並且也換來了大量在最困苦的時刻被海漢拯救之後,死心塌地投效海漢國的忠實臣民。他們之中的一部分佼佼者,此時便正在這艘北上的船上。

用錢財換人口這樣的做法,劉尚如果不是親身在海漢國生活了一段時間,也很難理解海漢人為何要做這樣的事。但現在他知道人口對海漢來說意味著很多事情,不單單是社會生產力的提升,還有海漢堪稱面積廣袤的控制區需要大量的移民人口去開發和經營。

劉尚曾在圖書館裡看過海漢每年的版圖變化,這個國家對外擴張的速度無疑是非常驚人的,只是他們一直將範圍控制在大明的疆域邊緣,儘可能地避免與大明產生明顯的領土紛爭,因此世人並不知道海漢這個國家究竟有多大,即便是劉尚這樣的情報人員,在真正接觸到相關資料之前,也一直都以為海漢就只是佔領了海南島、台灣島及兩廣、福建、浙江沿海的一些島嶼而已。

但事實並非如此簡單,與海南島僅隔著一道海峽的雷州半島,掌控兩廣經濟命脈的珠江流域,作為南北海上交通要道的福建海峽,江南最為富庶的杭州灣地區,這些南方最富裕,對海運依賴最大的地區,也都或多或少地落入了海漢的掌控之中。僅海南、台灣兩處大島,海漢官方聲稱就足以供養數十萬移民人口。

而這還僅僅只是海漢在大明沿海佔領的地區,事實上在海南島以南的南海地區,海漢佔領的海外飛地規模一點都不比北方小,同樣也是有大量海外殖民地亟待引入移民進行開發。

對海漢來說,在移民事務上花了再多的錢,都可以通過後期的經營把這些花銷再成倍地賺回來。從海漢傾銷到大明及其他周邊國家的各種高價工業品,幾乎都是出自於這些移民的勞動生產,說是移民構築成了海漢國的經濟基礎也不為過。

海漢國裡有來自各個國家和人種的移民,但其中比例最大,適應社會環境最快的,還是當屬來自大明的漢人移民。劉尚自己就有切身的感受,他進入海漢之後的適應期很短,便體會到海漢社會與大明有著諸多相似之處,文化方面更是一脈相承,語言文字都基本相通。可以說引入大明漢人移民是海漢最為便利的選擇了,這大概也是海漢願意在這方面投入重金的主要原因之一。

「那如今民政部還是在繼續從山東招募移民嗎?」劉尚一邊整理思緒,一邊向對話者問道。

在向他講述當初從山東江蘇組織移民南下事蹟的是一名歸化籍的民政幹部蘇峮,同時也是山東本地出身,當年被海漢招募的難民之一。蘇峮加入海漢國籍的時間比劉尚長得多,對於移民狀況的瞭解自然也要比劉尚清楚得多,他知道劉尚的官方身份是青年團的幹事,因此也沒有要刻意隱瞞他什麼內情。

「當然在招募,這方面的工作一直都沒停下來過。」蘇峮坦然承認道:「只是山東戰亂結束之後,難民也在逐步從外地回流到故鄉,我們想再像以前那樣一次就往南邊運回兩三千甚至更多的移民,就不是那麼容易了。最近這大半年移民的重點已經轉移到遼東方向,皮島上還有好幾萬漢人等著我們救助,把他們轉運到南邊就要佔用大部分現有運力了。」

「皮島啊……」這個地名對於一直生活在南方的劉尚來說還是有些陌生。他也是最近才知道這塊原本屬於大明的海外飛地已經與海漢聯手,不單單是在移民方面合作,更重要的是軍事方面也選擇了與海漢結成同盟,合力抗擊關外遼東地區的後金國。

如果放在以前,劉尚一定會對這種形同叛國的行為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其肉寢其皮而後快,但自從他在海南島的那些同僚夥伴們死於非命之後,他的很多想法也在逐漸發生改變。皮島的官員會作出與海漢合作的決定,想必也是有諸多無奈之處,無法依靠大明解決問題。既然皮島同意海漢招募移民,大概也能說明當地的生存狀況已經難以維持了。

當地跟海漢合作會有什麼樣的後續發展,劉尚倒是不難作出一些推測,福廣兩省的官方與海漢多有合作,經濟和軍事都囊括其中,而且雙方的合作規模逐年擴大,深度廣度也是一直在增加。這些地區與海漢之間的利益糾葛太深,已經不太可能再主動站到海漢的敵對面。而位於遼東的皮島作為大明的海外飛地,一旦與海漢展開合作,對於海漢的依賴肯定也會類似於福廣地區,甚至會因為物資的稀缺而對海漢作出更多的妥協。今後當地是聽海漢指揮還是大明朝廷調遣,只怕就有些說不準了。

皮島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這蘇峮也並不瞭解,不能給劉尚提供更多的相關信息。但饒是如此,劉尚的半蒙半猜也多少猜中了一些事實,只是他暫時還無法進行驗證而已。

劉尚想起在舟山停留時看到當地還有許多正在施工中的港口工程,當下便又問道:「這些從遼東接出來的漢人,大概有不少都會在浙江舟山安置下來吧?」

蘇峮笑道:「從北方運回來的移民,沿途被剋扣一些也是在所難免的事。不過舟山那邊其實還好,浙江本來就是人口大省,只要多多花錢做些宣傳工作,其實同樣也能吸納很多技術移民。」

所謂的「技術移民」,劉尚倒也明白其含義,事實上他自己的狀況也可以歸納到「技術移民」這個範圍當中。他當初會被宣傳部招募並迅速獲得入籍資格,便是多虧了他的說書本事,雖然只是賣嘴皮子的行當,但在海漢卻被視為了專業人才。而一旦被當作「技術移民」引入海漢,一般來說待遇都會較之前有大的提升,因此大明境內的確一直都有很多手藝工匠在重金和優厚福利的誘惑之下,選擇移民投效海漢。

從遼東運往南方的移民到了浙江,肯定是會被先篩選一道,當地留下一部分之後再繼續往南傳送。不過民政部門一般對沿途殖民地扣下的移民都會有明確的比例要求,因此最終還是會有相當的比例的移民將被運回到海南島統一進行安置。

「看來過不了兩年,各個衙門裡就會出現一批操著北方口音的官員了。」劉尚想到這裡,不禁感嘆了一句。

蘇峮應道:「這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上頭對遼東地區還是有很多想法的,肯定會培養一批當地出身的幹部,今後派回來開展工作也要容易得多。」

劉尚心道你現在不就正是扮演了這樣的角色,山東出身,在海漢晃蕩了一圈,混到一個官身之後,這又千里迢迢地回來了,只不過如今效力的對象由大明換成了海漢而已。當然了,像蘇峮這種原本在大明連個功名都沒有的普通人,是絕對不可能進衙門混個一官半職的,也只有在海漢這樣對官員上崗所設門檻極低的新興國家,蘇峮這樣的人才會得到做官的機會。

引入這些普通人當官,對於國家的發展是好是壞,劉尚其實也說不清楚,他所站的平台沒有那麼高,視角也看不到由此給社會發展帶來的影響究竟如何。但海漢人顯然精於此道,可以培訓普通人很快適應這個領域的工作,這大概也是海漢國發展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4 09:29
第1375章 抵達山東

儘管劉尚目前已經是海漢青年團中的官員,但他考慮問題時還是會習慣性地站在大明的立場上,以一種敵對的眼光去審視海漢的種種政策。通過這幾個月的觀察,劉尚也不得不承認海漢在移民問題上的確有很多高明的手段,正是這些措施有效地幫助了海漢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迅速壯大,成為大明外部一個極具威脅的新興勢力。

如今海漢的觸角已經越過山東半島,伸到了更為遙遠的遼東地區,劉尚除了歎服海漢的手筆之大,似乎也沒什麼別的辦法來阻止海漢的行動。非但不能阻止,劉尚在這個過程中還得為海漢的擴張大業貢獻出一份力量,對於他這個仍然保留著臥底身份的海漢官員來說,實在是一種莫名的諷刺。

劉尚現在的身份可以說十分微妙,他是在大明公門中留有檔案的高級情報人員,但廖遠、秦安等人在海南島死於海難之後,他已暫時與自己所屬的情報部門失去了聯繫渠道,也無法向上面說明廖遠等人的意外身亡與自己毫無干係。如今又被於小寶塞進了北上援建的幹部團隊裡,這一趟出來沒個一年半載肯定是回不了南方了,整個團隊在這麼長的時間中與上面完全失去聯絡,到時候自己在某本秘密花名冊上的名字大概早就被劃掉了。

放下從前,改變效忠對象,今後好好當一名海漢官員,這樣的念頭在最近一段時期的每個晚上都會在劉尚的腦海中出現。他對大明的忠誠正隨著時間的流逝被一點一點地消磨掉,這一點他自己也很清楚,在哪邊做官更有前途,這更是顯而易見的事。一邊是需要賣命換富貴,隨時可能會暴露身份死於非命,一邊是已經有貴人在官場中替自己搭好了梯子,今後只要順著梯子往上爬,混個太平官肯定是沒有任何問題。

放棄以前的身份,以現有的新身份存活,這才是最為理智的決定,劉尚自己也明白這一點。但這就意味著要完全放棄過去的一切,放棄自己身為大明臣民的身份,他心中始終還是有些難以割捨。說白了就是仍然心存僥倖,想著萬一哪天在海漢待不下去了,恰好又有合適的機會從海漢脫身回到大明,那自己的秘密身份或許還能起到一點作用。

當然了,這樣的出路還得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在此期間不會被海漢安全部門揭穿身份。劉尚並不會因為自己成功潛伏了幾個月就看低了海漢情報部門的能力,恰恰相反,這幾個月裡他每一天都是如履薄冰,特別是在儋州親眼目睹張千智將巡視組中的內鬼揪出來之後,他更是多加了一萬個小心,唯恐自己有任何破綻被別人察覺。

遠離三亞,對劉尚來說其實也算是一種解脫,在此之前他也不用擔心自己再受到嚴密的監視。雖然山東也有安全部的人馬,而且據說還是由大人物坐鎮指揮,但劉尚知道他們的工作重點不會是對內,而是針對大明。在這邊工作和生活,他可以過得稍稍放鬆一些,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膽地擔心自己身份暴露了。

進入山東海域之後,這邊的海船比南邊的江蘇、浙江明顯減少了很多,船隊沿著海岸線前行,半天下來都碰不到一兩艘船。而即便偶有遇見,對方看到海漢船隊的規模和高掛在桅杆頂端的雙色旗之後,一般也會選擇主動避開。

海漢這支北上船隊的構成其實已經不是從三亞出發時的陣容了,一部分船隻在抵達珠江口、澎湖、舟山等地之後便已折返,而當地又有另一批船隻加入進來。抵達山東海域的時候,船隊中已經有大半船隻是後來加入,只有運送北上幹部的客船,幾艘運送裝備的貨船,以及一路擔任護航任務的兩艘戰船是一同從三亞出來。而這種由數十艘大型帆船所組成的船隊,近年來在山東海域也極少出現,自然是讓目擊者避之不及。

「山東這邊……沒有大明水師在海上活動嗎?」劉尚猶豫良久之後,還是找機會向船長提出了這個問題。

「水師?有是有,不過在下是沒見過。」船長搖搖頭道:「大概跟海南島的水師一樣,就剩了個招牌吧!」

海南島在大明統治時期有一定規模的水師編制,最出名的便是崖城水寨了。不過駐紮在崖城水寨的明軍水師也是第一支成建制向海漢投誠的大明軍隊,其指揮官羅升東在海漢的提攜之下幹了幾年私鹽販子,發家致富之餘,官職還一路升到了參將。不過後來羅升東也覺得這樣的身份難以為繼,為家族長遠發展考慮,最後徹底放棄了大明武官的身份,在海漢這邊得了一個地方官的職位。雖然所轄不過一縣之地,但也已經是貨真價實的海漢官員了。

至於羅升東過去的統率下的水師編制,依然是保留了下來,三亞港的碼頭上現在仍有水師的旗號掛著,當然人早就全換成海漢軍的士兵了,只是藉著這個旗號方便處理一些事務而已。劉尚在三亞港待了差不多兩個月,自然也知道當地所謂的「大明水師」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狀況。此時聽船長以海南島的水師為例,他就明白了,這山東水師就算沒有被海漢替代,大概也沒法執行日常的海上巡邏任務了。

事實上在登萊之亂結束後,山東沿海所剩的水師部隊的確所剩無幾。而為了防止海漢海軍隨意進出渤海灣前往京畿要地,山東都指揮使司已經將省內剩餘的水師都集中到了渤海這邊的各處沿海港口,以便能夠及時應對駐紮在山東海岸上的海漢海軍可能會採取的「侵略」行動。這就意味著山東半島地區的東半部基本上沒有部署任何屬於官方的海上武裝,實際上也就是徹底放棄了這一海域的控制權。

「倒是省了不少麻煩。」劉尚大致也能琢磨出這其中的門道,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用與大明水師直接過招,便輕鬆掌控了這些海域的通航權,海漢無疑又是扮演了大贏家的角色。這也是得虧山東距離海南島足夠遙遠,要是距離跟福廣差不多近,只怕海漢人早就將這山東半島佔去了大半。

在海上繼續漂泊了三個晝夜之後,船隊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位於山東登州福山縣的芝罘島。儘管所有人來此之前都有了一定的思想準備,但進港之後還是被這裡已經趨於完善的港口設施所震驚。這裡的港口規模雖然不及舟山定海港,但建設標準卻是絲毫不遜色,不僅有與其他海漢港口統一標準的泊位,及貨物裝吊、軌道運輸等等設施,其運作也是按照海運司的制式操作規程在進行。從入港引導、停泊靠岸,到下客、卸貨,都是與其他海漢港口別無二致,這些細節也是讓初來乍到的官員們有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唯一有些讓人感到不太適應的,大概便是這裡的天氣了。相比溫暖的南方,此時的山東已經必須要裹上棉襖棉褲才能長時間待在室外了。劉尚等援建幹部都早早穿上了配發保暖衣褲,但寒冷的海風颳到裸露在外的臉上,依然是讓人感受到了北方冬天的厲害。

劉尚打了個寒顫,將脖子上的圍巾又使勁往衣襟裡掖了掖,然後聳著脖子,將兩隻手都揣進了棉大衣的口袋中。他以前一直生活在嶺南地區,從未想過北方的冬天是如此之冷,下意識地恨不得將整個身子都縮進衣服裡蜷著。好在後勤部門給他們配發的這種棉大衣極其厚實保暖,穿在身上跟裹了一床厚重棉被的效果差不多,而且還有圍巾和棉帽棉鞋棉手套,也算是做足了保暖工夫。

旁邊的蘇峮看到劉尚這模樣不禁笑出了聲:「劉幹事,你這姿勢也太誇張了點,這還沒到最冷的時候,你就已經縮成這樣了。當初我從山東逃難出去的時候,可沒這麼厚實的棉衣穿在身上,也一樣熬過了冬天。」

劉尚搖搖頭道:「那是你們北方人比較適應這邊的氣候,我活幾十年還沒來過這麼冷的地方,跟你比不了。」

蘇峮也搖搖頭道:「你們南方人就是嬌氣,這天氣哪算冷……算了,過幾天你應該就能慢慢適應了。」

劉尚雖然人聳成一團,但卻沒有忘了習慣性地四下打量港口的狀況。現在船已經靠岸讓他們下到岸邊碼頭,但接待人員卻沒有立刻安排他們去住處,而是繼續待在碼頭上。劉尚在海漢體制內待了這麼一段時間了,也知道這樣的安排大概是有大人物要出現,當下也就老老實實地等著,不敢開口抱怨。

果然不多時便來了一輛馬車,從車上下來一名中年男子,在數名安保人員的簇擁之下來到眾人面前。經介紹之後,劉尚才知道原來這位長相異於漢人的男子是海漢軍中的摩根將軍,也是此時海漢駐山東基地的最高軍事長官。

劉尚心中不禁有些犯嘀咕,他在舟山的時候聽說海漢的海軍司令和陸軍大將都在山東,但卻並非這摩根將軍,怎地那兩位的地位還在摩根之下嗎?

不過這個疑問很快便由摩根自己作出了解答,他告訴眾人,目前山東駐軍的主力正在渤海海峽對面的遼東地區與後金軍交戰,因此本地軍務由他暫時代管。

劉尚聽到這裡才明白,原來海漢此時正與後金開戰。在距離本土幾千里之外的地方,與後金這樣強大的國家作戰,劉尚對海漢的勇氣也是頗為佩服。他雖然沒來過北方,但也知道大明這幾年在北方戰線上頗為吃緊,後金軍卻似乎越打越強,年年都會南下叩關,劫掠大明的財富與人口。相比吃相難看的後金,同樣是對大明進行掠奪的海漢卻真的是堪稱優雅了,至少還是披著貿易與移民的外衣,極少有直接撕破臉動手的時候。

但劉尚不太明白的是,海漢為什麼要出面去跟後金作戰。照道理來說,後金在北方關外牽制大明,海漢才能安安心心地在南邊搞事情,不用擔心被大明清算。而這麼遠跑到遼東去跟後金打仗,最大的受益者顯然不是海漢,而是大明,海漢為什麼要自掏腰包去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打敗後金,對海漢又能有什麼直接的益處?

這些問題劉尚不懂,但他相信自己會在這裡找到答案。他要留在這裡工作的時間還很長,有的是機會慢慢打探相關的消息。不,或許根本不需要進行打探,自然會有人將其中的內情告知他。因為他現在是青年團的幹事,同時還要分管一部分宣傳工作,這些內幕如果不告知他,那他要如何向基層的百姓和士兵們進行宣傳?

摩根在碼頭上對剛剛到來的幹部們進行了簡短的宣講,大致介紹了本地的狀況,然後稱這些干部和基層官員是「為海漢照亮北方的火把」,「開疆拓土的功臣」,以及「將被載入史書的傑出人物」,毫不吝嗇地使用了各種褒獎詞彙,讓包括劉尚在內的所有人都感覺自己臉上有光,彷彿真的已經成為了海漢帝國的大功臣一般。

當然了,也會有一些心思細膩沉穩的人,會想到首長給予如此的褒獎,只怕這裡的差事輕鬆不到哪裡去。因為只有最艱苦、最危險的任務,才能當得起首長以如此的口吻進行誇獎。

劉尚倒是沒想那麼多,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名文官,幾乎不太可能被派到戰場一線去參與作戰,所以他並不擔心自己會陷入戰亂處境,只是覺得此地的氣候太過寒冷,這個漫長的冬天只怕會十分難熬。現在只能希望上面少分配一些需要在室外執行的任務給自己,如果能待在溫暖的室內寫寫文稿,處理一些書面工作,那就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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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6章 工作交接

相較於海漢本土在現階段的發展狀況,芝罘島和福山縣這邊的建設水平還比較落後,只能算是百業待興的的水準,很多職能都是由軍方代管,要等這一批幹部抵達山東之後才逐步開始交接工作。換句話說,本地的民政事務管理在目前仍處於眉毛鬍子一把抓的狀況中,這批北上援建幹部要從軍方這邊接手工作,所要處理的事務也十分繁雜,並不會是劉尚想像中的那般輕鬆。

在進行了簡短而熱情的講話之後,摩根便讓手下安排幹部們前往駐地安頓。他們的行李倒也不用自己動手,軍方已經提前安排了幾輛車來負責運送。

儘管本地進行中的基建工程眾多,勞動力捉襟見肘,但軍方還是很貼心地提前在芝罘島修建了專供這批幹部居住的臨時居所。這裡的居住環境自然是比不了在海南島的時候,就算是干部也只能住個很普通的瓦房而已,每兩人一間,屋裡的陳設也十分簡單,桌椅床櫃都是用本地砍伐的木材製作的原木家具。

劉尚一路上與蘇峮相談甚歡,早就約好了到山東之後要一起住,於是兩人便主動申請,將行李搬進了同一個房間裡。這屋裡明顯要比外面暖和許多,劉尚查看一番之後,發現熱源是來自其中一面牆壁,手摸上去並無涼意,反而有一種溫暖的感覺,想來是夾層中有加熱的空氣流動所致。來時便有人告訴他們,住處會有統一供暖設施,看來便是這夾壁牆了。

劉尚雖然畏寒,但屋裡的溫度的確已經不算冷了,看樣子在山東的生活至少不用挨餓受凍,這也讓他的心情又平靜了不少。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海漢人一向都講究生活細節的享受,注重環境的舒適性,怎麼可能會放著這種問題不解決。就算這裡的生活環境還比較樸素,但最基本的生存條件肯定會得到很好的保障,這也算是海漢開發海外殖民地約定俗成的規矩之一了。

在眾人安頓完不久,便有軍官來邀請他們前往島上的多功能大廳赴宴,由摩根和剛從福山縣回來的陳一鑫為眾人接風洗塵。從舟山出來之後這幾天,在船上吃到的伙食的確水平有限,劉尚肚子裡的饞蟲早就要爬出來了。他曾經跟隨巡視組環繞海南島考察,公務宴著實請吃了不少,也知道這類接風宴的標準一般都不會低,當即也不想繼續收拾行李了,起身拖了蘇峮便一同赴宴去了。

島上的多功能廳顧名思義,並不是專門用來開宴會的大廳,而且以山東基地的現狀,也沒有多少宴會要在這裡舉行。因此這個佔地約兩畝地的廳堂建築在平時主要是作為駐軍的食堂使用,可容納至少兩三百人同時在內用餐。召開大型作戰會議的時候,這裡也會被臨時改為會場,可容下山東基地的陸海兩軍軍官在這裡掛出地圖擺出沙盤,制定作戰計畫。

至於舉辦大型宴會,這在本地也就是過年過節的時候才會有這麼一次兩次。這次海南島大本營組織的北上援建幹部團隊抵達山東,作為本地主人的軍方自然是要辦一場招待宴會才說得過去。

劉尚所料不差,接風宴會的菜品還是相當豐盛,保持了海漢官方宴會的一貫水準。雖然這一路北上吃到的都是以海鮮為主要食材烹調出的菜餚,不過北方海域自有這一地區才有的特產,如渤海出產的海參、梭子蟹、對蝦、小黃魚、鮁魚,黃海出產的鰈魚、鰻魚、面條魚、竹莢魚、牡蠣等等,這些都與東海和南海出產的海獲有所差別。

劉尚原本對於海鮮食材並無太深的研究,也是在之前的環島巡視行程中,不斷在各地官府舉辦的宴席上聽大人物們交流美食見聞,才慢慢瞭解到各地海域出產的特色魚蝦蟹貝。也大概只有海漢這種專注於海上發展的國家,才能培養出大量精於此道的老饕了。

當然了,這樣的場合自然也是少不了美酒相佐,除了千里迢迢從海南島送來的「三亞特釀」之外,這裡還有山東本地產的高粱酒,度數高且口味辛辣。北方出身的人自然喝得美滋滋,而劉尚這樣的南方人卻是有些不太能適應這樣的口味,只能是嘗完鮮之後便主動要求換回海漢產的甘蔗酒。三亞特釀後勁雖然也很大,但入口至少沒高粱酒這麼沖腦門,酒勁也要緩和許多。

不多時摩根和陳一鑫便各帶了一隊人,開始向這幾桌北上幹部發動酒桌攻勢了。不過敬酒只是一種社交手段,軍方兩名高官一起出動,也是要借此機會,讓雙方相關事務的負責人互相認識認識,以便為接下來數天的工作交接做好鋪墊。

由於目前本地的一應民政事務都是由軍方代管,所以後勤部門的軍官幾乎悉數都兼任有其他分管職務,在處理軍務之餘還負責著某個領域的民政工作。北上幹部團隊抵達福山縣之後,這些工作便要陸續完成交接,然後由幹部們逐步在這裡搭建起正常情況下的統治機構,將山東佔領區的民政事務納入到統一管理之中。

而在此過程中,軍民雙方負責人的銜接就顯得尤為重要了。劉尚不禁想起出發之前,於小寶也特地叮囑過,到這邊之後須得注意工作態度,莫要與軍方起了什麼紛爭,這邊除了有位極少拋頭露面的安全部首長之外,其他幾名高官全是軍方的人,所以即便是來了他們這麼一大幫幹部,這裡也依然將是軍方說了算。如果與軍方發生了什麼意見分歧,那可想而知最終高層的態度會偏向於哪邊。

劉尚倒是覺得於小寶有些大題小作,以駐軍高官如此熱情的接待安排來看,軍方應該是已經迫不及待要將手上那些繁雜的民政事務丟給北上幹部們了。這樣一來,後續的工作很快就能進入正軌,並不會出現於小寶所擔心的狀況才對。

北上幹部團隊雖然沒有高官擔任領隊,不過倒是有負責人事工作的官員,當下便站出來接洽,分別向摩根和陳一鑫介紹相關事務的負責人,然後軍方負責對接的人員也站出來,雙方碰個杯互相認識一下。

劉尚的差事是以政工宣傳為主,而與他的對接工作的是一位名叫覃韋的文職軍官,在軍中也是負責相同的工作。

「幸會幸會!」劉尚主動舉杯招呼道:「在下初來乍到,對本地狀況不甚瞭解,之後的工作還望覃兄能多多指點!」

覃韋看起來似乎也沒什麼架子,很爽快地與劉尚碰杯之後一飲而盡,然後說了幾句客氣話,便點點頭讓出位置給後面的其他軍官。

對方表現出來的客氣態度讓劉尚更是放心了不少,他心想自己這差事本來也不怎麼會牽扯到金錢方面,跟對方的工作交接不至於有太明顯的利益衝突,應該不會在交接過程中出什麼岔子了。

晚上回到住處,蘇峮卻是顯得憂心忡忡,劉尚見他愁容滿面,便主動問起所為何事。

蘇峮道:「還能是什麼事,就是交接工作的事。劉兄,我這工作可是肥差一件,任誰也不會那麼輕易就交給旁人來做的。」

劉尚立刻想起蘇峮分管的正是移民事務,以海漢招募移民的方式而言,這的確算得上是一項肥差,只要膽子夠大,撈錢真是不要太簡單。

海漢招募移民一般都會對有技能在手的匠人許以豐厚的待遇,就算沒技能,有一副好身體也能換得不錯的待遇。當然待遇最好的還是那種自願投效海漢的讀書人,尤以有功名在身者為佳。這幾類從來都是海漢招募的重點對象,而民政部門除了給予其基本生活保障的承諾之外,一般都還會有專門的一次性補貼金發放給當事人,以吸引這些有本事的人投靠海漢。

這筆錢應該發給誰,發多少,民政部也定有相應的規章制度,但在實際操作中的尺度掌握就極為靈活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海漢招募一批移民少則數百,多則論千,如果每個發放補貼金的對象都需要打書面報告申請,那不但會增加招募手續的複雜程度,而且也會大大延長招募移民所需的時間。這對於視時間如金錢的海漢來說,顯然是不可接受的做法,所以招募特殊移民對象,這補貼金的發放尺度便是掌握在經辦的移民官手中,由其自行掌握,只需在登記資料上填個相應的數字便可。

這樣一來,經手辦事的移民官實際上就掌握了補貼金的發放大權。儘管為了避免官員貪污,民政部也制定了移民官只作出相應的決定,而補貼金則是由財務部門發放,但依然難以根除這中間有人想方設法地以權謀私撈取好處。只是對於整個移民大環境而言,這種偷偷摸摸的勾當終究不會影響到海漢的移民大計,所以高層對於這樣的情況往往只是睜隻眼閉隻眼,只要別鬧得太過火就行。畢竟要讓下面的人盡心竭力地辦事,怎麼可能一點油水都不給經辦人留下。

蘇峮在海南島的時候便是負責這類事務,因此對於其中的門道也瞭然於心,至於他是否從中撈過好處,那倒也不是重點了。山東這邊的移民事務,前期基本上是由軍方在把控,招募的移民都是運至浙江舟山之後,才與民政部門完成交接。而關於特殊移民的補貼金發放,也一直都是掌握在軍方手裡,如今蘇峮的到來就意味著原來的負責人要將這塊肥肉吐出來,這中間的交接自然就不會像劉尚的差事那麼平順了。

「所以……是與你交接的軍官態度不太好?」劉尚想明白了其中原由,便試探著問道。

蘇峮應道:「當著首長的面,那人倒也沒說什麼,但那臉色眼神,可真是在看殺父仇人一般……劉兄,我兩條腿這會兒都還在抖……」

劉尚沒想到蘇峮居然是如此怕事之人,當下不禁笑道:「你怕是剛才席間酒喝多了,才會一直抖腳不停。」

「是這樣嗎?唉,要真是就好了。」蘇峮的情緒並沒有因為劉尚這玩笑式的安慰而有所好轉,依然還是一臉的憂心忡忡:「說實話這工作交接,便如虎口奪食一般,人家不樂意配合,那也是難免。」

「但終究還是要接手的,這可是執委會的意思,沒人能夠違背。」劉尚提醒他道:「再說軍令如山,今天兩位首長都在場表了態,要這些軍官配合我們的工作,盡快完成交接。要是有人陽奉陰違給你下絆子,那大可向上頭告狀,保準他吃不了兜著走!」

「不妥不妥,這樣做大大的不妥!」蘇峮擺手拒絕道:「你也知道,這山東佔領區都是軍方說了算,我們這些文職官員,怎麼可能壓得了軍方一頭,就算是佔理,逼著大人物把這下面的違規人員給處理了,回頭難道還能記著我們的好?肯定會想個辦法將我們趕回三亞去,免得留在眼皮子底下礙眼。」

劉尚忽然發現蘇峮對官場的理解要比自己深刻得多,細細一想還真是這樣的道理。就算蘇峮有充分的理由讓軍方配合自己,但如果上面的首長覺得這種做法讓軍方折了面子,那蘇峮做得再好也不可能得到高層的賞識了。屆時的確很有可能會隨便找個藉口,把蘇峮這種不識時務,給軍方找麻煩的官員趕回三亞去。

劉尚只好強行安慰道:「真要回三亞也未必是壞事,至少生活條件要比這邊好得多。」

蘇峮搖頭道:「若是被退貨回去的,那隻怕今後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裡去。你想想,到時候首長只需說一句此人工作能力不足以勝任山東的職位,你回去還有誰敢重用你?」

劉尚嘆道:「但說來說去,你如今也只是還在假設對方不會配合交接工作,總得走到那一步才知道事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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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7章 大麻煩

蘇峮的臉色依然沒有什麼緩和,搖搖頭道:「這不是假不假設的問題,劉兄,你是對這個行當的接觸不夠深,不知道這裡邊的利害關係牽扯有多大。」

劉尚有些不以為然地應道:「軍方雖然不好應付,但終歸是有軍規嚴格約束,他們做事也不可能太出格的。經辦的人只不過是下層軍官,又能有多大影響力?」

「要是涉及其中的只有軍方就簡單了,但問題就在於牽扯其中的不止是軍方……」蘇峮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

劉尚聞言心想自己對移民事務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這裡面的門道倒是可以打聽打聽,雖然不是什麼意義重大的軍事機密,但如果能瞭解其中秘辛,或許對今後自己的為官之道也會有所幫助。當下便向蘇峮問道:「那蘇兄可否指點一二?也好讓在下幫忙想想能有什麼應對之策。」

蘇峮倒也沒有推辭,嘆了口氣之後,便向劉尚開始講述這其間的一些情況。

移民事務對海漢而言是重要國策,除了經辦事務的移民官之外,國內也還有很多人在依附於這個行業生存。比如專門在大明與海漢之間從事移民運輸的船行,在各地為新移民介紹工作的牙行,為移民營建村落的建築隊等等,這個產業的規模甚至不比一些主流行業差多少,所涉及到的利益也十分可觀。這其中有官方許可的經營內容,自然也還有一些見不得光的角落,隱藏著巨大的灰色利益。

這些處於非公開的地下產業鏈條,雖然不太為行業之外的人所知,但其涉及的既得利益者卻著實不少,而且這些人也往往與社會上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並不是那麼容易根除的對象。而且主管部門也需要有這些灰色產業的存在,來處理一些官方不便出面的問題。

山東這邊的移民事務雖然一直是由軍方掌管著,但同樣也要與下游的移民產業對接,比如移民在山東期間的資料登記,就將會涉及到他們在抵達舟山之後的去向分配、生活待遇以及補貼金發放標準等等,而這中間留給經辦人的操作空間就很大了。但山東這邊的經辦人更換之後,所有的中間環節都將會就此中斷。

在山東或許就只是個別職位的人員更替而已,但對於產業鏈下游的從業者來說,卻有可能是地動山搖。而由此所影響到的經濟收益,也將會是極大的數目。也就是說,這次的工作交接影響到的並不只是山東這邊當事人的利益,更是會對千里之外的浙江及其他移民會被分配到的地區產生影響。

劉尚聽完之後也頗為驚訝,他知道移民這個產業油水不少,但沒想到居然會牽扯如此之大。沉思片刻之後他才開口道:「之所以會牽連這麼大,應該是因為這裡便是北方移民的入口通道吧?」

「正是如此!」蘇峮點頭認可了劉尚的說法:「目前我國從北方招募後輸送至南方的新移民,由山東基地經手辦理的佔了九成以上。最近一年雖然移民來源增加了皮島這個地區,但也同樣是由山東基地辦理相關手續。一年有上萬移民從這裡上路進入海漢領土,南方的移民機構和相關從業者可都盯著這地方。些許風吹草動,在行業內都會有有所反應。」

「但這樣把賬都算到你一個人頭上也不太好吧?畢竟你也只是聽命於上司,來這裡執行任務而已。」劉尚聽完之後,也不禁有些為蘇峮鳴不平。

這種惹麻煩的任務輪到誰頭上都不好過,而蘇峮只是適逢其會的倒霉蛋而已,就算他很清楚這其中的利益糾葛,但憑其一己之力也無法改變什麼。劉尚不是相關部門的人,就更不可能插手其中為蘇峮解決難題了。除了能說一點安慰的話,劉尚在這件事情上還真起不了什麼作用。

「走一步看一步吧!」蘇峮情緒低落地嘀咕著應了一句。

劉尚雖然跟蘇峮很談得來,但兩人的交情也僅僅只是停留在關係較好的同事這種程度而已,雙方還遠遠沒到交心的階段,更何況劉尚自己的身份有諸多忌憚,在現階段也不太可能跟人深交。所以兩人談論到這個程度,便沒有再繼續講下去了。劉尚自己手頭也有很多準備要做,他負責的工作雖然不像移民那樣涉及諸多方面的利益,但事關政治,他可是不敢有絲毫怠慢。

抵達芝罘島的第二天,劉尚便開始了正式的工作。他與幾名同事直接去駐軍指揮部找到了前一天見過面的軍官覃韋,與其商議手相關工作的交接手續。

覃韋目前是少尉軍銜,在山東軍區政工處擔任處長一職,是軍中專司政工和宣傳事務的官員。而海漢此前在本地的幹部配置中並無專門的宣傳團隊,因此相關的民間事務也是由覃韋所在的部門兼管著。而這次北上團隊中既有劉尚這樣的政工幹部,也有隸屬宣傳部的專職人員,所以此前由覃韋代管的工作便要交付給他們來接手了。

「本地的宣傳工作可能會與你們在海南島的時候有些差異,這裡的民眾對我們的存在還是保有一定的疑慮和戒心,甚至會有一些人仍然將我們視為侵略者。」覃韋在交接工作之前,先向劉尚等人簡略介紹了本地的情況:「所以我們在這邊的工作重點仍是消除大明百姓對我們的敵意,鼓勵他們與我國接觸,進行貿易和文化交流。當然最重要的是讓他們瞭解我國的移民政策,並盡力招募他們南下去我國發展。」

「覃少尉,你所提到的敵意,會對我們形成威脅嗎?」有人關心地問道。

覃韋應道:「我們會給出一個安全區的範圍,各位近期最好還是在我們劃定的範圍之內活動。在這個區域的民眾基本是以有意向移民或者已經投靠我們的人為主,治安也相對較好,一般不會有什麼危險發生。」

「昨天在席間聽說前不久在佔領區出現了刺殺首長的案件,這是怎麼回事,覃少尉能給我們說說嗎?」有人立刻拋出了另一個更為尖銳的問題。

覃韋笑笑道:「看來昨天還真是有人喝多了啊,什麼事都拿出來說……刺殺案的確是有,但我們的安全措施非常完備,在對方動手之前就已經獲知其行動計畫,並且提前佈置好了埋伏將其一網打盡。這並不是佔領區的治安問題,動手的是登州明軍派來的刺客,只能算是一起突發事件。事後我們也給了登州方面一些小小的教訓,以確保他們不會再度嘗試這類愚蠢的行為。」

發生在馬家莊的行刺事件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這件事當然也並非什麼機密,海漢在事後還藉機報復,狠狠洗劫了登州明軍的馬場。而登州方面因為心虛,後續也沒敢再採取進一步的行動,唯恐激怒海漢使得局面更加惡化。這事發生之後海漢曾在佔領區內外廣為張貼告示,雖然沒有指名點姓道出幕後主使,但也算是一種警告了,而當時這些安民告示的內容,便是有覃韋親自起草。

這事是登州官府主使,跟民間對海漢的牴觸情緒是兩碼事,覃韋見既然有人問起,便索性將事情攤開了說個明白,以免這些新來的民政官員對本地情況產生誤解。

雖然包括劉尚在內的這些人都是出身大明,但這次來到山東,他們卻是以海漢官員的身份出現,覃韋就是要提醒他們,莫要以為自己是漢人便會被本地民眾視作同胞,也不要認為這裡的百姓與海漢國民一樣認同海漢軍在大明境內的存在。

劉尚曾對海漢在大明的「入侵史」做過研究,心知這是海漢佔領初期的必然現象,待得多過幾年,這些地區的百姓只怕就會以自己擁有另外一重身份而驕傲了。類似的狀況在福廣兩地多有出現,如今還得加上一個浙江,當地最早一批投靠海漢的人嘗到甜頭之後,後續便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依附於海漢生存謀利,社會輿論的風向也會自然而然地慢慢發生轉變,海漢的角色會從「入侵者」逐步過度到「統治者」,到時候就算讓這些處於海漢統治下的百姓重回大明,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也不會樂意了。

至於針對這些民眾的宣傳工作重點,劉尚在三亞的時候便已接受過相關的培訓,無非便是突出海漢國泰民安,武力強大,福利優厚等等,讓民眾瞭解大明與海漢之間的異同之處,同時儘量抹去海漢「入侵大明」這樣的說法,把這些佔地殖民的行為宣傳成「兩國合作」,以消除民眾心中的敵意。

這些宣傳措施都是海漢過往在各處海外殖民地用實踐得來的經驗,對各個階層的民眾心態都有專門的針對性宣傳手段,其效果是毋庸置疑的。不過覃韋這種軍官所學的都是軍隊政工理論,這種針對民間的宣傳工作相對就沒那麼熟悉了,哪怕劉尚等人是初來乍到,肯定也要比他這個軍官掌握的理論更為紮實。

覃韋一邊作介紹,一邊回答劉尚等人提出的各種問題,同時在地圖上向他們指明海漢現有的控制區範圍。劉尚雖然沒有來過山東,但在路上反反覆覆看這山東半島的地圖也怕是有上千遍了,對於覃韋所指出的各處地名絲毫都沒感到陌生。

海漢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在登州佔下了約莫有一縣之地,這個效率看起來著實說不上高。不過如果考慮到此地距離海漢本土的航程,以及這些區域原本的主人,海漢此舉就很是值得敬畏了。

劉尚想起昨天曾聽到軍方介紹,目前山東駐軍的主力部隊已經渡海去了遼東作戰,既然海漢捨近求遠,想來也是根本就沒打算要在山東這地方攻城掠地,否則當下所佔領的地區應該就遠遠不止這福山縣一縣之地了。由此推斷,海漢對大明依然是保持了比較克制的態度,僅僅只是佔些小便宜,卻沒有真正打算入侵甚至顛覆大明的想法。

與覃韋的面談持續了一個上午之後,覃韋主動停止了談話,準備帶劉尚等人去食堂吃午飯。但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騷亂,覃韋示意劉尚等人稍等,他起身出去查看。

不一會兒覃韋便回來了,臉色頗為難看。劉尚見狀主動問起,覃韋搖頭道:「不知道怎麼回事,分管移民事務的同事和你們北上團隊中的民政幹部發生了爭執,好像鬧得挺厲害的樣子。」

劉尚立刻便想到了與自己同住的蘇峮,連忙追問道:「可是一位姓蘇的?」

「好像是。」覃韋點點頭應道:「我看到憲兵隊已經去了,就沒往裡湊了。」

劉尚心頭一沉,他知道憲兵是海漢軍中一個身份極為特殊的軍種,其職能便是維繫軍紀,處理軍人的違紀事件。一般來說只有軍人違紀或犯罪的時候,才會看到憲兵隊的出現。這蘇峮昨晚還在與自己談論這工作是個燙手山芋,今天便出事了。

「先在屋裡等等,這會兒憲兵隊在外面封了出入通道,等他們處理完了我們再去吃飯。」覃韋倒是顯得頗為鎮定,反正這事與他無干,只需耐心等待就好。

劉尚的心情卻頗有點焦躁不安,心道蘇峮這傢伙難道真的如此倒霉,才到山東第二天便出事。

等了許久之後,外面處理事務的憲兵隊終於離開,覃韋才帶著劉尚等人前往食堂吃飯。而在此期間劉尚終於聽說了上午發生的衝突內幕。

事情主要還是因為移民事務而起,據說是蘇峮與軍方負責人交接工作時,對方不肯拿出過去一年中領取補貼金移民的詳細名單和登記資料,而蘇峮沒拿到資料,便不肯在相關的交接文件上籤字。雙方爭執許久之後,軍方負責人最終沒忍得住脾氣,動手揍了蘇峮,結果便因此而召來了憲兵。

劉尚聽了之後不禁心中暗道:「這蘇峮……昨天還那麼怕事,結果最後還是惹了個大麻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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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8章 取其輕

昨天看蘇峮長吁短嘆,滿臉愁容的模樣,劉尚以為他最終還是會選擇向軍方妥協,按照對方的意圖來處理移民工作的交接事宜。畢竟像蘇峮這樣深諳行業內幕,又懂得官場規矩的老油子,在看清了形勢的前提之下,照理說不會把自己給搭進去才是。但的確沒想到蘇峮在工作交接的環節上並未選擇向軍方妥協,而是堅持要將問題一一理清,最後還激得對方動了手,這惹出來的麻煩怕是要比事前所預計的還要大得多了。

雖然這事與劉尚沒有直接的關係,但一路上兩人結伴同行,這份交情也還是讓劉尚不免有些記掛蘇峮的人身安全。覃韋見他頗為關心此事,便主動問道:「劉幹事和這位姓蘇的老兄很熟?」

劉尚坦然應道:「不瞞覃少尉,此人正是在下的室友。沒想到昨天剛到芝罘島,今天就出了這樣的事,不免有點擔心他的狀況。」

「即使如此,那你吃完飯先回去看看他吧。」覃韋倒是個通情達理之人,當即便給劉尚放了假。他與劉尚所負責的政工工作雖然重要,但也說不上有多急切,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完成交接。

劉尚的確也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沒有再多推辭,三下五除二吃了午飯,便告辭趕回住處。

蘇峮去軍中醫務室處理了傷勢之後已經回到住處休息,劉尚一進門便見他斜靠在床頭,左眼青腫一團,看樣子是吃了一記重拳所致。

蘇峮的情緒倒是很穩定,見他進屋還不慌不忙地點點頭招呼道:「劉兄回來了!」

「你這傷勢……不要緊吧?」劉尚見他還有氣力招呼自己,其實便已經放心了大半:「我先前聽說你出了事,趕忙告了假回來。」

「劉兄有心了,應該只是一些皮外傷,不妨事的!」蘇峮一邊說一邊去摸臉上受傷的地方,但還是不免疼得呲牙咧嘴,看樣子也只是嘴硬了,這苦頭還是實打實的吃了。

劉尚見狀心頭也是暗自好笑,便繼續問道:「你昨晚也說了,這事牽連極大,很多事情不可捅破窗戶紙,否則你自己可能也會受其影響,怎地今天便跟換了個人似的,跟軍方的人幹起架來了?」

「劉兄此言差矣!」蘇峮搖頭否認道:「我不是跟對方幹架,只是單方面挨打而已。」

「這有什麼差別嗎?」劉尚不解地問道。

「當然有差別!」蘇峮振振有詞地解釋道:「幹架,那便是雙方都有錯,即便有理也變成沒理了。而如今的狀況是我佔理,對方做賊心虛,情急之下才會動手打人。事後追究責任,那自然是對方的過錯,如此方能自保。」

劉尚聽他似乎話中有話,便也不急著離開了,而是坐下來問道:「看來蘇兄是在此之前就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了。」

蘇峮並沒有否認劉尚的猜測:「若是不想好處理辦法,我大概今天就只能先告病拖延一下了。」

劉尚皺眉道:「真有這麼嚴重,還需要拖延時間來處理?」

「劉兄,我這麼說吧,若是我在芝罘島不問青紅皂白就作了交接,那之後查出北方移民工作中出過什麼問題,軍方是肯定不會認的,這個鍋只能由我來背。」蘇峮嘆口氣道:「可我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哪裡背得起這麼大的鍋?劉兄也不是外人,我便向你透露一點,你莫要四處宣揚便是。」

蘇峮從前一天的酒會中便察覺到軍方負責移民事務的軍官態度有些古怪,心中就已經生出了戒心。他大致已經料到以前的負責人從中撈過不少好處,而且很有可能對方並沒有把該打掃乾淨的收尾工作做妥當,才會有如此充滿敵意的反應。

而蘇峮知道後果的嚴重程度,肯定不願為別人的錯誤背鍋,因此便想好了要設法在交接環節找到對方的漏洞,把事情鬧大一些,在交接之前便將工作中斷,以免日後蒙冤洗都沒法洗。果然對方在交接過程中便宣稱以前登記移民資料的部分文檔資料因為保存不善而損毀,無法提供給前來接手工作的民政部門。

軍方負責人的這種表現正好證實了蘇峮在事前的猜測,對方肯定是在當初登記資料時留下了明顯的漏洞,只要與後來民政部門在浙江登記的移民入境資料一作對比,大概就會發現其中的問題了。而山東這邊保存的資料或是因為時間久遠對不上號,或是因為其他原因來不及再作改動,總之相關負責人就只能推說資料損毀,來個打死不認了。

但這個辦法實在太過簡單粗暴,對於蘇峮而言,簡直就是瞌睡來了枕頭,正好藉著這事鬧上一場。於是雙方爭執一番之後,蘇峮有意用言語激怒對方動手,等憲兵一來,這工作交接之事自然就只能先放到一邊去了。

「那你這事也還沒到頭啊,後續肯定還得配合軍方調查,你可有把握告倒對方?」劉尚聽完之後關切地問道。說實話他仍然不太看好這事的發展走向,雖說犯錯的是軍方的人,但接下來調查審理此事的也是軍方,難保這個過程中不會偏袒自己人。而且就算最後查出當事人的確是有貪污瀆職之類的過錯,那也肯定是在軍中內部處理,蘇峮從中怕是撈不到什麼實際的好處。

蘇峮臉色微微一黯道:「告倒怕是有難度,既然對方已經毀去相關資料,再要從頭蒐集整理這期間的移民登記信息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完成的工作,而且軍方未必會願意讓民政部深究此事。以我的估計,最好的結果就莫過於以玩忽職守的罪名,將之前負責移民事務的軍官定個不輕不重的罪,然後調離此地完事。」

「那到時候軍方也還是會看你不順眼,就像你之前說過的那樣。」劉尚想起昨天蘇峮說過的話,也不免有點擔心他會被軍方穿小鞋。

「兩害相較取其輕,如今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被穿小鞋大不了把我弄走,要是背了這鍋,日後可是要坐牢的!」蘇峮一邊哼哼著,一邊又指了指青紫的眼眶道:「再說我是吃虧的一方,日後就算是軍方要給我穿小鞋,也不至於做得太過分。」

「你倒是什麼都算計到了。」劉尚哭笑不得地應道。很顯然這個傷勢也會成為蘇峮跟軍方討價還價的籌碼之一,既然是對方動手傷人,這件事的確是軍方理虧,蘇峮的自信也不無道理。

說話間屋外又來了一撥訪客,劉尚走到門口一看,來者卻是陳一鑫帶隊的幾名高級軍官,連忙退到一邊見禮。

陳一鑫擺擺手道:「不用客氣,聽說蘇科長受了傷,我過來看看,人在屋裡?」

「在在,首長請進!」劉尚不敢怠慢,趕緊將陳一鑫等人讓進屋裡。

原本靠在床頭的蘇峮見有首長親自過來探訪,也趕緊從床上起身見禮。

陳一鑫倒是很客氣,詢問了一下蘇峮的傷勢,然後讓屬下將一些傷藥放在床頭,表示這件事一定會公正處理云云,讓蘇峮先安心養傷。蘇峮自然不敢有任何的架子,只是連連點頭應聲,可一點都看不出這是才跟軍方懟過一場的當事人。

聊了幾句之後,陳一鑫便提到了正事,讓屬下和劉尚都先退出房間,要單獨問蘇峮幾句。劉尚心道這多半是要安撫蘇峮,讓他不要再將事情繼續鬧大了。

眾人在門外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陳一鑫才出來,朝劉尚點點頭,便帶著手下離開了。陳一鑫進到屋裡,見蘇峮倒是一切安好,並無什麼不對的樣子。

「首長是打算息事寧人,讓你不要繼續鬧下去了?」劉尚猜測著問道。

「這是其一。」蘇峮點點頭道:「軍方不希望事情鬧大,影響到目前本地的安定局面。」

「其二是什麼?」劉尚追問道。

「首長問了一下我與那人爭執不下的原因,我也原原本本地說了。」蘇峮臉上露出一絲狠厲之色道:「這下大概有人要倒霉了!」

劉尚心道你這個御狀倒是告得容易,也不用攔轎喊冤那麼麻煩,首長便已經主動過問此事了。移民產業這檔子事,軍方的首長未必全然明白,但有蘇峮當面作講解,想必三兩下便已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這些灰色領域只要沒人去主動揭開,上面的大人物一般也不會主動去調查,但這次既然引來了軍方首長的關注,那某些人就只能自認倒霉了。

「玩忽職守是小罪,但貪贓枉法就是重罪了。」蘇峮接著說道:「只要軍方的調查能夠坐實這個罪名,我就肯定安全了,事後也不會被打擊報復。不過對當事人的處理肯定不會公開,這事關軍方的聲譽,不會讓外界知道。」

軍方的人犯了事,自然有憲兵隊、軍事法庭這些機關去處理,外人肯定也插不上手。陳一鑫出面來探望蘇峮並詢問其中內幕,這其實就已經表明了軍方態度,蘇峮基本上也看明白了形勢。既然軍方高官要求他停手,那他也自然樂得見好就收了。

劉尚道:「你初到芝罘島就惹出這麼大的事,想必日後也沒人再敢招惹你了。挨了這一拳,倒也未必是壞事。」

蘇峮瞪眼應道:「可不止一拳,我倒地之後還吃了好幾腳重的!若不是身子皮實,只怕骨頭都被打斷好幾根了!」

劉尚笑道:「你要是真被拆了骨頭,那首長估計要派專人來服侍你了。話說回來,那你這工作怎麼辦?」

蘇峮道:「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啊!明天繼續。首長說了,會讓軍方儘量配合我的工作,把之前移民工作遺留下來的問題處理好。」

「處理好?檔案都毀了,這怕是沒法處理了吧!」劉尚一聽,便知道陳一鑫這個表態很官方了,無非是要把事情擺平而已。

蘇峮嘿嘿一笑道:「這種事,各自心頭有數就好,我這種小人物,也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按照首長的意思做就行了。反正這邊處理好之後,能保障日後不會追擊經辦人的責任就行了。」

劉尚心道這海漢的官府看似昌明廉潔,其實揭開表面的光鮮,內裡跟大明官府的辦事手法也都差不多,人情世故一樣都少不了,也並非事事都依照法律處理。只是民間肯定不知道這些內幕,依然會相信海漢官府如同宣傳中的那般公正廉明。陳一鑫要求蘇峮盡快處理善後事宜,很顯然也是不想讓這事影響到現階段進行中的移民工作,讓新招募到的移民對海漢官方的公信力產生懷疑。

蘇峮這時候顯然心情已經大為放鬆,喝了一口水之後,居然主動問起了劉尚這邊的工作進展如何。

劉尚應道:「我的事可比你這差事簡單多了,中間沒有什麼利益糾葛,跟我交接工作的也是文職軍官,絕對不會打起來的。」

「令人羨慕。」蘇峮這話倒是很由衷的口氣,臉上的表情也證實了這一點:「我當初也是有進青年團工作的機會,可惜陰差陽錯最後來了民政部,現在看來,還是你這邊的差事更好啊!」

劉尚搖搖頭道:「也沒你想的那麼簡單,政工無小事,說的話寫的文,都得慢慢摳字眼,不能犯錯的。你看著覺得挺輕鬆,但我自認為很多時候也是如履薄冰,唯恐出錯。」

兩人交流一番之後,劉尚記掛工作的事,也不再久留,趕回軍營找到覃韋,繼續辦理工作交接事宜。覃韋倒是對蘇峮的事挺感興趣,詢問了一番之後才回到正事上。

類似如此的工作交接也同時在軍中各個部門展開,除了民政和政工、宣傳之外,還有基建、運輸、衛生、農墾、採礦等多個行業領域的工作事務,需要在軍方與前來接任的幹部之間進行交接。這些事務紛繁複雜,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完成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9 13:41
第1379章 安全部介入

眾多民政事務由軍方代管轉交到行業主管部門手中,既是在幫軍方減負,但同時也會暴露出其中的諸多問題。一部分是因為專業程度的差異造成的,客觀上無法完全避免;另一部分卻是如移民工作這樣,含有比較多的人為因素,所造成的後果也相對更為麻煩。蘇峮和劉尚雖然也意識到了這些問題,但他們所處的階層限制了其審視問題的眼光高度,主要也還是在考慮自身的利益是否會受其影響,而並沒有真正意識到這些問題有可能會給海漢帶來的麻煩。

陳一鑫探訪完蘇峮之後便回到了指揮部,而摩根和郝萬清已經在這裡等著他了。

「事情辦得怎麼樣?」摩根率先開口問道。

陳一鑫應道:「當事人那邊我暫時已經按下去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反覆。我仔細問過了,這事的確是山東這邊出了岔子,以前負責移民的軍官大概是撈錢撈得狠了些,所以交接過程中也不敢把特殊移民的登記資料拿出來,被當事人看穿了貓膩,才把事情鬧開了。」

「兼職的跟專業人士玩這些心眼,那肯定是自找麻煩啊!」郝萬清接話道:「那這事是你們軍方先進行自查,還是交給我來接手?」

陳一鑫和摩根對視一眼,最後還是摩根開口道:「這事本來是該我們內部處理,但既然已經涉及國家安全,那還是照規矩來,由你這邊接手調查吧!有需要軍方配合的工作,你提出來,我們這邊會儘量安排。」

「那能讓憲兵隊配合嗎?後續可能還會從軍中扒出其他相關人員,沒憲兵可帶不走人。」郝萬清面帶微笑地望著摩根問道,但眼神裡卻沒有半點笑意。

「可以,我回頭跟憲兵隊打聲招呼。」摩根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是應下了郝萬清的要求。

在監管登記移民資料的過程中順手撈取一些好處,其實並不是什麼重罪,移民這個行當在海漢已經形成了產業鏈,有生意的地方自然便有各式各樣的交易,見光的不見光的都有。只是今天被蘇峮揭破這檔子事,讓負責安全工作的郝萬清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海漢尚未來得及修補的安全漏洞,必須要做一些亡羊補牢的工作來彌補之前的疏漏才行。

之前由登州明軍派遣的鄭艾等人試圖在馬家莊行刺綁架陳一鑫一案,便讓安全部察覺到佔領區內應該是有相當數量的大明耳目潛伏,如此才能為其提供行動所需的詳細情報。而其中一部分涉及部隊部署和官方人員編制狀況的信息,恐怕只有已經獲得身份認同的新移民才能接觸到。安全部要將這些人全部挖出來很難,但至少要做一點事情來杜絕大明的情報人員通過移民渠道源源不斷地進入海漢在山東的佔領區。而當務之急,便是從關口上找到漏洞並進行彌補,恰巧在這個節骨眼上,就遇到了來接手移民事務的蘇峮爆出此前由軍方負責的本地移民工作中存在黑幕一事。

郝萬清找到陳一鑫和摩根溝通之後,三人都認為移民漏洞的確可能會被大明情報機關所利用。事實上這也並非什麼新鮮事,大明情報人員以移民身份作為掩飾打入海漢國內潛伏,這在南方的移民工作中早就屢見不鮮。只是到了山東這邊,由軍方代管的移民工作更是變本加厲的混亂,給有心人留下了更多的可趁之機。

之前是因為軍方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本地治安和對遼東地區的攻略上,對於民政領域的工作實際上沒有花太多心思去經營,但如今既然這一塊的事務開始影響到海漢在本地區,乃至南方殖民地的統治安全,那掌權的大人物們自然是要過問一下這裡邊的名堂了。

安全部對於移民事務中比較常見的問題都準備有相應的預案,真要調查起來也無非只是多費些手腳。只要控制住了經辦人,安全部有的是手段慢慢將信息碎片拼湊到一起,將現有的移民漏洞給堵上。而這次比較特殊的地方就在於案件涉及到軍方頭上,郝萬清權限雖大,但也還是要給足軍方面子才行。如果摩根堅持要先進行自查,把人保下來,郝萬清大概也只能將情況通報三亞,由勝利堡那邊去權衡利弊進行協調了。

既然摩根答應了要求,並且願意讓憲兵配合安全部的調查工作,那事情處理起來就會少了很多麻煩。郝萬清相信只要能夠按照安全部的方式去對涉案人員進行審訊,很快便能讓真相水落石出。

而在此過程中擔當揭發者角色的蘇峮,也很快就接到了安全部的協查請求,要調查這種專業領域的案件,有懂行的人從旁協助,更容易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對於安全部的要求,蘇峮是沒有辦法拒絕的。他需要協助安全部查明涉事軍官的罪行,才能證明自己此前跟軍方人員的爭執衝突並非無理取鬧。而且郝萬清簽發的協查文件上說得很清楚,待此案處理完畢之後,安全部將會邀請蘇峮作為山東佔領區移民安全工作的特殊顧問。這也就是說不管以後軍方對他是否會懷有敵意,但至少安全部是會把他當自己人保下來,讓其留在山東安心工作,而前提便是查清這之前山東佔領區的移民黑幕。

當然現在說黑幕或許是太誇張了一些,畢竟本地每個月招募了多少移民,數量都是登記在冊要交付執委會審核的,具體的數字也隨時有據可查。能讓經辦人在經濟收益上作文章的,也僅僅只是少數有一技傍身的特殊移民而已,而據稱被損毀的登記資料,便是這部分特殊移民的花名冊,上面詳細記錄了建議發放的移民補貼金數目。移民運到南方由民政部接手之後,領取補貼金便是按照山東這邊給出的名單和標準。

如果經辦人是為了撈錢,那麼這中間的操作空間就很大了,就算是郝萬清這種非專業人士,不用廢太多腦子也至少能想出四五種法子來。不過安全部要追查的方向並不單單是經辦人從中貪污了多少公款,收受了多少賄賂,而是其任職期間是否有故意給予某些身份可疑的人移民資格,協助這類人進入海漢佔領區。

與蘇峮發生衝突的軍官很快就被憲兵押解去了安全部,在經過提審之後,憲兵隊又在山東駐軍中逮捕了另外幾名涉案人員。而蘇峮在這個過程中所起到的主要作用,便是充當技術顧問角色,協助安全部分辨涉案人員有關於移民工作的供詞是否可信。

劉尚因為自己身份的問題,一向對安全部是敬而遠之,唯恐避之不及。不過他也難免會對海漢這個情報機關產生諸多好奇,難得現在的室友正與安全部共事,於是劉尚便藉著閒聊的時候,有意無意將話題往移民案件上引,讓蘇峮有機會講述他所見到的安全部辦案手段。

「不怕劉兄笑話,在下自小就怕見血,所以他們審訊犯人那屋子,我根本就沒進去過,隔著老遠就聞著一股血腥味,沖得腦子發暈。」蘇峮倒是沒有隱瞞,老老實實地講述了自己協助辦案的狀況:「我就在辦公室裡等著,看看他們整理的口供裡是否存在什麼明顯漏洞。有些專業領域的事,他們不太懂的,也會讓我進行解釋。」

劉尚失笑道:「你這麼怕見血,那還去招惹這麼大一場麻煩回來,怕是沒被揍疼吧!」

蘇峮正色道:「這可不一樣,我站出來檢舉,一是為己作想,二是為國謀利。生死關頭,國家大義,肯定都比暈血這種小事重要多了。」

劉尚見他說得鄭重,當下也收起笑容道:「那晚聽你言論多有猶豫退縮之意,我以為你會選擇向軍方妥協,睜隻眼閉隻眼就把這事翻篇了,沒想到你最後會選擇撕破臉皮把事情鬧大,看來我對你的確是有所誤解。」

「往大了說,在其位謀其政,在下既然身為海漢官員,就得擔起一份責任才行。哪怕是芝麻綠豆大的官員,那也是國家交給我的任務,豈可怠慢。」蘇峮義正詞嚴地說了一通,然後話鋒一轉道:「往小了說,以目前的調查走向來看,憑這個案子我便可以給自己撈到一份功勞,履歷也會更好看一些。日後若是有陞遷機會,這或許就會成為上司優先考慮的條件之一。」

劉尚能從蘇峮身上感受到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一方面他是一個事事都在為自己打算的小官僚,想法十分現實,一切都以自己利益為先。另一方面蘇峮又極為看重自己的官方身份和責任,他所作出的所有決定,似乎也都很符合海漢的國家利益。劉尚一時間也看不透蘇峮這個人到底是個油滑的官僚,還是故意偽裝起來的能吏。

安全部對案件的查辦審訊速度非常快,三天之後,便已將一應涉案人員收押,並整理好了相應口供和其他證據,隨南下船隻送往浙江,由當地進行核實處理。劉尚又找蘇峮打聽一番,才知安全部從這幾名涉案軍人口中掏出的消息其實也很有限,這幾人都是與浙江那邊負責接收移民環節的人員有約再先,雙方通過約定好的操作,從移民補貼金中剋扣一部分私吞。但除此之外,他們便不肯承認還有其他的違規操作了,特別是跟安全有關的指控,這涉案的幾人都咬死了不肯承認。

郝萬清雖然在鄭艾一案中抓到了數名活口,但這些人都是從登州明軍中挑選出來的死士,跟潛伏在海漢控制區內的探子並無直接聯繫,所以也很難扒出近期出現的各種安全問題,是否與移民官當初的把關不嚴甚至是故意縱容可疑分子入境有關。

如果僅僅只是貪贓枉法,那涉案人員只要退贓悔過,倒也罪不至死,頂多被發配到南方海島上當幾年苦力罷了。但如果是有意無意放了大明的探子過關,那就有勾結外國出賣國家利益之嫌,到時候就算判槍決也只是正常結果。

安全部處理這種案子也比較謹慎,這些犯人的身份本來就比較特殊,軍方也一直在關注著案件的偵破進展,如果要給這些人硬套個大的罪名,軍方那邊肯定是不會認可的。如果沒有實證,安全隱患方面的控訴肯定就不成立了。

「所以這案子查到最後也只能打幾下板子了事。」劉尚從蘇峮這裡聽到案件偵辦結果之後,心情也頗為複雜。作為大明公門中人,他當然不希望自己的同僚被海漢查獲身份,那樣的話就算不死,今後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了。但作為海漢官員,對潛伏在海漢境內的大明探子也不免會生出了一種敵對的感覺,下意識地認為其存在會影響到自己的人身安全。

這種矛盾的思想狀態讓劉尚的心中猶如精神分裂一般,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是該開心還是失望。蘇峮當然無法瞭解到他的這種複雜心理狀況,聞言笑道:「那就不是我能夠左右的事情了。好在經此一役,我已經成功把自己摘了出來,也不用擔心軍方會因此給我穿小鞋,這對於我而言已經是非常圓滿的結果了。」

劉尚問道:「我一直想問問你,當初你設計此事的時候,是否已經將安全部介入的局面考慮了進去?」

蘇峮猶豫了一下才點頭應道:「是有考慮到,但我沒想到安全部感興趣的問題並非軍方負責人從中貪了多少好處。果然像安全部這樣的特殊機關,辦事的風格跟普通衙門大不一樣。」

劉尚心道安全部乃是情報機關,其考慮問題的角度自然不尋常,不過蘇峮從一開始就把這種局面都考慮進去,也足見他的確是心思縝密了。若是當初三亞那邊挑了另外的人過來,或許就沒他處理得這麼周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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