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73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8 21:08
第1400章 審訊結果

馬博招供出來的信息,最有價值的莫過於在他家中抓獲那三人中,其中一人正是坐鎮本地的指揮官。關於大明情報機關在馬家莊的部署,也只有這個人才瞭解全局安排。當然了,關於如何開始與此人勾結,馬博稱自己是被逼無奈,全家老小性命都受到威脅,才不得不答應與這些人暗中合作。

是威逼還是利誘,陳一鑫其實沒有太大的興趣去瞭解其中細節,他只在乎是否能把潛伏在馬家莊的大明探子一網打盡。至於馬博的罪行,並不是招供了就可以當作無事發生,供出同夥頂多能讓他保住性命,但想重獲自由是不太可能了。像這種吃裡扒外的傢伙,陳一鑫不可能再給他任何翻身的機會。

特地調來的刑訊專家果然起到了作用,在馬博家抓到的三個人受了一番折磨之後,很快便被撬開了嘴。根據他們的口供,海漢軍方又雷厲風行地從馬家莊上抓捕了幾個人,幾乎全是以經商貿易的名義來到這裡的外來人員。

當然了,抓捕的過程不免又是費了一番周折,軍方還得對受到驚嚇的民眾進行安撫,以免他們認為抓捕行動是在針對大眾,從而引發更多的恐慌情緒。

對於抓捕行動引發的小小混亂,陳一鑫倒是不太在意,能夠在安全部沒有介入的情況下控制住局面,有條不紊地實施抓捕,這對軍方而言已經算是做得很不錯了。

在開始抓捕行動四個半小時之後,陳一鑫終於下達瞭解除馬家莊封鎖的命令。儘管事前就有所準備,但行動過程中太多的突發狀況也是讓軍方應接不暇。陳一鑫在行動期間幾乎沒有坐下來歇過,一直在各處衝突地點之間奔走。如果不是他在一線盯著,那今天發生的流血事件數量恐怕要翻上好幾倍了。

最終軍方陸續確定的二十二名抓捕對象全部被找到,其中兩人在拒捕過程中被打死,剩下的二十人都已擒獲。陳一鑫知道這也未必就是大明官府派到福山縣潛伏的全部人員,但被抓獲這一批人肯定算是目前最大的威脅了。這些人秘密串聯之後,隨時都有可能再像鄭艾帶的那批人一樣,對陳一鑫這樣的特定目標發動決死刺殺。

宣佈解除封鎖後,陳一鑫再次來到了馬博家中,這裡已經被改造成了臨時拘留場所,在行動中被抓獲的人員都已送到了這裡收押和審訊。

「帶我去看看他們的指揮官。」

陳一鑫再次來到這裡的目的,是希望從對方負責人的口中確認一些比較關鍵的信息。僅僅抓到這些人是不夠的,陳一鑫必須要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潛入馬家莊的目的,以及幕後的主使者。

在第三進院子裡,陳一鑫見到了經過連番拷問之後的這個人。他是被放置在一張太師椅上抬出來的,兩隻手和下半身都搭了一層棉布遮住,但布上浸透出來的血污已表明他身上的傷勢不輕。

負責拷問他的軍官已經來到陳一鑫身側,輕聲匯報導:「首長,此人所交代之事已全部做好筆錄,若是首長還有什麼要問的,那便快些問,此人應該撐不到太陽落山的時候了。」

陳一鑫心知自己先前下了死命令要盡快撬開這些人的嘴,看來負責拷問他的人也是直接下了重手,沒有考慮讓他活下去的可能,可以想見那棉布遮擋住的傷勢是怎樣的血腥。椅子上這人已經萎靡不堪,臉色也白得發青,看樣子是失血過多所造成的。

陳一鑫不會質疑專業人士對其殘存壽命的判斷,所以他立刻接過口供筆錄,快速進行了一番瀏覽,以確認是否還有什麼遺漏之處需要自己親口問一次。

這個瀕臨死亡的倒霉鬼名叫黃曲,但這究竟是他真實的名字,還是一個身份代號,現在暫時沒有辦法可以考證。根據他自己的供述,包括他在內的這批潛伏在馬家莊的人馬,其實是分別來自於錦衣衛和山東都司兩個衙門,兩邊的人手差不多各佔一半。在馬博家被捕的三人,以難民身份潛伏在移民營裡的人,全部是隸屬於錦衣衛,而被捕人員中以商人、僕役、武師等身份公開進入馬家莊的,則都是隸屬於山東都司的人馬。

這兩股人馬在馬家莊的行動雖然都聽命於黃曲指揮,但實際上是分開行事,山東都司的人負責在外打探信息,而錦衣衛的人則是暗藏於移民營內,等待合適的時機起事。至於他們的目標,自然還是上次鄭艾那隊人馬未能得手的陳一鑫,或者是其他身份相當的海漢高官。

不過有了前次行動失敗的教訓,這些潛伏在馬家莊的大明情報人員沒有再冒然行動,而是很耐心地等待一個更好的動手時機。只是他們沒有料想到,海漢軍方會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進行抓捕,而且目標是如此的明確,以至於這些人發現不對的時候根本就沒來得及逃離馬家莊,最終變成了甕中捉鱉的狀況。

陳一鑫在策劃這次行動的時候,也完全沒有料想到會順藤摸瓜地牽出這麼一大批人。他最初只是懷疑馬博在管理移民營的過程中貪污,原本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去,後來是安全部認為馬家莊已經被敵對分子滲透得比較厲害,需要進行徹查,他才決定要把動作搞大一些,但也沒有預料到能抓出這麼多探子。

陳一鑫自然不會忘記,在此過程中起到關鍵作用的,還有行動前一晚所收到的那封匿名舉報信。那封信上稱馬博與大明官府勾結,給出的名單也全都在今天被證實確有其事。事實上移民營那邊能迅速打開突破口,便是曾曉文根據這份舉報名單行事的結果。

不過究竟是什麼人寫了這封舉報信,陳一鑫現在還沒空去追根究底,他的注意力仍然是放在眼下抓獲的這幫大明情報人員身上。站在國與國的立場上,陳一鑫可以理解對手為什麼要採取這種措施,大明官府在正面戰場上難以將海漢清除出山東,只能轉而求其次,寄希望於比較陰暗的手段。

海漢並不畏懼大明的軍事手段,至少在可預見的一段時期內,山東官府不太可能集中萬人以上的部隊到登州這邊打仗,而小規模的武裝衝突,大明的軍隊很難在海漢軍的防區內討得了好。但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對方都已經跟馬家的人搭上了線,派了如此之多的人手潛伏到佔領區內,這就讓陳一鑫不得不重新審視安全問題了。

陳一鑫快速瀏覽完口供筆錄,在腦海中稍稍消化了一番之後,將文檔遞還給那名軍官,口中稱讚道:「做得不錯!你先去休息吧,有事再叫你。」

軍官向陳一鑫敬禮之後便退出房間,順手帶上了房門,把垂死的黃曲留給了陳一鑫。

「我以為上次鄭艾的事情可以讓你們的頭腦清醒一點,但現在看來我的想法是錯的。不管是鄭艾,你,還是你們背後那些可能永遠不會出現在我面前的官員,你們對海漢的錯誤觀念實在太深了,這導致了你們一直用錯誤的方法在對待我們。」

陳一鑫的話語讓臉色煞白的黃曲恢復了一絲生氣,他慢慢抬起頭來,用腫得只剩下一條縫的眼睛瞄了瞄陳一鑫,有氣無力地回應道:「錯誤觀念?不,那些出賣大明與你們合作的人,才是在犯錯!你們這些賊人,終將會有報應!」

或許是因為在先前的拷問中被打掉了幾顆牙齒的緣故,黃曲說話的聲音有些漏風,這導致他說話時有一種莫名的滑稽感。不過陳一鑫此時卻笑不出來,哪怕他是站在勝利者的位子上,也很難在一個意圖要取自己性命的對手面前保持輕鬆愉快的心態。他並不擔心已經傷重難愈的黃曲會再次暴起攻擊自己,雖然黃曲雙手和下半身都用布搭在上面遮住了,但他還是能看出來這個人已經失去了他的雙手和雙腳,不可能再執行刺殺任務了。

不過被折磨成這樣才招供,也足見這黃曲心志算是相當堅定了,他最終會招供,應該也不是奢求能保命活下去了,而是只求能夠安然一死。要不然負責拷問他的刑訊專家,很可能還會繼續拆散他的身體,讓他在死前經歷更多的痛苦。

陳一鑫所擔心的,是還有黃曲這樣的刺客潛伏在馬家鎮、福山縣城、芝罘島以及其他可以接觸到海漢高官的地方。如果黃曲背後的那些人樂意,他們可以源源不斷地派來這樣的死士,在海漢佔領區內不斷地製造殺機。海漢的安保措施就算抓得再緊,也總會出現百密一疏的時候,何況要認真說起來,佔領區現有的安保和監控手段都實在太粗淺,能防大部隊的突襲,但卻防不住這樣無孔不入的滲透。

「鬥爭並不能解決爭端,你們總是不懂這個道理。除了白白付出性命,你們什麼都不會得到。」陳一鑫有些感嘆地說道:「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讓大明朝堂上的大人物們明白這個道理。」

這些人對大明而言是勇於犧牲的愛國者,但對海漢來說卻是必須要清除的絆腳石。但海漢不會退出山東,也不可能將駐軍撤走,或是接受大明招安之類的條件,兩國的關係在未來一段時期估計很難得到根本性的改善,這樣非公開方式的交鋒也勢必還將持續下去。

黃曲沒有再開口回應陳一鑫的感慨。他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沒辦法再出聲了。

陳一鑫看了一眼癱在椅子上沒了動靜的黃曲,嘆了一口氣站起起身來,慢慢走了出去。雖然從黃曲口中並沒有問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但至少確認了一件事,黃曲並不知道是誰出賣了他和他的同伴。或許黃曲到死的時候,都以為自己是被馬博所出賣,但陳一鑫卻知道,在馬博出賣黃曲之前,就有人舉報了他們的真實身份,只是那封舉報信上沒有黃曲的名字而已。料理完這幫間諜與刺客之後,似乎也該想一想究竟是什麼人寫了那封關鍵的舉報信。

到目前為止,陳一鑫認為有兩件事可以確定了。第一,舉報人不是黃曲的屬下和同夥,因為這些人都知道黃曲的存在,不可能在舉報時不提及他的名字。第二,舉報人雖然知道馬博與錦衣衛勾結,但卻不知道馬博與黃曲之間的關係。由此推斷,舉報人對移民營的情況很熟悉,但卻未必與馬博熟識,應該也不知道有錦衣衛就一直躲在馬博家裡。

陳一鑫走出屋外,將曾曉文召到身邊:「我記得你昨天提到過,寫那封舉報信的人應該對移民營比較熟悉,可能有經常出入移民營的條件。」

「甚至可能還接觸過花名冊。」曾曉文補充道:「舉報信上的幾個名字,全跟花名冊上登記的名字一樣,連一個字都沒寫錯。」

陳一鑫問道:「那你應該已經就此問過馬博了?舉報信上列出那幾個人,有什麼共同點?」

「問是問了,但馬博腦子裡裝的全是漿糊,根本沒有頭緒。」曾曉文很是遺憾地搖頭道:「他說花名冊平時就放在移民營裡,很多人都能看到。至於舉報信上那幾個人……他們最大的共同點大概就是近幾天都在幫劉尚幹活。」

「幫劉尚幹活?」陳一鑫訝然道:「那這麼說起來,劉尚好像倒是有條件經常出入移民營,而且也有一定的文化基礎,識文斷字肯定沒問題。」

「昨天您說讓劉尚迴避一下,所以卑職今天一早就去找了他,給了個差事讓他離開馬家莊回芝罘島了,當下也沒法找他證實此事。」曾曉文聽出了陳一鑫話裡的意思,趕緊給予了說明。

陳一鑫沉默片刻,搖搖頭道:「不可能是他,據我所知,他來馬家莊之後就住在馬博家裡,如果是他舉報間諜,連移民營裡的幾個傢伙都列出來了,怎麼會放過躲在馬博家那幾個人?這沒道理,寫舉報信的應該是另有其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3 09:43
第1401章 病毒危機

劉尚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在身份暴露的邊緣兜了一圈回來,如果他住在馬博家期間沒有明確地劃清界限,或許也會與藏在第三進院子裡的黃曲等人有接觸的機會,那麼最終的舉報名單可能就會有所變化了。而偏偏是這樣的陰差陽錯,讓陳一鑫和曾曉文在事後推測舉報信的由來時,將他直接排除在了懷疑對象之外。

即便是來到了遠離海漢本土的山東,劉尚也依然保持著極強的運勢。只是他還不知道自己又雙叒叕躲過了一劫,馬家莊被抓捕行動弄得雞飛狗跳的時候,他剛完成了曾曉文交付的任務,將文件送到了芝罘島指揮部簽收。

做完這件事之後,劉尚得到了兩天的假期,對於他這個級別的官員來說,這已經算是很難得的福利了。但劉尚卻沒什麼心情安享假期,他的心思還在記掛著今天在夾河口碼頭遇到的那支海漢部隊,軍方在這個時候調了兩個連以換防的名義去馬家莊,其真正的用意何在?

「至少不是為了抓我。」苦思不得其解之後,劉尚也只能以這樣的心態來安慰自己了。他認為曾曉文臨時給自己安排這個跑腿的差事,就是為了把自己從馬家莊支走,是出於保護也好,是怕自己礙事也罷,總之軍方應該不想讓自己在今天出現在移民營。劉尚其實也不願招惹太多是非,所以雖然他很想弄清軍方的部署安排,但也不至於會因為曾曉文的小動作而感到不快。

劉尚決定趁著這趟回來,先回住處把自己的個人物品收一收,先前去馬家莊的時候走得匆忙,幾乎沒有帶什麼行李。這次休假完回去的時候,就得記著帶上衣物和日常用品,免得在馬家莊那邊的生活有諸多不便。

劉尚收拾完東西去吃午飯的時候,才在食堂遇到了自己的室友蘇峮。蘇峮對於他的突然出現十分驚訝:「聽說你被調去馬家莊那邊工作,我以為你至少要待一兩個月才會回來。你莫不是……犯了什麼錯誤?」

劉尚哭笑不得道:「別瞎猜了,我是來芝罘島辦差事的好嗎?過兩天事情辦完還得回馬家莊去。」

「原來如此。馬家莊移民營狀況還好吧?我聽說那邊……」蘇峮壓低了聲音道:「……好像是首長的親戚在管。」

劉尚不置可否地說道:「跟其他地方的移民營也差不多,沒什麼特別的。」

蘇峮是個聰明人,立刻就聽出了味道來:「你的意思是其他地方移民營的毛病,馬家莊也全都有?」

「這話可是你說的,與我無關啊!」劉尚立刻撇清關係,卻沒有反駁蘇峮的理解。

蘇峮自然能聽懂劉尚話裡的意思,若有所思道:「難怪這移民工作的交接,到馬家莊那邊就卡住了,看來是有些問題啊!」

劉尚心道何止是有些問題,馬博的問題簡直大了去了,如果他不是陳一鑫的姻親,勾結大明間諜這個罪名就足以讓他吃槍子了。只是不知道自己那封舉報信是否能起到作用,如果陳一鑫要繼續保他,那自己回到馬家莊之後,還得繼續面對這個令人頭疼的鄉下暴發戶。

其實劉尚也不是沒有考慮過與潛伏在馬家鎮的同行接觸,看看是否有重新與大明情報機構建立聯繫的可能性,但問題在於中間夾著馬博這麼一個蠢貨,他實在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冒險。所以當他感覺到危險越來越近的時候,便果斷地把馬博和他認定身份的幾個大明間諜全給舉報了。他知道如果不把這群人搞定,自己在馬家莊的工作就很難順利地進行下去,既然沒有中間選項可供選擇,那他也只能選一個比較極端的處理方式了。

馬家莊的話題對劉尚而言比較敏感,有太多不能談及的地方,於是他主動轉開話題道:「芝罘島這邊狀況怎麼樣?之前你弄出來的事,沒有人再為難你吧?」

蘇峮笑道:「那事都已經上報到勝利堡了,還有誰敢造次?不過這麼一搞,軍方說要徹查之前的移民工作,所以這權限交接的安排就又停了下來,也不知何時才會重啟。」

「那你這些天是在放假了?」劉尚應道:「正好這兩天我也有假,不如一起出去走走,這芝罘島還有好多地方未曾去過。」

蘇峮搖頭道:「我可沒你這麼好命,還有假可放。這幾天被調去醫衛部門幫忙,組織照料從遼東撤下來的軍人。」

劉尚訝然道:「遼東?這是又跟後金開戰了?」

「那倒不是,這次從北邊撤回來的幾乎全是病號,南方兵吃不住遼東那邊寒冷天氣,病倒了就只能先送回山東這邊治療。」蘇峮嘆道:「這還是號稱陸軍最強的特戰營,如果換作普通部隊,只怕傷病號更多!而且他們所得的傷寒極易傳染,所以芝罘島這邊也是如臨大敵,還專門劃了一塊營區出來安置病號。」

劉尚這才明白過來:「難怪我這趟回來看到不少人都戴著口罩,想來便是為了此事。」

「沒錯,指揮部已經下令,進出病號區都需戴上口罩,以避免疾病傳染。」蘇峮解說道:「聽說從山東這邊緊急訂購的五百匹棉布已經運抵馬家莊了,很快就要轉運回芝罘島,專門用來給病號做口罩、被套和床單。這些玩意兒需要勤換洗消毒,得多備上一些才行。」

蘇峮不知此時的馬家莊已經亂作一團,為海漢提供棉布的豐順號都已經被陳一鑫手下的兵給圍了。雖然這把火最終沒有燒到豐順號頭上,但因為抓捕行動這麼一耽擱,這批棉布轉運到芝罘島的時間至少又得多耽擱一天了。

劉尚皺眉道:「如此說來,估計近期對藥物的需求也會很大了。昨天在馬家莊看到有藥材商人運來大批貨物,或是與此有關。」

蘇峮點點頭道:「其中有幾味藥不易買到,我聽說軍方已經派出專人,前往登州境內各縣的藥鋪購買治療所需之藥物。就算如此,可能也還是不夠數,所以還在設法在山東其他州府購買所需的藥材。這事目前是重點督辦項目,所有資源都向醫療傾斜,包括我們這些北上幹部在內,基本上留在島上的都被抽調去醫衛部門幫忙了。」

劉尚嘆口氣道:「既然當下有病毒傳播,想必島上很多地方都去不了了。」

「正是如此,指揮部擔心病情擴散,已下令島上戒嚴,許進不許出,說不定你這趟回來也得在島上多待幾天了。」蘇峮說到這裡,又再次壓低了聲音道:「不過就算你可以回馬家莊去,島上發生的狀況也不可隨意外傳,你懂我意思嗎?」

「明白,明白!」劉尚在體制內已經混了這麼幾個月的時間,又如何不明白蘇峮的警告是什麼意思。

海漢在山東的佔領區雖然已經維持了一年有餘,但這是建立在山東官府忙於協助朝廷剿匪中原,無暇顧及福山縣這個小地方的基礎之上,加之海漢佔領這片地區之後並未主動燃起戰火,反而是修橋補路、勸農興商,將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條。官府就算想用武力手段收復失地,也必須要考慮到登州這個地區的民眾對於戰爭的反感程度,畢竟登萊之亂過去才一兩年時間,地方上百業待興,無論是財政還是人力物力,根本就支持不了大規模的戰事。

但海漢在佔領區的統治也並非就此穩固了,由於佔領區與大明控制區在陸上連成一片,缺乏有效的交通屏障,海漢很難將佔領區的社會與大明隔離開。儘管福山縣衙已經成了擺設,但藉著通商和移民的進行,大明依然在海漢佔領區內維持著較高的影響力,這在未來可見的一段時期內都不可能被徹底杜絕。

大明官府一直在嘗試通過明的暗的各種手段來奪回主權,如果海漢佔領區內出現社會動盪、政局不穩之類的亂象,那大明極有可能便會利用這樣的機會趁虛而入。

但劉尚想到其中有問題,旋即又問道:「既然已經派了人到處去大量採購藥物,此事怎能瞞得過大明耳目?只要稍加留意,再找那些藥商瞭解一下,便不難推測出福山縣這邊可能是發生了疫情。」

蘇峮搖頭道:「外界頂多是能作出這樣的推測,但只要消息封鎖得好,他們也很難有什麼實證。我國在遼東佔下旅順口的消息已經有意識地放出風去,大明官府即便猜到有疫情發生,也很難判斷到底是在山東還是遼東。只要他們吃不準,就不敢輕易有所動作。」

「原來如此。」劉尚仔細一想,的確是蘇峮說的這個道理。大肆收購藥材雖然會讓官府注意到佔領區的異動,但的確很難以此作出一個切實的判斷。等官府打探到真實情況,再慢慢騰騰準備動手的時候,估計海漢早已控制住疫情,不會再留給對手可趁之機了。

蘇峮又道:「其實我是有些懷疑,指揮部是借此故弄玄虛,就是要引大明官府有所動作。你想想,如果你是站在對方的立場上,在得到這些信息之後,你會怎麼做?」

「那當然是趁他病,要他命!」劉尚雖然算是文官,但說話可不會那麼文縐縐地泛酸。對於蘇峮提出的這種狀況,他在腦子裡早已經想過千百回了,如何在海漢社會動盪的時候渾水摸魚,製造出更大的混亂,這可以說是每一名臥底人員的必修課。劉尚身為曾經的精英情報人員,自然也是對此做過頗多功課,類似自然災害、瘟疫、戰亂、政變等等可能導致海漢統治基礎動搖的狀況,他腦子裡都是有相應的行動預案。

「哦?那說說看,怎麼個要命法。」蘇峮見劉尚的意見似乎與自己相仿,便也打算聽聽他的想法。

劉尚隨口便舉例道:「如果佔領區出現治安失控狀況,那便要首先在外來人員密集的場所製造混亂。外來者對海漢瞭解不多,最易煽動情緒。比如碼頭、商棧,還有移民營,讓這些地方先亂起來,就可以吸引住高官的注意力。」

「然後呢?」

「然後便組織人手藏在這些地方,等高官到一線平亂的時候,發起突襲,不管是活捉還是殺死目標,都會給海漢造成沉重打擊。屆時大明官軍再向佔領區發動反攻,得手的幾率也要大得多。」

劉尚說著說著,忽然覺得這種情況有些熟悉,仔細一想,馬家莊移民營裡已經藏了不少山東同行,如果疫情的消息一傳出,這些人在馬家莊裡應外合發動暴亂,倒是有不小的機會能將當地搞亂。不過今天一早自己遇到那兩個連正趕往馬家莊,這下子想必沒機會起事了。

「想不到你比我還看得透徹!」蘇峮聽了劉尚的這番說法,當下也是吃驚不已。他雖然認為佔領區的動盪有可能會給大明留下搗亂的機會,但對於大明會採取的行動,可沒劉尚想得這麼具體。當然了,他怎麼也想像不到,劉尚在考慮這些狀況的時候,是貨真價實地站在大明的立場上在制定行動計畫,自然會有比較高的可行性。

劉尚回過神來,擺擺手笑道:「我也就隨口胡謅幾句,你可別當真。我這種靠嘴皮子作戰的,想法跟帶兵打仗的將領肯定是不一樣的,就是說個玩笑話而已。」

蘇峮道:「反過來想,如果大明官府真對此作出反應,那如你所說,最先暴露的大概便是那些潛伏在佔領區內的探子。藏一兩個月的還好說,那些藏了一年半載的,要把他們的真實身份挖出來可不容易,大概也只能用手段讓其自行曝光了。」

劉尚越聽越覺得心頭髮涼,感覺蘇峮所說極有可能成真,如果自己先前在馬家莊跟山東同行接上了頭,那對方聽說疫情的消息之後打算起事,自己多半也得被拖下水了。陳一鑫還專門從芝罘島調了部隊過去,也不知是不是要設下圈套等那幫大明探子自己往裡面鑽。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3 09:44
第1402章 反覆試探

蘇峮還有公務在身,匆匆吃過午飯便告辭離開了。劉尚用筷子慢慢刨著碗裡的飯粒,卻是心事重重沒什麼胃口。他在北上時對抵達山東後可能遇到的工作困難有一定的思想準備,但的確沒想到這裡的局面要比自己想像的更為複雜一些。海漢在山東佔領區的統治狀況遠不如福廣浙那幾處殖民地穩固,與大明之間的關係也要緊張得多,類似南方那種官府與海漢之間保持高度默契的狀況,在山東這邊基本是不存在的,明裡暗裡不曾中斷過的對峙才是這裡的主旋律。

讓劉尚感到煩惱的倒不是海漢與大明之間大大小小的衝突,而是目前的自我身份認知。他清楚自己已經脫離了大明情報機關,現在和以後估計都只能為海漢效力了,但過去的身份總是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隨時都有讓他聲敗名裂的可能。哪怕他想要幫助海漢對付大明的同行,也還是要冒著身份暴露的風險。這次寫匿名舉報信的確是一時衝動所致,在最終結果出來之前,他這種惴惴不安的心情恐怕都很難得到好轉。

原本以為來山東只是當個宣傳幹事,每天和自己人打交道就行了,卻沒想到來到這裡之後依然還得重操舊業。劉尚想到此節不禁面露苦笑,心道待馬家莊事了之後,自己這好奇心真得好好收一收了,再像這次一樣多管閒事,遲早會把自己害死。

吃過午飯,劉尚本來想在島上溜躂一圈,但他很快便發現真如蘇峮所說的那樣,島上大半地方都因為疫情被封鎖了交通,只允許少數特定人員通行,而像他這樣工作關係已被調離此地的人員顯然不在此列。劉尚被戴著口罩的衛兵接連攔下兩次之後,便也沒了走動的興致,只能悻悻地回到住處。不過此時正是工作時間,營區根本沒人,室外又只有零度上下,他也只能縮在屋裡悶著。

劉尚心道早知這放假如此難熬,自己就該申請個別的差事才是,也總好過窩在屋裡發霉。既然無事可做,乾脆明日便折返馬家莊,看看那邊的情形到底如何了。

但劉尚可能天生就是個勞碌命,正當他在宿舍裡快要昏沉沉睡過去的時候,又有人找上門來了。

劉尚被敲門聲驚醒之後,起身開門一看,來者倒也不是生人,乃是駐軍宣傳幹事覃韋。劉尚被調去馬家莊之前,便是與覃韋在進行工作交接。他對此人印象不錯,雖是軍人卻並不粗魯,待人接物都頗有禮節,想來入伍之前應該是文人出身。

「聽說劉兄從馬家莊回來了,故來叨擾,還望劉兄莫怪!」覃韋見著劉尚之後,拱了拱手招呼道。

覃韋這語氣動作明顯是像文人多過軍人,劉尚很客氣地一邊寒暄一邊將他讓進屋裡。劉尚知道對方應該沒這麼空閒,天還沒黑就跑來跟自己閒聊,再說雙方的關係的確也沒親近到那個地步,對方主動找上門來肯定是有正事要談。至於對方怎麼知道自己回來的,多半是蘇峮或者其他人向他提供了信息。

劉尚等著覃韋切入主題,但對方卻似乎根本就沒打算要談正事的樣子,只是隨口詢問他去到馬家莊之後的工作生活狀況。劉尚雖然心頭存疑,但還是耐心回應覃韋的問題,只是不明白對方為何要花時間跑來與自己閒扯淡,先前蘇峮說島上的幹部官員都忙得不行,難道覃韋就這麼特殊,閒得無事可做了?

正當劉尚打算要去弄點熱水回來泡兩杯茶的時候,覃韋卻起身告辭了,劉尚將他送走之後,也還是不明白覃韋這趟的來意是什麼。他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領,只能撓頭暗道:「難道這人真的就是跑來看我一眼?」

當排除掉所有的可能性的之後,看起來最不可能的理由卻往往就是真相了。覃韋出了劉尚所住的宿舍之後,便徑直回到指揮部的某間辦公室中覆命:「卑職已經去看過,劉幹事談吐自然,並無異常。」

「你去的時候他在幹嘛?」

「似乎……是在睡覺。」

「知道了,去做你的事吧。」錢天敦點點頭,示意覃韋任務已經完成。覃韋敬了個軍禮,便轉身離開了。

讓覃韋去看劉尚是錢天敦直接下達的命令,他會得知劉尚這種「小人物」的動向,也不是蘇峮或者其他人來打了小報告,而是直接從馬家莊發來的電報中獲悉的信息。之所以要派人去看一看劉尚,還是因為那封舉報信造成的後遺症。

陳一鑫和曾曉文本來已經將劉尚排除在懷疑對象之外,但今天正好從外地回到馬家莊的安全部干將龔十七知悉事情經過之後,卻是力勸陳一鑫盡快落實每一個懷疑對象的下落。

「錦衣衛的人偽裝得很好,沒那麼容易被識破身份,更何況他們是躲在移民營裡極少與外界接觸。這信中將馬博和其他幾人明確劃分成了不同的身份,可以說明寫信的人對於錦衣衛的身份確認得十分清楚,他是怎麼做到的?卑職認為,最大的可能便是這寫信人其實是同夥或者同道中人。但既然這批人已經被一網打盡,沒人主動認領這封信,而且寫信人只檢舉了其中幾人,那可以說明寫信人不在這夥人之中,並且出於某種原因只能確認到這五個人的身份。」

「近期與這五人接觸頻繁者,皆可列為懷疑對象。寫信人能夠識破這幾人的真實身份,大概也會想到事後會被我們追查,卑職認為他會設法盡快離開佔領區,因為他可能根本沒法解釋為何能識破錦衣衛的身份。在現有的懷疑對象中,如有誰消失或者正準備消失,那極有可能便是寫信人了。」

陳一鑫認為龔十七的解讀很有道理,除非這個寫信人也是一名大明情報人員,否則的確無法解釋這幾人是在何時何地因何被看破了身份。安全部和軍方都不可能坐視這樣的狀況,自然要設法找到這個人。陳一鑫雖然不願讓安全部插手,但也不得不承認像龔十七這種經驗老道的專業人士,的確能更快更準地把握住問題的關鍵。

於是陳一鑫便命曾曉文和龔十七分頭落實,就連先前已經被排除嫌疑的劉尚,也再次被列入到調查對象之中。陳一鑫為此專門拍了一封電報回芝罘島,要求錢天敦盡快安排協查,確認劉尚是否有什麼異常舉動。錢天敦收到電報之後也不敢大意,便將與劉尚較為熟悉的覃韋找來,讓他去看看劉尚的狀況。

劉尚如果知道自己離開馬家莊之後出了這麼大的風波,那他真的有可能會心虛到要逃,畢竟這封舉報信在整個抓捕過程中起到了極為關鍵的作用,而他也的確沒辦法對自己的行為作出合理解釋。但偏偏陰差陽錯之下,陳一鑫安排他回到芝罘島避開了抓捕行動,因此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舉報信究竟有沒有起到作用,雖然一直對此憂心忡忡,但沒有後續的消息傳來之前,他肯定不會就此選擇逃亡。

也正因為如此,覃韋去宿舍看到的劉尚是一個較為放鬆的狀態,絲毫沒有要負罪出逃的跡象。錢天敦對馬家莊那邊的情況不太瞭解,聽了覃韋的回報之後也沒多想,便原封原樣地將結果用電報的形式發往了馬家莊。

「寫舉報信的人,這個時候應該不會安心到睡大覺吧?」陳一鑫看過電報內容之後,將其展示給曾曉文和龔十七過目。這兩人都接受過保密訓練,對海漢的忠誠度也毋庸置疑,因此陳一鑫並不打算對他們有所隱瞞。

龔十七卻不肯就此作罷:「卑職想再問一句,可曾用此人筆跡與舉報信作過對比?」

曾曉文應道:「對是對過了,筆跡當然是不一樣的,但如果真是間諜,那會用些手段改變字跡也不足為怪。」

要有意改變字跡的確不難,只要多練習幾種字體,甚至是換隻手寫字,都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字跡不一致,並不能完全排除掉劉尚身上的嫌疑。

陳一鑫揉揉眉頭道:「你們不要忘了,劉尚可是青年團的人,青年團是干嘛的,就不用我提醒你們了,如果這都能有間諜混進去,那安全部要背的責任可就大了!我看這個事就到此為止,繼續排查其他可疑人員吧!」

龔十七臉色微變,沒有立刻接話。青年團在海漢的官僚體系中的確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凡是想在仕途上有所發展的年輕文武官員,都必須先加入青年團以示忠誠,進而成為了官員晉陞時通過審查的一個必要條件。而能夠在青年團裡擔任職務的官員,那自然更是無需質疑其可靠程度。至少截止目前,安全部還從未在青年團內任職的官員中抓到過間諜。

當然了,像劉尚在海漢入仕的經歷,起碼是十年難遇的特殊情況,也並不完全是安全部工作的疏漏。而他們這些遠在山東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劉尚當初是如何一步步得到信任,因此也很難對其從業資格提出懷疑。說白了他們現在的懷疑並沒有任何實際證據,僅僅是因為劉尚在前幾天與這幾個被舉報人員的接觸較為頻繁,才將其列為了懷疑對象。但如果僅以此作為憑據,去調查一名隸屬於青年團的官員,哪怕是涉及情報安全,理由也依然不夠充分。

龔十七連見都未曾見過劉尚,自然也說不上對他有什麼觀感,純粹是出於職業敏感才覺得這條線索有必要追查下去。但既然陳一鑫發了話,那他自然也不會再頂著上司的意思一意孤行。

至於曾曉文,他本身就不是安全部門的人,只是執行陳一鑫的命令而已。他就是陳一鑫手裡的槍,指哪打哪,既然陳一鑫想終止調查,那他自然也不會有異議。

然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份最新的口供送到了陳一鑫這裡。為了避嫌,陳一鑫沒有親自參與審訊工作,但所有人員的口供都是由軍方在做筆錄,因此都還是要送到這邊讓他過目。

陳一鑫看了筆錄之後,表情也變得有些古怪道:「龔十七,你是不是接下來要回芝罘島?」

龔十七不明其意,點頭應道:「卑職正是要回去向郝部長交差。」

「那你到了島上,順便再查一查劉尚的事。」陳一鑫想了想又補充道:「但不要做得太過火,先聽聽他怎麼說。」

龔十七反應倒是很快,立刻應道:「莫非是有新的證據?」

陳一鑫點點頭道:「據馬博的供述,他在昨天給了劉尚一筆錢。至於目的,馬博稱希望通過這樣的手段收買劉尚,讓他不要插手移民營的事務。」

「所以馬博是認為劉尚已經知道,或者可能會察覺到移民營裡不對勁的地方,才會設法收買他吧?」龔十七不愧是安全部裡的精英,立刻便想到了其中關鍵之處。

沒有等陳一鑫應聲,龔十七已經繼續問道:「卑職能不能……去看一看這個馬博?」

陳一鑫當然明白龔十七的目的肯定不只是看一看而已,由於軍方沒有讓安全部參與這次的抓捕行動和之後的審訊,所以龔十七也就只能很委婉地提出要求。雖然陳一鑫也不太樂意讓安全部插手此事,但他不得不承認龔十七在反諜偵破方面的經驗顯然是軍方難以企及的,他甚至都沒見過這起案子的當事人,僅憑轉述就已經推敲出了不少問題。如果不讓龔十七去審一審馬博,只怕事後郝萬清那邊也不會服氣。

陳一鑫很快作出了決定,讓曾曉文陪龔十七去審一審馬博。如果其中確有可疑之處,待龔十七回到芝罘島之後再進行追查。只是這樣一來,就等同於給安全部開了個口子,還是讓其參與進來了。陳一鑫看著龔十七離開的背影,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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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3章 臨時調令

在這一天被抓捕的所有人員當中,唯一一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遭受大刑伺候的人就是馬博。這並不是馬家與陳一鑫之間的姻親關係起到了庇護作用,實在是因為他慫得太快,根本沒等到審訊者動用刑具,他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知的信息全都吐出來了。

但馬博所掌握的信息實在有限,且價值也不大,在這批人全部落網之後,他的供述所能起到的作用就極為有限了。為了能夠將功贖罪,情急之下他也顧不上許多,只能隨口亂咬,將劉尚也拖下了水。

不過對於追查此案的軍方和安全部來說,馬博供出來的信息是否屬實,那還得一條一條地進行驗證,特別是涉及海漢官方人員,更是要小心調查。馬博這邊供出對劉尚行賄之事,審訊人員也不敢怠慢,立刻便將消息送到了陳一鑫這裡。

陳一鑫對於馬博的供述只是將信將疑,畢竟劉尚是從海南島調過來的幹部,之前從未來過北方,也不可能認識馬博和移民營裡這幫大明探子。劉尚才到馬家莊不過數日,在本地又沒有親戚朋友,對方也不可能拿到什麼把柄可以威脅他就範,至於送錢,陳一鑫可不太相信區區幾百塊錢就能收買一個仕途大好的海漢官員,其中多半有什麼隱情。所以他特地還叮囑了龔十七兩句,以免安全部這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人給拘了,到時候要是有所誤會就不好收場了。

龔十七做事自有一套方法,他先去提審了馬博,讓他將劉尚來馬家莊移民營這些天的工作和生活狀況都詳細描述了一通,然後才問及行賄之事。這個主意本來就不是馬博想出來的,他只是聽命於黃曲指揮,至於對劉尚的懷疑,他其實也說不出個一二三,硬要說的話,也僅僅只是劉尚初來移民營點名的那番巧合了。

「你說劉尚初到移民營,拿花名冊點名就正好全點中了空額?」這個細節倒是讓龔十七注意到了,便追問道:「那你覺得他是碰巧,還是察覺到了什麼不對?」

馬博應道:「小人覺得應該只是碰巧,他以前從未來過馬家莊,又豈知移民營裡哪些名字是空額。」

龔十七念出舉報信上的五個名字,繼續問道:「這幾個人,劉尚當時可曾點到過?」

馬博搖頭道:「當時倒是未曾點到過,不過後來他從移民營調人去打下手,便將這幾人都選走了。黃曲覺得劉尚這人有點琢磨不透,所以便要求小人向其行賄,嘗試將其收買。」

黃曲已經死在了拷問之中,他當初是出於什麼樣的想法要馬博去收買劉尚,現在已經無法考證。但龔十七聽了馬博所說,也覺得劉尚不可能剛到馬家莊移民營就識破這幾人的身份,除非他們主動向劉尚袒露了自己真實身份,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龔十七當然料想不到馬博當時在點名時露了破綻,才會讓劉尚有所發現,而馬博自己並未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就連被捕後的供述都沒有想到自己是在這個環節被劉尚抓到了把柄。

這種信息偏差自然也帶偏了龔十七的判斷,馬博的供述並不能證明劉尚瞭解移民營裡的狀況,至於收錢一事,這可不是龔十七該管的事。他負責的領域是情報安全,而不是官場廉政,劉尚收沒收錢,收了多少錢,對他而言都沒有意義。但既然陳一鑫先前說了要他回到芝罘島之後再找劉尚問問,他還是打算照做,回頭找劉尚面談一番瞭解一下情況。

劉尚卻不知道自己的危險處境,晚飯時分他接到了指揮部的通知,準備收拾行李出發去遼東。這個命令來得如此之突然,讓劉尚覺得自己是不是犯了什麼錯誤被發配了。稍晚一些的時候,覃韋才專程來告知他進一步的消息,原來是駐遼東的部隊中疫情不斷,負責政工宣傳的兩名軍官都已病倒,目前已在返回山東的船上。而當地的這個職位空出來之後,自然得有人手盡快填上去才行,以免駐軍部隊士氣受到影響,於是曾經在宣傳部幹過的劉尚就被點了將。

「恕我直言,此事即便要調人過去補充,難道不該是優先安排覃兄這樣的軍中人員嗎?」劉尚聽了覃韋道明來意之後,便不解地問道。海漢軍中都有專職的政工宣傳人員編制,一般來說是不會從民政部門調人進行補充,所以這個命令在劉尚看來著實有些古怪。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問題在於……芝罘島這邊負責政工的軍官也病倒了好幾個。」覃韋嘆口氣道:「若非如此,怎會臨時徵調劉兄?對了,順便一說,在下也接到命令,得與劉兄同去遼東執行任務。劉兄今日便收好行李早些歇息,快的話明天便要出發了。」

「疫情竟然如此厲害!」劉尚聽了覃韋的解釋之後也是嚇了一跳,他中午聽蘇峮提及疫情的時候,還覺得此事尚在可控範圍之內,甚至認為這可能是軍方某種用以麻痺大明官府的手段,但覃韋此時提及的狀況,聽起來這影響可就不只是小範圍了。不過照此推測,隔海相望的遼東應該已經屬於疫情高發地區,這趟差事去旅順,多少也會有些風險。

當然了,即便是對這樣的安排有所微詞,劉尚也不敢推辭這個差事,下達命令的是駐軍指揮部,這可是軍令而非行政命令,這其中的差別他還是很明白的。除了接受命令之外,他基本上不可能再有第二種選擇。不過他原本已經收好個人用品,打算帶回馬家莊去,這下行李倒是不用再收了,提上包裹立刻就可以出發。

但不知為何,得知即將被派往遼東的消息,劉尚並無多少不安,反倒是隱隱有些期待。他明白這是因為馬家莊的事情尚未了結,而他也不想再參合進去,既然能有機會躲得遠一點,那也不失為一個遠離是非的辦法。

然而第二天出發之前,劉尚再次迎來了不速之客。當他吃過早飯從食堂回到宿舍,發現幾名軍人正在屋內等著自己,打頭那人約莫四十來歲,卻沒有穿軍裝,看其打扮倒像是一名穿州過府的富商。劉尚看了一眼,便確認自己以前並未見過此人。

那人站起身來朝劉尚拱了拱手道:「在下龔十七,在安全部當差,今日叨擾劉幹事,是有要事相詢。」

劉尚一聽對方自報身份,頓時後背上的汗毛全都豎起來了。要說他現在在世上最怕的人,大概便是海漢安全部的這些鷹犬了。當初在海南島隨於小寶環島巡視期間,劉尚一路上就是被張千智盯得幾乎快要精神崩潰。而之後只要是有安全部出現的場合,他就會感到坐立不安。儘管安全部並沒有人懷疑他的身份,但這種心虛的感覺卻一直伴隨著劉尚的潛伏生涯。

「不知龔大人有何指教?」劉尚強自穩住情緒,以儘可能平穩的聲音回應道。

龔十七一指屋裡的凳子道:「大人不敢當,在下也就是個跑腿辦事的。劉幹事坐下說。」

他話音一落,另外幾名軍人便魚貫出去,只留了一人坐在桌邊。劉尚見桌上已經放好了紙墨筆硯,看來竟然是要給自己做筆錄,當下心裡更是驚慌不已,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哪裡出了問題。不過他轉念一想,若是真出了大事,只怕就不是安全部的人來這裡等自己,而是直接將自己抓進去了,當下又稍稍放鬆了一些,慢慢在桌邊坐了下來。

劉尚知道自己現在必須要保持清醒的頭腦,要是有一字半句說錯話,被對方抓著把柄,那可能小事就要變大事了。

「劉幹事是自己人,我就不兜圈子了。你我今日在這裡的談話,都會記錄在案,所以請劉幹事想好之後再作答。」龔十七沉聲問道:「請問劉幹事,你在馬家莊工作期間,可曾以任何形式收受過他人財物?」

劉尚腦子裡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分析了這個問題,他在馬家莊這幾天裡唯一從私人手中收受的財物,便是馬博送來的錢財。而且馬博第一次送錢的時候,他還將那筆錢轉成了捐助納入到移民營的公款中。當事人只有劉尚和馬博二人,如果有人指證此事,那很可能就是馬博了。

但馬博為何要指證自己?劉尚心想這人向自己行賄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讓外界不要過多注意到移民營的狀況,這下把安全部都扯進來了,豈不是與其目的完全相反了?

如果馬博僅僅是為了把自己從馬家莊支走之後設局陷害自己,那這個局未免也太簡陋了一點,根本沒法給自己冠上一個有份量的罪名,而且引來安全部的注意,對移民營那攤子爛事也會帶去極大的風險,這顯然是不合情理的。

劉尚現在能想到唯一合情合理的解釋,就是馬博出事了。

不過馬博究竟是因為別的事情翻船,還是自己那封舉報信起了作用,劉尚僅憑現在的狀況還難以作出明確的判斷。安全起見,他不敢去試探龔十七,只能先據實以答。

「馬家莊移民營的馬博馬主管,曾分兩次向我送過錢財。」劉尚儘量以沉穩的語氣應道:「第一次我婉拒了,把他送來的錢轉入了移民營的公賬。第二次便是我回芝罘島的前一晚,我拗不過他只能暫時收下,但這筆錢分文未動,我本打算等回到馬家莊之後,再將這筆錢退還或是充公。」

劉尚說罷詳細報上了馬博兩次行賄的數目,又從自己的行李中取出一個小布包,當著龔十七的面打開清點數目,稱這便是馬博第二次行賄送來的錢財。

馬博向劉尚行賄的錢財數目,龔十七自然是早已掌握,當下核對無誤之後,他又繼續問道:「馬博送你錢財,可曾提出過什麼要求?」

劉尚也猜不到馬博是怎麼給龔十七供述這回事,只能據實以告:「馬主管只是要求我不要過多干涉移民營的事務。但其實在下只是盡職工作而已,每兩日去一次移民營作宣講活動,其他時間皆在馬家莊外製作戶外宣傳標語,並沒有干涉過移民營的事。此事只要在馬家莊稍加打聽,應該有不少人能為在下作證。」

劉尚可不會一味被動地等待對方發問,他一邊辯解一邊也在給自己鋪路,儘可能撇清自己與馬博,與馬家莊移民營之間的干係。

龔十七又問道:「你住在馬博家期間,可曾見過他有什麼異常舉動,或是家中有什麼可疑人物進出?」

劉尚搖頭道:「在下只是暫時借住在馬主管家中,一般天黑回去,天亮出門,也就是在那裡睡覺過夜而已,並不清楚馬主管家中狀況,也沒見過什麼可疑人物。」

劉尚所說倒都是實情,所以說得也是理直氣壯,毫無破綻。但他心裡卻已經越來越多地猜到馬博應該是出了事,說不定安全部已經在他家中搜到了某些證物。他的確想不到,馬博家中不但被搜出了物證,還抓到了幾個關鍵認證,只是動手的並非安全部,而是海漢軍方。

龔十七一邊問一邊也在觀察劉尚的表情舉止,見他對答如流,也沒有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表演,大概便知這劉尚的確跟馬博不是一夥的。而且馬博送給劉尚的錢財,對方已如數交出,並且沒有做過什麼於海漢不利之事,這再繼續問下去,應該也不會再有什麼新情況了。

龔十七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示意旁邊那人可以停止記錄了,然後對劉尚道:「馬博犯了事,如今已被收押,今天來找劉幹事也只是核實一下相關的情況。不過此案尚在調查之中,或許還會來找劉幹事問詢一些細節。」

「好說好說,既然是公務,在下定當配合。」劉尚一臉平靜應道。

待龔十七和做筆錄的軍人離開之後,劉尚關上房門,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覺得身上有些涼颼颼的,這才發現自己後背早就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3 09:44
第1404章 去遼東

劉尚既然能在這個特殊行當裡混了多年,就說明他並不是膽小怕事之人,但在面對海漢安全部這塊招牌的時候,卻總是免不了會心驚膽顫一番。

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主要是因為大明情報機關在與海漢安全部過招的數年間,一直都是處處受制,幾乎沒有作出過什麼亮眼的成績,反倒是折損了相當多的人手。以至於負責情報工作的廠衛和軍中密諜都對海漢安全部畏之如虎,唯恐避之不及,這種風氣也嚴重影響到了他的心態。再加上來到海漢之後的所見所聞,讓他對兩國情報部門在實力上的差距有了切身體會,這種潛藏在心底深處的畏懼就更加嚴重了。

直到龔十七離開之後,劉尚才慢慢對這個名字有了一絲印象,北上途中在浙江舟山逗留期間,曾聽說過安全部在杭州搞出來的大動作,而其中帶隊行動的頭目,似乎便是叫這個古怪的名字。此人據說是安全部的一員幹將,其地位並不比自己曾經接觸過的張千智低,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出現,而且還是專門來問自己口供。

劉尚想不到龔十七隻是臨時領了這麼一個差事,他認為既然龔十七都在跑腿核實信息,想必馬博事發之後的影響已經頗大,海漢上層對此十分重視,才會安排了這等干將來排查線索。劉尚慢慢回想剛才與龔十七的交談內容,確認自己並未有失言之處,心情才稍稍舒緩了一些。

既然安全部介入了,那馬博犯的事應該就不只是貪污的罪名了。劉尚並不擔心落網的馬博以受賄之類的罪名咬上自己,錢他雖然收了,但一分一毫都沒動過,而且也沒有為錢真正答應過馬博任何要求。就連馬博要求他離開馬家莊這件事,也因為陰差陽錯遇到曾曉文派給自己的差事,而被徹徹底底地蓋了過去。

當然了,劉尚現在基本可以確認,曾曉文給自己的差事實際上是出於保護的目的,以此讓自己暫時離開是非地而已。只是這個措施是曾曉文的意思,還是他上司的意思,劉尚還是尚未可知。從這個措施來看,至少軍方並沒有對自己產生什麼懷疑。

而安全部的調查,劉尚不敢去多想,除了謹言慎行之外,他現在也沒有更好的應對舉措。好在從龔十七的問詢內容來看,安全部對他似乎並無明顯惡意,也沒有要限制他行動自由的打算,看樣子並沒有將那封舉報信聯繫到他身上。

「以後不能再寫舉報信這種玩意兒了!」劉尚暗暗在心中給自己下了警告。這次還好他事前掩飾做得周全,沒有讓軍方和安全部懷疑到自己頭上,但想起來還是十分後怕了。一旦被揪出來,他很難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來說明自己為何能識破那幾名錦衣衛探子的真實身份。

不過接下來馬上就要去遼東出差,想來這馬家莊的案子也不會再牽扯到自己了,想到這一節,劉尚更是巴不得馬上就走,一刻都不想在芝罘島待下去了。

此次山東駐軍要派去遼東的人手當然不止他一人,哪能隨他心意說走便走。除了像劉尚、覃韋這樣過去代班的文武官員外,還有一個連的陸軍要去旅順補足駐軍兵力。此外由摩根率領的醫衛團隊也將一同趕赴遼東,他們將帶去近期採購的大量藥材,對原本缺醫少藥的當地病患就近進行救治,以儘量減少需要送回山東治療的病號。

摩根雖然不太懂中醫,對於中藥材的使用遠不及這個時空的大夫,但他對傳染病的瞭解程度卻是同行望塵莫及的。他去到遼東的主要任務不是救治病患,而是設法控制住傳染渠道,力求阻止當地的疫情蔓延。對於這方面的操作,目前在山東的海漢高官中可就他這麼一個專業人士,大夥兒都得聽他的安排才行。

不幸中的萬幸,海軍主力部隊已經南下浙江過冬去了,基本不會受到這次疫情的影響。不過因此少了王湯姆和孫長彌兩人,山東這邊的高層人手在這樣的突發狀況下的確顯得有些吃緊,一些日常管理工作也因為疫情原因而出現停滯。

正好在這個節骨眼上,馬家莊這邊又鬧出一通事情來,不過指揮部對於陳一鑫指揮下的清剿行動倒是樂見其成,把這些藏在暗處的大明探子挖出來之後,就不用擔心在山東佔領區最混亂的時候被人趁機搗亂生事了,對本地治安來說肯定是好事一樁。只是軍方和安全部都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處理這起間諜案。

不過指揮部安排對劉尚的調令倒真是臨時舉措,如果不是他被派回芝罘島來,指揮部大概也不會專門將他從馬家莊徵調回來。這對於劉尚目前的處境而言自然是利大於弊,正好可以將他從間諜案的泥潭裡拯救出來。等他從遼東公幹結束回來的時候,這案子大概也早就已經結案了。

但劉尚並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才能藉著種種巧合逢凶化吉,一而再再而三地躲過了危機。從意識到自己的力量不可能對海漢國造成太大負面影響的那一天開始,他所有的舉動都只是本著趨利避害的原則在行事,但起到的效果的確是超乎他的認知。從海南島到山東,他的好運一直在持續,而且看起來並沒有即將中斷的跡象。

1636年一月的某個上午,四艘帆船緩緩駛離芝罘港,向北駛往遼東方向。此時天上正落著鵝毛大雪,即便是靠海吃飯的漁民,也不會在當下這種時節頂風冒雪出海,但這支船隊卻義無反顧地駛出了港口,很快便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這樣的惡劣天氣,劉尚當然也沒什麼心情到甲板上看海景散心,只能和其他人一樣,縮在船艙裡守著炭爐烤火。雖然身上裹著後勤部門發的制式軍大衣,但劉尚還是覺得身上不太暖和,留著通風的舷窗刮進來的海風吹到肌膚便如同刀子一般,讓人實在難以抵擋。

「才從南方過來的人,一般都受不了這邊的天氣。」

看著劉尚蜷縮一團的模樣,覃韋善意地笑道:「你要實在冷得厲害,船上還有羊皮襖,你也裹身上吧!」

劉尚搖搖頭道:「不用了,再裹就裹成個球了,其實只要不颳風,烤著火還是挺暖和的。」

話是如此,但船艙裡生著炭爐,這要是把門窗都關嚴實了,那就不是烤火,而是燒炭自殺了。這個道理大家都懂,所以再冷也得開一扇通風的舷窗才行。劉尚雖然坐的位置並不是風口上,但光是氣流通過舷窗時發出的呼呼聲,就已經讓他瑟瑟發抖了。

覃韋道:「聽說首長的船艙有夾壁牆,直接連通廚房的灶台,無需火爐就能保持暖和,倒是不用像我們住這艙室需要開窗通風。」

劉尚應道:「你也說是首長住的地方了,那怎比得了。不知道遼東那邊住宿環境如何,是不是也得在屋裡生爐子取暖。」

「遼東是新辟之地,各方面條件自然是比不了芝罘島。」覃韋一邊用火鉗撥弄著炭爐裡未能充分燃盡的火炭,一邊語氣平靜地說道:「那邊打完仗到現在才不到兩個月時間,物資缺乏,常駐人口又少,估計能住進有牆有頂的房子就不錯了,至於采暖,還是別抱太大的希望了。」

旅順口戰役在年前的十一月才打完,留守當地的部隊主要以錢天敦麾下的特戰營為主,另有少量民夫和後勤人員,加上大約一百多名駐守在旅順港的海軍。海漢駐紮在旅順口越冬的軍民總人口只有一千餘人,在冬季也很難完成工程量較大的基建項目。

此外還有一個極為不利的條件,便是南方人佔絕大多數的特戰營對於遼東的氣候並不是太適應,哪怕他們前一年的冬天便是在山東度過,也仍然難以扛住遼東的氣候。這直接導致了進入深冬之後部隊中出現了流感,然後陸續有一些人的病情演變成了肺炎,只能送回山東這邊進行治療調養。

儘管海漢在進軍遼東之前就準備了大量的禦寒被服、食物,以及驅寒祛濕的藥物,甚至還有部隊裡平時根本享用不到的烈酒若干,但想要戰勝自然規律的確不是那麼容易。而且根據遼東漢人移民的感受,今年入冬之後的氣溫明顯要比往年更低,降雪也更為頻繁。因此儘管海漢軍方做了諸多的準備工作,但最終還是被這捉摸不定的氣候狠狠折騰了一番。

劉尚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玻璃扁瓶,旋開鐵皮瓶蓋湊到嘴邊嘬了一口。這是後勤部門專門配發的白酒,每人每天二兩定額,雖然不多,但在畏寒的時候暖一暖身子還是挺管用的。劉尚雖然不是貪杯之人,但眼下在船上這個環境除了烤火之外,也只能時不時地來一口烈酒溫暖自己了。

劉尚喝了一口之後遞給覃韋,覃韋卻是微笑著謝絕了他的好意。劉尚也不以為意,將酒瓶旋上蓋子揣入懷中,這玩意兒配額有限,拿給別人多喝一口,自己就只能少喝一口了,對方不喝正好省下來自己享用。

「這北方的高粱酒,比南方的甘蔗酒帶勁吧?」覃韋雖然不喝酒,但對劉尚拿出來的酒也並不陌生。後勤部門配發的白酒都是在山東本地採購的高粱酒,口味甘冽香醇,與海漢國內以甘蔗為原材料所產的三亞特釀相比,要更顯辛辣一些。

劉尚點點頭道:「三亞特釀,在下一個人喝個半斤是沒問題的,不過這高粱酒嘛,若是喝得急了,大概三兩就得躺下了。以前聽首長說過,在極寒之地也唯有用烈酒取暖最為便捷,但不可多飲,因為一旦醉倒在室外,不消多時就會被凍死。」

覃韋點點頭道:「可惜這種告誡並非人人都能聽進去,今年冬天,遼東那邊就已經凍死好幾個貪杯之人了。劉兄飲酒無妨,切莫喝醉。」

劉尚肅然道:「多謝覃兄提醒。」

正說話間,虛掩著的艙門被人從外推開,劉尚一見來者立刻起身立正道:「首長!」

來者正是此次擔任行動指揮官的摩根,朝劉尚和覃韋點點頭道:「我過來跟你們商量一下到了遼東後的工作安排。」

覃韋和劉尚都是被臨時徵召進這支隊伍裡,出發前的確沒有接到具體的工作安排,看摩根這架勢,是打算抓緊途中的時間來佈置任務了。兩人不敢怠慢,連忙豎起耳朵聽摩根的指示。

實際上摩根的安排也很簡單,基本都是按照軍中的宣傳路子來,只是主題從備戰春季攻勢,轉變成了切合當下實際狀況的控制疫情。摩根要求他們盡快想好宣傳手段,讓當地駐軍的情緒保持安定,不能因為疫情而產生恐慌焦躁的氣氛。

覃韋和劉尚都不是新手,摩根只需一點就透,佈置工作也並未花費太長的時間。摩根幾下講完正事之後,居然也從懷裡摸出一個小酒壺來,只不過他這是從另一個時空帶過來的不鏽鋼小酒壺,工藝可要比劉尚身上那個玻璃酒壺精細多了。

摩根喝了一口之後,嘖嘖道:「我來到這邊八年多了,這真是最寒冷的一個冬天。說實話我現在有些後悔向執委會申請了這個來北方的差事,這邊實在是太冷了!」

劉尚和覃韋對視一眼,卻不敢接摩根這話,他可以隨便議論執委會的安排,但像劉尚他們這樣的普通官員可沒這個膽子。

摩根卻不以為意,繼續說道:「這南方的兵到北方打仗,適應能力還是差了一些。等明年開春從遼東多招募一些兵員才行,不然以後在遼東的仗都沒法打。」

劉尚應道:「首長說得是,卑職來山東之後所見北方出身的士兵普遍身高體壯,較南方士兵更為適應這裡的氣候。若是軍中能有一支北方士兵組成的部隊,當可擔起駐守遼東大任。」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3 09:44
第1405章 控制疫情

海漢從北方招募移民的措施其實已經持續了好幾年,期間也有為數不少的北方人被徵召入伍或是進入到各個政府部門中,成為海漢的忠實擁躉,其中不少人被重新派回到北方來執行任務。不過要想以北方士兵為主來組編部隊,軍中目前還並不具備這樣的客觀條件,所以摩根的想法也只能暫時停留在口頭上,在近期還難以得到實現。

但即便是以海漢的國力,要在距離本土數千里之外的寒冷地區為自家軍隊提供充足有效的後勤保障,也依然一件十分艱難的任務,特別是這些駐防在遼東的人員還以南方人為主,更是大大增加了適應當地環境的難度。

高橋南渾身上下都裹在厚厚的衣物中,只露出兩隻眼盯著腳下已經被積雪覆蓋的道路,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中前行。雖然地面的積雪厚度不過剛到腳踝而已,但實際上積雪下方的露面已經結了一層薄冰,在有坡度的地方稍不注意便會滑倒。儘管高橋南腳上的軍官皮靴做工精良,保暖性也還不錯,但防滑就還是差了點意思。好在他人矮重心低,加之有功夫在身,下盤比常人更穩,在雪地中行走倒也還算穩當。

高橋南在海漢入伍以來參加過的作戰行動已多不勝數,在各種各樣的環境中待過,但他所率領的部隊極少會像現在這樣被動。儘管所有人都在努力堅持,但部隊的非戰鬥減員卻已經高達十分之一,這樣的比例對於一支處於休戰期的部隊來說實在是高得嚇人。而軍醫對於這種突然爆發的大面積疫情顯然準備不足,不管是藥材還是治療措施都沒有能夠有效抑制住疫情的傳播。但面對高橋南的怒火,軍醫也是非常無奈,誰又能想到這種違背常理的狀況,在如此寒冷的季節還會爆發大規模的傳染病呢?

好在特戰營平時治軍極嚴,即便是遇到這樣的不利狀況,軍中的士氣也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依然保持著正常的運轉。不過在得到來自山東方面的建議之後,高橋南還是下令停止了三天一次的集體戶外操練,並儘可能減少人員大量集中的行動,以期能從傳染渠道上限制疫情繼續擴散。同時將一些病情惡化的人員用船運回山東,畢竟芝罘島的醫療條件要比旅順這邊稍好一些,送回去才有治癒的希望。

當然了,僅有這些措施是不夠的,高橋南也在等待芝罘島能派來一些醫療人員援助旅順。按照前兩天所收到的電報,指揮部已經在山東組織了人手和藥物,近日便會運抵旅順了。這讓高橋南的心情稍稍好轉了一些,至少已經看到了改善目前狀況的可能性。

冒著大雪出門,是因為他要去看看隔離病區的狀況,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之一。已經被確診的病號們都被集中到了旅順堡內東北角的一處營房內安置,與外界暫時隔離開,以免傳染到更多的人。

到了隔離區門口,高橋南將圍巾從臉上扒下來,接過醫療兵遞過來的棉布口罩戴上,撣掉帽子上和肩頭的雪花,又跺了跺腳,這才掀開門簾進到其中一間營房中。

屋內生著爐子,要比室外暖和了不少,這間屋子裡安置了十名病號,其症狀基本都是大同小異,由流感引起的發熱、乏力、劇烈咳嗽、呼吸困難、全身疼痛等等。但由於旅順堡這邊的醫療兵和軍醫太少,一個人需要照顧大約二十名病號,而且目前也沒有什麼特效藥能夠提供給這些病人,所以這與其說是在治病,不如說只是將他們人工隔離,等待病情自動好轉。

病人在這樣的環境下想要通過身體自癒能力恢復健康,顯然是概率相當小的事件,所以哪怕一些重病號已經被送回山東,這裡的病號數量也依然是有增無減。而高橋南所擅長的帶兵打仗,對治病救人卻難以起到實際的作用。

他每天來到病房巡視一圈,主要也還是為了安定人心,但很難從這邊聽到什麼好消息,痊癒者寥寥無幾,幾乎每次過來都只收到今天又增加病號若干這樣的壞消息。今天也不例外,根據醫療兵的報告,今天又有五人被確診需要進入隔離營區,另有兩人病情加重,需要盡快送回山東治療。

高橋南聽了報告之後只是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卻沒有再對醫療兵下達任何指令,因為他知道以旅順堡目前的條件,很難有什麼真正的治療手段能用在病號身上。外面大雪封路,想到野外挖草藥都變得十分困難,如今也只能指望山東的援助可以快些到來。

他沒有向病號們發表什麼鼓勵士氣的演說,只是默默地幫著醫療兵給每個病號送上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水。桂枝湯是當下本地能提供的最有效的藥劑了,而且只需桂枝、芍藥、甘草、生薑、大棗五味藥,對於一部分狀況較輕的病號還是能起到抑制病情的作用。不過就這五味藥材也已經所剩不多,軍醫不得不在煎藥時降低了藥劑的濃度,以求同等份量的藥材能夠多煎出一些藥劑,提供給更多的病人服用。

營長在病房裡親手為病號們分發藥劑,其實已經無需再多說什麼來表明態度,士兵們自然能感受到來自上級的重視。

高橋南在幾間病房分發了藥劑之後,下屬傳來消息,稱有海漢船隊已經進了旅順港。高橋南心知應該是山東來的船隊到了,當下便讓人備好車馬,趕去港口迎接。他接到的電報中說了會有首長親自過來坐鎮指揮,這肯定是怠慢不得,必須要他親自去接才行。

半個小時之後,高橋南趕到了旅順灣的港口處,看到四艘帆船正在緩緩靠岸,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緊趕慢趕總算是趕上了。高橋南見到摩根出現頓時精神一振,他知道這位首長不但是狙擊教官,更是醫療專家,有他親臨旅順,事情便會好辦多了。

「那位個頭不高,矮矮壯壯的,就是高橋營長了。」覃韋站在船舷邊,向劉尚介紹道:「這位的名號,估計你在三亞的時候就應該聽說過了吧?」

劉尚看著那名正在向摩根敬禮的軍官,點點頭道:「那當然,他的戰功在軍中少有人及,就連戰鬥事蹟都編入了學習材料,在各地駐軍中宣傳。不過聽說這位高橋營長,好像是倭人出身?」

覃韋看了劉尚一眼,淡淡地說道:「海漢子民,只要效忠國家,效忠執委會便可,出身哪國又有何妨?」

劉尚感受到覃韋語氣中的不快,心知是自己失言,這高橋南既然是軍中的英雄人物,覃韋在外人面前自然要維護其榮譽,當下笑道:「是在下說錯話,覃兄莫怪。對高橋營長的事蹟,在下也是佩服得緊的!自福廣一路北上至此,這沿途的控制區和殖民地,聽說有不少都是特戰營一仗一仗打下來的。」

覃韋臉色稍霽道:「不錯,高橋營長英勇善戰,忠心耿耿,執委會和國防部都對他十分信賴,所以才會將這開路先鋒的差事一直交予他來執行。劉幹事若有興趣,也可找機會與高橋營長聊聊,或許能將他的事蹟編作故事,日後在民間廣為宣講。」

劉尚笑著應下,心中卻想此地正處於疫情之中,開春之後又要對後金展開新的軍事行動,高橋南作為主戰部隊的指揮官不知多忙,哪會有時間跟自己閒扯淡。不過海漢軍中大明、安南出身的軍官不少,東洋倭人卻極為少見,這高橋南算是一個異類了。但能帶著部隊從南海一路打到遼東,替海漢開疆拓土,這可是實打實的軍功,半點摻不得假,也就難怪他能夠深得執委會和國防部的信任了。

而高橋南所指揮的特戰營,在海漢國內被稱作王牌部隊,不管對上哪一國的敵人都是戰無不勝,甚至在兩個月前還曾以步對騎大勝後金騎兵,堪稱是奇蹟般的戰績。劉尚也早就風聞其名,這次來到遼東之後,總算才有機會近距離見識一下這支聞名遐邇的部隊了。不過他轉念一想,此時特戰營的駐地正是疫情發源地,又是處在戰區,只怕早就戒嚴了,自己也未必能隨意到處轉悠。

雖然這地方與芝罘島之間只隔著一道渤海海峽,直線距離不過兩百餘里,但劉尚還是感覺到此地的溫度似乎的確要比山東更冷一些。這麼冷的地方居然會爆發疫情,也難怪軍方會對此準備不足了。

眾人下船之後,自有本地駐軍安排好的車馬接送,不過條件所限,這裡就只有運貨的大平板車臨時加了個車篷來載客,好在路途不遠,倒也不至於因為顛簸而導致不適。至於前來換防駐紮的陸軍部隊,由於人數眾多,自然只能在集結之後步行前往旅順堡了。

劉尚坐在大篷車裡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適,這車廂裡鋪著厚厚的皮毛,他也摸不出是什麼動物,但坐在上面的確柔軟暖和。不過暖和也光是屁股和腿暖和了,從大篷縫隙吹進來的寒風颳在裸露的肌膚上依然是如刀子一般。

劉尚打個寒顫,下意識地從懷中摸出小酒壺,打開來嘬了一口,一股暖流順著喉嚨下到腹中,然這才覺得身上暖合起來了。

「給我來一口。」從旁邊伸過一隻手來,示意劉尚將酒壺遞過去。

劉尚側頭一看,是負責陪同他們的一名本地軍官,坐在這車廂裡還比自己足足高出大半個腦袋,壯得跟熊似的,當下也沒敢應聲,直接將小酒壺遞到他手中。那軍官接過手去,毫不客氣地仰起頭來,便就著酒壺口往嘴裡倒。

劉尚嚥了一口唾沫,心道這人倒是飲得豪氣,如同在喝水一般。不過這小酒壺裡就那麼點酒,那人拿著酒壺抖了兩下就沒了,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將酒壺遞還給劉尚:「謝了!在下特戰營少尉排長孫真。」

「在下青年團幹事劉尚。」見對方報了職務名號,劉尚便也有樣學樣地回應道:「孫排長客氣了。」

孫真咧嘴一笑,露出兩排大白牙道:「劉幹事是南方人吧?來這苦寒之地真是辛苦了,等會到了旅順堡,給你把酒補上。」

劉尚客氣兩句,好奇地問道:「聽孫排長口音,似乎是山東人氏?」

孫真點點頭道:「當初登萊之亂的時候,我從鄉下躲兵災逃難出來的,後來投了海漢,在澎湖參了軍。」

劉尚心道這倒是登萊之亂期間常見的事,他看過相關的資料,海漢在登萊之亂那兩年從山東引入難民過萬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如孫真這樣,為了躲避戰事而離鄉背井的難民。而當時這些難民為了能夠盡快獲得海漢國籍,有不少人都選擇了參軍入伍,孫真顯然也是其中之一。

馬車很快便駛入了勝利堡,車上眾人便由孫真帶著,前往已經騰出來的營房安置。而此時高橋南正在徵求摩根的意見,是否需要集合全營檢閱。

摩根搖搖頭道:「儘量減少人員集中,這不是已經和你們說過了?沒必要檢閱了,你先帶我去看看隔離區的狀況。」

高橋南本來也為此事心急如焚,見摩根主動要求,當下便趕緊帶著他去了堡內東北角的隔離區。摩根花了一炷香的時間裡裡外外看過一遍之後,心中已經大致有數,便讓高橋南召集軍醫和醫療兵開會佈置任務。

摩根的措施主要分三個方面,消毒、隔離、治療,三管齊下。他這次帶來了一批醫護人員和大量的藥物,並且準備好了更專業的病區隔離消毒方案,將先前不夠完善的隔離措施查漏補缺。有了摩根這位高級軍醫坐鎮,各方面的防疫工作便很快推動實施,原本有些混亂的病區也終於安定下來。當然了,這還僅僅只是個開始而已,是否能夠控制住疫情,摩根自己也還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只能按照既定的措施去做了再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0:58
第1406章 冬季偵察

摩根憑藉自己的經驗可以診斷絕大部分病號的病情狀況,但對於治療方面,他所能做的事情的確不多。他所掌握的醫療手段都是建立在化學合成藥物和各種先進醫療器械的基礎之上,但在這個時空他可沒辦法擁有這樣的條件。當初穿越時帶過來的藥物,即便還有剩餘也都已經過期了,只能指望著中草藥發揮作用。

雖然這幾年摩根也在惡補中醫方面的理論知識,但還是有很多藥方和治療方法是他難以理解和掌握的對象,所以這次來遼東,他還帶了數位從山東高薪僱請的大夫過來,以彌補自己在治療手段方面的不足。

不過摩根在實地看過旅順堡的隔離措施之後,還是給予了高橋南和本地軍醫比較高的評價,他們嚴格按照摩根此前通過電報佈置的措施對確認的病號進行了隔離,有效地減緩了疫情的傳播擴散速度。照目前的狀況來看,摩根對於控制住疫情還是持比較樂觀的態度,只是對於這種流感疫情並沒有什麼立竿見影的特效藥,要徹底消滅疫情恐怕還需要一段時日才行。

而特戰營受此影響,本該安排在冬季執行的一系列前出偵查計畫也全都暫停了,而這也是摩根來到旅順要過問的事情之一。在佈置完治療措施之後,摩根就示意高橋南先把疫情的事情放一放,找個清靜的地方聊幾句。

高橋南作為摩根到來之前的最高指揮官,在旅順堡裡當然擁有一間自己的住所套間,裡屋住人外屋辦公。不過在摩根到來之前,他便自行搬到了營房裡住下,將這個套間收拾出來留給了摩根暫住。摩根的行李先前便已經由勤務兵送了過來,這個時候便正好由高橋南親自將摩根帶過來。

「旅順堡這邊條件艱苦,還望首長不要介意。」進屋之後,高橋南很窘迫地搓了搓手道:「後金離開前毀掉了堡內大部分房舍,這個套間已經是最好的一處了。」

摩根抬頭看了看屋頂,上面的瓦片殘缺處都用草蓆遮擋住了,但還是看得出來這屋子在海漢接手的時候已經有一定的損毀。屋裡的家具都是原木所制,樣式粗大笨重,甚至連清漆都沒刷過,也是頗具原始風味了。這環境要跟芝罘島比起來,的確是差了不少,畢竟那邊經過了一年多的建設,生活設施已經趨於接近正常的殖民地水準,而且在私下通商之後,很多在山東採購的生活用品也源源不斷地運抵佔領區,提供給講究細節的穿越眾使用。

不過正如高橋南所說的那樣,在旅順堡這種環境下,就算想挑剔一下也沒得選,本地也沒有條件為摩根的到來專門搭建一套房子,不管滿不滿意都得接受。當然摩根本身並不是那麼挑剔的人,否則也不會遠離三亞跑到北方來帶兵了,簡單看過屋內陳設之後,摩根便招呼高橋南坐下說起了正事。

「雖然偵察行動停了,但我想你應該還留了一些手段在外面,給我大概說說吧。」

除了疫情之外,摩根最為關心的當然便是海漢在遼東半島的主要對手後金了。儘管在去年年末的一連串交鋒中佔得了明顯的主動,但海漢軍方並不會認為這點戰績就足以讓後金傷筋動骨。對方在去年的交鋒中保持了克制,很大部分原因是其將對外戰爭的重點方向仍然放在了大明這邊。海漢軍戰力雖強,但終究兵力不多,所能控制的地域範圍也因此受限,而對方顯然也對此看得非常明白,在嘗試過反攻之後便果斷收兵,回縮至金州地峽一線佈置防禦。

雙方都不想在寒冷的冬季繼續作戰,這對於後勤輜重的要求實在太高,即便是一向以機動力著稱的海漢軍也不願冒風險發動冬季攻勢。而後金軍一方也需要一段時間來調兵遣將,總結之前的經驗教訓,準備開春之後的軍事行動。於是雙方雖然沒有進行過任何形式的停戰談判,但卻不約而同地將主力部隊後撤,保持了一種奇怪的默契。

海漢一方本來就已經有春季攻勢的打算,所以在寒冬時節依然安排了大量的偵察行動。如果不是疫情的突然爆發,這個時候的特戰營應該正在執行相關任務。但摩根知道即便是中止了偵察任務,高橋南大概也不會將人馬全部召回,外圍的警戒還是必須要部署到位的。

果然高橋南立刻應道:「旅順堡東北方向四十里範圍內幾乎全是山區,對敵我雙方都是非常不利於大部隊行動的地形。但為了防止敵軍小股部隊潛入,我還是在山區的交通要隘部署了幾支小隊擔任警戒。但對於山區之外的地域,因為兵力有限,我就沒有再安排了。如果旅順堡的疫情能盡快得到控制,卑職想在開春之前安排一兩次規模大些的偵察行動。」

摩根不置可否地繼續問道:「在山區的小隊一般幾日替換?」

「一般是兩天半到三天,視天氣狀況而定。幾支小隊的換班時間都已錯開,最少也會保持兩支小隊在外值守。」高橋南立刻介紹道:「不過入冬開始下雪之後,就沒有再在山裡遇見過後金的偵騎了。想來之前在山區的交手,也是讓他們吃夠苦頭了!」

去年海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旅順之後,後金也很快就組織了人馬從金州地峽南下,試圖重新奪回旅順地區的控制區。而兵力處於劣勢的海漢一面分兵在大連灣登陸佯攻金州地峽,一面在旅順堡東北的山區內布下陣勢,與後金軍進行了一段時間的山地戰。憑藉著山地作戰的經驗和性能優異的武器裝備,特戰營和騎兵營協同作戰,在山區成功拖住了數倍於己的敵人。直到後金軍回撤的時候,也沒能再看到旅順堡的城牆。

摩根又道:「按照你所掌握的情況,後金在金州地峽以南地區還有多少兵力?」

高橋南皺眉道:「不到千人,大約有三成騎兵,分駐在幾個莊子裡。不過這已經是半個月之前的情況,最近停下了偵查行動,也不知是否會有變化。但即便對方安排有巡邏小隊,應該也不會主動進入山區。」

高橋南這話說得頗為自信,看樣子是對自家部隊的威懾力充滿了信心,作為海漢軍王牌部隊的指揮官,擁有這樣的驕傲的確毫不奇怪。

摩根對此也沒有表示任何質疑,只是輕聲說道:「等雪停了,我們去北邊轉轉。」

高橋南眼神一凜,下意識地應道:「首長是要親自上火線?這太危險了!」

「再危險也得去,這是我來遼東的任務之一。」摩根解釋道:「我帶了一隊狙擊兵過來,最近幾個月沒有比這裡更好的實戰練習場了。」

高橋南再次大吃一驚,他當然知道狙擊兵在海漢軍中是何等稀罕的存在,去年攻打旅順和佯攻金州地峽兩場大戰,都有狙擊兵參與其中,但也不過一兩組人而已。而摩根這次帶了一整隊的狙擊兵過來,顯然是打算以戰代練,在遼東這邊好好折騰一番了。

沒等高橋南迴過神來,摩根繼續說道:「你應該很清楚,狙擊兵的部署是絕密軍情,所以這個消息不得外傳,明白嗎?」

「明白!」高橋南立刻站起身來敬了一個軍禮,口中響亮地答道。這可不僅僅是狙擊兵部署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摩根要前往一線參與行動,這種消息更是不可外洩,否則萬一被敵軍知曉摩根動向,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而從摩根所說的口氣來推斷,這顯然不會是一次公開的軍事行動,多半隻會有小股部隊配合他所率領的狙擊兵行動,所面臨的風險可不小。

摩根之所以安排這樣的行動,一半當然的確是為了訓練手下的狙擊兵,畢竟這行當除了常年打靶練習之外,戰場上的實踐經驗對於提高狙擊兵的作戰水平也非常重要。何況像遼東這種地理環境,在狙擊兵過去的訓練和作戰經歷中幾乎都是一片空白,摩根認為很有必要讓手下的精英們在這裡多花一點時間適應環境,為今後的作戰行動做準備。

而另一半的原因,則是因為駐紮此地的特戰營因為疫情原因,已經停止了偵察行動,為了不耽擱開春之後的作戰任務,摩根便打算親率自己的學員下屬,到遼東完成這個任務。當然了,這多少也是因為他很久沒親自參與作戰任務有些手癢,想趁此機會過把癮。錢天敦等人雖然對此有些不以為然,但也沒有刻意去阻攔他,只要不深入敵佔區,零星敵人肯定沒法威脅到全幅武裝還帶著一隊精英士兵的摩根。

說是一隊狙擊兵,其實也只有十二人而已,但這已經是海漢軍在長江以北地區全部的狙擊兵編制了。其中既有已經參加過數次戰鬥的老兵,也有仍在摩根手下受訓的學員。根據過去的培訓經驗,摩根知道這樣以老帶新的配置是最為科學合理的安排,不過此次不僅僅是普通的模擬作戰訓練,而是真實的以戰代練,他也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應對敵人才行。

海漢狙擊兵這個特殊兵種,外人極少有人知曉其詳情,不過只要在戰場上吃過幾次虧之後,便會留意到海漢軍的這種作戰手段。後金軍也不例外,在去年的戰鬥中,狙擊兵在超遠距離上斃傷的後金軍人已經不是個例,這讓他們意識到海漢軍掌握了某種遠距離精確打擊的武器,在戰場上對於將領的保護就更為小心了。

這個狀況已經由前次參戰的狙擊兵反饋到了摩根這裡,所以他也很想親自到前線觀察一下,後金軍的活動特徵和作戰方式。雖然書面報告已經看了不少,但眼見為實,很多東西還是得親眼見證之後才能想出相應的對策。而且摩根也希望通過與後金騎兵的接觸,逐步整理出狙擊兵如何應對集群騎兵的戰術——這在他來之前的那個時空中,大概要算是一個比較冷門的研究領域了,至少他自己在從軍期間並沒有學到過針對性的戰術。

當然了,在遼東地區的偵察行動肯定需要特戰營的全力配合,他們在這裡已經待了兩個月,對於附近的環境要比初來乍到的狙擊兵們熟悉得多,也有與後金軍交手的經驗可供參考,所以摩根一到旅順堡佈置完醫療方面的事情,便單獨召見了高橋南,向他說明了自己的打算。

摩根並不是高橋南的直接上司,但錢天敦事前已經發來電報,要求高橋南聽從摩根指揮,全力配合,高橋南本來還沒琢磨明白這命令的意思,但摩根攤牌之後他便已了然於胸了。

在距此不遠的另一處營區,劉尚和其他人在孫真的帶領下進入了一間大行軍帳篷,他們的臨時營房便在此次了。這種帆布帳篷自然沒有多強的保暖性可言,只是能夠擋風遮雪而已。帳篷裡生著一個小煤爐子,還特地架了一根菸囪通到戶外。

「爐子可以燒水,但外面的雪水可別燒來喝,軍醫說那不衛生,燒來洗臉洗腳還行。喝的水會有專人去附近小河取冰,每天會送過來,你們到時候拿個盆盛著,燒的時候敲碎了放壺裡。」孫真雖然看著粗莽,但很耐心地向劉尚等人說明這裡的生活安排:「最近疫情厲害,各位沒事就不要出營房了,每天的飯食會有人送到房裡,有什麼指令也會有專人傳達。」

劉尚愕然道:「那我們來這裡就這麼無所事事的等著?」

孫真擺擺手道:「各位的任務,上面自會有安排,劉幹事如果覺得無聊,那就先替戰士們寫寫家書吧!」

對本土位於南海的海漢國來說,這裡無異於是遙遠的邊疆,而戍邊戰士主要的精神寄託之一,大概便是跨越數千里傳遞信息的家書了。普通士兵自然無法享受到電報傳書的便利,所以紙面書信依然是這些軍人與國內親屬保持聯絡的主要方式。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0:58
第1407章 旅順堡的冬天

要在數千里的跨度上傳遞這些書信,所需的時間也不短,一封信在路上走兩個月左右是常態。海漢軍中又對喝酒賭錢這些消遣活動有著比較嚴格的管控,拿了軍餉也沒地方消費,所以閒下來的官兵往往就會選擇給家中寫信打發時間,順便傾吐一下思鄉之情。甚至一個人一次寄出四五封信,在這裡也不足為怪。

不過並不是所有官兵都有自行寫信的本事,還是有不少識字不過百的半文盲只能依靠別人代寫,家中寄來的書信也只能由別人念來聽聽。而負責這個差事的基本都是軍中的宣傳和政工人員,但旅順駐軍的幾名文職官員悉數病倒,因此寫信讀信這個活動就暫停下來。劉尚和覃韋正好都是司職宣傳的文職官員,孫真自然便將這個差事推到了他們頭上。

「這……」劉尚和覃韋對視一眼,心知這事也不便推辭,只好答應下來。

「那兩位稍事休息,待晚飯之後,我再安排人過來。」孫真見對方應下,臉色也是一喜。

孫真走後劉尚才開口道:「想不到來這邊倒是輕鬆,當個寫字先生就行了。」

覃韋正色道:「士兵們戍邊辛苦,你我需盡力幫助他們才是。」

劉尚應道:「那是自然,長駐這種苦寒之地,的確艱苦,我們當下能做的事情,大概也就只是幫助維持士氣了。」

如果不是有疫情發作,像劉尚這樣的多面手,大可在聚眾宣講的場合客串一下文工團的角色。不過現在旅順堡禁止多人聚集,劉尚所能發揮的作用就比較有限了。但即便如此,劉尚還是更願意留在遼東這邊避避風頭,這至少比在芝罘島擔驚受怕要好得多。軍中這些人相對還比較單純,不用再費腦子防著安全部刨根問底了。

雖然旅順堡的住宿條件只能用簡陋來形容,但如同所有的海漢控制區一樣,這裡的伙食水準並不差,晚餐的豐盛程度,甚至遠遠勝過了劉尚在馬家莊期間吃的食堂。旅順堡這地方依山傍海,山珍海味的出產都不少,雖然是隆冬時節,但後勤部門依然搞來了不少好東西,讓初來乍到的劉尚等人大快朵頤。

不過還是因為疫情的關係,並沒有在軍中舉辦大型的接風宴,只是在他們所住的帳篷裡分別擺了幾桌,由駐軍軍官作陪。當然劉尚不會在意這種繁文縟節,場面小一點可以多吃菜少喝酒,反而更加自在一些。

他們這間帳篷安排了八人入住,除了劉尚和覃韋之外,另外幾人都是軍醫和臨時從山東地方上請來的大夫,倒也都算是斯文人,而留在這邊作陪的則是先前帶他們過來的孫真。

「各位,這狍子肉是昨天才從山裡打回來的新鮮貨,山東那邊可吃不到,大家動筷子別客氣!」孫真很是熱絡地向眾人介紹桌上的菜餚。

桌上一位大夫撚鬚道:「狍子肉溫脾暖胃、強心潤肺、利濕壯陽,古有食狍肉成仙之說,的確是好東西。」

孫真愣了一下,倒是沒想到這還有三句話不離本行的敬業者,當即又指向另一道菜介紹道:「各位,這道雉雞羹是用本地野雞烹製,湯汁味道鮮美,不可錯過!」

另一名大夫這次搶在頭裡應道:「唐代《食醫心鑑》有雲,野雞肉潤燥止渴,補脾益氣,乃是食補良品。」

劉尚拍拍孫真肩頭道:「孫排長不用介紹了,這幾位都是行家,你我還是好好吃肉喝酒吧!」

孫真笑道:「劉幹事說得是,是在下班門弄斧了,來來來,各位遠道來此,招呼不周之處,還望各位多多包涵,孫某先敬各位一杯!」

孫真說罷舉杯環揖一圈,然後仰頭將杯中酒倒入口中。劉尚見這酒杯至少是有一兩的份量,自己這酒量可不敢學他這般作派,當下只能淺酌一口作為回應。孫真倒也不介意眾人是否乾杯,拿了酒瓶自行滿上,便開始一個一個敬過來。

孫真一圈酒走完剛坐下,高橋南也陪同摩根一起進來了。因為接風宴分設在幾個帳篷裡,他們也只能挨著帳篷巡迴敬酒了。劉尚暗道這海漢什麼都好,就是酒喝起來沒完沒了,實在讓人難以招架。當然了,腹誹歸腹誹,他還是得擠出笑臉,捧杯與高官們配合。

摩根與高橋南敬完酒就離開了,他們自有另外的宴席,作陪的也都是高級軍官,而且席間肯定會談及軍事細節,自然不便與帳篷裡這些人同桌。高橋南臨走的時候拍拍孫真肩膀叮囑道:「喝差不多就行了,別耽擱先生們做事!」

孫真酒勁一下醒了大半,連忙敬了個軍禮應下。高橋南的告誡果然起了作用,孫真重新回到桌上之後便不再主動敬酒,不然以他的酒量,這桌上只怕要放趴一半以上才能完事。劉尚見狀也緩了一口氣,他就坐在孫真下首挨著,孫真轉過去轉過來都要跟他捧杯,就算不乾杯也有些招架不住。

劉尚看這滿桌的野味不禁嘆道:「孫排長,這邊伙食如此之好,在下要是在旅順堡多住段時間,只怕很快就要長出一身肥肉了。」

孫真笑道:「那可不是,這才過來兩個月,我手下那幫兔崽子一個個都養肥了。雖說平時沒這麼豐盛,但這水裡游的,山裡跑的,天上飛的,的確飯桌上沒斷過。這邊雖然生活環境艱苦點,但物產確實豐富,進山打獵連刀弓都不帶,提根棒子就行,敲狍子砸魚容易得很!各位,別的不說,這吃的保證天天都有新花樣,若是有什麼想吃的,也可以告訴我,儘量滿足各位要求!」

覃韋笑著應道:「這麼說來,這日子倒是比你們駐紮在芝罘島的時候更舒服了。」

這兩人以前都在芝罘島駐紮,自然早就認得,孫真毫不見外地應道:「單論伙食那自然是現在更好,芝罘島上又沒什麼野味,除了海鳥基本上全都被打來吃了,哪比得過遼東這邊選擇多!」

孫真這話倒是一點不假,當初特戰營駐紮在芝罘島上,這幫慣於在山林間行動的大兵閒暇時便在島上組織圍獵,一年下來早就把島上的野生動物獵捕得差不多了。駐地遷到旅順之後,這裡的自然環境倒是遂了特戰營的心意,旁邊就是綿延數十里的山區,野生動物資源十分豐富,讓他們有了大展身手的天地。這冬季又沒有什麼軍事行動,於是捕獵便成了最大的消遣,旅順堡的食堂後廚裡,每天都能收到士兵們在野外捕殺回來的各種食材。

劉尚這一頓吃得滿嘴流油,不得不歎服海漢人對吃的講究真是上行下效,貫穿了整個社會,就連戰線上的軍隊也對此毫不放鬆。不管走到哪裡,只要是在海漢控制區內,還真沒聽說過有餓肚子的事情發生,能做到這一點也是殊為不易了。

眾人吃完這頓飯,趁著收拾殘局的工夫,孫真朝劉尚招招手,口中輕聲道:「隨我來!」

劉尚不明其意,但還是跟著他出了帳篷。孫真摟著劉尚肩頭走出幾步,這才對劉尚說明原委:「先前來時在車上喝了你的酒,說好要還你。」

劉尚沒想到他還記著這事,連忙推辭道:「也就兩口酒的事,還說什麼還不還,孫排長太客氣了!」

孫真也不跟他磨嘰,只是拍拍劉尚道:「帶你去個地方,你看過了再說。」

劉尚心想這旅順堡裡也沒什麼危險之處,便放心大膽地跟著孫真在堡內穿行,最後來到了城牆下的一處庫房。劉尚嗅覺頗為靈敏,孫真還沒打開門,他便聞到一絲酒香,下意識地問道:「莫非是酒窖?」

「劉幹事果然是聰明人。」孫真笑著打開門,先閃身進去了。劉尚稍一猶豫,也跟了進去。

這庫房裡不過兩丈方圓,房頂雖然有幾塊明瓦,但屋外天氣本來就陰沉,也看不清屋內的陳設。孫真很快點燃了一盞油燈,然後藉著光線向劉尚展示屋內的藏品。

「劉幹事請看,這屋裡的酒可不是普通的高粱酒,都是泡了好料的藥酒。」孫真不但好喝酒,而且顯然是對這方面頗有研究,當下便向劉尚介紹起了這裡的藏品。

「這一排全是蛇酒,各種蛇都有……下面那幾壇是鹿茸酒和人參酒。這邊架子上的玻璃罈子,泡的可是好東西,虎骨虎鞭都有……劉幹事,這些可都是本地的出產,一點不摻假的,要不給你倒點出來試試?」

劉尚看孫真躍躍欲試的樣子,連忙搖搖頭道:「這個太補了,喝了怕是要出事,這旅順堡外荒無人煙,火氣上來了連個發洩的地方都沒有,還是免了吧!」

以旅順堡目前的狀況,自然不會有軍妓之類的後勤服務機構,劉尚這話雖然是開玩笑,但也的確是道出了客觀事實。孫真撓撓頭道:「劉幹事說得是,這個倒是在下考慮不周了。」

劉尚自然不會得罪孫真,當下又把話圓了回來:「在下雖然比不了剛才那幾位大夫學識淵博,但也知道蛇酒可以活血驅風,祛濕益氣,不如就倒一點蛇酒吧?」

「好!那便依劉幹事的意思!」孫真當下便挑了一壇泡的時間最長的蛇酒,讓劉尚將他的隨身小酒壺拿了出來,又找了個倒酒的漏斗,然後給劉尚倒了一壺。不過孫真嫌他這酒壺實在太小,又找了一個空酒瓶出來,給他另外倒了一瓶出來。

劉尚見他如此熱情,也是頗感為難:「這酒怕是高橋營長的私藏吧?倒這麼多出來,待會兒拿回去還會被人看到,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孫真擺擺手道:「無妨,這本來就是高橋營長的意思,旅順這邊條件簡陋,委屈各位先生,也只能儘量讓各位吃好喝好。若是其他先生看到了也想要,回頭我再帶他們自己來挑便是。不過那幫大夫看到能進嘴的東西就要先討論一番藥性,帶他們來選藥酒,只怕有得一番挑挑揀揀了!」

劉尚想起剛才吃飯時大夫們談論食材藥性的情景,也忍不住失笑道:「那是,說不定還會指點你如何配藥泡這些藥酒。」

孫真道:「那倒是敢情好,高橋營長弄這些藥酒的時候,也沒怎麼放其他藥材進去,有這些大夫指點迷津,也省得再找人開方子了。」

兩人回到帳篷裡,吃飯的攤子已經收拾乾淨,眾人正各自歇息。孫真見狀便替他們分配了任務,幾位大夫負責替士兵們寫信,而覃韋和劉尚則專門負責給士兵們念信。孫真知道他們二人是搞宣傳的行家裡手,說話的技巧自然勝過旁人,這樣的安排也算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了。

劉尚才拿到好處,自然不會對孫真的安排有任何異議。很快孫真便領來了數名士兵,分別交給眾人負責。而為了避免帳篷內人員聚集過多太擁擠,只有寫信和念信的當事人被允許進入帳篷中。

一名士兵手持信箋來到劉尚面前,雙手遞上,口中說道:「有勞先生!」

劉尚點點頭接過來,做個手勢示意對方坐下,然後從信封裡抽出信箋來展開,緩緩念道:「二哥見字安好!九月來信已收到,知悉二哥在軍中又立軍功,家人都頗感榮耀,只是戰場上刀槍無眼,二哥須得多多保重才是……」

劉尚一邊唸著一邊看對方表情,見其正沉醉於自己所念內容之中,便接著繼續念道:「……大哥退伍手續已辦理完畢,官府安排他到崖城派出所任職,每月餉銀十六元,加上之前所領退伍金,足夠家中吃穿用度。父母大人讓二哥不必再將軍餉全部寄回,留些錢財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劉尚唸到這裡已經便已經知道,這士兵家中還不止他一人入伍當兵,而他那個退伍的大哥顯然在軍中表現不錯,退伍之後才會被推薦出任警察這種公職。以其餉銀數目來看,大概也不會是街頭常見的藤盔巡警那種低級職務,多半是有官職在身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0:58
第1408章 苦寒之地

這封信件通篇都是在講述家中狀況,其中倒是沒什麼敏感信息。不過劉尚的專業就是收集情報,從信中隻言片語的碎片信息之中,依然是從側面瞭解到了海漢社會的一些現狀,特別是與軍方相關的一些信息。

海漢給予軍人的待遇一向極好,除了入籍方面的優待之外,對退伍或是傷亡撫卹給出的條件也是十分優厚。而像特戰營這種王牌部隊,戰時士兵的軍餉收入甚至比劉尚這種文職官員還高,再加上榮立軍功的各種嘉獎,士兵在退伍的時候往往都可以存下一筆可觀的財富。

海漢現在施行的兵役制主要是以募兵為主,普通部隊服役滿三年便可退伍,而海軍作戰部隊、特戰營、南海特戰大隊、騎兵營、狙擊兵等特殊部隊因為訓練週期長,整體投入大,加之接觸到的軍事機密更多,所以會要求至少服滿五年兵役方可申請退伍,當然傷病等特殊狀況不在此列。退伍時不但有退伍金,還有分到名下一份的田地,足以保障軍人在退伍之後還能有一個比較穩定的生活來源。

不過只要在服役期間能混出頭,有了個一官半職,這些軍人一般都不會再主動選擇退役,畢竟軍官相較於普通士兵的待遇又提升了一大截,而且海漢對外戰事不斷,軍人要憑軍功往上爬著實不難,身在特戰營這種一線部隊,更是有相當多的機會在戰場上給自己掙晉陞資本。

進了特戰營的人,幾乎都會以高橋南為榜樣和目標,雖說他能上位多少有些時勢造英雄的原因,但後來者們並不會太在意這種細節。再說如今特戰營裡的軍官都是從小兵一步步爬上去的,這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很公平的上升通道,因此特戰營的脫退率相當低,服役五年以上的人著實不少。

劉尚唸完信,那名士兵起身千恩萬謝地去了,不過劉尚估計他出去之後應該立刻就會去排到寫信的隊伍裡。如此這般念了七八封信之後,孫真進帳篷趕人,讓剩下的士兵明日在來,放劉尚等人早些休息。

劉尚先前喝了些酒,這麼一番用腦之後也有些倦了,當下便洗漱一番然後上床歇息了。

旅順堡夜間會關閉南北兩道城門,因此無需擔心會有野獸趁晚上摸進來,住在帳篷裡也沒什麼安全問題。不過這帳篷保溫性能太差,雖然有個小炭爐徹夜不滅,但躺在被窩裡依然還是感覺冰冷,需要比較長的時間才能慢慢暖和起來。

劉尚躺在床上,聽著帳篷裡眾人此起彼伏的鼾聲,不禁有些佩服這些傢伙在這麼冷的地方居然也能快速入眠。他出身南方,在山東的時候就已經覺得當地氣候難以適應,來到遼東後更是深切地領教到了「冬天」這兩個字在北方意味著什麼。而旅順這邊的生活環境遠不如山東,除了吃的還算不錯,基建方面就實在太簡陋了,連冬季供暖的辦法都沒能很好解決,也就難怪會在隆冬時節出現疫情了。

雖然遵從安排從三亞來到了這白雪皚皚的遼東,但說實話劉尚還是不太明白海漢為何一定要耗費大量資源進攻遼東地區。雖然執委會的說法是要幫助大明,解救遼東受後金欺凌奴役的漢人,但劉尚可不信事事以利為先的海漢人能有這麼好心,會在大明沒有公開求助的情況下就派出軍隊到幾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去作戰。何況從山東官府目前的態度來看,並不見得願意接受海漢這位不速之客來幫助自己抵禦外敵,這頗有熱臉貼上冷屁股的意味。

劉尚認為不善航海的後金國根本無法威脅到在南方已經成為海上霸主的海漢,兩者間也並不存在直接的利益衝突。如果說進軍遼東的目的是為了遼東的漢人人口,那大可扶持皮島的沈氏家族作為代理人來操作,這種事海漢在福建已經有成功的經驗在先,再複製一次應該也不會是太大的難事。

如果是為了遼東的土地,劉尚認為就更沒有必要了,他在環海南島的行程之後就領悟到一個道理,海漢不缺糧食,只缺人口,佔領過多的土地對現階段的海漢來說並無太大的實際意義,反而容易因為控制區過於分散而削弱了統治力。遼東的土地每年有幾個月的時間都處於無法施工和耕種的狀況,這對於講究基建的海漢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所在。

劉尚的眼光侷限了他看待問題的高度,他自然想不到海漢高層的看中的並非一城一池之地,而是數年之後能左右整個東北亞地區局勢的戰略佈局。遼東的漢人也罷,土地也罷,其實都並非海漢執委會考慮的首要問題,以遼東、山東兩地形成對渤海、黃海的箝制,佔領戰略要地後建立控制東北亞沿海的橋頭堡,這些更遠大的目標才是海漢在這一地區採取軍事行動的最主要原因。哪怕實現這種局面可能需要經年累月的時間,海漢高層也會繼續推動在遼東地區的軍事和殖民行動。

劉尚腦子裡沒有那麼宏大的地圖,也不明白海漢要的不僅僅是遼東半島,還有與其相鄰的廣闊海域。這些事情,海漢並不放心交給代理人來完成,就如同海漢在福建扶持了許心素,但依然還是用了許多工夫將台灣島和澎湖清理出來據為己有。對於具有戰略意義的重點地段和海域,海漢絕不會將其控制權交在他人手中。

當然了,除了地理上戰略位置的考量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政治方面的考量。掌握了歷史進程的海漢不希望明國倒在後金鐵蹄之下,由漢人政權掌控大陸地區,這對執掌海漢的穿越者們來說有著特別的意義。但劉尚不知道也不可能明白這種特殊的情感,所以他大概永遠都無法理解,海漢為什麼要做這種看起來很不合常理的事情。

劉尚躺在床上鑽牛角尖的時候,摩根正集合了高橋南等軍官召開會議,商量要如何在近期展開針對金州地峽地區的偵察行動。

摩根帶著狙擊兵小隊來到旅順的目的就是要以戰代練,在真正的戰場上磨練這些缺乏北地戰鬥經驗的部下,甚至也包括他自己在內。對海漢軍而言,在這個地區作戰的經驗仍然極為缺乏,哪怕在此之前的幾次交鋒中,海漢軍似乎佔得了上風,也並不代表部隊就已經適應了此地的環境。

事實上在與後金的戰鬥結束後不久,留守旅順的特戰營就開始出現了疫情,如果戰事再持續十天半個月,那局勢的走向就很難預料了。後金軍對於遼東地區的適應能力遠在海漢之上,雖然在之前的交鋒中被海漢的三板斧打得有點懵,但也並非失去了反擊之力。如果海漢軍不能盡快總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作戰方法,那麼開春之後的攻勢也未必能夠順暢進行下去。

會議室裡生著幾個火盆,讓室內的溫度能保持在一個比較溫暖的水平。摩根已經脫掉了厚重的外套,站在遼東半島的地圖前向軍官們說明自己的計畫。

「……旅順堡東北方向的這片山區,你們已經來來回回摸了兩個月,想必地形環境都應該非常熟悉了,所以我準備帶狙擊小隊先在山區適應一段時間,再視情況看是否繼續向北活動。高橋營長,你調些熟悉地形的好手給我,應該沒問題吧?」

高橋南感受到摩根投來的目光,連忙起身立正應道:「自當全力配合首長!」

摩根做個手勢示意高橋南坐下,然後繼續說道:「狙擊兵能夠發揮出的戰鬥力,一定程度上是與後勤保障掛鉤的。狙擊兵在野外活動一般都是輕裝,能夠攜帶的彈藥、糧食和生存物資都會比較有限,所以其活動半徑基本上是以補給點為中心。如果以旅順堡為補給點,當然也可以跟特戰營的戰士一樣,在半徑四十里左右的範圍內活動,不過特戰營可以用馬匹馱運補給物資,狙擊兵的作戰方式卻排除這樣的條件,對他們來說活動半徑越大就意味著要攜帶更多的生存物資。所以我希望能夠在山區的某個地方建立前沿陣地,將補給點往北推進,給狙擊兵提供更好的後勤保障。」

高橋南心領神會地應道:「這樣的地點我們已經掌握了至少兩處,都是以水源地為中心。當初與後金軍在山區對峙的時候,圍繞水源地的交戰幾乎一天都沒停過。掌握了山區的水源地,就掌握了這片地區的控制權,如果首長要將補給點設到山區,那卑職認為水源地會是一個比較合適的選擇。」

在摩根的授意下,這兩處水源地很快在地圖上被標識出來,一處是靠近遼東半島東海岸線的山溝,另一處則是位於山區北端邊緣,靠近與金州地峽接壤的平原。摩根大致看了一下位置,便選定了後者作為狙擊兵在外行動期間的主補給點,因為這地方幾乎正好是處在旅順堡與金州地峽的中點上,完全可以保障狙擊兵在離開山區之後的物資供給。

「說說這個地方的狀況。」摩根絲毫不耽擱時間,立刻便向高橋南詢問詳細信息。

高橋南應道:「這個地方實際上是一個山間湖泊,過去周圍有好幾個村子,不過後金佔了金州之後,這些地方的百姓都淪為奴隸,被後金陸陸續續擄去了別的地方。從這個湖的北岸翻過一道山梁,就是平原地區了。後金的巡邏部隊不會進山,但他們在山外的平原上活動比較頻繁。卑職在那個地方部署了一隊人,一般三天左右會派人過去輪換。」

摩根點點頭道:「那下次輪換是什麼時候?」

「兩天後。」

「那兩天後如果本地的疫情能穩定下來,我就帶隊走一趟。」摩根立刻就作出了決定。

關於行動的具體安排,還有諸多細節需要慢慢商議,這個會議一直開到午夜才宣告結束。而接下來的兩天,所有參與此行動的人員都將進入備戰狀態。

第二天開始,隨隊前來的軍醫和大夫們也開始全力投入到工作中。一方面是要組織人員對隔離區進行全方位消毒,檢查隔離措施是否已經達到了摩根提出的要求;另一方面醫護人員開始對隔離區的病號們進行會診,確定在本地難以治癒的重病號將被運往海邊送上船,回到山東那邊接受治療。

這次船隊運來了大量的藥材,醫生們短時間內也不用再擔心開出來的方子只能停留在紙面上了。摩根雖然不善於用中藥材施治,但他相信自己對疫情的判斷不會有太大偏差,只要隔離和治療措施雙管齊下,這種小規模疫情不會繼續肆虐下去,能夠給駐軍造成的麻煩大概很快就會被終結了。

而劉尚和覃韋依然沒有從念信的任務中解脫出來,由於今天大夫們都投入了正式工作,因此連寫信的活兒也得他們來幹了。覃韋倒是對此毫無怨言,就這麼一個一個地接待前來求助的士兵。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休息,劉尚丟了筆活動了一下手腕,苦笑著對覃韋道:「在下這手都快斷了,覃兄倒是輕鬆自在,莫不是有什麼秘訣?」

覃韋正色道:「無他,唯手熟爾。不瞞劉兄,在下剛入伍當差的那段時間,便是在軍中做專職的代筆先生,每天的差事就替士兵們寫家書。多的時候,一天得寫到三四十封書信」

劉尚一愣,旋即笑出聲來:「難怪你如此熟練,原來是老本行啊!佩服佩服!」

覃韋擺擺手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能為這些離家在外的弟兄們做點事情,也是覃某應盡之責。劉兄,其實為戰士們代筆家書,唸唸書信,同樣也是政工宣傳的一部分,只要用心,這裡也是你我可以發光發熱的地方。」

劉尚連聲稱是,心道這覃韋好高的覺悟,難怪能在軍中任職政工幹部。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0:59
第1409章 以戰代練

晚飯時分,孫真再次來到劉尚等人所住的帳篷,向他們告知了自己之後的行程安排。

「在下後天要出去執行任務,快則三五日,慢則七八日才能回來,所以從明日起,會有其他人接手負責各位的接待工作。孫某這兩天多有照顧不周之處,還望各位先生多多包涵。」

孫真說罷便向做人作揖示意,劉尚等人也不敢怠慢,連忙站起身來回禮。要說起來孫真這兩天的接待工作也算是挺熱情了,只是旅順堡本身生活條件有限,暫時也沒辦法給這些大夫和官員提供更好的居住環境了。

劉尚自認與孫真還有那麼一點私交情誼,待他與眾人打過招呼之後,才將他喚到一邊小聲問道:「莫不是又要與北邊的後金開戰了?孫兄多加保重啊!」

孫真咧嘴笑道:「未必會開戰,不過行動內容是軍事機密,不可外洩,劉兄見諒!」

兩人這兩天打交道的時候多,互相的稱呼方式也由最初的職務變成了更為親近的稱兄道弟,但孫真顯然並沒有因為私人關係而忘記自己的身份,應對劉尚的詢問也是滴水不漏。

劉尚尷尬地笑了笑道:「是在下問得冒失了,那就在旅順堡等待孫兄凱旋而歸了!」

劉尚本想試探著打聽一下特戰營的動向,但孫真口風頗嚴,而且把話說在明處,他自然就只能先打消這個念頭了。不過孫真這人性格直爽好打交道,而且對自己似乎還有些好感,劉尚還是想將這層關係維持住,說不定今後什麼時候還能派上用場。

翌日,孫真果然便沒有再來劉尚等人住處。為了配合摩根的行動計畫,特戰營特地調了一個排的兵力,負責掩護狙擊兵小隊和輸送物資,前往北邊山區裡的前沿陣地。高橋南點了孫真帶的排,並且他自己也會親自作為指揮官參與到行動中——摩根這種大人物都要上一線了,他自然不能在後方坐視。

特戰營的編制自下而上都是加強版本,孫真帶的也是加強排,足足五十來號人。特戰營要出動的隊伍加上摩根的狙擊兵小隊共有六十多人,而摩根又打算帶隊在與敵佔區接壤的金州地峽附近進行以戰代練的行動,所以這次出動不僅僅只是換崗而已,所需運往目的地的作戰和生存物資就有成噸之多。為此高橋南還徵調了本地的馱馬,不過這樣一來,這支隊伍的行動自然就不會有太強的隱密性了。好在海漢這段時間已經將山區肅清乾淨,倒也不會擔心過早暴露了行跡。

摩根的狙擊小隊自抵達旅順堡之後,便已經開始了適應性訓練。每天一早一晚各繞著旅順堡跑步一圈,作為最基礎的體能訓練。這裡的溫度要比山東更低,室外的訓練也有助於戰士們更快適應本地的氣候環境。至於他們的服裝,也全部換成了能夠融入本地環境的雪地迷彩,就連所使用的狙擊步槍,也提前用白色布條在槍身上裹了一層掩護色出來。

相較於特戰營,摩根手把手訓練出來的狙擊兵在複雜地形環境下的作戰能力或許稍弱一些,但他們獨特的作戰方式卻是足以讓任何對手感到頭疼。即便是敵人知道這樣一個特殊兵種的存在,也很難對其進行有效的防範,畢竟狙擊兵依賴於先進武器實施的遠程殺傷方式,在這個世界上仍是獨一無二,敵人很難想像出這個特殊兵種究竟是如何作戰,自然也就談不上防範措施了。除了儘可能拉開距離保持安全,很難有其他措施能在狙擊兵的槍口下保全自己的性命。

在兩個月之前與後金軍的交手中,海漢一方已經嘗試著在戰場上投入狙擊兵參與作戰,並且取得了一定的戰果。不過摩根認為在遼東地區的作戰方式還有很多需要進一步完善的地方,所以乾脆將北方的狙擊兵編制全部召集到一起,帶到遼東來進行實地訓練。

而國防部本身就對遼東地區有長遠的作戰計畫,因此對於摩根這個安排也是樂見其成,給予了一切方便,甚至連王牌部隊特戰營也得在此過程中扮演一次打下手的角色。錢天敦雖未親至,但也發了電報告知高橋南,讓他全力配合摩根的指揮。這對於以戰場主角著稱的特戰營來說,可謂是極為少有的狀況了。

一月十三日晨,天空中依然飄灑著細小的雪花,一支身著白灰色軍服的隊伍悄無聲息地出了旅順堡,向北方山區行軍而去。

出了旅順堡,往北望去便能看到連綿不斷的山地輪廓了,這裡的山脈屬長白山餘脈,海拔並不高,但山間峽谷眾多,地形比較複雜。從旅順堡往東北方向行進幾里地便可進入山區,不過摩根希望能節省路程上的時間,快些抵達目的地,於是高橋南所制定的行軍路線便沒有直接進入山區,而是先往北行進,這樣可以在平原地形上多行進一段,減少山地路程,從而縮短路途中所需的時間。

因為隊伍中有近二十匹馱馬背負重物的緣故,整體的行軍速度也比較慢,出發半天之後,才終於來到了進山的路口。這裡有一處已經廢棄的漢人村莊,高橋南下令隊伍停下來休整,待吃過午飯之後,再進山繼續前行。士兵們在村中尋了一處尚未倒塌的廚房埋鍋造飯,很快便弄出了一頓熱食,雖比不了旅順堡的食堂,但在這種荒郊野外能夠吃到熱食已是不易,特戰營和狙擊兵都是常年在野外訓練的部隊,對此倒也不會有什麼挑剔。。

在這種執行作戰任務的環境下,即便是像摩根這樣身份尊貴的高官,也不會擁有太多的特殊待遇。士兵們吃什麼,他也基本是一樣的內容,不過就是碗裡多了幾片肉脯而已。

「首長,這山裡雖無後金軍活動,但虎狼猛獸也不可忽視,進山之後須得小心一些才是。」再次出發之前,高橋南向摩根提出了自己的告誡。

摩根點點頭道:「我明白,等下把隊伍收攏一些,特別是馱馬要護好,不要留給野獸發動突襲的機會。」

在遼東地區隱藏於山林間的猛獸,實際上不止虎狼而已,像猞猁、狼獾、豹、野豬、棕熊等野獸也同樣擁有十分可怕的殺傷力。雖說熊在這個季節早已躲進隱蔽處冬眠去了,但這種猛獸如果在冬眠過程中受到驚動也會立刻甦醒,其危險程度可一點不弱於其他猛獸。

相較於很容易就有跡可循的敵軍,這些猛獸的活動蹤跡才是真正難以掌控的危險對象,一旦踏入其地盤中,便有可能會招來防不勝防的攻擊。特戰營駐守旅順期間時常進山打獵,所以高橋南對於本地猛獸的厲害之處也略知一二。摩根身份特殊,高橋南可不敢讓這位爺在山林中出了什麼岔子,是以要特別提醒一下,免得摩根不知道本地情況著了道。

午飯之後稍事休息,隊伍便再次出發,從一處山溝進入山區。這山中並無人工修建的道路,只有砍柴人、獵人、採藥人踩出來的小徑。當然了,關於開路人的構成,現在多了一個職業,便是駐防在旅順堡的海漢軍。

特戰營在這裡駐紮了兩個月,基本上已經將這片山區的地理環境都摸透了,選擇的進山路線也是士兵們日常巡防會走的一條山間小徑,視野較好且不會有太過難行的陡峭地形,因此隊伍行進的速度倒是沒有出現太大的減緩。

不過在這種山區行進,就不可能沿著直線朝著目的地去了,隊伍只能順著地形走勢前進。這樣一來,原本直線距離不過幾十里的目的地,實際行軍的距離可就要增加不少了。按照高橋南的安排,今天天黑之前是肯定沒法到達目的地,還得在野外宿營一晚才行。

行進至天色將暗之時,高橋南在預定的宿營地點再次叫停了隊伍。這地方位於一處山崖之下,頂上向外凸出一截的崖壁正好能夠遮風擋雪。崖下還能看到一些熄滅的柴火堆,想來是以前在此過夜的海漢軍所遺留的痕跡。

「這地方原來是個狼窩,我覺得這地方那個不錯,就清理出來當成了一個宿營點。」安排部隊歇下來之後,高橋南便向摩根介紹了這個地方的由來。

特戰營的士兵們本來慣於在山林間活動,不需高橋南指揮,便開始分頭紮營,生火燒水。孫真親自帶了幾個人,到附近去佈置警戒哨位和防猛獸的陷阱。另有數人拆了一堆帶出來的草料,加了幾把豆子開始餵馬。摩根見高橋南部下訓練有素,野外宿營經驗豐富,也不禁對特戰營的表現讚賞有加。

既然特戰營表現出了專業性的一面,摩根也不肯示弱,便讓自己手下去找些吃食回來。他訓練的這些狙擊兵除了槍法好之外,眼神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厲害,為了讓他們能在不便使用狙擊步槍的近戰環境中發揮戰力,軍方還另行為他們配備了勁道十足的弩箭。這種箭身短小的弩箭雖然有效射程不及弓箭,但在二十米距離之內卻能做到指哪打哪,射擊精準度十分可觀。此地雖然沒有後金人讓他們展示殺敵本領,但要用來獵殺飛禽走獸,給晚餐加兩個菜倒是再合適不過了。

狙擊兵們果然沒有讓摩根掉面子,很快便打了幾隻山雞回來,將就燒好的熱水去毛破肚洗淨,然後用軍刀剁成塊下到鍋子裡燉起來。雖然佐料只有姜蒜胡椒等有限的幾樣,但烹製這種新鮮食材的確不需要太複雜的料理手段。

殺雞的血腥味倒是招來了幾隻灰狼,但它們應該也能感受到這群人的殺氣騰騰,趨利避害的天性讓它們沒有嘗試冒險接近,只是站在附近的山崗上默默地注視著這處地方,間或發出一兩聲叫聲。

「首長放心,這些狼不敢來的,已經被殺怕了。」高橋南見摩根用望遠鏡觀察著遠處的狼群,便向他說明道:「只要不落單或是過於靠近它們,一般不會有什麼危險。它們知道要從我們這裡搶吃的,比虎口奪食更加困難。」

摩根放下望遠鏡,笑了笑道:「這種狼群在南方倒是難得一見,如果是讓章運看到了,肯定又會要求我們設法捉上幾隻活的送到南方去。」

章運在南海安不納島上經營的野生動物公園規模頗大,一直在從世界各地蒐集各種野生動物送往當地,就算是不適應當地氣候很快死亡,也會被章運和他的弟子們做成標本存放起來。遼東野生動物種類頗多,章運要是知道這邊的狀況,大概很快就會向執委會提出申請,在遼東捕捉活體送去南方。至於摩根所說的在南方見不到狼群,這其實還是因為海漢在南方所佔之地幾乎全是島嶼,自然不會出現狼群了。

高橋南倒也聽說過這位生物學家的名號,聞言苦笑道:「那卑職只有指望章首長莫要記起這個地方才好,這些猛獸想要活捉可真不容易,他要是想弄幾隻活的老虎去南方,那卑職還不如直接率兵去攻打後金老巢得了。」

夜色降臨,晚飯終於做好了。眾人吃過晚飯,便分頭進營帳休息去了。在野外冒雪行軍了一整天,就算是特種部隊也同樣會感到疲乏,不多時各個帳篷裡便鼾聲四起,好不熱鬧。

營地外圍生了幾個火堆,以防有野獸趁夜接近。高橋南安排了三班哨兵輪換,約定了通行換崗的暗號之後,便也進帳休息去了。

一夜無話,摩根在清晨聽到外面有些響動,醒來掀開帳篷門簾一看,高橋南手下的人已經開始在收拾行裝了,不禁暗嘆一聲慚愧,也趕緊起身收拾。

今天的早餐就沒那麼講究了,只是燒了兩大鍋熱水,每人水壺裡灌了一些,然後就著熱水吃一點乾糧,便上路繼續行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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