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76
Babcorn 發表於 2018-2-8 13:41
第1390章 難以掩蓋

早在海漢統一海南島之前,軍方便已經在海外開闢了殖民地,開啟了海漢向外擴張控制區的歷史。而這類佔領區在開發早期往往缺乏完善的管理機構體系,也沒有足夠多的專業官員來接手,所以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由軍方先行代管,到一定時期之後再逐步與行業部門和專職機構進行交接——便如山東佔領區目前正在進行中的工作交接一樣。

畢竟軍方的專業領域不是治理地方,這樣的安排當然會存在很多弊端,但唯有如此才能在快速對外擴張的同時實現對佔領區的基本治理和開發,所以這套做法也被一直沿用下來,逐漸成為了海漢對外擴張過程中一種默認的方案。而軍方在此過程中也逐步積累了大量實踐經驗,對於治理海外殖民地也有了比較成熟的操作,並且從中獲得了極為豐厚的收益。

毫不誇張地說,推動軍方不斷向外實施軍事擴張的動力,除了海漢自身的發展需要和軍方高層的個人抱負之外,還有一個不可忽視但又對外界秘而不宣的原因,便是軍方從這些軍事控制區內不斷獲取的豐厚收益。經濟、人員,以及控制區本身的戰略位置等等,這些因素給軍方帶來的後續好處甚至遠遠大過了佔領土地本身的意義。海漢軍能夠在短短八年時間裡迅速成為南海及東北亞地區戰鬥力最強的武裝,可不單單只是依靠執委會每年批給國防部和軍工部門的那些軍費預算。

當然了,這說不上是什麼陰謀,執委會對於軍方的手段並非一無所知,包括那些慣於跟軍方唱反調的高官們也都很清楚這樣的狀況。只是出於發展形勢的需要,這個國家不得不使用這套方案來對海外控制區進行管理,雖然看起來不是那麼合理,但在現階段來說卻的的確確是得到執委會認可的合法行為。

不過這樣的做法不會永遠一成不變地執行下去,隨著海漢國的正式成立,各方面的制度都在逐步完善,幹部培訓體系能夠為這個國家的各個部門提供的人力資源也在日漸增加。海外控制區缺乏專業官員的狀況正在慢慢好轉,即便是距離三亞萬里之遙的海外殖民地,執委會也希望能儘早將其納入到中央的統一管控之下,所以會更快地派出專業幹部團隊去接管當地政務。而這種轉變給軍方帶來的影響,大概就是各地的軍管期會較之以前大大縮短,從地方上所能獲得的直接收益也將隨之縮減。

這是大勢所趨,軍方也並不打算要去對抗執委會制定的政策,但起碼要盡力保住自己應得的那部分利益。為了不讓勝利堡那邊找到更多的藉口來削減軍方對海外殖民地的控制力度,國防部所能採取的措施便是要讓這些處於軍方控制下的地區儘可能保持社會秩序的穩定。對海漢這樣一個領土散佈於廣袤海洋中的特殊國家來說,海外殖民地的穩定便是統治牢固的最好表現,至於具體是軍方還是專業部門在管理這些地方,那倒是其次了。

陳一鑫在山東局勢穩定之後會被分配了管理民政的任務,一部分原因也是軍方要借此向執委會表明態度——對於地方上的政務管理,軍方還是很上心的,還特地安排了專職官員來負責這個領域的工作。

只要地方上沒有出現大的混亂,包括陳一鑫在內的高級將領們並不會在政務上傾注太多的熱情,畢竟海漢軍方的注意力已經由山東向北轉移到了遼東,山東佔領區的職能也開始朝後勤基地和中轉港的方向發生轉變。如果不是最近這幾個月接連爆出了安全方面的問題,陳一鑫也不會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已經與北上幹部團隊開始交接的移民事務上來。

陳一鑫並不在乎移民營裡那幫人能玩出什麼花樣,這裡是海漢控制下的地區,只要他一聲令下,移民營裡的所有人,包括管理他們的馬博等人在內,一天之內就會被打包出海,然後送到遙遠到他們連想都想像不出的南海去做苦力。但如果這麼簡單粗暴地處理此事,必然會給安全部留下「封鎖消息」的口實,也會讓民政部質疑軍方處理問題的能力。

所以陳一鑫只能謹慎地選擇等待,等一個更合理的時機再動手收網。而在此期間他不希望有人幹擾到自己的部署,所以才會讓秘書曾曉文出面去跟新來的宣傳官打個招呼。至於劉尚的個人命運是否會因為自己的意志而有所改變,陳一鑫根本就沒有花費絲毫的精力去考慮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就如同他不會在乎馬博的死活一樣,在軍方利益和海漢國家利益面前,這些人的命運其實與螻蟻差不多,硬要說有什麼區別,那可能僅僅只是所處陣營不同罷了。

劉尚可不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他雖然意識到了曾曉文對自己的告誡之意,但理解的方向卻似乎或多或少地出現了一點偏差。

「天下烏鴉一般黑啊!海漢的衙門裡也少不了這些齷齪事!」劉尚慢慢享用著午餐,臉上卻是浮現出了一絲嘲諷的微笑。他本身就是大明公門出身,自然能想到馬家莊這種地方必然會充斥著種種見不得光的灰色交易,有海漢的官員牽扯其中,也是在所難免的狀況。只是沒想到自己一個不管事的文官,才來到這裡不過兩天時間,便先後受到了兩撥人的拉攏與告誡。

劉尚趁著吃飯的時間慢慢捋了一下自己掌握的線索,他基本可以確定馬博這個人不太乾淨,否則也不會在第一天就想法設法地使出手段要收買自己,而且手段還顯得挺粗糙。至於曾曉文這個人,劉尚實在有點看不懂,他最初以為對方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跟馬博作對,但想想又覺得不對,這事似乎沒那麼簡單。

曾曉文接人待物都表現得很穩重,並不是馬博那種粗鄙之人,他可是首長身邊的親信,身份地位在海漢官僚體系當中也算不低了,照理說至少應該在暗中觀察幾天形勢,怎麼會在自己並未表明態度的情況下就急著從幕後跳出來?如果陳一鑫身邊有這種沉不住氣的親信,那這個人也不太可能出任秘書這種需要心思縝密、辦事沉穩的職務。

這小小的馬家莊移民營,到底有什麼事值得讓一位首長親信跳出來向自己這種小人物表態?如果曾曉文並不是跟馬博一夥的,那他究竟是代表了誰的態度?

劉尚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他並不認為曾曉文會特地跑來找自己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對方離開之後,他就已經完全打消了最初對這件差事的輕視,開始思考自己要如何應對這樣的局面。他沒有陳一鑫那種層級才能具備的大局觀,在山東佔領區沒有關係親近的靠山,也不夠瞭解本地的社會狀況,這些客觀原因讓他在判斷自己的處境上遭遇了極大的困難。不過他也並非等閒之輩,曾經受過的專業訓練和豐富的社會經驗,讓他很快就明確了自己接下來要採取的措施。

不管是馬博的收買還是曾曉文的告誡,原因都只有一個,那就是移民營裡有他們不想讓劉尚這樣的外人知曉的東西。至於他們如此對待自己的原因,劉尚現在不想再去考慮,他知道自己只要找出真相,便可以順勢推導出原因了。

雖然這樣單槍匹馬的操作有可能會遇到危險,但劉尚卻沒有多少害怕的感覺,反而隱隱有一種興奮感。他一直以來所從事的工作就是一個高風險行業,難道還有什麼能比潛入敵國更危險的事情嗎?三亞這種龍潭虎穴都已經混出來了,劉尚可不信馬家莊這麼個小地方能給自己製造出多大的麻煩。不管移民營裡藏著什麼秘密,劉尚都已決定要將其挖掘出來,這不是為了什麼正義,也無關功績,純粹只是為了滿足他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這可是你們逼我的。」劉尚默默將碗裡最後一粒花生夾進嘴裡,慢慢咀嚼著站起身來。既然要冒風險去做一些可能毫無收益的事情,他總得要給自己找足理由才行。哪怕實際上並沒有人逼迫他,能以此來麻醉自己一下也是好的。

雖然陳一鑫是以移民營宣傳的需要為理由將他調來馬家莊,但事實上劉尚的工作也並不只限於移民營內而已,移民營就這麼點人,他也不可能整天守在移民營裡對這些渾渾噩噩的民眾搞宣講,就算有這精神,嗓子也受不了。而且如果一直找藉口賴在移民營裡,也很容易讓別人注意到他的異常舉動。

按照官方的分工,事實上整個馬家莊地區的宣傳活動,現在都得由劉尚來接手,這也正好讓他有了很好的切入點來實施自己的計畫。

在食堂道別一個小時之後,劉尚和曾曉文又見面了。有所不同的是,這次不再是曾曉文去見劉尚,而是劉尚主動找上門來。他原本想直接求見陳一鑫,但被告知陳一鑫下午外出處理公務了,於是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來求見曾曉文。

曾曉文見到劉尚也微微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對方這麼快便又主動找到自己,難道是這傢伙剛才沒聽懂自己的告誡之意,還特地追上門來索要答案不成。

不過聽完劉尚道明來意之後,曾曉文的心情稍稍舒緩了一些:「你的意思是,需要一點人手配合你的工作?」

劉尚點點頭道:「宣講活動之類,在下一個人倒可以勝任。不過這兩天看到村子外面很多標語都已斑駁不堪,在下打算組織一點人手,弄一些新的標語出來。」

劉尚所提到的標語,是馬家莊內外到處都能見到的宣傳口號,這些內容用白漆塗在院牆上,很遠便能看到上邊的內容。不過因為製作時間是軍方剛佔領此地的時候,所以這些標語在經歷了一年的風吹日曬之後,很多地方都開始脫落,而且當時的標語內容都是以整頓治安為主,也不是那麼適合現在走貿易集散地路線的馬家莊了。

曾曉文應道:「你的要求很合理,但我軍在馬家莊駐紮的兵力有限,恐怕沒辦法給你安排太多的人手……」

「沒有必要出動部隊的人。」這個情況其實已經在劉尚的算計之中,所以他立刻主動為曾曉文提出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案:「這活兒不是一天兩天能幹完,在下隨便去找幾個民工打下手就行了。」

曾曉文就算有心要幫劉尚,在這件工作上也幫不了什麼大忙,書寫標語這種事並不是誰都能幹得下來,至少要粗通文墨,有一定的文化基礎。否則到時候涂畫出來的標語歪歪扭扭,那丟的可是海漢的臉面。就算是在部隊裡,有這種能力的人員也並不多見,一般得要營級單位才會配備那麼幾名專司宣傳的軍官。曾曉文倒是能夠勝任,可他自己的本職工作也不允許再去兼差做這種需要耗費許多時間的外務。

新來的宣傳幹部主動請纓做事,這當然是好事情,曾曉文也希望劉尚能忙一點,以免他將無法釋放的精力都用來關注移民營。這種小事並不需要專門請示陳一鑫,曾曉文的權限就足以拍板,於是他便大筆一揮,批了一筆經費給劉尚去購買塗料和工具,以及僱傭打下手的民工。當然這筆錢並非是走軍費開支,而是從專項宣傳經費中支出。

但劉尚拿這批文的目的可不單單是因為工作熱情爆發,而是要借此去移民營要人。他並不打算僱請幫工,而是想從移民營裡選一些自己感興趣的人員。這樣在移民營的宣講工作之外,他也能有充分的機會與這些被他列為問題人物的對象進行直接接觸。不管馬博和曾曉文在試圖掩蓋什麼,劉尚相信自己一定能撥開這些遮蔽物,找到事實真相。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11:19
第1391章 真相如此簡單

「從移民營抽人給劉兄打下手?」馬博看著劉尚遞過來的批文,臉上的疑惑神色十分明顯。這批文的內容和最後曾曉文的簽名,他倒是都已經看明白了,只是不懂劉尚為何才到馬家莊便這麼積極地主動找事做。據說這位是從海漢京城來的官員,照理說京官到了地方上,應該呼來喝去使喚別人做事才對,怎地這位爺不走尋常路,偏偏事事都打算要親歷親為。

「在下打算把馬家莊外的標語重新涂畫,這差事一人做起來太慢,所以打算從移民營這邊選一些人手,幫著抬梯子拿工具做做力氣活。」劉尚面色如常地解釋道。他很清楚馬博沒有理由拒絕自己的合理要求,移民營裡的民眾對海漢而言就是免費勞動力,更何況還有上級的批文在手。當然了,他之所以找了這麼一個差事,就是想儘量避免讓馬博產生戒心,因此早就想好了如何說服對方接受。

馬博雖然沒有拒絕,但卻是提出了另外一個方案:「這移民營的人都蠢笨得緊,怕是幫不上什麼忙。若是劉兄需要人手,讓在下派幾個做事機靈的長工供你差遣如何?」

劉尚含笑拒絕了他的提議:「多謝馬老弟好意,不過你手下那幾個長工還要在移民營這邊當管事,抽走了多有不便。我看還是就隨意在營裡選幾個年輕力壯的後生就好,反正這差事簡單,也不需要有多機靈能幹。」

劉尚見馬博似乎還要堅持,便趕緊抓住時機又補了一句:「這也是曾秘書的意思。」

馬博眼神略一閃爍,便改口道:「既然曾秘書也發了話,那就按劉兄的意思做好了。」

劉尚心道這大人物身邊的親信果然還是有點威力,搬出來就能鎮住馬博這地頭蛇了。他也並不擔心馬博會去找曾曉文證實此事,因為他已經察覺到這兩人的立場極有可能是分屬不同的派別。

說服馬博之後,劉尚便到移民營中點了數人,其中便有他之前在馬博點名時特地記下的幾個對象。馬博雖然有些詫異於劉尚挑選出的人員名單,但最終還是沒有阻攔他帶著這些人離開移民營。只是劉尚帶著人離開之後,馬博也匆匆離開移民營回家去了。

劉尚雖說是找個差事打掩護,但既然人都已經要到手了,這事情肯定還是要做起來的,否則也容易讓馬博和曾曉文起疑心。他帶著人去到馬家莊外由一排廢棄磚窯改建的物資倉庫,領了油漆和其他工具,然後便來到村子旁邊開始做事。

關於如何在建築牆面上塗寫宣傳標語,劉尚在宣傳部期間也曾接受過相關的技能培訓,他的書法水平距離曾曉文這類曾經考取過功名的讀書人還是有較大的差距,以前其實也沒有實際操作過這種寫標語的工作。不過他看到牆上已經斑駁不堪的標語似乎也比自己的水平高不到哪裡去,所以才會選了這麼一個差事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反正現在就他一個專職管宣傳的官員在馬家莊負責這些事務,標語製作水平也沒有其他可比較的對象,談不上有什麼壓力可言。

劉尚從移民營中一共挑了七個人,其中有五個都是之前被他列為了觀察對象的目標人物。雖然這些人相互之間看起來很不熟悉的樣子,但劉尚憑藉自己的經驗,卻很快便察覺到這種陌生感只是一種偽裝。有幾人雖然互相之間沒有語言交流,但明顯在通過眼神傳遞某種信息,劉尚認為這說明他們不但彼此熟識,而且還相當有默契。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從這些來自山東鄉下某個移民營裡的農民身上感受到了某種久違卻又熟悉的氣息。

劉尚在進入海漢之前,曾在大明情報機構從事了多年的外勤任務,喬裝打扮成各種身份和不同職業的人,在各種環境中面對過形形色色的目標。能夠在這個行業裡打滾多年而沒有翻船,他賴以為生的絕技並非高強的個人武力,而是敏銳的觀察力和過人的記憶力。

眼前這幾個被他從移民營裡選出來的人,其眼神中時隱時現的狡黠可不是鄉下農民應該擁有的特質,劉尚不禁想起以前與同僚結隊行動,也時常會在不便說話的時候以眼神、嘴型、手勢、動作這些無聲的手段進行交流。而這樣的交流方式要想順暢地傳遞信息,那麼接發信息的雙方都必須掌握標準化的動作所代表的意思。

大明情報機構有廠衛兩套班子,各自都有標準化的暗號體系,劉尚當然也是學過的。雖然他進入海漢之後便幾乎沒有再使用過這些手段了,但該記得的他都記得一清二楚,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忘記這些基礎技能。所以當他察覺到某人是在以自己認識的一種無聲手段與旁人進行交流的時候,心中立刻變生出了警兆。

「想不到千里迢迢跑來山東還能遇到同行!」劉尚心中暗自感慨,臉上表情卻是沒有絲毫的改變。他已經聯想到為何馬博對自己的到來充滿了戒備心,如果自己是移民營的主管而營中又藏著大明的探子,那大概也會如他一般敏感。

但在此時此地的環境之下,劉尚很明確地知道不可能上演什麼同行相認的戲碼,如果他要嘗試揭穿對方的身份,那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便是他立刻被這幾人拖進牆角給捂死或是索性扳斷脖子,換作是他也會立刻盡力撲殺知曉自己身份的人。無關仇恨,這只是職業要求而已。

儘管他還特地另選了兩個十足十的本地難民,但真要出事他可不會把自己活命的希望寄託到這種不相干的人身上,選這兩個局外人的目的只是不想讓馬博起太重的疑心而已。截止目前其實沒有任何實證能證明馬博與這些人有關,但劉尚相信自己的直覺不會出錯,馬博試圖遮遮掩掩的對象,大概便是以難民身份潛伏在移民營中的大明探子了。

但這個真相對劉尚來說卻並不算是什麼好消息,哪怕他明確地知道這些觀察對象極有可能便是自己的同行。這些人的真實身份反而給劉尚帶來了新的困擾,他如果要冒風險與這些人接頭,那麼極有可能會被對方直接滅口。退一萬步講,就算能取得對方的信任,那又能如何?難道向這些大明探子提供海漢的軍政情報嗎?

不,劉尚可以確定那肯定不會有任何收效,因為當初他在離開大明前受訓時,深深記住的一條規則,便是絕對不可相信任何自稱為自己人,並主動提供情報的人。因為會這樣做的人,幾乎全是背叛大明投靠海漢的情報人員,他們的工作就是充當倒鉤,誘捕進入海漢的後來者,不知有多少人栽在了這種手段上,最後才總結出了這樣的經驗教訓。

而且想夾在大明與海漢之間當雙面間諜,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海漢安全部有多厲害,大明衙門有多可怕,劉尚可都是親身見證過的,他願意接受安排來到這遙遠的山東,心底未嘗沒有借此暫時遠離三亞那個危險地區,徹底脫離過去身份的念頭。

雖然劉尚骨子裡依然保持著情報人員的好奇心與冒險精神,但隨著在海漢潛伏的時間越來越長,他考慮問題的方式也越發理智。身為海漢官員,再為了已經無人知曉的過去而去冒身份敗露的風險,這在他看來是十分不智的選擇。他很明確自己只是想要挖掘出真相,而不是讓自己成為真相的陪葬品,做到眼下這一步已經夠了,接下來需要考慮的是如何收手脫身,而非繼續身陷其中。

當然了,揭發對方這個選項,劉尚暫時是不會考慮的。他完全無法解釋自己是如何發現了對方的真實身份,在告發對方的同時,很有可能會把自己也牽扯進去。這種無謂的風險,他自然要小心地避開。

劉尚一邊拿炭筆在牆上打線稿,一邊又在琢磨曾曉文對自己的告誡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立場。他並不相信陳一鑫身邊的親信也是大明探子,如果大明的情報工作進展已經做到了這種程度,那怕是根本早就沒有他的用武之地了。

基於這樣的判斷,劉尚基本可以確定曾曉文跟自己確認的這幾個人並非同一陣營,但他為什麼又要隱晦地告誡自己,不要對移民營的事情涉及過深?難道曾曉文也已經知道移民營的內情,而出於某種原因想控制住事態,所以才會出面與自己打招呼?

劉尚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已經無限接近真相,但曾曉文既然已經當著自己的面表過態,不管他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考量,劉尚覺得自己最好還是不要故意去違背他的建議。

劉尚的心思並沒有完全放在眼前的工作上,所以這半個下午的時間,他甚至連第一句標語的線稿都還沒弄完,進度可謂是相當緩慢了。馬博在快收工的時候轉到這邊來看了一陣,然後假意詢問劉尚是否要回家裡吃飯。劉尚這個時候自然是要儘量與馬博保持距離,當下便推說還要趕工,自己去食堂解決晚飯就好。

打發走了馬博,劉尚這邊又拖拖拉拉弄了一陣,剛一宣佈收工,曾曉文也來了。劉尚心說這兩人只怕是故意錯開過來,當下還是很客氣地迎上去跟曾曉文打招呼。曾曉文問了一下人員安排和工作進展,只是聽到劉尚說這些人是從移民營裡調出來的,臉色稍稍變了一下又恢復如常。

劉尚特地一邊說一邊留意著曾曉文的神情,這一下變化雖然細微,但還是落入了他的眼中。劉尚越發肯定曾曉文知道移民營中的狀況,但他為了自保考慮,也不會去點破這層窗戶紙。

從移民營調來的人,放工之後自然也要回去,劉尚並不擔心這些人會趁機脫逃,他們躲在移民營裡,當然就是為了要這個身份掩護,不到萬不得已肯定不會自曝身份。而且能名正言順地觀察馬家莊的運行狀況,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接下來的幾天中,劉尚繼續按部就班地工作著,除了兩天一次的宣講活動之外,剩下的工作時間便基本都是帶隊在馬家莊外塗標語。上次海漢軍幹這活還是差不多一年之前了,而這次換了個文職官員帶隊,也是引來了一些過往民眾圍觀。

以前由軍方在這裡刷的標語,基本上都是軍事題材為主,比如「堅決殲滅一切來犯之敵」、「認清形勢、保持警惕、不辱使命」,「揚我軍威、鑄我軍魂」這種類型。不過隨著局勢的變化,海漢佔領區面臨的外部軍事壓力越來越小,而移民和貿易逐漸成為了佔領區內的主旋律,像這類鐵血氣息濃厚的標語,就不再那麼適合出現在民眾聚居區了。

劉尚所負責的宣傳工作中,對山東佔領區的戶外標語改造也是內容之一。所以他在馬家莊申請組織這項工作也並非是一時興起,實際上也是借此作為掩護,達成探查移民營內幕的目的而已。

劉尚所完成的第一條標語就非常具有海漢特色——要想富,先修路。這也是劉尚當初在被招募進入海漢宣傳部之後,所學習到的第一條口號。

修路的意義何在,劉尚在海漢期間可是有著深刻的體會,特別是那種專供火車通行的鐵路,其運輸效率之高,讓劉尚一直都是歎為觀止。雖然這種鐵路造價高昂且對地形有著較高的要求,並非處處都可修建,但海漢人還是投入重金在島上修建了四通八達的沿海路網,將各個市縣通過寬闊平整的官道連接在一起,讓海陸之間的人員貨物轉運都極為便捷。

來到山東之後,劉尚發現這裡也同樣是貫徹了交通為先的基建做法,前期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修建了連接福山銅礦、馬家莊、芝罘島、福山縣城這幾個關鍵節點的道路,將佔領區內連成一體,軍方借此來控制住這片地區的局勢。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11:19
第1392章 劉尚的選擇

海漢在基建工程方面的開發建設速度是大明望塵莫及的,劉尚對這一點的認識已經十分深刻。驅使海漢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修路自然是有諸多長遠好處,除了軍事行動方面更加高效之外,更多的是為物資和人員的流通提供了便利,讓海漢能在佔領區內快速推行自己的一套社會規則。大明在兩百年統治期內沒有做到的事情,海漢僅僅花費一年多的時間便實現了,這樣的發展速度與本地的交通狀況改善是密不可分的。而今後海漢在本地的統治牢固程度,也會在一定程度上與包括交通在內的基建狀況維繫在一起。

民眾或許不會具備這樣高瞻遠矚的戰略眼光,但海漢人在這裡修橋補路所帶來的好處,他們卻是有切身的感受。海漢建立的貿易體系快速帶動了本地的經濟發展,民眾也很快就意識到了社會轉型帶來的巨大利益,在有關部門的推動之下,像馬家莊這樣的地方幾乎沒有本地人再繼續務農了,紛紛開始轉行從事收益更高的服務行業和其他的配套機構。

對於這樣的社會轉變,劉尚知道本地民眾肯定是樂見其成的,這一點在南方的各處殖民地和佔領區都已經得到了多次驗證。看得見摸得著的實惠,遠比遙不可及的中央王朝威嚴更能俘獲人心,何況海漢還為本地所有的追隨者提供了一條堪稱光明的後路,只要這些選擇投靠海漢的民眾願意,他們隨時可以離開大明,去往真正由海漢獨立統治下的地區定居。

而在佔領區內製作醒目的標語,正是針對普通民眾的低成本宣傳措施。不管民眾能不能透徹地理解海漢的用意,先通過這樣的方式在他們腦子裡形成一些根深蒂固的意識,然後潛移默化地影響他們的價值觀。

「這個劉尚……倒是個做事的人。」

剛從礦區回來的陳一鑫看到劉尚帶著一撥人在村外塗畫標語,便停下來觀察了一陣,然後給出了一句點評。他前幾天接見劉尚的時候,並未向對方下達具體的任務,只是讓其將移民營的宣傳工作先抓起來。但看劉尚幹活這勁頭,倒是頗有進取心,主動將馬家莊的標語宣傳也攬下來了,自然會對其又多了幾分好感。劉尚的檔案上,前兩個任職單位都給予了不錯的評價,看樣子倒也不完全是客氣話。

「你跟他打個招呼,馬家莊西邊的院牆,得給我們部隊留著,別一股腦全給佔了。」陳一鑫離開的時候向秘書曾曉文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不過語氣中倒是沒有什麼慍怒的成分。

曾曉文一邊琢磨著上司的意思,一邊開口應下指令。他個人對劉尚也並無惡感,只是覺得其到來對於移民營的局勢是一個變數,特別是這傢伙不聲不響拿著自己批文去移民營提了一幫人出來做事,這個動作更是讓曾曉文覺得劉尚是一個不可控的因素。不過自己的上司看來對這個問題並不是很擔心,曾曉文覺得自己或許是有點過於操心了。

對於經由曾曉文之口傳來的新指令,劉尚當然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山東佔領區的民政工作交接雖然已經在進行之中,但所有人都明白在未來可見的一段時期內,這裡依然會是軍方說了算。原因也很簡單,在這次北上援建的幹部團隊中,並沒有真正的高層人物隨隊來到山東接管民政事務。就算工作交接完成,也只是將具體的民政事務交給專業人員來操作,但地方管理大權依然會在軍方手中再捏一段時間。

軍隊在山東控制區內的特殊地位,在未來一段時期內都不會有大的改變,陳一鑫的命令也正是體現了這樣的現狀。劉尚的編制雖然並非屬於軍方,但在這裡依然只能完全聽從軍方高官的指令。

「看來軍隊並不甘心退出民眾的視野。」劉尚在心中暗暗得出了一個結論。

對於北上山東後將會遭遇的工作難度,其實在三亞的時候就已經收到過來自於小寶等人的告誡。不過劉尚的確沒有想到,來到山東之後會這麼快就遇到了自己的同行。這個意外帶給他的吃驚程度,甚至不亞於當初他準備從三亞出逃時,在船上看到了廖遠和秦安等人被海水泡漲的屍體。

從察覺移民營裡這些人的真實身份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天時間,劉尚已經通過觀察反覆確認了多次,自己所懷疑的這幾名對象的確是訓練有素的大明情報人員。當然了,所謂的訓練有素也只是相對而言,這些人在面對劉尚的時候明顯缺乏戒心,可能根本就沒考慮過會被一名貌不驚人的海漢官員識破他們用以傳達信息的某些肢體動作暗號。

劉尚將最後一個筆劃涂完,慢慢退到幾丈開外的地方,眯起眼睛審視了一下自己的作品。雖然字體不免有點不太工整,但好歹也算沒有錯別字,這種質量的標語在三亞肯定過不了關,但放在登州鄉下這種環境中卻沒什麼好挑剔的了。這裡的民眾識字率只有大概一成多不到兩成的水準,整個馬家莊也就族長馬東強的大舅子薑盛是個正兒八經的儒生,當初馬家向陳一鑫提親的時候,便是派了這唯一的一名知識分子出馬。

如果姜盛在馬家莊,倒是可以給劉尚幫幫忙,但他如今在替馬氏家族名下眾多的生意管賬,平時忙得不可開交,而且多數時候都在芝罘島那邊,以便於跟海漢結算賬目。劉尚到馬家莊這些天,姜盛一直沒回來過,因此這涂標語的差事也就只能他帶著人慢慢弄了。好在這差事本來就是劉尚主動攬下來的,也沒有誰給他規定明確的時間限制,完全可以按照他做事的步調慢慢來。

劉尚把刷子遞給旁邊的幫工道:「行了,今天就到這裡,收工吧!」

幾名幫工應了一聲,然後開始收拾工具。劉尚從第二天開始便主要做打線稿的工作,涂字交給了手下這幾名幫工去做。也只有那種字體比較複雜的文字,他擔心這些文盲涂錯地方,才會自己動手去處理。

不過他大概只用了一半不到的心思來工作,剩下的注意力便是放在了身邊這幾個可疑人物身上。在他的五個觀察對象中,已經可以確定有一個是這些人中的小頭目,因為另外四人在做事的時候明顯有在看這人的臉色,甚至有時候其他幾人會主動承擔粗重的活,儘量減少讓此人勞作的機會。

劉尚當然也考慮過向陳一鑫或是安全部門告發這幾個人,只是他並無實證證明這幾人的真正身份,總不能說自己能看懂他們打的暗號,那樣可就沒法再把話給圓回來了。不過如果真能揭發成功,這絕對要算是大功一件,如果不是沒法洗脫自身的嫌疑,劉尚很有可能真會這麼做。至於同行……劉尚並不認為幹這行的能有什麼交情可言,大家都是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更何況劉尚現在自認是堂堂正正的海漢官員,沒有必要再跟大明情報人員論什麼同行之誼。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之後,劉尚懷疑這幾個人可能還有別的同夥,他們現在白天都在劉尚手下幹活,而晚上回到移民營中,與馬博幾乎沒有照面的機會。一連幾天如此安排,馬博卻似乎沒有因為與這幾人斷了聯絡而焦躁不安,劉尚猜測這是因為他們在移民營的其他同夥充當了傳話報信的渠道。

此外劉尚也不相信以馬博的那點本事,能夠讓這些大明探子聽他擺佈指揮,而這些人一直待在移民營裡,對外面的情況並不瞭解,照理說也不可能給劉尚下達複雜的命令。劉尚認為或許在移民營之外,還有其他人在暗中給馬博下達指令。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給馬博下達命令之人一直就躲在馬宅中,與他的住處不過數丈之遙。

「這幾天那個海漢小官將我的人提出去做事,可對他們的身份有過什麼懷疑?」

「沒有沒有,他半句都沒提及過,應該根本就沒想到這一層。」馬博躬著身子,很小心地向黑暗中的那道身影說明情況。

黑影沉默了一會兒道:「他們在移民營待的時間夠久了,再待下去恐怕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你儘管安排一下,讓他們離開這裡。」

馬博應道:「最近海漢對移民需求極大,若是將他們送走,只怕就很難有機會留在山東本地了。」

黑影道:「你當初不是說移民可以自行選擇去留嗎?」

聽出了對方語氣中的忿怒,馬博嚥下一口唾沫,接續解釋道:「走是可以走,但要經過很複雜的身份審核手續……海漢人把這個規矩叫做『寬進嚴出』,進來容易,想離開移民營就很麻煩……」

馬博一邊解釋,一邊偷偷打量黑影的反應,只可惜這屋裡光線不佳,他也只能隱隱看到對方的輪廓,根本沒法看清臉上的表情。

設在山東的海漢移民營為了能夠招募更多的移民,所以對準入標準設得極低,只要身體沒有明顯毛病的人,性別年紀不論,都可以進來混一口飯吃。但進到移民營裡,便要登記個人資料,然後接受層層篩選之後被分配安置去別的地方。即便是有一些奸細能夠從最初的環節矇混過關,但等到被分去陌生地域之後,肯定會被切斷與大明之間的聯繫,所能起到危害作用便微乎其微了。

即便是像劉尚這樣闖過了重重考驗的幸運兒,在脫離了他原本所處的情報網之後,其立場也逐漸出現了極大的變化,不會再抱著剛剛潛入海漢時那份不惜犧牲也要忠於大明的心情了。這種異地安置的手段雖然也存在很多漏洞,但的確是可以有效地將心懷叵測者能夠製造的麻煩降到最低程度。

當然了,為了能減少移民們的疑慮,海漢在招募時會宣稱來去自由,也就是說不願接受異地安置的移民,也可以要求脫離移民營。不過這種情況一般並不多見,主動投奔海漢的普通民眾大多是為了生存下去而迫不得已,脫離移民營也不見得能找到別的生計,而且在移民營裡一般短就三五天,長則十天半個月,就會被送走去別的地方進行安置,到時候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而且對於要求脫離移民營的人員,都會進行身份審查,而且手續不是一天兩天能辦完的,畢竟想佔完便宜就走,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往往還沒等手續辦完,就已經被送去下一站了,提交了申請其實也是白搭。若不出台這樣的規定,那難民只怕都會鑽空子等著飯點進來,吃完一頓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如此往復,海漢哪裡還能招攬到人手。

馬博哆哆嗦嗦解釋了這其中緣由,那黑影的聲音明顯多了幾分怒氣:「那之前送進來的人,又是如何從這邊脫身的?」

馬博只能繼續解釋道:「之前這邊管束極松,待一段時間只要報個病死之類的理由,也就混過去了,反正也沒人查驗屍體狀況。但這次被那劉尚將人點去當幫工,要說這些人一夜之間全部暴斃,或是接二連三死掉,只怕都會引起懷疑……」

「你既然知道其中會有問題,怎地不早些安排!」黑影的聲調提高了幾分,嚇得馬博身子一抖。

「若不是這姓劉的來了,小人原本打算開始安排他們陸續離開,可如今……」馬博說到這裡,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如果劉尚不出現,他的確是已經做好了打算,但劉尚一來就把這些人給要走,而且是以曾曉文的名義,馬博自然不敢拒絕,不然曾曉文回頭在陳一鑫那裡吹個風,自己怕是又要被叫去辦公室訓話。他害怕眼前這個人,但更怕陳一鑫,畢竟那位爺手裡實實在在掌握著槍桿子,兩個月前還在馬家莊出手殺了一撥人,可不是眼前這位專司偷雞摸狗的老兄能比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11:19
第1393章 要挾

馬博過去對於移民營中個別特殊人員的去留問題都處理得極好,也從來沒惹出過什麼麻煩,時間一長,提防心自然也慢慢放下了。當劉尚這個變數出現的時候,他還沒來得及採取防備措施,便被對方拿著曾曉文簽字的批文將了一軍,將他本來打算轉移走的幾個人給調去當幫工。馬博這個時候想再把人從劉尚手底下弄走,又擔心會引起劉尚的懷疑,處理起來自然就會比較麻煩了。

黑影也知此事不可強行為之,嘆了一口氣道:「你先前若是能把那海漢小官收買下來,這個時候就容易多了!」

馬博試探著問道:「那要不……再加碼試一次?人都是貪財的,他上次拒絕送去的好處,大概還是嫌錢太少了吧?」

「再試一次吧!夜長夢多,得盡快把我的人弄出去才行。」黑影很快便作出了決定:「你也別耽擱了,就今晚再找他談談。」

馬博遲疑道:「若是姓劉的仍然拒絕合作,那該如何是好?總不能拿刀架到他脖子上威脅他吧?」

黑影應道:「人都是有弱點的,誰都不會例外,你好想想,像他這種人,軟肋到底在什麼地方!」

一個來自海漢京城的外放官員,在山東無親無故,又不貪小便宜,看起來根本就沒什麼明顯的弱點。馬博作為一個鄉下財主,最大的倚仗僅僅只是與海漢高層有拐彎抹角的姻親關係,靠這個似乎根本沒法用來要挾海漢官員。要用武力威脅其性命,馬博又沒這膽子,何況如果劉尚的人身安全出了問題,海漢人肯定是會追查真相的,到時候反而容易招來更大的麻煩。

馬博思考了一番,仍是全無線索,只能苦著臉道:「小人愚笨,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所以你們馬家那麼多人已經出去發大財了,而你只有在這裡守著這些難民弄點小錢。」那黑影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教訓道:「但凡你腦子稍微好使一些,又何至於弄到眼下的局面?」

馬博唯唯諾諾地應著,不敢出言反駁對方的評價。他也自知天資愚鈍,讀書經商都不擅長,家裡的土地還是上一代人傳下來的,他接過當家位置的時候又遇上登萊之亂,無法組織長工僱農組織正常的農業生產,家中資產年年都在縮水。海漢人的到來給了他一個出頭的機會,在大明和海漢兩者之間二選一,最終他還是選了自己的故國——因為有人威脅他,合作了有榮華富貴,不合作就只有死路一條。

但現在榮華富貴是連影子都沒看到,倒是風險不斷,只要事情敗露肯定得吃槍子。可世上沒有後悔藥吃,他也同樣不敢得罪大明這邊的主子,不然以後要是海漢人真的走了,馬家的產業可就半點都保不住了。這兩邊都是惹不起的大爺,於是馬博自己便成了風箱裡的老鼠,只能在中間默默地承受夾板氣了。

那黑影又嘆了一次氣,語氣頗為無奈道:「你說,做官的人最怕什麼事?」

馬博下意識地應道:「那當然是最怕丟了頭上的烏紗帽!」

「這不就結了!」黑影說道:「如果姓劉的還是不肯收下好處,那你就朝這個方向想辦法,懂了嗎?」

馬博聽得似懂非懂,但害怕對方繼續責罵自己,當下趕緊點頭應道:「懂了懂了,小人懂了!」

嘴上說得再好,終究還是要見真章的,馬博回到自己房中苦思半晌,還是沒有一個明確的主意。這時候家裡的傭人來告知他,劉尚已經從外面回來了。

雖然已經察覺到了馬博的不對勁,但劉尚也並未搬出馬宅。他認為自己的態度表現得很明確,那就是不會與馬博合作參與其中。如果馬博對自己的態度感到不快,肯定會有所表示,但從後續的狀況來看,馬博似乎已經放棄了繼續嘗試收買自己,但也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敵意。在這種情況下,劉尚如果還是要堅持搬走,未免就會得罪馬博,而他還要在移民營這邊工作,那可能就會有諸多不便。所以最終他還是決定不搬走,只是三餐都去莊外的公共食堂,不再在馬家解決了。

劉尚儘可能地減少與馬博私下單獨相處的時間,自然是有與其劃清界線的打算。不過他倒是沒想到,事情過去了好幾天,這馬博居然又找上門來,而且這次的方式更加直接了。

「劉兄,你已經在這邊待了幾天,環境也慢慢熟悉了。雖說住在小弟這裡不用考慮食宿,但劉兄從芝罘島來得匆忙,想必身邊也沒帶多少盤纏,小弟這邊準備了一點心意,還請劉兄不要推辭。」

馬博說罷,從衣襟內取出一疊海漢紙幣,輕輕放在劉尚面前的桌上:「劉兄拿去以備不時需,若是不夠用,隨時跟小弟開口便是。」

劉尚沒有急於開口,眼神先瞄了一眼桌上,見這次居然都換作了半新不舊的紙幣,心道這馬博倒是學了個乖,沒有再幹出拿新幣行賄這種傻裡吧唧的事了。而且這次沒有再把紙幣裝在信封裡,而是直接拿了出來放在桌上,這也就不給自己留下什麼天降橫財的藉口了。不過他又看了一下紙幣的厚度,顯然是要比上次裝在信封裡的錢多了不少,看樣子還真是下重本了。

劉尚伸出一根手指,將那疊紙幣輕輕捻開一些,果然比上次多了不少,目測至少是二十張十元紙幣。而馬博則是一直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劉尚的神情,希望能夠從他臉上看出些許的情緒變化。但可惜他的對手是一個真正訓練有素的間諜,對於表情和情緒的控制遠非常人可比。雖然這筆錢在劉尚眼裡也已經不算小數目了,但還不至於到能讓他臉色改變的程度,馬博就算把眼珠子瞪出來,也不會看到他所期望的景象。

「馬老弟這就太客氣了吧,我雖然說不上是什麼有錢人,但傍身的錢還是有的。」劉尚用手指輕輕將這疊紙幣推回到馬博身前:「馬老弟的好意心領了,但這個錢我還是不能拿。」

馬博臉色微微一沉道:「劉兄,小弟是一番好意,這裡沒有第三人在,你何必又如此推辭?莫不是看不起小弟?」

劉尚道:「何來看不起一說?本來住在這裡就已經叨擾,哪能再給馬老弟增添額外的麻煩!如果馬老弟再這麼客氣,那我也只能搬去駐軍營區住了。」

海漢軍在馬家莊駐紮的部隊雖少,但也有一個專門的營區,要給劉尚這類官員騰一張床並無難度。當然了,如果劉尚搬走,那馬博能與其碰頭的機會基本上就只有在工作場合了,那就很難再進行類似這樣的單獨會談了。

馬博臉色已經開始變得有些難看了:「劉兄,你這樣就是太不給兄弟面子了,何必要把話說的太明白,留些餘地不好嗎?」

劉尚不緊不慢地應道:「說得太明白?那就乾脆攤開來說清楚好了,馬老弟送這些好處給我,到底是所為何事?掩飾的話就不必再講了,馬老弟直接說主題吧!」

劉尚當然早就看出來馬博是打算以此賄賂自己,不過其目的倒還不太明確。他自認已經拿住了馬博的一些把柄,也不怕馬博能有什麼招數對付自己。今天既然是馬博主動找上門來,那劉尚就打算要跟他有限度地攤牌聊聊了。

馬博略微猶豫了一下,咬咬牙道:「劉兄,既然如此我便直說了。這錢你收了,大家今後彼此行個方便,互相有個照顧,豈不是美事一樁?」

劉尚道:「無功不受祿,我如果收了,想必這個錢也不是白收的。圈子就不必再兜下去了,說個痛快話吧!」

馬博臉色越發陰沉,語氣也越來越低沉:「劉兄,你這樣就讓我很難做了。如果你覺得這錢不能收,那對不起,我大概就沒法跟你繼續做朋友了。」

劉尚笑笑道:「然後呢?」

「然後?」馬博見劉尚如此頑固,火氣終於也上來了:「然後你這宣傳幹事的職位,只怕很快就會保不住了!」

劉尚搖頭道:「在下並無過錯,何以有保不住職位一說?再說我是隸屬青年團所轄,陳首長也不是我的直接上司,你就算打小報告也無用。」

馬博搖頭道:「不用打小報告,只要你進移民營,我自有辦法治你。」他這下與劉尚隱隱有翻臉之勢,連客氣稱呼也省去了。

劉尚眼光一凜道:「你想栽贓誣陷我?把我弄走,對你有何好處?」

馬博道:「對我有什麼好處,你既然不肯與我合作,那就不必知道了。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在這個地方,是我馬博說了算!」

劉尚一邊應付馬博,一邊在心中琢磨對方的路數。如果馬博是要用暴力降服自己,那自然不會有丟官去職一說,而且自己若是在移民營出事,陳一鑫肯定會嚴查內幕,到時候馬博那檔子事也不見得能瞞得住人。對方所說的手段,多半是設法對自己搆陷某種罪名,然後由海漢官方將自己進行查辦。

劉尚在公門待的時間很長,所以類似的搆陷手法,他很快就能想到七八種,而且都是那種比較簡單使用的套路。馬博這種鄉下土財主,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更厲害的招數了,但劉尚的工作必須跟移民營打交道,這就避無可避,只能正面交鋒了。

不過劉尚可不打算將自己置於險地,當下反擊道:「你覺得這樣的威脅可以嚇得住我?只要給陳首長打聲招呼,你這些不全都白搭了?」

馬博已經將來意說明,倒是反而冷靜下來,聞言搖頭道:「你去告狀也沒用,有什麼實證嗎?我威脅你一個宣傳幹事,目的何在?陳首長不會相信你一面之言,放棄吧!」

馬博認為劉尚所知不多,但劉尚卻知道自己已經掌握了足夠多的信息,如果曝光出來,那馬博必然會被海漢人抓捕。但問題在於劉尚現在還沒想好要如何解釋自己識破了移民營裡存在的真正問題,並證實馬博是這件事的主謀,他如果揭發此事,所有的證據最終都會指向他自己的可疑身份,而這正是他想要盡力避免的狀況。

馬博見劉尚久久不語,認為是自己的威脅已經起到了作用,當下趕緊趁熱打鐵道:「你混個官職想必也不容易,要是被莫名其妙弄個罪名丟了官,那就太不划算了。你只要答應與我合作,保你在本地平安無事,而且還能發財!」

劉尚心裡如明鏡一般,知道馬博這錢財多半是由幕後的主使提供,而非他從移民營裡吃空餉貪來。否則就靠吃救濟糧的差額,馬博要收買自己只怕就是虧本買賣了。而馬博急著要收買自己,說不定是與自己從移民營裡挑出來那幾人有關。

想到這裡,劉尚便又問道:「我如果答應你合作,那你打算讓我做什麼事?」

這次輪到馬博猶豫了,他來找劉尚的時候原本就沒有考慮好全盤計畫,至於說服劉尚之後要如何不著痕跡地安排對方把那幾個人手退回移民營,他也還沒有想好穩妥的辦法。

「你……先請假回芝罘島去一趟,兩三天即可,回來我再告訴你需要做什麼。」馬博情急之下,只想出了這麼一個曲線救國的辦法。

只要把劉尚支走幾天,馬博便有充分的時間安排那幾人的出路,等劉尚從芝罘島回來,再另外調幾人給他當幫工就行了。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此事,劉尚肯定不會察覺到其中內情。

當然了,這僅僅只是馬博單方面的想法,他可想不到劉尚早就看穿了那幾人的身份,破綻正是從他身上而起。馬博想幫那幾人在隱瞞身份的前提下脫身,但可惜的是劉尚這個當事人早就洞察了一切,所以這個建議的真正目的,也就根本瞞不過劉尚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11:19
第1394章 小小浪花

馬博這般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只能讓劉尚更快聯想到他的真正目的。而這番漏洞百出的說辭如果被後院那個見不得光的主使者聽到,只怕當場就會暴跳如雷,把馬博罵個狗血淋頭。那人千方百計想要收買劉尚,所為的不過就是避免打草驚蛇而已,並非真的需要劉尚為自己做什麼事,但馬博為了能讓那幾人脫身,情急之下想出先將劉尚支開幾天這種笨辦法,卻是將自己的真實目的暴露無遺了。

馬博自以為劉尚一無所知,只是出於謹慎才拒絕自己給予的好處,可劉尚對局勢的瞭解程度遠超他的想像,立刻便已經想到了他為何要提出這種不合常理的要求。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當然不會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

劉尚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手頭工作還沒完,你再給我三天時間。」

「半天。」馬博唯恐夜長夢多,立刻還價道:「你明天收拾一下,就先回芝罘島吧!」

「一天。」劉尚對馬博的還價也有心理準備:「我得花時間寫工作總結。」

這次馬博沒有再還價了,他認為自己已經佔據了主動,沒有必要再就這種細節問題逼迫劉尚就範。在這個問題上只要達成了目的就行,馬博也並不想真的跟劉尚翻臉。

「這筆錢你收著吧,權當是我們合作的定金。」馬博站起身來,將桌上的一疊紙幣又推回到劉尚面前,然後不等他有所反應,便出門離開了。

劉尚沒有起身去送他,只是盯著桌上那疊紙幣,口中喃喃自語道:「這可是你逼我的……」

發生在劉尚與馬博之間的勾心鬥角不過只是小人物之間的衝突,不管誰勝誰負,其實對海漢佔領區的局勢都不可能造成根本性的影響。他們所能掀起的浪花,也僅僅只是在極小的範圍之內,可能根本還沒有讓人注意到便已消散了。

馬博嘗試要挾劉尚的同時,陳一鑫還在他的辦公室裡加班。雖然現在海漢駐軍正在逐步向北上幹部交接民政事務,但他也不可能立刻便將手裡的工作全都交出去。特別是一部分與軍方關係密切的產業,工作交接的進程更是比較緩慢。

如果以軍隊的效率,大部分工作的交接過程或許不會拖到超過五天,會出現進展緩慢的狀況,或多或少其實都是有軍方的意志在裡邊起了作用。

山東佔領區的移民事務一向是軍方把控的重點產業,這不但涉及到安全問題,更是軍方獲得北方兵源的主要渠道之一。除了北方人的身體要比南方人更為壯實這個理由之外,本地出身的人對東北亞地區的氣候環境更為適應,也是軍方要大力徵募北方出身的青壯入伍當兵的重要原因。儘管錢天敦的特戰營在遼東與後金軍的戰鬥中表現十分不錯,但實際上以南方人為主的這支部隊對於遼東的適應程度並不理想,傷病狀況也不容樂觀。

最為多見的病患狀況就是凍傷和感冒,而後者還有相當可怕的傳染性。儘管海漢軍方在後勤方面的準備已經算是很充分,為官兵全員都準備了越冬所需的衣物和取暖手段,但遼東地區的嚴寒還是讓缺乏經驗的部隊猝不及防。接到消息的芝罘島基地只能盡快組織藥物和醫師,渡海送去旅順救治傷病員,一部分病情較為嚴重的官兵甚至還得從遼東撤下來。

有鑑於這樣的狀況,軍方對於北方兵源的渴求就更為強烈了。目前除了山東之外,遼東皮島上的漢人難民也都要通過芝罘島再轉運去南方,所以軍方在把控一線的移民渠道之後,便可以很便利地從中挑選出那些適合當兵的青壯,以優厚待遇吸引其入伍。但如果將移民事務全都交還到民政部手中,那按照正規渠道徵兵,軍方可就很難再在山東這邊就挑選到第一手的兵源了。

當然了,這個控制權交與不交,其實都在軍方一念之間,勝利堡的意見只能作為參考而已。而高層將領的意見也更傾向於繼續由軍方代管移民事務,只讓北上幹部作為輔助人員參與管理,這樣便可有效延續軍方對移民資源的掌控。等海漢在遼東地區站穩腳跟,可以開始吸納遼東漢人之後,再將山東這邊的移民事務完全交給民政部門掌管。但偏偏這時候芝罘島負責移民事務的軍官出了事,讓軍方一下子陷入到很被動的局面中。

因為在移民工作中爆出醜聞,軍方現在是屬於理虧的一方,如果要繼續掌控移民事務控制權,除了盡快處理違規人員,給勝利堡一個交代之外,還得有足夠充分的理由,證明本地的局勢還沒有安全到可以把相關工作完全交給民政部門的程度。此外軍方也不希望安全部直接插手進來,因為這樣可能會讓局勢變得更為複雜,而這並不見得對軍方有利。

對於馬家莊移民營可能存在的問題,安全部已經向陳一鑫提出了警告,並且要求軍方協同調查,只不過陳一鑫出於更現實的考慮,一直以各種理由拖著沒有給安全部明確的答覆。但這並不表示陳一鑫打算從中包庇任何人,他只是在等一個比較合適的時機收網。不過對於自己所布下的大網究竟能有什麼樣的收穫,陳一鑫其實並沒有一個明確的預計。他只知道大明肯定是派了人手潛伏在馬家莊移民營裡,並且自己那個便宜大舅子屁股也不太乾淨,至於具體的狀況就沒那麼清楚了。

但這對於陳一鑫而言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他不會擔心因為掌握的情報太少而出現了漏網之魚,因為他根本就沒打算要給任何人留下可以鑽出去的空子。大不了就是事後鑑別身份要多花一些工夫,但只要進到移民營,不,只要進到馬家莊這個範圍內的大明探子,就一個都別想再脫身。

而在此期間,陳一鑫要儘可能地將這張網織得更密一些,更大一些,確保之後的抓捕萬無一失。只有拿到真憑實據之後,軍方才可以用「安全」作為無可反駁的理由,推遲向民政部門交接工作,繼續將本地的移民事務掌控在自己手中。

這樣做雖然看起來有些自私,但站在軍方的角度而言,陳一鑫認為這已經是最有利於本地局勢的安排了。山東佔領區的情況與其他海外殖民地有所不同,這裡直接與大明接壤,而並非是有海洋隔開的島嶼。這裡的社會與大明之間的聯繫並不是用佔領區的邊界就可以徹底切割開來,更何況海漢需要從大明吸納人口,與大明展開貿易,所以要在這裡維持海漢統治的權威性也更為困難,僅僅一年多的時間遠不可能將大明統治二百餘年的影響徹底祛除。

既然無法像其他殖民地一樣以天然的地理環境作為安全屏障,那麼軍方就必須要對人員物資進出佔領區的渠道作一定程度的把控。什麼時候將這些控制權交給相應的政府部門,那要根據客觀形勢來定,即便是勝利堡那邊也不能隨意對山東事務指手劃腳,頂多給出一些非強制性的命令,比如讓山東駐軍制定一個權力交接時間表來保證能夠持續推進相關的工作。

而軍方只要能夠向勝利堡證明,大明並未放棄奪回這一地區的打算,依然在持續不斷地採取明裡暗裡的動作來破壞佔領區的安定局面,那麼駐軍就有理由繼續把控他們認為存在安全隱患的部門。

對陳一鑫而言,馬家莊移民營裡潛伏了多少大明探子其實都不重要,一個也好,十個也好,只要能抓到活口並證明其身份就夠了。當然了,如果能抓出一些有身份的人物,順藤摸瓜將大明部署在本地的情報網徹底破壞掉,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陳一鑫也知道如果與安全部合作,那麼這個工作會簡單得多,畢竟安全部對大明同行的操作方式更為瞭解,在反諜方面也有更多的經驗,但軍方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依賴安全部——對移民、貿易這些特殊流通渠道的監管權,安全部也並不是一點想法都沒有的。只不過郝萬清這人性子更為內斂一些,不像何夕那麼強硬,到現在為止也只是婉轉地要求軍方協查,而不是派出人手進入軍方負責的這些單位參與監管工作。但如果軍方再出現什麼破綻,陳一鑫相信那位極少露面的郝部長可不會一直甘於在幕後暗中觀察。

「要是能想辦法弄個行家過來就好了。」陳一鑫揉了揉眉頭,感覺自己制定的計畫雖然沒有什麼太明顯的漏洞,但終究目的性差了一點,如果能有專業人士指點,一定會容易得多,不用弄出太大的陣仗。可惜這邊的參謀們只會制定作戰計畫,在諜報工作領域的專業程度卻並不是很理想,對於可能潛藏在眼皮子底下的大明探子,他們也沒有什麼簡單有效的手段。

陳一鑫已經跟芝罘島那邊打過招呼,明天將會有一個陸軍連加上一個民兵連被調來馬家莊,然後便可以把這邊的網拉起來了。這麼大的動靜自然不可能瞞得過所有人,所以陳一鑫也在考慮是該以軍事演習還是部隊換防的名義來對本地民眾解釋這種如臨大敵的狀況,以免在民間引發過多的不安。

當然了,除此之外,他還得向老丈人做好解釋工作,為什麼會把負責移民營運作的馬博也給抓起來。不過此時的陳一鑫倒是還沒想到,他這位便宜大舅子與大明情報部門勾結之深,已經遠不是簡單的金錢關係了。

陳一鑫想要回到軍中帶兵,那至少得先把這一攤子事情處理乾淨再說,所以儘管要費些手腳,他還是得盡力完成自己的責任。

他起身走到窗邊,將窗戶推開一道縫隙,然後點了一根菸。窗外的馬家莊燈火通明,隨著人口和貨物流動的增加,這地方已經不再是以前那種入夜之後就熄燈的鄉村了。在海漢的有意扶持之下,服務業在本地得到了迅速發展,很多人家都做起了飯館旅店之類的生意,而與運輸、商貿相關的產業也迅速跟上。馬家莊現在車馬行就有三家之多,而這又帶動了為其配套的木工、鐵匠、畜牧等行業的發展。一些外地商販開始在這裡租房或租地建房,建立商棧,開設鋪面,利用這裡的中轉地優勢做起了生意。

當然了,在這裡有一類人是看不到的,那就是乞丐。凡是在海漢控制區內討口要飯的流浪者,不管其是否願意,統統都被收容進了移民營,然後加入到敲石子的隊伍中。在海漢佔領區內,乞丐是一個被全面禁止的職業,這種措施對於提升地區治安水平的好處,早就已經在海漢歷年的擴張過程中得到了實踐的證明。

人口和物資的流動給馬家莊帶來了財富,但同時也帶來了會製造麻煩的各色人等,陳一鑫在煙霧中眯著眼望向夜色中的馬家莊,心中忽然記起了某件事,然後將秘書曾曉文叫了進來。

「我安排到移民營那個姓劉的幹事,你明天找個理由先把他調離一下。」陳一鑫吩咐道:「不要太露痕跡,就找個差事讓他回趟芝罘島待兩天好了。」

曾曉文立刻應了下來,他也大致知道上司準備在移民營有所動作,在這個節骨眼上把劉尚調走,自然是出於保護他的考慮。至於理由,曾曉文倒是立刻便能想出幾個,這並不是什麼難題。

陳一鑫接著又道:「你等下去看看意見箱裡有什麼新內容,取來我過目。」

軍方在村內村外各放置了一個意見箱,用以接受民眾的意見,這樣很多事情就不需要民眾在陳一鑫的辦公室外排長隊訴說抱怨了。曾曉文每隔兩天會去開箱,將裡面的內容取回來。當然了,投入意見箱裡的並不全是意見和建議,偶爾也會有一些告密的書信夾雜期間,而這自然也是軍方設立意見箱的目的之一。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3 11:19
第1395章 收網日

在設立意見箱的時候,海漢軍就告知民眾,投入其中的書信將會由首長親自過目。不過馬家莊附近的民眾文化水平比較低,能識文斷字的人主要都集中在有限的大戶人家裡,能用書面方式向陳一鑫提意見或告密的人其實並不是那麼多,這個措施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更傾向於為鄉紳商賈這類人群服務。

但隨著馬家莊的日漸繁榮,這裡也出現了一些專門為人代筆的儒生,所以只要願意花一點錢,即便是不怎麼識字的人也可以參與到這個匿名遊戲中來,大大降低了參與的門檻。當然投入箱子裡的書信內容並不見得都是有價值的信息,恰恰相反,其中絕大部分都不會讓官方有感興趣跟進。那些家長裡短、偷雞摸狗的破事,軍方可不會花時間涉足其間。

不過在夜間被偷偷摸摸塞進箱子裡的書信中,偶爾也會有那麼幾條有意思的信息,比如揭發某客棧包下一個院子的商人實際上是在山東各州府被通緝的江洋大盜,亦或是舉報某家無良藥鋪試圖將海漢急需的藥材悄悄撤下運去外地。類似這樣的情況,軍方便會毫不猶疑地介入,盡快作出處置。從治安角度來說,這種措施倒是多少也起到了一點正面作用。

陳一鑫忙的時候,這事一般就交給曾曉文去處理,他可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關心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所以雖然他說了要自己過目,但實際上曾曉文將箱子裡的書信取回來之後,也還是先由其進行了簡單的篩選,再將其中有價值的部分呈上給陳一鑫過目。

陳一鑫對於能夠通過這種手段接收到的信息並沒有報以太大的期望,但今天曾曉文卻很快便捧著一封密信來到了他的面前:「首長,這封信或許需要關注一下。」

「哦?」陳一鑫知道自己的秘書並不會無的放矢,當下便從他手中接過來展開信紙。在看清上面的內容之後,陳一鑫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這是一封字跡潦草的舉報信,內容是一個人員名單,包括了馬家莊移民營主管馬博,以及營中幾個有名有姓的人員在內。舉報理由並非貪污或者徇私之類,而是點明這些人的真實身份都是大明官府派到這裡潛伏的暗探。但在這封舉報信上卻只有名單,並沒有列舉出任何證據,可以說完全是空口說白話了。

陳一鑫望向曾曉文道:「這只有舉報,沒有實證,但你會急忙拿來給我看,應該是有所發現了。」

曾曉文應道:「首長,這舉報信上有名有姓地列出了一串人,舉報者顯然對移民營內的狀況比較熟悉,這些人名是不是真的,稍後去移民營核對一下花名冊便知。但移民營裡只有極少人能被派到外面做事,而且會寫舉報信的人,基本都是天黑之後才會去投書,以免身份暴露。但天黑之後,移民營裡的人可就出不來了,而移民營裡都是外地人,投送舉報信這種事借人之手的可能性也極小,所以這個人很可能並非移民營裡收容的難民,而是某個能經常出入移民營,對裡面狀況比較熟悉的人。」

陳一鑫微微點頭道:「言之有理,接著說。」

曾曉文得到鼓勵,信心又多了幾分,繼續說道:「如果卑職前面所說的推論成立,舉報者不是裡面的難民,那出於私怨去搆陷幾個素不相識無辜者的可能性也就不大了。卑職以為,此事值得一查。」

陳一鑫又低頭看了看那張名單,這樣潦草的字跡很有可能是故意為之,他知道某些寫舉報信的人甚至會故意換一隻手來寫字,以改變字跡掩飾自己的身份。但這封信的書寫者是誰,如果安心查應該是能查到的,畢竟能在日常工作中接觸到移民營內部事務的人數量有限,用排除法估計半天時間就能查出來。但這個時候花費時間精力去調查舉報者的身份並無必要,當然是應該優先調查這幾個被舉報對象才對。

「今晚先不要打草驚蛇,等明天芝罘島過來的部隊到了,還是按原計畫行動,不過這名單上的幾個人,要重點照顧到。」陳一鑫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到時候抓捕核對這些人,便由你來負責。」

「那馬博……」曾曉文拖長了聲調,察言觀色地試探道。雖然馬博不算什麼大人物,但他可是陳一鑫的姻親,這事曾曉文肯定要先得到明確的命令才敢出手去處理。

「一起抓!」陳一鑫臉色並無變化:「到時候他家裡也要好好搜一搜,如果有可疑人員就先抓起來再說!馬東強這邊,我明天會過去打個招呼。」

「明白!」曾曉文向劉尚敬了一個軍禮,然後接過那封舉報信退了出去。

對於陳一鑫來說,本地社會狀況的穩定勝過一切,至於馬博這種小人物,如果真敢在其中充當了反抗海漢統治的角色,那他並不介意將其抓起來施以懲罰。姻親這層關係能給予馬博的庇護程度,頂多就是在其過錯無傷大雅的情況下起作用,並不能真的護著他為所欲為,只要觸犯了海漢的禁忌,陳一鑫處理起來可不會有什麼顧忌。

陳一鑫望向窗外的馬家莊,一邊盤算著行動計畫,一邊心想,到了明天這個時候,或許莊子上的氣氛就沒現在這麼熱鬧了吧?

「明天這個時候,不知道能不能安心入睡?」劉尚躺在黑暗中,但眼睛卻沒有閉上。他知道自己做出了一個十分冒險的選擇,這次所要面對的風險很可能與他在三亞打算出逃的那一次相當了。

劉尚知道自己決不能對馬博妥協,雖然對方並未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但他知道與這種蠢人合作的後果除了被牽連之外,不可能再有其他出路。自己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官職,還有未來一片光明的大好前途,怎能因為這傢伙的胡搞就丟掉?

到了這個時候,劉尚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對眼下這份工作,這個身份的重視程度,其實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計。既然對方怎樣都不肯放過自己,為了能夠保住自己現有的這些無形資產,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發動反擊。

劉尚沒有能力將馬博滅口,當然即便他有這能力,應該也不會去冒這樣的風險。他所能做的,便是揭發馬博與大明官府勾結的事實,讓海漢人去處置這個二五仔。意見箱這東西,海漢統治下的地區都能見到,劉尚對此並不陌生,但他沒辦法說明為何能認定被舉報的這些人是大明探子,因為這樣做極有可能會導致他自己的身份曝光。

劉尚在馬家莊這些天雖然多數時間在外面,只有每隔兩天一次的宣講活動才會進到移民營內部,但他對於移民營的運作狀況已經摸得比較清楚,心知軍方接到舉報信後如果反向推算舉報者的身份,大概很快就會把自己也列入其中。不過相比其他能夠自由進出移民營的人員,自己在移民營裡待的時間應該是最少的一個,相應的嫌疑程度也會小得多。

當然這種可能性並不大,軍方也未必有興趣連檢舉者也要一起挖出來,劉尚認為自己安全脫身的機會還是相當大的。只是他還是有些低估了海漢軍方的能力,曾曉文在看完舉報信的內容之後,便已經大致理出了思路,甚至馬上就可以列出一個包括劉尚在內,有可能寫出這封舉報信的人員名單。

劉尚所擔心卻是自己給出的證據不足,這封舉報信是否能夠引起軍方的足夠重視還不太好說。如果軍方認為缺乏證據不肯動手調查此事,那劉尚大概就只能把下一封舉報信投給芝罘島上的安全部了。

劉尚原本跟馬博談好了再在馬家莊多待一天,然後找個理由啟程返回芝罘島,但今晚把舉報信投出之後,他心裡卻有些莫名的擔心。他知道自己是在擔心夜長夢多,舉報的事情出現別的變數,但當下的局勢並非他能夠主導,走到這一步之後也只能退到旁邊當一個觀眾了。

自從在三亞看到廖遠和秦安的屍體之後,劉尚便再未像現在這樣憂心過某件事,以至於睡眠都受到了明顯的影響。他心中反覆推算著可能出現的各種狀況,思考不同的應對方案,直到後半夜才抵不住精神疲憊沉沉睡去。

軍營的起床號將劉尚從睡夢中喚醒,儘管天色依然一片昏暗,但劉尚知道應該已經是到了快要日出的時候。他到了山東之後幾乎都是按照軍隊的作息安排在過日子,因此也習慣了早起,洗漱之後便自行前往專供海漢官方人員進餐的集體食堂。至於馬博家準備的早餐,他現在是不會再享用了。

劉尚沒想到吃個早飯又碰上了曾曉文,而且這次對方顯然又是主動找上了自己:「劉幹事,最近幾天工作忙嗎?」

劉尚不明其意,下意識地應道:「忙倒不忙,曾秘書有何指示?」

「既然不忙,那有個事麻煩你跑一趟吧!」曾曉文順理成章地交給了劉尚一個任務,讓他將一些移民和商貿相關的文件送回芝罘島去。當然了,這個差事也不是白幹的,曾曉文表示可以給劉尚兩天假期,讓他在芝罘島那邊好好休息一下再回這邊工作。

劉尚心裡的驚訝自然不用多說,他沒想到昨天馬博來勸自己回芝罘島去待幾天,今天曾曉文也來安排這件事,而且時間比馬博卡得還要死,要他吃完早飯之後就去領文件出發,這到底是怎樣的狀況?難道自己先前判斷有誤,曾曉文其實還是跟馬博一夥的?那自己昨晚投到意見箱裡的那封告密信,豈不是有很大的概率會落在曾曉文手裡?

劉尚想到這裡頓時心中一沉,感覺自己此前的努力似乎都白搭了。對方一句話,自己就得照做,還不能反抗。儘管送文件這種事根本就不需要把自己支去跑腿,但對方還是作出了這種不合常理的安排。他實在不太明白,既然曾曉文可以毫不費力地用行政命令把自己支走,那馬博為什麼還要威逼利誘,上演一出鬧劇來逼迫自己離開?等自己過兩三天從芝罘島返回馬家莊的時候,局勢又會出現什麼樣的變化?

此時劉尚腦子裡全是問號,饒是他一向沉穩,被曾曉文這麼一攪和,心思也有些亂了。不過他臉上繃得住,曾曉文倒是沒有看出什麼端倪來,吩咐完這事之後便主動離開了。

劉尚這頓早飯吃得味同嚼蠟,根本沒心思考慮別的事情了。最終他只能無奈地想,實在不行,就只能裝病,設法不來馬家莊了。反正自己沒有與馬博合謀過任何事情,日後這個蠢貨出了任何事情,都不會直接牽連到自己身上。至於舉報的事情,他現在也不敢再多想了,如果曾曉文真跟馬博是一頭的,那他回到馬家莊之後肯定日子難過。

劉尚魂不守舍地去曾曉文辦公室領了幾份需要送回芝罘島的文件,曾曉文倒是很客氣地派了一輛馬車,把劉尚送去夾河入海口處的碼頭。

劉尚在碼頭沒等來渡船,倒是等來了兩艘運兵船。看著從船上魚貫而下的陸軍士兵至少是有兩個連的編制,劉尚不禁有些吃驚,沒聽說近期有什麼軍事行動安排,怎麼會出現這種規模的部隊調動?

正驚疑不定之間,有人跟他打招呼:「劉幹事!」

劉尚一看,與自己打招呼這軍官倒也認識,之前在芝罘島上的酒宴上見過面,當下上前寒暄了兩句,便旁敲側擊地打聽眼下這調動是要打仗還是有什麼別的安排。

那名軍官笑著搖搖頭道:「不是打仗,就是正常的部隊換防而已。」

劉尚聞言心知既然不是打仗,這部隊動嚮應該不是什麼高級機密,當下便順口問道:「那你們這要駐防到哪裡啊?」

「馬家莊。」軍官果然沒有隱瞞的意思,立刻便給出了答案。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8 21:08
第1396章 清掃

就算劉尚有著極為不錯的專業素養,但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還是難免有所動容。這個換防的說法乍一聽似乎沒什麼問題,但劉尚卻是剛從馬家莊出來,自然知道這事有多詭異。

據劉尚來到山東後所掌握的信息,海漢為了能推動馬家莊的貿易集散地定位,有意減少了在當地的駐軍規模,以免給進出此地的大明商人太大的壓力。因此海漢在馬家莊的駐軍一直保持在兩個排左右的規模,最多時也不過才一個連而已。

只有兩個月前陳一鑫在這裡設伏圍剿大明派來的刺客時,從芝罘島調了一個陸軍連過來幫忙,但執行完任務之後很快便又撤離了馬家莊,讓駐軍規模依然維持在以前的水平。而眼前所見的這支部隊,起碼有兩個連的編制,這已經大大超出了馬家莊正常的駐軍規模。如果換個時間,或許劉尚不會特別在意這種細節,但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心中就不能不懷疑這個換防行動是否還有別的什麼內情了。

當然他並不會認為這些軍人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自己昨晚在馬家莊的意見箱裡塞了一封沒頭沒尾的舉報信,且不說那封舉報信能不能得到陳一鑫的重視,就算對方真肯就這封信件展開調查,也不太可能在昨晚便下令從芝罘島調兵過來——這兩船軍容整齊的士兵一大早就到了這裡,顯然不會是今天凌晨才接到的命令。

這也就是說,海漢調兵在前,他舉報在後,才是合理的時間線,會在這裡遇到應該只是巧合而已。劉尚在心中得出這個結論之後,情緒稍稍放鬆了一些。不過劉尚轉念一想,今早曾曉文在食堂找上自己,顯然不是碰巧遇到,而是特地來給自己分派任務的,他將自己在最短時間內從馬家莊支走,與這支部隊的到來是否有某種聯繫呢?

劉尚不敢就此去追問他認識的那名軍官,言多必失的道理他是懂的,要是這支部隊到了馬家莊,軍官向陳一鑫報到的時候多提到自己兩句,那可能就會成為惹禍上身的源頭了。因此儘管他十分想知道這支部隊會在此時調去馬家莊的真正原因,但還是理智地保持了克制,沒有再向那名認識的軍官詢問相關的消息。

看著部隊在碼頭上整隊集合,然後以整齊的隊列向馬家莊方向徒步行進,劉尚的心情卻很複雜。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他的直覺卻告訴自己,這支部隊的調動或許與自己最近在調查的這些事情有直接的關係。不然他實在想不到還能有什麼合理的解釋,可以說明曾曉文突然把自己從工作崗位上支走的原因。

移民營……終究還是出事了啊!劉尚突然有些後悔昨晚寫那封舉報信,因為那極有可能會讓軍方注意到他的存在,進而挖出他的真實身份。他可沒辦法向海漢軍方解釋,為何能夠識破移民營裡那幾個大明探子的真實身份。如果軍方本來就打算要徹查移民營的問題,那自己的舉報信也頂多就是錦上添花,能給軍方減少一點審訊的工作量而已。不,說不定反而是畫蛇添足,把自己也給搭進去!

如果昨晚不那麼衝動,好好再思考一下,不要急於採取寫信舉報這種手段,今天一早應該還是會接到曾曉文的命令離開馬家莊,那樣幹乾淨淨地離開,就不會留下太多後遺症了。至於馬博昨晚強行留下的那筆錢,劉尚根本就沒有帶走,如果事後有人查到這個環節,他可以立刻將這筆錢退出來,把責任都推到馬博頭上。這樣一來,基本上可以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不會受到馬博等人的牽連。

但可惜世上並沒有後悔藥吃,既然事情都已經做了,劉尚也沒把辦法再將投送出去的那封舉報信再給收回來。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趕緊想好事後如何把自己與移民營那個爛攤子割裂開,不要受到馬博等人的牽連。

「回芝罘島的都上船吧,這班渡船取消了,由我們頂班。」

耳邊傳來了水手的招呼聲,劉尚回過神來,見岸邊不多的幾個人都正沿著跳板上到運兵船上,當即也趕緊跟了上去。不管如何,手頭的任務還是要先去完成才行,這個時候離馬家莊遠一點,反倒還能增加幾分安全係數。

劉尚登船之後在甲板上回望海岸,還能看到已經遠在兩里地之外的海漢軍隊伍,不禁低聲嘀咕道:「不知道上頭會不會包庇馬博這傢伙啊……」

此時數里外的馬家莊,馬博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氣,不禁搖了搖頭,將脖頸往羊皮襖裡又縮了縮。雖然昨天他已經把該辦的事都辦了,但晚上還是睡得極不踏實,兩隻眼睛都跳得十分厲害。馬博是個頗為迷信的人,他認為這個徵兆極為不妙,所以一大早他甚至都沒顧得吃飯便出了門,去馬家莊以西幾里地之外的一個土地廟燒了幾柱高香。

這個土地廟雖小,但據說極為靈驗,香火還算不錯。馬博這個時候也沒心情去奢求什麼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之類不切實際的目標,只能是求個平安無事。

馬博回到家裡吃過早飯,想起今天一早還沒跟劉尚照過面,便叫來僕人問了一聲。聽說劉尚已經出門,他知道多半是去食堂了,當下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他雖然不甚聰明,但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劉尚有意與自己保持距離,他自然是早就察覺到了。不過對方並沒有作出什麼過分的舉動,馬博也就由得他去了。要不是背後的主使者要求他搞定劉尚這個不穩定因素,他也沒興趣一而再再而三地腆著臉去勸說劉尚。

馬博很心疼昨晚送出去那筆錢,眼下除了把劉尚支開幾天方便自己辦事,似乎也沒什麼別的作用了。雖說這筆錢是幕後老闆出的,但就這麼白白送到劉尚這種「閒人」手中,他還是覺得十分浪費。而且對方根本就沒興趣收下這筆錢,這更是讓他鬱悶不已,以前屢試不爽的招數居然得要自己黑下臉威脅對方才能管用,他也不禁感慨海漢京城出來的官員的確眼界要高得多。

只不過這位來自京城的官員並不是因為眼界高看不起馬博送出的好處,真正原因別說馬博,就連他背後的主使者也同樣想不到。馬博每天只看到這名老實巴交的官員帶著幾個幫工去莊子外面刷標語,卻根本想不到對方這些天一直都在通過各種直接間接的手段默默調查移民營,以及營中的一些可疑分子。

馬博回到移民營中,問過手下人得知劉尚今天還沒過來領人,便決定要在這裡等著他,再當面叮囑幾句,免得劉尚忘了說好的一日之約。

不過他左等右等都沒等來劉尚,正在考慮要不要去辦公樓那邊打聽一下的時候,馬博聽到屋外傳來了一些奇怪的聲音,像是很多人在快步行進,而叮叮噹噹敲石子的聲音卻不知不覺就停了下來。

「這幫懶鬼又怠工了?」馬博罵罵咧咧地放下茶杯站起身來,這種寒冷的天氣他更樂意坐在火盆前發呆打瞌睡,而不是在室外的寒風中當監工。他推門走了出去,心中已經想好了要如何處罰帶頭停工的傢伙。

然而眼前出現的境況讓馬博就這麼愣在了門口,他看到至少有上百名海漢士兵沉默地湧入了移民營內,將所有進出通道全部封鎖。而那些敲石子的難民,表情便如他現在一樣,張大了嘴看著這些士兵不知所措。

馬博注意到這些士兵手中的步槍都已經裝好了亮晃晃的刺刀,而外圍還有許多民兵手持刀槍棍棒,將移民營與馬家莊徹底隔離開來。他甚至還看到遠處有十來騎海漢騎兵在曠野上慢慢移動,目光卻都是鎖定在移民營這邊。

很顯然,這並不是什麼操練,而是軍方打算要在移民營裡抓人了。馬博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不免心頭一緊,他很清楚移民營裡的情況,軍方擺出這麼大的陣勢,只怕要抓的目標也不是尋常角色。

一名面色嚴肅的軍官出現了移民營中,馬博趕緊迎上前去,擠出笑意招呼道:「曾秘書,今天這是又要搞臨時檢查嗎?」

曾曉文點點頭道:「沒錯,請你把花名冊拿來,我要對移民營裡的人員進行清點。」

馬博心道怎麼一來就要點名,這不是故意為難老子?不過他也不敢得罪曾曉文,對方與陳一鑫之間的關係可比他這個便宜大舅子要親近多了,當下只好壓低了聲音道:「曾秘書,外面天寒地凍,要不你屋裡歇會先喝杯熱茶?這點名事情,交給我來做就行了。」

曾曉文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也沒有理會馬博的說辭,只是冷冷地說道:「花名冊!」

馬博不敢再跟他拗下去,只好讓手下去屋內將難民花名冊取出來。不過他倒也沒怎麼慌神,對方也不見得就能看出移民營裡的貓膩,就算通過點名察覺到有空額登記的狀況,也未必能想到這裡面還藏有更大的貓膩。僅僅只是一些空額,那頂多也就是個「管理不善」的罪名,曾曉文總得顧及到陳一鑫和馬家的關係,不可能給自己弄個什麼貪污之類的帽子給戴上。

唯一讓他感到不安的是,曾曉文怎麼會帶了這麼多的兵來搞臨檢,這可不太符合常理。要知道以前軍方來臨檢,一般算上隨行的衛兵也不會超過十人,往往請到屋內喝杯茶,再塞些好處也就混過去了,但今天曾曉文的態度顯然是要強硬得多,這讓馬博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但他作為移民營的主管,在這種時候又不能走開,只能老老實實地站到曾曉文身後,看著士兵們將所有的人員集中到空地上列隊站好。在開始點名之前,又有數十名士兵進入到難民所住的營房內,似乎要逐間進行搜查。這個動作讓馬博的心裡又是一涼,他知道那些大明探子設法夾帶了武器進來,而這些武器肯定都藏在了他們的營房內。平時當然不會有人去搜查他們的住處,但如果讓這些海漢大兵翻箱倒櫃地慢慢搜查,肯定沒法瞞過他們的眼睛。

馬博覺得自己必須得做點什麼才行,否則待會兒士兵從營房中搜出違禁物,自己難免也會有失察之責。他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對曾曉文道:「曾秘書,我能問問這是在找啥嗎?」

曾曉文連頭沒回過來,冷冷地說道:「當然是在找某些人意圖生事的證據。」

馬博道:「竟有此事?那待會兒把人揪出來,一定得要重罰才行!」

曾曉文聽到這句話,回頭朝他笑了笑道:「是啊,潛伏在移民營內圖謀不軌,不重罰可不行!」

馬博能感到對方的話似乎意有所指,但又不敢再繼續延伸這個話題。他無法確認曾曉文已經掌握了哪些信息,又有哪些是其未曾掌握的,再說下去搞不好會適得其反。

「點名吧!」曾曉文並沒有等著搜查出結果,而是下令兩邊的動作同步進行。

當下便有一名士兵捧著花名冊出列,開始照著上面登記在冊的名字一個一個點名。

雖然天氣很寒冷,但馬博卻覺得自己背上開始浸出了冷汗。因為曾曉文似乎並沒有隨便點幾個走個過場便了事的意思,而是要讓手下士兵將花名冊上的所有人都點一遍。搞出這麼大的陣勢,到底是要抓誰?

馬博突然很想離開這裡回家去,去問問躲在他家後院裡的那個人,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竟然會引來了軍隊清查馬家莊移民營。當然他潛意識裡或許還有另一個理由,那就是馬家莊裡是一個相對更為安全的環境,在那裡可以有家族的庇護,即便有什麼事也不至於鬧得太厲害。

可就在此時,他看到遠處有另一隊海漢士兵在陳一鑫的率領之下,悄無聲息地開進了馬家莊。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8 21:08
第1397章 攻入馬宅

馬博原本還比較沉穩,在看到這一幕之後卻頓時有些慌了神。他知道陳一鑫平時都住在莊外新建的宅院裡,即便是回莊裡,也絕不會帶著這麼多士兵隨行,看這架勢只怕並不是回老丈人家探親那麼簡單。而且陳一鑫路過此地連看都沒看移民營這邊,很顯然他對於曾曉文的行動是知情的,甚至極有可能就是他指派曾曉文帶兵來這邊控制了移民營。

這移民營是海漢人組織修建的,管轄這個移民營的權力,也是陳一鑫交託給馬博的,就算他要把這移民營拆了,那也是海漢的內部事務,輪不到馬博來發表意見。但真正讓他覺得脊背發涼的,是陳一鑫採取行動之前,連半點口風都沒透露過,這顯然是有意要瞞著他這個移民營主管。換句話說,不管陳一鑫安排這次行動的目的是什麼,顯然馬博已經不在他的信任名單之中了。

馬博不敢去細想自己為何失去了陳一鑫的信任,他現在只盼著曾曉文能快點結束點名,然後趕緊從自己眼前消失。他悄悄望向人群中那幾個熟悉的面孔,見他們的臉色也是陰鬱一片,顯然對於目前的狀況也感到十分不安。

「馬主管,怎麼移民營裡這麼多名字是沒人對應的空額?」

馬博正惴惴不安的時候,曾曉文的聲音在他身旁陰惻惻地響了起來。他回過神來趕緊應道:「這……大概是小人記錄有疏漏之處,回頭一定補上……補上……」

「哦?只是登記疏漏嗎?」曾曉文不置可否地追問了一句,卻並沒有試圖要從他這裡得到答案,便已經把頭又轉向了前方。

馬博背上的冷汗涔涔而出,讓他的身子越發冰涼了。曾曉文的話粗聽似乎沒什麼,但馬博此時已是十分心虛,聽到這話自然是感受到了別的意味。如果曾曉文知道的問題不只是登記疏漏,那他來到這裡的目的究竟是要查什麼?

陳一鑫帶著自己的警衛排進了馬家莊,莊子外圍的進出通道已經被部隊封鎖,目前這個地方許進不許出,他不希望這次行動再有任何的漏網之魚。海漢軍方要在佔領區內清查治安,自然不需要請示任何人,不過出於穩妥考慮,陳一鑫決定還是要跟自己的老丈人打一聲招呼,畢竟今天的行動很可能會牽扯到一些馬氏族人,如果不知會一聲,回頭馬家人有了誤會就不好了。當然了,這個擔心的對象主要還是他家中的小嬌妻馬玉玲。

陳一鑫到了馬家大宅門口,便讓部隊在外等候,他只帶了幾名貼身護衛便進去了。馬家大宅裡包括下人在內,都經過了海漢的審查,因此陳一鑫並不擔心在這裡會出什麼問題。

馬東強已經在花廳裡坐著等了許久,聽到外面傳來的皮靴腳步聲,他便知道是自己女婿到了,趕緊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說起來他雖然算是長輩,但在陳一鑫這個女婿面前可絲毫都不敢拿身份壓人,反倒是言行極為謹慎,不敢惹得自己這個身份尊貴的女婿不快。

「賢婿,你讓老夫在家中等候,又將馬家莊封鎖,這到底是出了何事?」馬東強一臉擔憂地問道。

馬東強很清楚自己的家族今後是否能夠興盛,很大程度上都得指望自己這個海漢女婿。前次有人在馬家莊刺殺陳一鑫,便讓他大受驚嚇,事後還大病了一通。這倒不是他膽小,而是擔心陳一鑫出事之後馬氏家族失去了這個大靠山,今後夾在海漢與大明之間日子不好過。眼看過了兩個月太平日子,突然陳一鑫便又再次宣佈對馬家莊地區實施臨時軍事管制,並要求馬家大宅所有人員都不得外出,這讓馬東強的心也隨之提到了嗓子眼。

「岳父不用擔心,只是例行清查,一切都在控制之中。」陳一鑫坐個手勢,示意馬東強坐下來說話。

馬東強坐回到椅子上,仍是憂心忡忡地說道:「族中幾位老人都擔心是不是又要打仗,要不要先行收拾細軟,避開戰亂。若是真有此事,賢婿可不要瞞著自家人!」

陳一鑫搖頭道:「不會有戰事發生,這點我可以保證。不過我們得到消息,最近可能是有大明官方的人悄悄混進了馬家莊,所以必須要對本地做一些清理工作。」

馬東強聞言,心情稍稍放鬆了少許,又試探著問道:「莫不是又有刺客打算來行刺你?這些不安分的傢伙,要是再抓到就應該在馬家莊外執行槍決,讓本地百姓都看看打歪主意有什麼後果!」

陳一鑫應道:「是不是刺客暫時還不知道,不過得先跟岳父說一聲,可能有馬家的人在與大明官府勾結行事。出於安全考慮,我必須要下令把這種隱患清除掉!」

馬東強臉色一肅道:「竟有此事?那真是該死……到底是誰如此大膽?」

陳一鑫沉默片刻,才開口說出了答案:「馬博。」

「馬博?他不是在管理移民營?怎地和官府勾結在了一起?」馬東強一聽不禁有些著急,這個人選當初是由他向陳一鑫推薦的,如果出了事,他多少也有些責任,起碼一個識人不慎的評價是跑不掉的。

而馬東強會推薦馬博到陳一鑫手下做事,當然不是因為馬博的個人能力有多強,完全是因為當初馬博找到自己,希望能被推薦到海漢這邊弄個輕鬆愉快的差事。而馬東強看在他父母已經過世,只能指望自己照料的份上,才向陳一鑫推薦了這個人選。如果馬博真跟大明官府暗中勾結,那馬東強自己似乎也要受到牽連了。

「岳父不用著急,這事還沒完全落實,我們還在蒐集證據當中,只是他有這個嫌疑而已。」陳一鑫一看馬東強的態度,便已經猜到他心頭所想,當下趕緊勸道:「再說這是馬博的事,我們也不會借此搞株連九族之類的動作,請岳父放心。」

馬東強聽了這個承諾稍稍放心了一些,他可不想被馬博這種蠢貨所牽連,當下襬出一副大義滅親的面孔道:「賢婿該怎麼查就怎麼查,如果還有其他人與官府勾結,那也要除惡務盡,都挖出來曝光才行。」

陳一鑫點點頭道:「理應如此。那岳父就好好在家中歇息一天,沒事不要出門了。等我們清查完畢,會將結果告知岳父。」

「那玉玲她……」

「岳父放心,我昨天把玉玲送去芝罘島了,等過幾天事態穩定了再接她回來。」陳一鑫站起身來向馬東強告辭道:「我還得去看看外面的狀況,岳父留步吧!」

「萬事小心!」馬東強仍然堅持將陳一鑫送出大門,又叮囑了一句,看著陳一鑫離開之後,這才吩咐下人關門,任何人不得出去。

陳一鑫沒有費什麼事就安撫好了馬東強,這也是因為雙方的利益一致,馬東強不會過多去考慮護短之類的問題。馬博雖然是他親侄子,但在馬東強看來,這層血緣關係無論如何都比不上抱住海漢這條大粗腿來得重要。他推薦馬博給陳一鑫,是出於為馬氏一族增加資本的考慮,但如果馬博出了問題,為了家族前途著想,他自然是會毫不猶豫地割捨這個累贅。

相比一個沒用的侄子,那當然還是陳一鑫這個女婿更重要。

不過在馬家莊做生意的外來商人,可就不會個個都像馬東強那麼「通情達理」了。在發現整個馬家莊都被封鎖,所有人都被限制行動之後,一部分商人對於海漢這種事前沒有任何預告,現在也沒有相應解釋的軍事行動表示了不滿。但陳一鑫暫時來不及去處理這些問題了,他從馬家大宅一出來,便接到報告,部隊在查抄馬博家的時候遇到了武力抵抗。目前馬博家已經被團團圍住,屬下向他請示是否要發動強攻,畢竟這是在馬家莊裡,一旦動武有可能讓莊內的氣氛更加趨於緊張。

「儘量不要開火,抓活的。」陳一鑫頓了頓繼續說道:「人抓到之後,把他家裡好好搜一搜,一張紙片都不要放過!」

片刻之後,士兵們便在軍官的指揮下做好了準備,抬了一根一丈多長,一尺多粗的樹樁,三兩下直接撞開了馬博家的大門,然後一隊士兵舉著上了刺刀的步槍掩殺進去。院裡的人自知不敵,也沒做抵抗便已經退向第二進院子,然後將院門緊閉。於是海漢士兵們又依樣畫葫蘆,將樹樁抬進來發動了第二輪的撞門攻擊。

這種院子裡的門板不過一寸來厚,門栓也根本防不住這樣的大力撞擊,只一下便聽得喀嚓一聲響,不但門栓斷裂,連其中一扇門都給撞倒了。如狼似虎的士兵們衝進第二進院子,依然沒有遭遇任何抵抗,對方已退到了最後一進院子裡。

而此時從後門發動進攻的部隊則是被拒之門外,躲在第三進院子裡的人不知用什麼東西堵死了狹窄的後門,從外面竟然撞不開了。於是二三進院子之間的這道門便成了主攻方向,士兵們迅速將樹樁抬進院子,然後對最後一道屏障發動了攻勢。

當撞開最後這道門之後,士兵們終於看到了他們的對手,三名充滿絕望之色的男子揮舞著長刀試圖進行最後的搏殺,但他們的掙扎顯得十分徒勞,在砍傷衝在最前面的兩名士兵之後,他們就被一擁而上的對手給擒獲了。當然了,在這種狀況下不可能有什麼毫髮無損的活捉,事實上其中兩人都被刺刀給扎到了手腳,另一人則是被重重一槍托砸在側臉,將牙齒都砸掉了七八顆,估計腦震盪是沒得跑了。

三名俘虜被立刻解除了武裝,戴上了腳鐐手銬。士兵們將這三人與宅子裡抓獲的馬博家人和僕人們全部押到了第一進院子裡的天井中,這個時候陳一鑫才不慌不忙地走了進來。

陳一鑫以前來過一次馬博家,那還是他剛任命了馬博的移民營主管職務,對方設宴招待他。不過他也絕對想不到自己第二次踏入這裡,居然是帶兵來抄家的。

「你們當然不會是馬博的家僕,以他的條件,也肯定請不起會使刀法的護院。」陳一鑫打量了一下滿身血污的三人,然後沉聲問道:「所以你們是屬於哪個衙門?東廠還是錦衣衛?還是山東都指揮使司?」

這三人倒是頗為硬氣,並沒有任何一人抬頭來看陳一鑫,只是蜷縮在地上按住自己的傷口低聲呻吟著,很顯然不打算立刻開口招供。

不過這倒也在陳一鑫的預料之中,如果對方是這麼慫的人,剛才就不會在絕境中仍然試圖要用武力抵抗到底了。陳一鑫嘆口氣道:「你們老老實實招了,大家都省事,我也可以讓你們保住性命,何必要先吃一頓苦頭再招供?」

那三人仍是沉默不語,陳一鑫想起昨天曾曉文送來的那封匿名舉報信,嘆了口氣道:「你們以為緘口不言,潛伏在移民營裡的同夥就會沒事了?我不怕告訴你們,你們這幫人的名單,我早就拿到手了,現在不過是照著抓人而已。你們以為不開口說話,就能掩護同夥躲過去嗎?你們不招,其他人也會招的。」

這下終於有一人忍不住開口罵道:「老子早就知道馬博這個吃裡扒外的狗賊靠不住!最後還是被他給賣了!」

陳一鑫一聽,便知這人誤以為他們的行跡暴露是被馬博出賣,所以才會破口大罵,不過他並不會替馬博做出任何解釋,因為這話就已經坐實了馬博與他們沆瀣一氣的事實。這些專業情報人員的嘴肯定不易撬開,但要得到馬博的口供想必會簡單得多。

很快在馬博家的搜查也有了新的收穫,士兵們從後院一間屋子的床下搜出來四個大木箱子,裡面裝得滿滿噹噹的全是制式武器,有腰刀二十餘把,精鋼槍頭三十多個,還有兩把拆散的軍弩和若干弩箭。陳一鑫看了也暗自慶幸,如果對方手持裝配好的軍弩在院子裡發動反擊,自己這邊說不定要折損人手才能將其拿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8 21:08
第1398章 清理

從馬博家搜出這麼多的兵器,表明這些人並不甘於只是潛伏在暗處,而是已經在暗中進行武裝暴動的準備。僅目前發現的兵器就足以武裝五六十人了,顯然對方準備或者正在調集的人手不會只有這麼三人而已,即便他們緘口不言,陳一鑫也能料想到應該還有其他同夥潛伏在附近區域——比如人員成分複雜的移民營。

士兵們在第三進院子的臥房裡發現了一個仍有餘燼的火盆,裡面滿滿的都是紙灰,很顯然是這幾人在發現被包圍之後,將一些書信、賬本之類的東西進行了焚燒處理。這些書面資料很可能會有其他潛伏人員的信息,所以這三人先前也沒有嘗試離開馬博家外逃,而是先設法銷毀了這些證物。

在馬博的臥房中,士兵們翻箱倒櫃之後,找到了衣櫃後的一個暗格,從裡面翻出了大量財物。僅海漢紙幣就有五千多元,還有濟南府一家銀號的一票四千餘兩,另外還有銀錠金條若干,這個數目可不是他一個土財主家中應有的財富。當然了,不管這些錢財的來路為何,接下來的去處只有一個,那就是充公。

陳一鑫看到這些財物之後也稍稍有些吃驚,照理說以馬博的操作能力和馬家莊移民營的規模,要想中飽私囊剋扣這麼錢下來也不太容易。但轉念一想,馬博與大明官府中人勾結,只怕也沒少從中得到好處,這傢伙兩頭吃錢,在馬家莊又不敢過於招搖,那自然只能把這些錢財全都藏起來了。

這種做法其實也不足為奇,海漢在南方拓展控制區期間,福廣兩省的地方上搞這種操作的人可著實不少。很多人難以在大明和海漢之間選擇單一立場,因此首鼠兩端、瞻前顧後,甚至是來回叛變,都是海漢合作夥伴會出現的常態。即便是比馬博社會地位高得多的人,也難以避免這樣的狀況出現。陳一鑫當初在珠江口大萬山島主政的時候,便見過不少這樣的例子。

如果站在當事者的立場來說,馬博這種小人物的確很難在兩個強者之間作出選擇,不過在海漢的角度看來,這樣吃裡扒外又沒有什麼太大作用的傢伙,自然是要被清除的對象。陳一鑫抬了抬手,身後的副官立刻貼了上來,便聽他吩咐道:「通知曾曉文,抓人!」

陳一鑫雖然事前便知道馬博屁股不太乾淨,不過沒有實際證據之前,他也並不想冒然抓捕馬博,畢竟有一層姻親關係在,要是萬一有什麼隱情,事後臉上也不太好看。但將這三人抓獲之後,基本就已經坐實了馬博與其勾結圖謀不軌的事實,那就無需再等曾曉文那邊把移民營細細篩過一遍再動手了。

副官隨即領命而去,陳一鑫看了看已經失去抵抗力的三名俘虜,淡淡地吩咐道:「這三個人就地審問,一個小時之內,把他們的嘴撬開。到時候還不肯招供的,那就拖出去槍斃。」

陳一鑫說這話的時候並未迴避,所以三名俘虜自然也將他下達的指令收入耳中,聞言不禁各自臉上都變了色。他們雖然已經做好了命喪敵手的心理準備,但多少也還是抱有一絲求生的慾望,如果海漢要將他們收押拷問,那至少還能存活一段時間。但陳一鑫一句話就將他們的生命縮短到一個可怕的程度,那種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的滋味可不是誰都能安然扛住的。

陳一鑫並未再多看他們一眼,他這次特地從芝罘島調了幾名刑訊專家過來,接下來的事情就沒有必要再親自盯著了,自有專業人員去對付他們。就算是這幾人最終還是咬死不肯開口,陳一鑫也並不會太在意,畢竟潛伏在這個區域的不止這三人,遲早還能刨出別的人來。再說他們這種受過反刑訊訓練的情報人員能做到,那鄉下人出身的馬博也能做到嗎?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撬不開這裡,換個地方撬便是了。

陳一鑫急著離開並不是要趕去收拾馬博,移民營那邊有曾曉文盯著,馬博肯定是跑不掉的。而除了馬博家和移民營這兩處地方之外,他所指揮的部隊今天還將對整個馬家莊地區進行清理,特別是那些外來商人在這裡開設的鋪面和商棧,更是此次行動的重點目標。而這些商人和外來務工人員的成分十分複雜,所屬的利益集團也不是敵我陣營這麼簡單能夠分清的狀況,陳一鑫覺得還是要自己盯著更放心一些,有什麼衝突糾紛也好及時出面解決。

來到馬家莊做買賣的這些商家雖然都是平民身份,但與海漢在南方沿海各省曾經遇到過的情況類似,這些能夠進入海漢佔領區經商的人員,其實大多都有或多或少的官方背景。換句話說,這些人能往來穿梭於大明和海漢控制區之間,那可不是僅僅憑著膽大就能做到的事,要是沒有一些特殊的背景,就算能來福山縣,回去之後也多半會被官府弄個「裡通外國」、「勾結番邦」之類的罪名給查辦了。

跨國貿易是利潤極為豐厚的產業,不論對海漢還是對那些隱藏在商人背後的大人物們都是一樣。所以哪怕山東官府明面上與佔領福山縣的海漢處於軍事對峙的狀態,但仍然還會有些人會為了錢財選擇與海漢暗通款曲,利用半公開的走私貿易來撈取可觀的收益。海漢佔領福山縣這一年多以來,雙方的人員和物資流通一直未曾真正中斷過,除了海漢將軍事行動的分寸把握得當之外,大明地方官府裡的既得利益者也是出了不小的力氣。

對於這類處於灰色地帶的合作,海漢自然是樂見其成的,這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佔領區的物資和勞動力需求壓力,並且也是軍方在這個階段獲得灰色收入的主要來源之一。山東駐軍特地將馬家莊打造成兩國的貿易口岸,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出於經濟方面的考量。如果因為這麼一起事件就導致現在的貿易體系運轉出現停滯,那陳一鑫肯定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陳一鑫的副官還沒有將抓捕馬博的命令送到移民營,馬博卻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了。曾曉文的點名可不僅僅只是點個名而已,而是在一邊點名一邊抓人。當點到某人名字的時候,曾曉文便叫停了點名的進程,讓被點到的人出列,然後便讓幾名士兵上前將那人手腳都上了鐐銬。那人雖然一開始也試圖掙扎,但在連續吃了幾記槍托之後便不得不老實下來。

如此兩次三番之後,馬博當然留意到曾曉文抓捕的對象全是有另外一重身份的特殊人員。這種針對性極強的抓捕顯然不可能是無的放矢碰運氣,而是有備而來。他不知道很少會來移民營的曾曉文是如何查獲了這些人的真實身份,但眼見這些潛伏在難民中的人員被一抓一個准,他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心知這些人抓完之後,很有可能就得輪到自己了。

想到這一節,馬博不禁就起了偷偷溜走的念頭。可他眼神往左右一看,只能在心頭暗暗叫苦,方圓十丈之內至少有三四十名海漢士兵,除非他有隱身術,否則絕無可能從這麼多雙眼睛面前憑空消失。

正當他眼神亂轉的時候,看到一名軍官急急匆匆地從移民營大門處跑了進來,徑直來到曾曉文買年前。雙方互致軍禮之後,那名軍官便壓低聲音向曾曉文說了幾句。馬博眼神偷瞟過去,發現對方一邊說一邊盯了自己兩眼,看樣子所說內容似乎是與自己有關。

那名軍官幾句話說完之後,便徑直離開了。曾曉文回過頭對馬博道:「剛才是陳首長下達的最新命令……」

曾曉文看著馬博形同死灰一般的臉色,慢慢地說道:「要求我立刻對你進行逮捕!來人啊,拿下!」

當即便有兩名士兵跨上前來,從背後按住了馬博肩頭,然後將他胳膊反擰到身後。馬博聽到「逮捕」兩個字的時候便手腳俱軟,根本就無力掙扎,任由士兵用手銬將自己雙手反銬在了身後。

「涉嫌與不法分子勾結,圖謀不軌,馬博,你可知罪?」曾曉文看著癱軟在地的馬博,冷漠地道出了他的罪名。當然,這僅僅是用來抓捕他的說辭,真正的罪名還需進行調查,但應該會比現在的指控要嚴重得多。

馬博跪在地上,身子如同篩糠一般,說話也已經不利索了:「小人……冤……冤枉……」

曾曉文見他這副模樣,索性在他跟前蹲下身來說道:「冤枉嗎?有大明探子潛伏在馬家莊這件事,你敢說自己是毫不知情嗎?我剛才抓出來這幾個人,你覺得他們不會指認你嗎?」

曾曉文對於抓到的幾個人其實並無半點信心,他純粹只是依照昨晚收到那封檢舉信上的名單拿人而已,如果檢舉屬實,那麼這幾人極有可能便是跟馬博勾結在一起的大明探子。而他們的身份根本無需驗證,此時馬博的反應就已經說明一切了。

馬博慌慌張張地應道:「曾秘書,小人是被逼無奈的……你讓小人先見一面陳首長,這事可……可以解釋……」

曾曉文笑了笑沒有回應他,站起身吩咐道:「繼續點名!」

最終的點名結果花名冊上的三百一十七人,實際卻只有二百七十六人,差額竟然超過四十人。這就意味著移民營裡每八個人便有一個是空頭名額,而海漢投放到這個空額人員頭上的財政開支,自然也就流入了馬博這種碩鼠的口袋裡。

當然這並不是最大的問題所在,如果僅僅只是貪污,那也不需要軍方弄出這麼大的陣勢了。曾曉文按照檢舉信上列出的名單抓了五個人出來,這些人的真實身份才是軍方採取這次行動的根本原因。

曾曉文再次回到馬博身前道:「我現在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聽好了,我抓出來這幾個人的真實身份,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問你,這移民營裡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馬博彷彿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反問道:「小人若是說了,可否免罪?」

曾曉文搖頭道:「你犯的事太大,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馬博繼續問道:「那可否保住家產?」

「不義之財,貪污所得,自當全部充公處理。至於你的房產地契,只要是查實有一年以上的持有期,都會留給你的家人。」曾曉文說到這裡話鋒一轉道:「馬博,眼下不是你討價還價的時候,你想想清楚,我不需要你指認就能把這些人抓出來,你若不願配合調查,那我便先將你收押,回頭首長問起,我也會將你的態度據實以告。你不用指望首長會饒過你,不怕告訴你,首長先前便是去找你家族長去了,既然要拿你,就不會再讓馬家保你,明白嗎?」

「明白……小人明白……」馬博聽了這番話,也自知大勢已去,如果再跟曾曉文扛下去,自己的處境只會越發被動。他一時也沒顧得上去細想為何曾曉文抓了這五人之後,卻不能確定是否已經將該抓的人都抓完了,眼下保命要緊,他只能將自己所知的狀況如數吐出了。

「曾秘書,這移民營中尚有他們的同夥數人……此外在小人家中,還有三人扮作家僕藏在第三進院子裡,小人皆可出面指認!」馬博認清形勢之後,也沒有再抱什麼僥倖心理,當下便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

「你家裡藏的人跑不掉的,你先將移民營這邊的同夥全部指認出來,回頭首長問起,我才好跟他求情。」曾曉文先前已經從傳令的軍官那裡得到了馬家莊內抓捕進展的消息,清楚當下重點就是對移民營進行徹底清理,便要求馬博立刻用行動來表明態度。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8 21:08
第1399章 利益決定立場

馬博作為重要知情人,他的反水將會為海漢的偵破抓捕工作節省下大量的時間。在馬博的指認之下,混在移民中的另外三名同夥也被揪了出來。至此海漢從移民營中抓獲了身份存疑的難民八人,這些人身處包圍之中無處可逃,身上也沒有任何武器,抵抗對他們而言只是徒勞的舉動,因此抓捕過程基本沒有遭遇到太大的抵抗,很順利就把這些人全部拿下了。

不過曾曉文並未就此收兵,他的任務不僅是抓捕嫌疑人員,同時也要對移民營內完成比較徹底的清理,特別是難民們所居住的營房,更是要求士兵要一寸一寸地搜個乾淨,連被縟床板都不能放過。這些混進移民營裡的大明情報人員可不是來混吃等死的,除了打探情報之外,伺機搞破壞,甚至是執行刺殺,也是這些人所肩負任務的一部分。

果然搜查營房的士兵很快便從這些人的舖位搜出了數把匕首,而且制式尺寸統一,再次證明了這些人的另一重身份是來自同一個組織。而除了這些人所攜帶的匕首之外,這次搜查還著實從營房裡翻出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打火燧石,私藏的用來敲石子的小鐵錘,自制的竹片刀,甚至還找到了兩把鐮刀——天知道這東西是怎麼混過關帶進來的。

曾曉文看了這些違禁物也暗暗皺眉,看來不老實的可不止抓出來的幾個探子而已,這魚龍混雜的移民營裡,不安分的人可著實不少。很顯然馬博在治安管理方面並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才會給這些人留下了私藏武器的機會。當然了,這點失職與他現在的罪名比起來,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了。

而馬家莊內對外來人員的清查工作雖然有些磕磕絆絆,但在陳一鑫的親自督陣之下還是不可動搖地實施了。相較於在馬博家和移民營中目標明確的抓捕行動,在馬家莊範圍內對外來人員的清查就沒有那麼容易了,分屬於不同老闆和商戶的人員並不會都像馬家莊的民眾一樣服帖,他們中有不少人甚至是山東官府某些高官指派的貿易代表,對於海漢的敬畏感也遠遠沒有本地民眾那麼強烈。對他們來說,海漢這種沒有預告的清查行動是一種很不尊重的行為,而海漢人要求的無條件服從安排更是讓他們感到難以接受。

對於這些來自大明的商家,海漢很難再用勾結官府之類的罪名去處罰對方,因為他們當中本來就有不少人是代表了大明官府中人的利益。而私人武裝在這裡也是得到了有限度的默許,畢竟有錢財和貴重貨物需要穿州過府,長途跋涉才能抵達目的地,如果沒有一些武師隨行,那這些商人的人身和財物安全都沒法得到有效保障。這些武裝人員只是在進入海漢佔領區之後才被限制不得公開攜帶武器招搖過市,但實際上因為管理難度太大,海漢軍方對此管得也不是特別嚴。

對這些商家來說,他們到海漢的佔領區來做買賣,實際上都承受了比較大的風險。以當下的形勢來看,兩國雖然沒有徹底撕破臉皮,但軍事對峙是一直都存在的,嚴格的說福山縣境內可以算是敵佔區了,一旦出事,他們背後的靠山其實起不到什麼直接的作用。如果哪天海漢突然翻臉,這些商人都很有可能會血本無歸,甚至連性命安全都堪憂。所以他們對於海漢的異常動向特別敏感,今天發現海漢軍封鎖馬家莊之後,不少商人便立刻下令關門歇業,集中自己的人手,以防海漢軍有什麼不友好的舉動。

當然了,這些只能使用冷兵器的私人武裝在海漢軍面前並無多強的戰鬥力可言,就算是自保也還是得看海漢的臉色行事,也不敢跟海漢軍幹起來。只是海漢軍要求各家各戶放下武器接受檢查,對於這些人來說就有些為難了。

「院子裡的人聽著,立刻放下武器,接受檢查!」

聽到院子外面傳來的喊話聲,院內的人都是驚恐不已。他們不是什麼探子,只是不明白為何海漢會突然搞這種排查,如果放下武器,那可就一點自保的能力都沒了。其中一名身著錦袍的中年男子厲聲道:「外面的人聽著,余某不管你們要抓什麼人,這院子裡都是余某的人,不會讓你們隨便拿人!」

喊話的中年人名叫余平,濟南府人士,豐順號商行的二掌櫃。豐順號與海漢之間的貿易是雙向流通,他們向海漢出售棉布與藥材,然後從芝罘島購入諸如玻璃製品之類的海漢工業品,販運至內陸城市出售獲利。隨著貿易規模的增大,這家商行在馬家莊租地建了一個規模頗大的商棧,並有二十來名夥計常駐在本地。余平前兩天押貨剛到這邊,返程的時候還要帶一批貨回近岸,這還沒與海漢完成貨款結算,便遇上了海漢軍封鎖村莊抓人。

余平是第一次來馬家莊,雖然他事前就知道跟海漢人打交道會有一定的風險,但可觀的經濟收益還是驅使著他來到了這裡。按照雙方先前所談好的貿易內容,他這趟能夠為豐順號帶回至少三萬兩白銀的收益,並且個人從中所能獲得的直接收益也不是小數目。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回到濟南城,那他在城南看中的那套大宅子便可以順順當當地買下來了,餘下的錢甚至還能再買幾個清純可人的小丫頭。

如果一切順利,明天早上就能完成裝貨踏上返程。余平唯恐有失,最近兩天都是親自在貨場盯著力工們將那些易碎的玻璃器裝上大車。眼看快到中午,余平回到商棧吃了個午飯,結果海漢軍就突然出動把莊內莊外所有大路小路都給封了。

余平與海漢人打交道的經驗不多,下意識地以為對方這是要連錢帶貨一起吞掉,趕緊召集人手,分發了一些刀槍棍棒,打算要作一番抵抗。雖然海漢軍已經聲明此舉是在捉拿幾名逃犯,但神經高度緊張的余平並不相信這種說辭,儘管幾名常駐此地的員工都勸他冷靜一些,不要與院外的海漢軍硬扛,但余平依然不肯下令開門接受海漢軍的清查。不過他也沒完全失去理智,倒是選了一個很義氣的理由來拒絕院外的海漢軍。

而外面執行任務的海漢軍看到這樣的情形,自然會認為這家商棧裡有見不得光的貓膩,當下一邊將商棧團團圍住,一邊派人通知上級軍官。

就在院外的軍官失去耐心,放棄勸說手段準備組織強攻的時候,陳一鑫終於到了。對於豐順號的情況,他要比基層軍官清楚得多,這個商行是海漢在濟南府貿易規模最大的合作夥伴,其背後靠山是山東布政使司衙門,而且據說再往上在朝堂裡也有保護傘,背景可謂硬到不行。像這樣「有實力」的貿易夥伴,海漢一向都十分重視,說的直白一點,就算大明官府通過豐順號玩一些小把戲,陳一鑫也不會讓這種事情影響到雙方合作的大局。

所以陳一鑫趕到現場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叫停了正準備撞門部下,然後拿過鐵皮喇叭向院子裡喊話:「我是陳一鑫,請余掌櫃聽好,我們的行動並不針對豐順號,只是需要確認我們要抓捕的犯人沒有躲在商棧裡。請余掌櫃配合,我會保證你和你的下屬的人身安全。」

余平在院裡大聲道:「陳將軍,你帶這麼多兵把我商棧團團圍住,讓我如何信得過你?」

陳一鑫道:「我相信豐順號的清白,也尊重余掌櫃的身份,所以才沒有下令採取強硬手段,但如果余掌櫃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我們的善意,那我就不能不懷疑自己的判斷是否出錯了。」

余平沉默半晌才又開口道:「陳將軍,你這樣做可能會破壞我們之間的合作關係。」

陳一鑫道:「余掌櫃,只要有足夠大的利益,海漢與豐順號之間的合作關係就不會終止。這不是以你我意志為轉移的小事,即便豐順號沒有你,或者本地換作其他人來執政,我們雙方的合作也還是會繼續進行下去。放棄對抗吧,你應該明白,在賺錢這件事情上,我們其實是一頭的。」

不得不說陳一鑫將雙方關係直接挑明對余平產生了極大的震動,經濟利益的確才是雙方關係的根基,而海漢似乎沒有破壞這種關係的理由。即便是真要翻臉,陳一鑫也沒必要在外面這樣勸解自己,畢竟只要他一聲令下,外面的海漢兵立刻便可以攻入這處商棧。至於院子裡這些人手,其實余平也知道這僅僅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真要干起來怎麼可能敵得過外面荷槍實彈的海漢兵,越是抵抗只會死得越快。情緒冷靜下來之後,他自然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把傢伙都收起來,開門吧!」余平的聲音終於低了下來,擺擺手示意手下放棄抵抗。

眾人聽到這個命令都是長出了一口氣,他們可不想因為掌櫃一個人發瘋就全跟著陪葬,如今能主動放棄與海漢軍對峙,自然是最為明智的決定。

很快商棧大門便打開了,余平站在門邊微微躬身,迎接陳一鑫的到來。陳一鑫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我們的合作不應該只侷限在貿易上,對於想破壞我們之間合作關係的人,我們也應該聯手應對。」

余平抬起頭來,有些不解地問道:「陳將軍是指誰?」

「一些不願讓大明與海漢保持和平的人。」陳一鑫壓低了聲音道:「可能是錦衣衛,也可能是東廠或者山東都司,我們已經抓到了一批人。我希望你與這些人之間沒有瓜葛。」

「沒有沒有,完全沒有!在下只是一介商人,並不會參與到這些犯忌諱的事情裡去。」余平趕緊為自己辯白道:「若是兩國交戰,貿易必然中斷,那對在下可沒有半點好處!」

陳一鑫盯著余平的眼睛,似乎要從他的眼神中看出這番話是否可信。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陳一鑫終於露出了笑意:「余掌櫃當然不會做這種不理智的事情,我剛才也說了,我們有共同的利益,所以我相信你!」

對於大明的普通人來說,錦衣衛和東廠這些特權機關依然是談虎色變的存在,陳一鑫確認自己報出這些料的時候,余平眼裡的震驚並不是裝出來的。當然了,余平乾淨並不表示豐順號也是干淨的,陳一鑫知道這些情報人員無孔不入,有可能會扮作各種身份潛入佔領區,而余平也未必對他手下的每個人都知根知底,所以仔細的盤查仍是很有必要的措施。

解決了豐順號這裡的麻煩之後,陳一鑫又匆匆趕往另外一處。類似這段對峙局面,今天可並不止豐順號這一處。而這種狀況往往就只能由他親自出面,說話表態才能有足夠的份量得到對方的信任。

而與此同時,對俘獲人員的拷問也立刻在馬博家和移民營同時展開。海漢軍對於馬家莊的封鎖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要在封鎖解除之前抓捕漏網之魚,就必須要撬開這些人的嘴才行。

第一個選擇服軟招供的馬博所能提供的信息卻極為有限,他所接觸到的大明探子就只有已經落網的這些人,基本沒法指望他能牽出更多的人了。

按照馬博自己的供述,他的任務便是安排大明探子進入移民營,然後過段時間找機會將人塞到移民營外各種急需勞動力的工地上,讓探子們能夠接觸到本地的方方面面。等消息收集得差不多了,便安排他們以各種方式離開移民營,再換一些新面孔進來。這也是他為何會答應了劉尚調人的要求,反正都要設法安排這些人出去,劉尚的要求正好省了不少事,只不過到目前為止,馬博都還未將劉尚要人與今天這些人突然被捕這兩件事聯繫到一起。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