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00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16 12:49
第1300章 儋州政務

「又是所謂的概念品啊!」劉尚聽了軍官的說明之後,腦子裡自然而然就冒出了這樣的看法。

海漢在軍演上展示的各種先進武器,大多都被宣稱為研製過程中的「概念品」,短期內既不出售也不會列裝部隊。但這種話當然是聽聽就好,當不得真,劉尚反正是不會信的。陸軍在昨天已經展示了不少新式武器,那麼在軍演結束之前,海軍也拿出自家的法寶展示一番,倒是很合情合理的安排。

不過這個概念品與劉尚想像中的新式戰艦還存在比較大的差異,他原本認為海漢大概會往更大的方向去建造下一代戰艦,畢竟從探索級、探險級再到威嚴級,戰艦噸位是越來越大,艦炮數目越來越多。如果要讓戰艦戰鬥力變得更強,那似乎只有在船上部署更多的艦炮這條路可走,隨之而來的就是對更大船體空間的要求。

但海漢似乎選擇了另外一種讓人意想不到的發展路線,不但沒有增加火炮數量,反而是進行了大規模的精簡,將密密麻麻的側舷艦炮縮減為一前一後兩個可轉動的炮台,看起來戰鬥力不但沒有提升,反而是大大地縮減了。截止目前,劉尚還看不明白這艘新船的設計意圖,但他知道海漢人既然讓這艘船在這種場合亮相,那大概也有某種特別厲害的本事了。

截至目前登場亮相的戰船中,側舷火炮數量最少的外銷型探索級戰船是單側四門炮,正好與這艘名為「勇士」號的鐵甲船相當。不過相比這種炮台可以在平面轉動的設計,老式戰船的炮位就沒這麼靈活了,炮架底座都是固定在甲板上,相應的射界範圍也要小得多。

在場的明眼人不少,自然有很多人也已經意識到了這些差異,而這艘鐵甲船在接下來的打靶中會有怎樣的表現,就成為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勇士」號駛入射擊海域的航速明顯要快過之前登場的各路帆船,甚至比「威嚴」號還要更快一些,這讓人不禁有些擔心如果其艦炮的射擊精準度不夠理想,那很有可能首尾兩個炮台在每個靶位前只有一輪發射機會,容錯率是相當低了。

然而事實很快就證明觀眾們是多慮了,鐵甲船剛剛駛入射擊海域,還沒進入到首個靶位的最佳射擊位,艦首的炮就打響了。這個射擊距離比剛才其他戰船開炮的位置遠了差不多一倍,無疑是對火炮的瞄準和射擊精準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然而這發炮彈毫無偏差地命中了畫在崖壁上的靶位,並且炮彈撞擊崖壁所爆炸的動靜可比剛才大多了,飛石四濺之後,崖壁上已經留下了一個清晰可見的彈坑。

「厲害啊……」

沒等劉尚感嘆完,艦首炮台的另一門炮也打了一發,同樣是不偏不倚地命中了這個靶子!

所有在外圍觀察的船上都是一片嘩然,在看了幾個小時的打靶演習之後,觀眾們對於這個項目的難度已經有了充分的認識。這艘最後冒出來的鐵甲艦僅有四門火炮,即便全部脫靶也不會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但這一上來就在更遠的射擊距離上連中兩發,這就相當可怕了。

劉尚立刻便想到了昨天在斜陽島上看到的那種數百米外還能輕易洞穿鐵板標靶的新式火炮和炮彈,如果是類似那樣的武器裝備,那麼打出這樣的成績是情理之中的事吧?雖然在起伏不定的船上射擊要增加不小的難度,但這射擊距離可是比昨天近了好幾倍,而且靶子也更大,綜合起來似乎要比昨天在陸上的射擊要容易一些。

但劉尚又轉念一想,這船上不僅是上下起伏,同時還在行進之中,跟陸軍那種固定炮打固定靶也不是一碼事了,這到底孰難孰易,倒是把他這個半吊子給難住了。

沒等劉尚琢磨出一個具體的答案,那船身後部炮台的兩門炮也次第開火,擊中了崖壁上的標靶。原本用白漆畫出來的靶子在連中四發炮彈之後,土石接連崩塌,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

劉尚看到這裡才隱隱明白了海漢將這艘鐵甲船拿出來亮相的關鍵之處,航速快、有鐵甲還是其次,這幾門又准威力又大的火炮才是其作戰性能最為突出的地方。其他戰艦需要使用集火的方式才能保障的命中率,這艘船上的艦炮卻可以輕鬆完成,並且打擊效果更好。

不過這樣大大咧咧用所有艦炮依次射擊同一個目標,以它現在的航速,來得及在進入下一個靶子射擊區之前完成彈藥裝填嗎?

劉尚剛想到這裡,便立刻回想起昨天陸軍展示新式火炮的時候,那裝填速度之快,可不是自己認知中的前膛炮可比,只要打開炮管後方的炮栓,把黃銅彈殼退出來,再裝填下一枚炮彈進去,整個過程耗時不過幾個呼吸而已。如果這艦炮也是類似的構造,那裝填彈藥的時間倒是綽綽有餘了。

果然鐵甲船的表現沒有讓觀眾們失望,在駛入下一個靶位之前,已經轉動角度的艦首兩門火炮再次提前鳴響,毫無瑕疵地命中了標靶。劉尚所在的船上又是一片歡呼聲,就連一向穩重的於小寶也帶頭鼓掌叫好起來。

於小寶為何這麼興奮,劉尚自然也能理解,這要是把鐵甲船的射擊目標換作另一艘風帆戰艦,就完全是在對方的射程範圍之外單方面炮擊對手了,而且就這艦炮表現出的精準度和破壞力而言,跟岸防炮的威力也相差無幾了。這就意味著海漢擁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海上移動炮台,這玩意兒的火力輸出密度雖然不大,但其威力堪比岸防炮,對於現有的海上武裝船隻而言都是難以匹敵的大殺器——除非航速夠快,能夠從它的炮口下逃脫,否則就只能束手待斃了。

鐵甲船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地完成了打靶任務,劉尚後來甚至都沒有再細看其發射的炮彈是否全部命中靶子,反正最終的結果是七靶全中,而且用時要比之前成績最好的「威嚴」號更短一些。要知道「威嚴」號的單側船舷就有二十多門火炮,而這「勇士」號僅僅只有四門而已,這種炮擊效率強大得足以讓其對手絕望了。

這樣的場景,其實已經不需要隨行軍官再進行多餘的說明了,只要不是瞎子,這一天看下來也已經能看懂這種鐵甲船的可怕之處了。在這艘鐵甲船面前,之前進行打靶的那些船,甚至包括海漢海軍的現役戰艦在內,似乎統統都成了一個笑話。

「海漢人……果然沒閒著啊……」劉尚不禁想到自己先前還在琢磨海漢人最近這兩年會不會在建造戰艦方面有一些新的動作,結果立刻就看到了他們的成果。這麼厲害的戰艦,大明能在十年二十年之內仿製出來嗎?劉尚並不看好這種可能性,別說船上的火炮,光是那船上所安裝的蒸汽機恐怕就不是一時半會能複製出來的。

關於「勇士」號的具體數據,如噸位、尺寸、最大航速、續航力、人員配置等等,隨行軍官沒有再進行詳細的說明,很顯然除了這艘船的船名之外,其他的一切信息都是處於保密狀態,劉尚也只能依靠兩隻眼睛來判斷蒐集相關情報了。

可這艘船在完成打靶之後,並沒有加入到聯合艦隊的隊伍中,遠遠地在海面上兜了個圈之後,便徑直南下往海南島方向駛去了,根本就沒打算再在嘉賓面前逗留展示。這讓所有觀眾都略感失望,他們很想能夠在近距離仔細看看這艘船的細節,但海漢軍方顯然沒有這樣的安排來讓他們如願。反正鐵甲船的亮相和表現已經起到了足夠的震懾作用,軍方這個安排的目的也算是達成了。

今天打靶訓練的最終結果和排名,軍方並不會公佈出來,只有參演部隊的指揮官才能在事後得到一份統計資料。劉尚聽說這個消息之後大失所望,他很想看看那艘鐵甲船的最終成績,到底與海漢現有的戰艦有多大的差距。不過他有所不知的是,這艘鐵甲船的戰績並沒有被統計在最終的結果排名之內,也就是說這艘船的出現,純粹只是海漢軍方拉出來炫技而已,不會讓外界得到更多關於這艘船性能的信息。

為期三天的軍演到此就宣告結束了,各國參演部隊會在斜陽島和潿洲島短暫休整之後再各自回歸駐地,而參加觀摩的嘉賓則將返回儋州,接下來的兩三天之中,他們還會在當地參加由海漢兵工和海漢國防部共同舉辦的軍事裝備展銷會。

而巡視組就不會參與這個活動了,他們到儋州的主要任務是巡視地方政務,觀摩軍演僅僅只是臨時安排的活動內容而已,後續的軍備銷售與他們的任務就沒有什麼直接關聯了。於小寶也不想浪費太多時間在這種活動上,他們來到儋州已經好幾天了,到目前為止還沒開始接觸政務,再耽擱下去可能就會影響到後面的行程安排了。

翌日,市長張新召開了專門的座談會,向巡視組展示本地近年來的建設成果和政務管理狀態。每每到了這種時候,劉尚就派不上什麼用場了,他雖然是負責貿易方面的宣傳,但由於缺乏專業知識,加之臨時工的身份性質,根本就接觸不到第一手的資料。只能坐在後排作為列席旁聽,大致瞭解一下本地的經濟建設狀況而已。

儋州過去是瓊州島上的重鎮之一,不過1630年海漢使用武力拿下瓊北地區的時候,在儋州城並沒有遇到太大的抵抗,藉著幫官府平亂的名義就直接進駐城內,接管控制權了。

1631年反對海漢的本地勢力在儋州策劃了一次刺殺行動,不過在海漢安全部的佈局之下,這起刺殺行動並未得逞,反而是被安全部連根拔起,將儋州地區心懷不軌的地方宗族勢力一併剷除掉了。自此之後,儋州的治安狀況便比較穩定了。

由於儋州本地的文化產業一向比較發達,海漢接管這裡之後,便將文化產業作為重點發展的區域產業。儋州目前是海漢控制區內民辦書院最多的一處地方,這些大大小小的書院可並不只是教授四書五經而已,事實上現在只將詩書典籍作為教材的書院已經為數極少,多數書院都是以職業培訓為主要教學方向,即便是學文的也大多放棄了八股,改為更為實用的公文寫作專業。

根據張新所掌握的數據,每年由儋州各書院畢業後進入海漢各種國有機構工作的學子,已經多達千人。還有一部分人因為資質優秀,會被海漢教育部門選拔到更高一級的國家學府中進行深造。

劉尚邊聽邊回想,自己在三亞接受入職培訓那個地方,也聽其他人說過勝利堡附近還有更高級的學府存在,在那裡授課的講師全是首長,想來那便是海漢的國子監了。

除了教育產業之外,漁業、造船、農業和航運貿易也是本地的主要產業,不過相較而言沒有文教那麼出名就是了。張新只簡單提了幾句,便又將話題轉回到本地的代表產業上來,並且特地將在座的一位明人裝扮的男子作了介紹。

劉尚聽完這位的身份也是嚇了一跳,原來此人便是四年前從廣東羅定州調任儋州知州的嚴明君。據傳此人早就被海漢給除掉,想不到這倒是已經降了海漢,而且還當上了地方官。

嚴明君目前其實沒有什麼實職,不過他喜好舞文弄墨,張新便讓他代管本地的文教事業,倒也正好投其所好。嚴明君自知已經沒法再回大明當官,也就坦然受之,安心在儋州這邊當個特邀顧問了。反正海漢給的待遇不低,又不需要他承擔他太多的責任,只要監督本地書院正常合法經營就行了,這差事比起當知州可要輕鬆愉快多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16 12:49
第1301章 打擊信心

劉尚其實也知道以前在瓊州島任職的一些大明官員早就降了海漢,比如先前在鶯歌海縣見過的那位地方官羅升東羅主任,以前便是崖城水寨的參將。而在石碌管理苦役營的餘震,以前也是崖城的公門中人。要這麼說起來,主管儋州文教事業的官員是前任儋州知州,似乎也很合情合理了。

目前到底有多少前大明官員在海漢的官方機構中任職,劉尚並沒有掌握到一個比較確切的數字,但從目前所知的情況來看,既然連知州、參將這個級別的文武官員都被海漢所留用,那麼可想而知大明在瓊州島的整個官僚體系應該有不小的人員比例是在近幾年中投靠了新東家。

但劉尚除了在心裡暗暗罵幾句叛國賊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更好的發洩辦法了。這些前大明官員早就已經改頭換面,將新東家伺候得服服帖帖,哪裡還會記得舊主的好。嚴明君這類人雖然手中沒了實權,但在地方上還是混得風生水起,名頭劉尚盯著正在侃侃而談的嚴明君,卻並沒有將他正在說的話聽進耳朵裡。

嚴明君向巡視組匯報的便是本地教育機構近一年來的經營狀況,以及目前本地的職業培訓學科構成情況。海漢執委會對於儋州的諸多民辦教育機構相當重視,基本上每年都要對各個書院開辦的專業進行審核,並且從辦學方向上進行調控,以保證當地書院培養出來的學生正好可以對口滿足海漢發展的需求。

海漢所建立的職業培訓體系是大明所不具備的,通過這種方式,海漢在短短幾年中已經得到了數以千計的專業學員,這些人在上崗之後的適應速度遠遠強過毫無基礎的雇工,對海漢來說可以算是非常好用的即戰力了。

至於真正能夠進入更高一級學府學習更為專業的技能,並成為穿越者入門弟子的幸運兒,那真的是少之又少。像儋州這種地方,一年能篩選出十個八個就算很不錯了。

座談會一直持續到中午,然後張新設宴款待巡視組的到來,這也是他們抵達儋州幾天之後才正式參加的接風宴。不過張新所請的客人可遠不止巡視組,軍演結束後在本地參加軍備展銷會的各國代表也是一同受邀——反正都要宴請,張新作為地方長官也分身乏術,就乾脆合到一起辦了。

劉尚也逐漸適應了海漢的宴請文化,到了這種場合倒也應付自如了。有大人物過來敬酒的時候,他也會立刻隨其他人一同起身應對,不至手足無措。

在席間,劉尚稍稍留心,也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現象。比如葡萄牙和荷蘭的使者明明都來自西方,但他們是不會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進餐的,而互為鄰居的安南和佔城兩國也是類似的情況,相互之間連正眼都不會瞧上一下。這些人雖然在海漢官員面前都很客氣,但很顯然相互之間並不是那麼和睦,甚至很有一點明爭暗鬥的意思。

「這或許是日後可以利用的契機。」劉尚心裡暗暗轉過這個念頭。海漢的這些貿易夥伴或是軍事盟友並不是鐵板一塊,各自的利益訴求肯定會存在矛盾和衝突,不過如何利用這些嫌隙來挑動他們對海漢的敵視,劉尚一時間倒是想不到什麼可行的辦法。畢竟海漢積威甚重,這些國家畏懼海漢武力,也未必敢作出什麼非分的舉動。

午宴結束之後稍事休息,下午的安排便是參觀本地的書院。不過因為有諸多外國賓客在儋州逗留,張新也沒空親自作陪,便將這個差事交與了嚴明君來負責。當然了,巡視組裡還有一位對儋州本地狀況很熟悉的老兄,那就是劉尚十分忌憚的張千智。

張千智當年以學子身份在儋州忠明書院潛伏許久,最後抓獲了以黃子星為首的一夥謀逆之徒。之後張千智又長期擔任瓊北地區的安全事務主管,在儋州逗留的時間也不少,說他是半個地主也不為過。

不過這麼一來,劉尚又不免連腳趾都抓緊了,只要張千智在他方圓幾丈之內,這種被野獸盯上的感覺就從未消失過。他到現在都仍然不能確定,這究竟是張千智在監視自己引發的警覺,還是純屬自己心虛而導致的神經過敏。好在張千智的工作駐地就在瓊北,劉尚知道自己只要再堅持幾日,應該就能徹底擺脫這個心魔了。

嚴明君帶著巡視組去參觀的,自然是白鹿書院和瓊西書院這樣的本地知名教育機構。劉尚在上午的座談會上一直走神,根本沒怎麼聽進去當時嚴明君的講話內容,直到進了書院以後,才恍然發現這儋州的書院與自己認知中的書院環境大不一樣。

儋州書院中所培訓的並不是只會寫詩詞歌賦和八股文的讀書人,而是由各式各樣的職業培訓為主,比如航海專業學員的就職方向是船上的領航員、水手長和大副等關鍵職位,而金融貿易專業的學員則將會在畢業之後進入國營商業機構、銀行,甚至是商務部等單位工作。這些專業所使用的教材都是由教育部統一提供,而授課教師也都接受過專門的培訓,甚至有些講師本來就是從業多年的專業人士。

這裡的職業分工之詳細,足以讓劉尚感到驚嘆,就連種田為主的農技學科,下面也還細分有糧食作物、經濟作物、農林產品深加工等多個學科。而學時則以專業難易程度各有不同,有些速成班不過短短幾十日,一些艱深的專業則可能需要學上好幾年。

至於那些只會講授經史子集的老夫子們,書院雖然也還是會養著他們,但基本就沒有安排多少授課內容了,除了教教掃盲班識字課之外,剩下的幾乎都是自行安排的自由時間了。他們要鑽研學問也好,要寫字畫畫也行,哪怕是帶親傳弟子出外遊歷,書院對其都沒有太大限制。

用市長張新的話來說,養著這些老夫子也花不了幾個錢,文化終究還是得要有人來傳承。就算吟詩作對、寫寫畫畫這些文化活動不具備什麼生產力,國家也還是願意撥出專款讓這些「文化人」去做他們想做的事。當然了,前提是要服從官府的管理,別像以前忠明書院的黃子星那樣搞出一些違法的勾當。

對於劉尚來說,海漢的這種教育體系無疑是非常新穎的事物,海漢人對專業人員的任用並不需要通過科舉之類的層層考試來完成招募,而是由這些職業教育機構推薦自己的學員,專業機構審核過關就夠了。這就意味著很多沒有讀過四書五經的普通人,也有機會通過掌握專業技能,進入到海漢的官僚體系中任職。雖然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只是「吏」而不是「官」,但只要進到這個體系裡,就相當於是獲得了一個上升的通道。今後不管是加入青年團也好,爭取進修的機會也好,總會有由吏變官的可能性存在。

不過劉尚也留意到這些民辦教育機構都沒有蒸汽機相關的專業,據介紹這種專業暫時還沒有對民辦機構開放權限,只能在三亞的官辦學院中才能研讀相關的課程。這讓劉尚稍稍有些失望,如果這裡有民辦書院可以接觸到蒸汽機,那就可以設法安排人到這裡來學習了。

參觀了一圈下來之後,劉尚發現本地書院的這些專業設置基本上都是實用性非常強的學科,學員往往在入學的時候就已經大致確定了今後的就業方向,甚至有些專業在入學時就已經與用人單位簽署了相關的協議。

對於大量家庭條件一般的普通學子來說,這樣的入學、就業道路無疑是省下了大量的時間,避免了走彎路的可能。相較於那些考科舉考了數年數十年都沒能拿到功名入仕的讀書人來說,通過接受職業培訓來獲得一份收入穩定,並且擁有上升空間的工作,對普通人來說才是最為穩妥的人生路線。

劉尚年少時也是進過書院系統學習過四書五經,並且參加過鄉試會試的讀書人,對於大明讀書人的晉陞之路也是比較清楚的。千軍萬馬擠科舉這道獨木橋,能過去的只是極少數人。而海漢的這種職業培訓體系給了更多人希望,將進入官僚體系的門檻降到了一個非常低的程度。

劉尚當然也明白眼下這局面是因為一國初建,沒有多少人才可用,所以才不得不降低用人門檻來招募人才,就連他喬裝這說書先生也會被國家機關主動招募,可見海漢對人才的渴求程度。待海漢國多發展幾年,人才儲備慢慢多起來,這入仕的門檻恐怕就會逐年升高了。這種做法在歷史上也並不鮮見,明眼人看清海漢目前的形勢,當然會削尖了腦袋去爭取這開國頭幾年的諸多機會。

如果不是劉尚身份特殊,就憑海漢給予的這些禮遇,也的確足以讓他死心塌地的留下來賣命了。混跡酒肆茶館的說書先生,哪能與如今身為國家官員的地位相提並論,換個人早就給八輩祖宗們燒高香了。

劉尚一邊跟著隊伍走,一邊在心裡琢磨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他雖然是抱著顛覆海漢的使命而來,但到這裡真正見識過這個新興國家繁榮昌盛,政通人和的景象之後,也不免對自己肩負的任務產生了一些疑慮——以海漢人卓越的執政能力和穩固的政體,僅憑一些上不了檯面的手段,要如何才能將其統治權搶奪過來?

這一路看得越多,劉尚便越明白這伙海漢人能在南海崛起,可絕非運氣使然,其執政能力遠勝大明南方的地方官府。如今想要再扳動這個已經在本地生根發芽的政權,要嘛指望其高層出現內訌,要嘛就只能指望天災降臨。想憑武力將瓊州島奪回,把海漢人驅逐出境,似乎都是不太現實的打算了。

這些民辦書院基本都是公開的教育機構,也談不上有什麼機密可言,劉尚看得興趣缺缺,一路上嚴明君等人說了些什麼,他也是有一句無一句地聽了個大概,完全沒有前幾站那麼集中精神收集情報的勁頭了。

直到晚間回到住處,劉尚靜下來回想這一天的收穫,才發現自己今天在參觀過程中走神實在厲害。仔細一想,這應該也是與前三天觀摩了海漢軍演有極大的關係。他相信換作自己的任何一名同僚來,也不可能在見識過海漢展示的諸多先進武器之後無動於衷,面對擁有武裝程度如此之高的海漢軍,應該沒有誰會願意在戰場上去充當他們的對手。至少劉尚在看過軍演之後,就已經徹底打消了依靠武力奪回瓊州島的念頭。

如果有可能,劉尚真的很想讓自己的上司,讓上司的上司,讓京城裡那些大人物們親自來這裡看看,讓他們能用自己的眼睛確認這所謂的「南海蠻夷」在南方已經弄出了多大的局面。如果不來這裡親眼見證,上頭那些大人物們恐怕還會繼續為應該「招撫」還是「剿殺」鵲巢鳩佔的海漢人而爭論不休。劉尚相信他們來這裡看過海漢國的真實狀況之後,就會放棄這些不切實際的念頭——以今時今日海漢國的實力,他們還能服從大明的「招撫」?還會懼怕「剿殺」?

南方官府小心翼翼,對海漢的連年對外擴張裝睜眼瞎,一半原因是因為拿了海漢人足夠多的好處,另一半的原因恐怕就是不想給海漢人製造出開戰的理由。一旦爆發戰爭,南方沿海地區丟失領土的速度大概就會跟海漢軍的行軍推進速度劃等號了。

這些想法在劉尚腦子裡飄來轉去,越想越是覺得沮喪。他深知自己作為一名潛伏到敵後的情報人員,這種沮喪的情緒是極為不妥的,但眼下似乎真的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他重振信心。或許當初去接下這個差事,就已經是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16 12:49
第1302章 儋州宣講

劉尚這一晚輾轉反側,幾乎沒怎麼睡著,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就不免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於小寶見了嚇一跳,連忙詢問他是否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還讓巡視組裡負責醫衛事務的老大夫給他號脈診斷。劉尚哭笑不得,又不可能說出實情,只能推說這幾天一路奔波,大概是身體有些吃不消了。

於小寶沉默片刻才道:「那要不這樣,劉先生留在本地休養幾日,這後面的行程就不要勉強跟下去了。待養好身子之後,再自行搭船返回三亞就是。」

劉尚沒想到自己隨便編個藉口反而弄巧成拙,連忙擺手推辭道:「使不得使不得,正事要緊,小人雖然身子骨單薄點,但也不是那麼容易倒下的。於主任不用擔心,小人撐得住!」

於小寶道:「今天就有宣講安排,你可不要勉強,真的撐得住?」

劉尚趕緊拍胸脯保證,不會在宣講活動中掉鏈子。於小寶仍然不放心,讓大夫給他開了個調養身子的藥方,吩咐招待所的人去藥店給他照方抓藥。劉尚推辭不過,也只好先謝下了。

不多時藥店老闆也帶著坐堂大夫和夥計趕過來了,聽來人說是三亞來儋州巡察政務的高官身體不適,老闆哪敢怠慢,趕緊照著方子抓了藥,又另外拿了些補藥,便匆匆趕過來了。這老闆也算細心,怕招待所這邊沒有煎藥的傢伙,連藥罐子都一併讓夥計帶來了。

「當官是真的好啊……」劉尚看到這樣的場面,也只能由衷地發出感嘆了。雖然他也清楚自己並非什麼海漢高官,僅僅只是臨時被招募到這支巡視組裡充數的小人物,這樣的待遇並不針對自己,而是衝著自己所在的這個巡視組來的,但這也足以讓他動容了。

於小寶當然也知道這些人有所誤會,但他位高權重,也懶得對市井小人物去作解釋說明,當下便讓招待所的人帶著藥店一行人去了廚房,安排個灶位給他們煎藥。至於相關的費用,自然有人會出面與藥店結算清楚,倒也不至拿官位去佔這些平民百姓的便宜。對他而言,這些小事遠沒有劉尚的健康來得重要,畢竟由劉尚負責的貿易政策宣講是此次巡視組的重要任務之一,缺了這個環節未免會影響到任務的完成度。

劉尚本來只是因為焦慮過度,晚上沒有休息好而已,其實本身沒有什麼病患,更談不上需要吃藥進行治療。但眼下這個局面也非他所能左右,只能聽從於小寶的安排了。

不多時張新也來這邊與於小寶協調今天的宣講會安排,聽說巡視組有人生病,也過來勸慰了劉尚幾句。劉尚也只能無奈地又表示了一次自己身體並無大礙,不會影響到今天的工作安排。

待張新走了之後,劉尚想想自己剛才點頭哈腰的模樣也覺得有些喪氣,自己這海漢官員的角色是不是入戲太深了點,怎地真的不自覺開始對海漢高官卑躬屈膝了。這個苗頭實在可怕,要及早剎住才行,不然再過一段時間,恐怕真得被這萬惡的海漢體制給同化了。

折騰一番之後,劉尚終究還是沒來及趕在出發前吃上藥,不過藥店老闆打了包票,藥一煎好就立刻著人送到會場去,不會耽擱病情。而劉尚對自己身體狀況心知肚明,自然不會太在意這種事情。

儋州這站的宣講活動是這一趟差事中聽眾最多的一處,不但有本地商界、文化界、政界的諸多代表,更有近期在儋州參加軍備展銷會的外國使節和商人,人數多達三百餘人。再加上會場的工作人員和外圍維護秩序的安保人員,聽眾總數至少是五百往上。

巡視組特地從三亞帶出來的電喇叭、麥克風和蓄電池組成的整套擴音設備終於派上了用場,昨晚就已經由技術人員在會場架設調試完畢,今天只需上台直接使用就行了。不過劉尚此前從未使用過這種擴音設備,到了會場之後還由於小寶親自解說了一番,才明白其使用方法,但其中原理就完全不懂了。

劉尚到了海漢之後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見得太多,倒也已經適應了這種新奇的感覺,他心知這東西大概又是海漢人所掌握的某種黑科技,就算於小寶願意透露其原理,自己也肯定是聽不懂的,索性就根本沒有開口去打聽其中奧妙。

「你也看到了,今天的宣講活動有包括大明在內的很多外國商人在場,所以貿易方面的內容要儘可能講得細緻一些。你適當放慢語速,咬字吐詞都清楚一些,免得有些外國商人聽不明白。」於小寶在開場之前不忘對劉尚又叮囑了一番。

劉尚不敢怠慢,連忙一一應下。這個時候藥店老闆帶著夥計急急忙忙地把煎好的藥送到會場來了,劉尚只能捏著鼻子喝了。其實這大夫給他開的也無非就是尋常治感冒的方子,喝下去倒也不會對身體有什麼妨害。

按照以往宣講會的慣例,依然是由本地的行政主官張新先行登場,說明這次宣講活動的意義和目的,並介紹巡視組人員的身份。而介紹到劉尚這裡的時候,倒也沒提他是臨時被於小寶抓來當差的替補,而是給他安上了「宣傳部幹事」的職務。

張新當然也沒忘記為本地做一番宣傳:「……各位在本地買完槍炮盔甲,也別忘了忙裡偷閒,在這儋州城內外多轉轉,本地的美食美景也是相當不錯的。如果打算在儋州買房置地,投資農場,興辦書院,我也代表儋州管委會歡迎各位的到來。當然了,各位到時候報我張新的名字……那也是打不了折的。」

台下傳來一陣善意的笑聲,有能力在本地置產購地的人當然明白張新只是在開玩笑,事實上儋州地區對於招商引資的優惠力度還是相當大的,特別是投資種植園和農場這類長期經營的項目,海漢都會在賦稅方面給予很大的優惠力度,並且會在協議中承諾以合理的價格收購這些私人農場和種植園的產出。儋州易主之後這幾年,耕地面積可是已經要比大明統治時期翻了兩三倍了,這增加的耕地面積的絕大部分都是由海漢農業部和外來投資者開發的種植園和私人農場。

越來越多的外國商人在與海漢打交道的過程中意識到,與海漢合作的生意裡邊,除了代理銷售之外,還有兩種生意也是利潤頗豐,一是海漢外貿十分依賴的海運,二就是在海漢領土上投資開發種植園了。

海漢最初搞種植園項目的時候,除了福瑞豐等少數鐵桿追隨者之外,絕大多數的外國商人還是抱著觀望的心態,並沒有大舉跟投這類項目。這一方面是擔心海漢人的農業技術是否如他們自己所吹噓的那樣先進,另一方面也是對海漢的國有化土地政策還有一些不放心,畢竟海漢佔的地方幾乎都是過去屬於大明的地界,萬一哪天大明打回來了,投在這些地方的資金和心血可就白費了,搞不好還會被弄個什麼勾結外番之類的罪名。

後來隨著海漢國力逐漸顯現,種植園的經驗狀況也逐漸得到了外界的認可。在海漢農業部的扶持之下,第一批由私人投資經營的種植園幾乎都取得了相當不錯的收益,而且這種收益並非一年就完,而是可以持續若干年,長期的投資回報率是相當可觀的。

除此之外,這些項目最被投資商所看好的一點是經營風險小,在海漢人統治下的海南島,基本上已經被公認為在整個南海,甚至包括大明和中南半島在內的大陸區域,都算得上是最為安全穩定的地方。在海漢境內投資,基本上不會存在戰亂或者人禍的風險,這可以說是同時代遠東的其他地方所難以具備的條件。

特別是對於來自大明的商人來說,在大明之外的地方投資經營一片農場,這就幾乎是相當於在海外給自己和家人留了一條後路。萬一大明國內的戰亂愈演愈烈,朝廷對於內憂外患拿不出有效的控制辦法,那麼至少還可以去海漢國躲避戰亂,就算到時候什麼家產都帶不走,到了海漢也還有自家的產業可以供養家人。從這個角度來說,在海漢的投資其實也是在給自己家族的未來買一份保險,而且保護這份投資的是整個南海最為強大的武裝,說實話就算是利潤薄一點,衝著海漢對投資者承諾的庇護,這份長期投資也是值得的。更何況跟海漢合作的生意,還沒聽說有誰是賠本的。

很多人正是基於這方面的考慮,在觀察了一段時間的形勢之後,便果斷開始在海南島上投資各種農林項目,一方面作為長期經營項目,另一方面也借此跟海漢搞好關係,以便今後能在有必要的時候獲得海漢的庇護。

儋州雖然在商業環境方面比不了海漢目前的首都三亞,但這裡也有自己的優勢。在1631年的儋州刺殺案之後,海漢便以肅清亂黨為由,將儋州境內大量不服管理的地主進行了清理,同時將大批無主土地收歸了國有。因此儋州在實施種植園開發計畫的時候,極少會在土地的歸屬權方面出現糾紛,只要資金到位,投資商一次性可以拿到數以千畝計的連片土地進行開發,而這樣一來也可以大大降低初期的開發建設成本。

儋州能夠順利成為海漢目前的三個市級行政單位之一,跟外來投資帶來的地區繁榮也有著很直接的關係,這裡的外國投資商雖然還比不了三亞那麼多,但也已經是非常可觀的數目了。

張新講完下台之後,於小寶便示意劉尚上台。劉尚先前已經在別處作過宣講,心知這差事不過就是背稿子而已,他又是擅長說書表演,對於他而言倒也沒什麼好緊張的。當下站起身來,向走下台來的張新微微一欠身,然後便登台亮相了。

劉尚走到講台前,眼光還是忍不住又看了看桌上豎著的麥克風,先前於小寶已經給他說過,只要說話時對著這玩意兒,用正常的音量就能讓全場聽清,剛才張新在台上的講話也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劉尚平緩了一下呼吸,然後開口自我介紹道:「在下劉尚,目前暫時任職於海漢宣傳部,今日便由在下給在座諸位講一講我國近期的貿易政策……」

劉尚這幾天雖然沒花時間再去背稿子,不過他記性過人,昨晚今早看了兩遍稿子之後,便可以做到全程脫稿演說了。而且他當說書先生的時候就習慣了被眾人圍觀,在台上侃侃而談也不會緊張,一邊說還會一邊觀察觀眾的情緒反應,並對自己的演講作出調整。就算是以專業的標準來衡量,劉尚也可以算是一個素質不錯的演講者了。

張新聽了一陣,便在下面側過頭低聲對於小寶問道:「這是宣傳部今年招的新人?」

於小寶點點頭道:「新得很,還在入職培訓期間就被我拎出來徵用了。」

張新道:「那就是還沒分配了?回頭我給寧總說一聲,讓他把這個劉尚分到儋州來。」

於小寶搖搖頭道:「那恐怕不行,這個劉尚還是挺能幹的,這趟回去之後,他的表現我也會如實匯報上去。到時候上面多半是會直接點名要人,讓他進到部委去做事。」

張新嘆口氣道:「勝利堡把什麼人才都吃乾抹淨了,這讓我們地方上很難開展工作啊!你回去給上頭反映一下,也給分配一些專業人才到地方上來啊!」

於小寶笑道:「您的意見我代為轉達,但我可不敢對首長們這麼抱怨。這個劉尚的分配問題,大概我是起不到什麼作用的,您如果真的安心要人,那最好還是親自打個電報給執委會。」

正在台上侃侃而談的劉尚根本想不到,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成了一個香饃饃,已經有海漢高官指名想要將他納入屬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16 12:50
第1303章 頂替編制

對於高速發展中的海漢國來說,宣傳領域的專業人才一直都存在著巨大的用人缺口,以至於海漢宣傳部不得不從民間招募說書先生這類人員。而說書先生的素質又參差不齊,偶爾有那麼幾個如劉尚這樣,專業素質稍好一些的新人,往往就會被高層留在三亞工作,畢竟當地作為海漢國的政治中心,在資源方面肯定是有特殊的傾斜和照顧。

而類似儋州這樣城市,所能享受到的人力資源分配自然就要差了一個級別,張新雖然也動過心思讓本地書院開辦專業培養宣傳人員,但問題在於這個行當的從業人員,其入職培訓都得到三亞進行,到時候資質出眾者不免又會被截流。真正能地方培養並且最終能留在地方工作的宣傳人員,往往資質和數量都比較堪憂。這樣一來,像劉尚這種頭腦清晰,說話清楚,又不會怯場的宣講人員,在張新眼中就顯得殊為難得了。

而於小寶在海漢官場裡打滾數年下來,當然也明白張新的意思,不過他並不想參與到這件事當中,因此很圓滑地把話給繞了過去。這種神仙打架的事情,於小寶明白自己最好是不要在中間去充當傳話者,否則很容易就會變成兩邊不討好的局面。

當然了,於小寶也承認這劉尚的確是個人才,他以前帶過幾個由說書先生轉職過來的宣講人員,要嘛是專業能力不夠,上不了檯面,要嘛就是滿口江湖味,並不適合負責政治宣講。而這劉尚舉手投足還算是有些文人風範,而且記性極佳,這滿是數字的文稿能通篇記下並脫稿演講,即便是在宣傳部的現有人員中也是不多見的,再加上劉尚颱風穩健,即便是幾百人的場合也絲毫沒有緊張慌亂的表現,可以說讓於小寶實在找不出什麼能夠挑剔的地方。

於小寶原本定的人選其實是商務部的人,對於文稿內容比較熟悉,但宣講水平比起劉尚可就差太多了。劉尚雖然不懂經濟和貿易,但能把稿子以比較合理的節奏講述給聽眾,於小寶認為由他操作的效果比原定人員應該還要更勝一籌,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像這樣的人才,於小寶其實也是對其有私心的,他負責的青年團本來就有大量的宣傳工作,正好也十分缺乏這方面的專業人員。如果可能的話,他倒是很希望能在回到三亞之後,把這個劉尚要到自己手下來做事。基於這樣的想法,他自然不會答應幫張新出面要人了。

劉尚可不知道台下這兩位海漢官員的暗中過招,他在台上也不敢分心想別的事情。雖然這宣講活動算是照本宣科,沒有多少讓他自行發揮的餘地,不過他也不敢大意,要是萬一說錯了什麼內容,那前邊這些天裡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好感可能就白費了。劉尚甚至不是太能理解自己所講內容中的諸多數據,但他聽到台下聽眾們不是發出的感嘆聲和竊竊私語,自然也明白這些數據對於各國商人們觸動極大,想必是跟他們有著諸多的切身利益相關了。

劉尚只恨自己學識太少,如今就算海漢人明明白白把這些經濟方面的信息告知自己,但其中自己所能理解到位的卻不過十之二三,實在是浪費了這麼大好的情報蒐集機會。如果換一個真正懂行的人來,或許所能蒐集到的情報價值就會翻上好幾倍了。

劉尚心裡暗自做了決定,如果這趟回去平安無事,可以繼續在三亞潛伏下去,那麼今後就得設法去多報幾個進修班,學點用得著的本事才行。否則這蒐集情報的差事,還真是沒法長期做下去了。聽於小寶等人所說,海漢對於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進修資格沒有設置太高的門檻,基本上只要自願報名,又有充足的可支配時間,那麼只要提出了正式申請,原則上都會得到批准。

經濟貿易方面的肯定是要學的,武器製造和軍事方面似乎也需要學一下,另外為了能夠明確海南島與南海各國間的各條貿易航線,這航海方面的學識也是有必要進修一下的。還有劉尚最感興趣的蒸汽機原理,那也是必須要想辦法去學的一門課。這麼隨便一想,這需要學的東西就有好大一堆了,只怕一年半載也難有成果。

先前在本地考察書院的時候,劉尚也聽幾位山長介紹了各自書院的學科情況,很多專業性比較強的科目往往不是三五個月就能出師的,有些科目甚至需要幾年時間才能培訓出合格的從業人員,這對於劉尚而言顯然是不可接受的。就算他有這麼多時間去學,他的上司也不會有耐心等著他去做完這些準備工作。

「當個探子還真是不容易啊!」劉尚講完之後從台上退下來的時候,心裡閃過的念頭與此時的宣講全無干係。儘管台下觀眾對他的宣講給予了掌聲,但他對此卻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劉尚明白這些掌聲並不是給自己精彩的演講,而是給這份稿件中給予商界的諸多新政和優惠措施,以及自己所謂的「宣傳部幹事」的官員身份而已。即便是換作別人上來磕磕巴巴地唸完這篇稿子,台下這些商人也同樣給予熱烈的掌聲回應。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劉尚見於小寶也朝自己點了點頭以示肯定,當下趕緊躬身一揖表示回應。張新見狀對於小寶道:「你這手下好像還沒太適應我們這邊的規矩啊?」

於小寶點點頭道:「來海漢才兩個月,很多習慣沒法這麼快改掉的。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禮多人不怪,從這些細節倒也看得出是個規矩人。」

宣講活動一直持續到午飯時分才宣告結束,按照海漢對這種活動的慣例安排,自然又是有盛大的宴會等著與會嘉賓們參與。而劉尚作為巡視組的成員之一,自然也是少不了要出席的,不過於小寶倒是還沒忘了劉尚有「病」在身,特地關心地過問了一下他的身體狀況,要是不行就先回去招待所休息了。

劉尚本來就沒病,只是昨天晚上沒休息好,導致今天精神睏倦而已。不過這種社交場合往往能蒐集到很多檯面上不會顯現出來的信息,他自然是不能錯過,何況還能享用美食好酒,實在沒有推辭的理由。

於小寶又追問了一次讓他確認,劉尚不疑有他,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無大礙,不需要提前回去休息。

南海酒樓是儋州城中最高檔的餐飲場所,而且這個地方對於儋州的官員們來說有著特別的意義,四年前的三月份,海漢就是在這個地方設局抓捕了謀劃刺殺官員的主謀黃子星等人。也正是在黃子星案之後,儋州本地一些不良風氣被迅速肅清,對海漢懷有抗拒之心的大量地方士紳都被鎮壓,抓的抓遷的遷,自那以後儋州才算是真正納入了海漢的統治之中。

張新認為這個地方是自己的福地,所以之後便將一些招待所不易承辦的大型宴會都放在這裡舉行。今天參加宣講會的嘉賓足有三百餘人,之後的宴會自然也就安排到了這裡,而且是將整個酒樓都包了下來,以免安保方面出現漏洞。

劉尚這一路已經見識過了海漢人舉辦的各種宴席,當下也算是見怪不怪了,只能是在心裡默默感嘆一句「有錢真好」。殊不知這種宴會其實由官府出資的部分並不算多,本地的商會、書院聯合會等組織會出一部分資金,酒樓方面也會很識相地給出一個接近成本價的報價數目,看著場面雖大,但其實也還沒有超出本地管委會的接待預算。

南海酒樓底樓安排了各方的隨從人員,二樓則是商人們的天下,到三樓有限的幾桌,則全部基本全部都是官面上的人物了。劉尚所在的巡視組身份擺在那裡,自然也是三樓就坐。

除了海漢自家官員之外,從安南、佔城等國來的文武官員也是在三樓用餐。每張桌上都擺放有寫著賓客姓名的名牌,劉尚看過之後,才知道原來軍演期間指揮所謂廣西水師的居然還真是大明廉州府的一位水師參將。不過坐在位子上的這位老兄短髮不過寸許,加上一身海漢海軍軍官的打扮,這哪裡像是大明武官了?

趁著張千智暫時還沒出現,劉尚把這個疑問向於小寶問了出來。於小寶解釋道:「我們出人出船,大明出個編制,然後大家一起把水師這個牌子維持下去,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劉尚愕然道:「此事若是被兩廣都指揮使司或是總督衙門知道了,這廉州府的文武官員豈不是要倒大黴?」

於小寶笑道:「你當這事是能偷偷摸摸做的嗎?自然是手續齊備,官方認可,這支水師的編制才能保留下來。我實話對你說吧,都指揮使司和總督衙門都是知情的,成立這支水師的所有手續也都是合法的。這支水師的的確確是隸屬於大明的水師,不過他們只聽從海漢國防部的命令而已。」

劉尚聽到這裡,自然已經明白了海漢人的把戲,用自家的海軍頂替了大明水師的編制,這樣就可以讓海漢戰船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大明近海,並且控制住這些地區的海岸線。

這還僅僅只是海上武裝而已,不知道海漢是否對陸上的明軍也實施了類似的手段,假如連各州各府的駐防明軍也都這麼被海漢用自家的部隊給頂替掉,那無疑就相當於是將這些地方的官府給全部架空了。

劉尚很想就這個問題深入地追問下去,但他又很擔心自己過於熱心這種事,會引起於小寶的疑心。這些天接觸下來,他也知道自己這位年輕的上司心思頗為老練,可不像他那張娃娃臉那麼稚嫩,更何況還有一個精得跟鬼一樣的張千智時不時地出現。

不料於小寶自己倒是主動說起了這事:「關於使用大明軍隊的編制來養我國的軍隊,其實這麼做對兩國都有好處,你想想看,大明只需要出很少的軍費,就可以養一支戰鬥力更高的軍隊,而且必要的時候我們也會讓軍隊幫助大明處理地方上的亂子。而我們可以使用大明軍隊的駐地和軍費,在開支方面也可以省下相當可觀的一筆錢,並且能夠有效地保證海南島附近區域的安定,也算是一舉多得了。」

劉尚心道你這詭辯乍聽起來似乎有理,但哪有這種拿別國地盤和軍費來養自家軍隊的道理?也難怪兩廣沿海州府對於海漢的各種舉措都故作不見,這軍隊要是都被替換掉了,誰還敢出頭反抗海漢?

其實這樣的做法在海漢登陸三亞之初便開始實施了,最早的對象便是崖城的水師。當時羅升東的水師全部轉行當起了私鹽販子,而崖城水寨的編制就被海漢軍順理成章地頂替下來,到後來就把崖城駐防的明軍也一併頂替了,變相將崖城納入到三亞治下。如今只是將這種做法已經擴展到了大明大陸地區,而手段也日漸成熟,由過去的遮遮掩掩變成如今的半公開了。

就算有人像劉尚一樣意識到這樣做的危害,也很難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海漢對大明地方駐軍的不斷侵蝕。何況地方官府也並非一味地扮演遭受壓迫的角色,在這種利益交易過程中,也有一部分由大明兵部頒下的軍費是流入了地方官的口袋中。好處雖然是海漢拿了大頭,但對於地方官員來說,維持現狀既可以保證和平,私人又能拿到可觀的好處,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至於朝廷怎麼看,那重要嗎?誰會關心幾千里外紫禁城裡皇帝的想法,就算皇帝想整治這些遙遠邊陲的亂象,從京城派下來的人也決計鬥不過有海漢在背後撐腰的地頭蛇。劉尚想清這其中關鍵之後,更是對兩廣的形勢感到無力和絕望。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16 12:50
第1304章 虛驚一場

兩廣地區雖然在名義上依然是聽命於大明中央王朝的統治,但地方上的實際狀況顯然沒那麼簡單。海漢在沿海地區的影響力日益強大,甚至連大明在地方上的駐軍也正在被其逐步控制,假以時日,只需海漢執委會一道命令,這些沿海州府的改旗易幟大概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如果是在來海南島之前,劉尚並不會相信大明地方上有出現這種狀況的可能,畢竟中原地區的農民軍鬧出那麼大的陣勢,也沒聽說哪裡的州縣是對其不戰而降的。但在大明東南的沿海地區,海漢人的影響力已經有了讓地方官府改變陣營的可能,而遠在幾千里之外的大明朝廷卻對此拿不出什麼有效的應對方案。劉尚相信如果任其發展,那麼這些地方只知海漢而不知朝廷也是遲早會出現的景象。

而經過這次在海南島上的幾站訪問,劉尚能感覺到這裡的民眾對於海漢的統治並無明顯的反抗之意,反倒是有顯著的擁護之心。有強大的財力和武裝,再加上民心的加持,想要推翻海漢在這一地區的統治,就顯得格外困難了。劉尚暗嘆一口氣,也只能先化悲憤為食慾,狠狠吃上一頓再說。

酒過三巡之後,張新站起身來,拿筷子在碗邊輕輕敲了幾下,眾賓客見狀知道他有話要說,三樓這一層的幾桌人頓時便安靜下來。劉尚也是懂規矩的人,趕緊放下筷子,拿餐巾擦了擦嘴上的油跡,正襟危坐地等候張新講話。一般來說這種場合下,在場的高官都會發表幾句講話,算是海漢宴席上約定俗成的習慣了。

便聽張新說道:「儋州近期兩件大事,一是協助國防部舉辦跨越1635軍演和之後的軍備展銷會,二是迎接三亞來的巡視組在本地視察和宣講,目前這兩件事都進行得很順利,這也是在座各位日夜忙碌的成果,張某人在這裡敬各位一杯!」

眾人連忙舉杯相應,與張新共飲。張新放下酒杯,接著說道:「除了這兩件事之外,還有一件事我想特別提一下。眾所周知,儋州幾年前在安全問題上的出現過很大的漏洞,當時靠安全部和軍方全力追查布控,儋州才能度過難關,將反賊一網打盡。不過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儋州本地的官員也在陸陸續續地更替,可能有些人已經開始忘記當時這起轟動整個海漢的大案了!」

張新的目光從在座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似乎是在尋找他所說的那種記性不太好的官員。劉尚雖然也聽說過四年前儋州刺殺案的大致經過,不過關於此案的真正詳情,外界知之甚少,他所得到的信息也是不知道第幾手的消息了,很難說其中有多少真實成分。但有一點他倒是已經確認過了,當時負責查辦此案的海漢安全部官員中,就有初出茅廬不久的張千智在內。

不過張新現在突然提起此事,很顯然不是無的放矢之舉,而是對在場的人意有所指。劉尚眼光也慢慢在眾人臉上溜躂過去,想看看有沒有什麼人聽到張新的話之後出現臉色變化。但他剛掃過幾個人,眼光卻一下子跟坐在另外一桌的張千智對上了。劉尚心頭一寒,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都被凍住了一般,卻見張千智朝他露出了一個難以琢磨的笑容,便主動將眼光轉到別的地方了。劉尚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心道這也太他娘嚇人了,還好自己眼神沒有逃避,否則可能就會引起張千智的懷疑了。

便聽張新繼續說道:「各位上崗之前都經過入職培訓,應該也知道我國對於官員的保密要求是非常嚴格的。我看有些人大概也是太平日子過得太舒服,把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

劉尚聽張新說話這口氣極為嚴厲,已經不像是在說笑了,而且在座的人一片沉默,也沒人在這個時候接話,就連於小寶也是一臉肅然,氣氛已經是非常凝重了。劉尚不禁暗自琢磨,難道張新是打算在這個時候把違紀的下屬公開查辦?那這個魄力還真是有點強了。

「其他國家派間諜進入我國潛伏,打探各種情報,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比如我們現在所在的南海酒樓裡,就有這樣的人存在!不過進了這酒樓嘛,也就別想再輕輕鬆鬆地離開了!」

張新接下來所說的話,讓劉尚心跳又一次猛然加速了。這一瞬間劉尚不禁暗自心想,自己是不是已經暴露了身份?如果海漢人要抓捕自己,是該束手就擒,還是選擇掙扎脫身?此時在酒樓三層上,總不能直接翻欄杆往下跳,這可該如何是好?

劉尚偷偷瞥了一眼臨近的圍欄,卻見已經有海漢士兵不知在何時就不聲不響地出現在那兒了。就算自己有跳樓逃亡的勇氣,也還得先突破這層障礙才行。

當然了,就算跳下去也決計逃不了的,剛才來時他就注意到外面的街上已經被海漢軍以安保的名義布控,少說也有百十來號人在酒樓外圍守著,可以說是插翅難飛了。

「勾結外國,出賣國家機密,這樣的人,海漢肯定是容不下的,發現一起,就查辦一起,絕對不會姑息遷就!」張新的聲音不大,但三樓就座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犯事的人,現在主動站出來認罪,還可以爭取一下從寬處置的機會。如果想頑抗到底,那就別怪我張新不客氣了!」

劉尚聽到這話雙膝一軟,整個人差點便從椅子滑到地板上去。他在來儋州之前已經去過了海漢關押重刑犯人的石碌礦場,對於那裡的狀況也算是親眼見證過了,心知自己這把身子骨要是被扔進那地方,只怕兩個月都撐不過去就得死在裡邊。這個時候如果站出來認罪,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從輕發落?可是自己身為大明子民,又是肩負著特殊任務,就這麼慫了豈不是很對不住自己效忠的國家和職業?

劉尚心中還在進行思想鬥爭的時候,旁邊一桌卻已經有人撲騰一聲跪到地板上了。劉尚餘光掃過去,見這人倒也面熟,之前在參觀書院和演講的時候都照過面,應該是張新的隨員下屬之一。

還沒等劉尚想起這人名字,另外一桌也有一人跪倒在地,身子如篩糠一般抖個不停,原來這犯事的還不止一人。劉尚見這兩人都是儋州官員,當下卻長出了一口氣,心道原來不是衝著我來的。

劉尚這口氣還沒緩過來,便見坐在另一桌的張千智和儋州本地的安全部頭頭汪百鎖都同時起身,朝著自己所在這一桌走了過來,頓時心跳如雷,一股涼氣從尾椎骨緩緩地爬上背脊,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劉尚心道這張千智一路上對自己十分關注,看來果然不是沒來由的,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地方露了馬腳,竟然被他給察覺出了身份。

張千智和汪百鎖走到他們這桌跟前站定,便聽張千智道:「剛才首長也已經給過自首的機會了,既然你不珍惜,那就沒辦法了。怎麼著,還要等我們動手抓你?」

劉尚根本不敢抬頭去看張千智的眼神,他此時只覺得口乾舌燥,連喉嚨都要痙攣了,想要開口喊一句「冤枉」都覺得發不了聲,完全沒有了平時說書或宣講時的那份從容。他的兩隻拳頭在桌面下緊緊地攥成一團,心中仍是在想是該束手就擒,還是最後拚死一搏。下樓的樓梯口距離自己的位置不過五六尺距離,如果起身躥過去,張千智和汪百鎖也未必能攔得下自己。當然了,出不出得了這南海酒樓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沒等心中一團亂麻的劉尚作出決定,坐他旁邊的這位老兄卻已經滑到地板上了,對著張汪二人磕頭如搗蒜一般連聲求饒道:「小人是一時糊塗,並未作下對不起國家的事情,還請大人們明察!」

劉尚一看,這人居然是一路上與自己同住一個船艙的文書,姓譚,據說是商務部的人。平時看他不怎麼吭聲,連開會的時候也極少參與發言,像是個老實人的樣子,居然在暗地裡還有膽子出賣國家機密?這還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張千智冷笑一聲道:「是嗎?你這趟出發之前,從三亞一間商行收了一千元的好處費是怎麼回事?你知道為什麼早不抓晚不抓,要等你到了儋州以後才動手拿你嗎?我們就是在等你的接頭人出現而已,你要不要去二樓跟他打聲招呼啊?」

這姓譚的聽張千智這麼一說,身子更是伏得更低了,調轉了方向對準於小寶這邊磕頭道:「於主任,小人雖然糊塗,但還並未將消息出賣與外人,還請於主任念在小人一路奔波,替小人說幾句好話!」

於小寶嘆口氣道:「你如果已經出賣了國家機密,安全部又怎麼會給你自首的機會?是你自己心存僥倖,錯過機會啊!這事我幫不了你,你就老實認栽了吧!」

姓譚的見於小寶不願幫自己說話,當下也是病急亂投醫了,一伸手又扯住了劉尚的小腿道:「劉大哥,你一路與我同艙而住,應該也知道我不是壞人,請你幫我說說話啊!」

劉尚差點就一腳踹他臉上了,心道這麼要命的事情,你還想把我拖下水?當下趕緊用手去推開他,口中連連推辭道:「在下跟你不熟,不知要從何說起,你還是放手吧!」

儘管這人百般討饒,但還是很快就被安全部的人給帶走了,而另外兩名主動曝光的官員也是被立刻帶離了現場。他們就算罪不至死,但仕途肯定是就此終結了。

劉尚看到張千智和汪百鎖轉身離開,這才確信自己的身份並沒有暴露,當下長出了一口氣,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後背已經全濕透了。

「劉先生,你這滿頭大汗的,可是被嚇到了?」冷不防旁邊於小寶看到了他這癱軟的模樣,便關切地問了一句。

劉尚趕緊坐直了身子應道:「卑職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的確是有些害怕,讓於主任見笑了!」

於小寶道:「你又沒有犯事,不用緊張,安全部是不會抓錯人的。是不是因為身體還沒有康復,才會出了這麼多汗?」

劉尚見有梯子可下,當即便順著應道:「是啊,卑職剛才喝了兩杯就覺得身上冒冷汗,或許是病情還未完全緩解的緣故。」

「既然如此,那你先回去歇著吧!」於小寶這次不等劉尚再出聲表態,便吩咐隨從人員先將劉尚送回招待所去休息,順便把早上煎的藥再服一次。

劉尚雖然有點捨不得走,但也知道當下這個場合實在太危險,自己繼續待下去搞不好還會失態,還是早些離開比較穩妥。

出了酒樓,劉尚見外面竟然跪了一排被士兵押著的犯人,除了先前在三樓被抓的三人之外,還另有幾名商人打扮的人士,也垂頭喪氣地跪在街邊。劉尚看他們的穿著打扮,應是明人無誤,不知道這些人是出於什麼私心,還是受官府衙門的派遣來此,不過既然翻了船,那也只能認命了。

劉尚仔細看了這幾人的樣貌,默默記在心中。等回到三亞之後,如果有機會倒是要問問廖遠,這幾人是否與他有過接觸。當然了,如果真是跟廖遠一條線的人,那也有可能等不到他回三亞,被抓的人就直接把廖遠給供出來了,到時候可能廖遠已經把他也一併給供出去了。

不過此時劉尚倒是沒有那麼怕了,剛才在酒樓裡被張千智站在身前的時候,他已經充分體驗了身份敗露的那種恐慌感。即便日後海漢人真的發現了自己的身份,想來也莫過於是了。反正現在逃也沒處可逃,倒不如繼續跟著巡視組走完這趟差事再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16 12:50
第1305章 儋州農產品

儋州官方在宴席上公開抓捕洩密官員,劉尚認為這顯然是帶有殺雞儆猴的意思,只是不知道這幾名被捕官員到底是洩漏了什麼樣的機密,才會讓張新等人設局讓其無路可逃,只能當眾認罪伏法。而巡視組這姓譚的文書,一路上都沒有察覺到他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更沒有發覺張千智一直在暗中監視此人,還一度以為張千智是在針對自己,劉尚都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專業能力,怎地會出現如此嚴重的誤判。好在最後還是沉住了氣,要是陰差陽錯被嚇到自曝身份,那可就真是太冤枉了。

劉尚僥倖逃過一劫,對於海漢的反諜手段也算是有了新的認識。他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平安無事是因為海漢安全部的能力不行,只不過是自己來海漢之後將行藏隱匿得好,沒有留下任何的把柄可讓人抓住而已。不過他也清楚這次漏網並不代表從此就安全了,知曉他真實身份的廖遠始終是一個極大的隱患,就算他自己不暴露,也有被牽連到的可能性存在。

這個隱患就像一道已經吃下肚子卻又不知何時才會發作的毒藥,讓劉尚寢食難安,如果不設法解決這個問題,他很擔心自己今後在三亞都不會有安心日子過。

劉尚當然也想過一些斬草除根的狠主意,不過他知道憑自己這殺雞都費力的身手,想要解決人高馬大又習武多年的廖遠,簡直就難如登天。更何況廖遠身邊還有幾名同樣有功夫在身的手下,而自己在三亞勢單力孤,根本不可能把這幫人一次解決乾淨。一個不小心,反而會把自己給折進去,到時候可就得不償失了。

「還是要從長計議啊!」劉尚嘆了口氣,只能先將這種念頭放到一邊。如果以潛伏至海漢的目的來看,自己的形勢可謂一片大好,不但能與海漢高層官員共事,而且還能接觸到許多非公開的信息,其價值遠勝過去所收集到的那些完全無法證實其真實性的傳聞。唯一的缺憾,就是劉尚自己的學識不夠,對很多信息並不能理解其意義所在,實在是浪費了大好的機會。

如果不出意外,劉尚幾乎可以確定自己回到三亞之後,很快就能得到官府的錄用通知了。或許幾年之後,自己也有機會在海漢衙門裡獨當一面,到時候收集一些關鍵性的情報,豈不是比現在輕鬆百倍?只是日後爬得越高,就越容易受人關注,栽下來的風險也會隨之增加。先前在南海酒樓裡被捕的幾名海漢官員,便是最醒目的前車之鑑了,說不定他們之中的某個人,其實真實身份也與自己類似,是長期潛伏在海漢國內的大明暗探。

劉尚裝病躺在招待所裡胡思亂想的時候,巡視組在本地的任務卻還並未結束,於小寶要代表執委會簽收一批需要隨船運回三亞的文件和物資,這個交接點收的過程也需要相關負責到場出席並簽字,所以宴會結束之後,巡視組便又馬不停蹄地隨張新去了城中的倉庫。

物資方面主要是本地上半年徵收的各種賦稅,按照比例需要上繳國庫的部分。雖然國內已經用統稱為海漢幣的紙質流通券在逐步取代金銀的流通作用,但作為真正的硬通貨,海漢國庫中所保存的財富依然是真金白銀為主。巡視組當中便有海漢銀行的工作人員,現場點算金銀數目無誤之後,由兩邊的負責人在封條上籤字畫押,然後封箱運去巡視組所乘坐的那條帆船上存放。

除此之外,還有本地出產的一些經濟作物深加工產品,如植物油、食用香料、精米、水果罐頭等等。這些東西可不是讓於小寶帶回三亞去到處送禮作人情的,而是要交到農業部,由專家們給儋州出產的農產品劃級定價。這將直接影響到下一年度儋州地區的農業經營狀況,可以說是儋州市管委會向三亞交出的執政答卷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因此張新對此也是格外的重視,親自向於小寶等人一一說明這些樣品的生產情況。

如果劉尚此時在旁邊,大概會再次為海漢在農業項目方面的經營手段感到驚嘆,這些農產品經過深加工和精心包裝之後,其定價就翻著番地往上漲。普通人也別嫌貴,因為深加工產能有限的緣故,這些高檔貨其實大多是出口到海外,對海漢國內的供應量不大。而且不管在海漢還是在其他國家的市場上都是緊俏商品,針對的客戶群體也都是對價格不敏感的社會高層,銷路方面並不存在太大問題。

雖然大明也有農產品加工的產業,但在商業包裝方面的手段,比起海漢就顯得太原始落後了。海漢在生產、包裝、宣傳、運輸、銷售等各個環節都是由相關的國家部門統一安排策劃,利用國家的力量來推動產業進步,其效果遠非遠東地區其他國家在小農經濟狀態下的個人操作可比。海漢雖然每年仍會從國外進口大量農產品,進口總量比出口要多得多,但從國外買進的幾乎都是初級產品,而向外賣出的卻是價格翻了好幾倍的深加工產品,這種剪刀差讓海漢在農產品進出口貿易中一直是保持著可觀的收益。

儋州這邊每年也會召開農產品展銷會,廣邀周邊各國的商家來參與,不過與三亞的農產品展銷會規模和影響力還是暫時無法相提並論,所以儋州的一些高級土特產也需要將樣品送到三亞,以便於農業部和商業部進行操作。一般來說這種差事是由相關部門派人到儋州來驗收,不過巡視組本來就是由各個部門抽人組成,因此肩負的任務也是五花八門,驗收並運送農產品自然也包括在其中。

張新介紹完之後,話鋒一轉道:「各位一路辛苦,我這邊也給大夥兒都準備了禮物,待會兒就一起送到船上去,都是自己人,小寶你就不要推辭了。」

於小寶笑道:「首長一番好意,那我就先替同事們謝過了!」

雖說官場公開收受好處是忌諱,不過那也是因人而異,比如由首長向下屬送一些土特產,這自然不會有人覺得不妥。於小寶常年混跡於海漢高層,這個度還是能把握住的,也沒有刻意推辭張新的安排。當然了,雖然劉尚沒有到場,但禮物是直接按巡視組的人頭準備的,他也同樣享有了一份。

雙方交接完物資之後,張新看離晚飯時間尚早,便邀於小寶去郊遊打獵。於小寶也知道這些東西要運去儋州灣裝船,一時半會兒肯定是弄不完,今天天黑之前應該是走不了,乾脆再歇一晚,等明天出發也好。當下便應下了張新的邀請,不過巡視組裡有些人不喜獵殺,便先安排返回住處休息。

劉尚聽回來的同事說雖然任務已經結束,但要等到明天才走,心裡也不禁有些著急,他在外面待得越久,三亞那邊廖遠出狀況的可能性就越大,每多一天都是將自己所要承擔的風險增加一分。但他也知道像這次加入巡視組巡遊各地的機會,以後大概很難再有,在組裡多待一天便能多蒐集到不少有價值的情報,而且一路上接觸結識的這些官場人脈也說不定在以後還能派上大用場。

懷著這種矛盾的心情,劉尚又度過了惴惴不安的一晚。翌日醒來,他臉上的黑眼圈還是沒能消除,於小寶看了嘖嘖不已,又硬讓劉尚喝了一大碗苦得發澀的中藥。劉尚無奈之下,也只能捏著鼻子喝了,權當是有病祛病,無病強身了。

今天張新還有別的公務,就沒有再過來相送,不過還是給他們安排了幾輛馬車,將他們從招待所送到儋州灣的白馬井碼頭。一行人登船之後,船長清點了船上人員,然後解纜升帆,緩緩出港。同行的還有一艘探險級戰艦和一艘運兵船,也是前往海口市方向。劉尚好奇之下向於小寶打聽,才知道原來這是參加之前軍演的部隊,現在是要返回原本的駐地。

劉尚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但已經明白前日軍演所見的那支全蒸汽戰艦組成的作戰艦隊,大概也是海漢從各地駐軍中抽調而來,而並非是真的已經有了這樣一支艦隊的固定編制。這樣的安排自然也是做給各國的參觀者看,讓他們誤判海漢的海軍實力,從而產生畏懼心理。

當然了,這麼做的前提還是得有足夠數量的蒸汽戰艦,儘管艦隊是臨時組成,但以劉尚的所見所聞來看,這支臨時艦隊的戰鬥力也足以對付周邊地區任何一國的海上武裝了。特別是那艘來去如風的蒸汽鐵甲艦,更是給劉尚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如果他是一名水師將領,那麼大概也會祈禱不要在戰場上遇到那樣一艘可怕的戰艦。劉尚甚至相信,即便是海漢自家的現役海軍,也未必打得過這單槍匹馬的鐵甲戰艦。

他將自己的這種想法向於小寶提了出來,想聽聽於小寶對此有什麼看法。於小寶聽完之後笑著應道:「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在海上打仗,不是光靠堅船利炮就能所向無敵的。最重要的還是人,在戰場上駕馭這些武器的人,指揮士兵們執行作戰命令的人,這才是關鍵。先進的戰艦和武器,只是讓我們把勝利變得更容易一些而已。」

劉尚對此還並不太認同:「於主任說得是,但小人以為,這鐵甲戰艦航速極快,艦炮又打得極準,這戰場上還有誰能擋得住它?」

於小寶道:「你只看到這船跑得快,打得準,卻沒有想過它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優勢。這船需要蒸汽機才能維持高航速,而蒸汽機的使用得有大量的煤和淡水作為消耗品,船上能裝多少補給,那都是有定數的。我舉個例子,打不過這艘船,大可以繞過它去打它的補給船。只要切斷了補給,它孤伶伶一艘船又能在海上撐多久?」

劉尚一想也是有理,海漢艦隊出海之時,補給運輸船的數量跟作戰船隻幾乎是一比一,可見對於物資補給是極為依賴。蒸汽戰艦雖然威猛,但其續航力的確是有限的,如果斷了後勤補給,那麼也就跟普通的風帆戰艦沒有太大區別了。這個作戰方案,倒是可以記下來,待今後呈報上去,或能助明軍一臂之力。

劉尚還沒把這事的細節想明白,便聽於小寶接著說道:「當然我舉的這個例子,也只是針對我國海軍的作戰水平而言,其他國家的戰船就算了,都未必能追得上我們海軍的補給船。那艘鐵甲艦隻要殺入對手的艦隊中把旗艦打掉,這場仗就不用繼續打下去了。」

劉尚心裡剛剛才起了那麼一點點的希望,便又被於小寶這盆冷水給澆了個透心涼。是啊,如果換作是大明水師與其對敵,只怕根本就沒有什麼船能夠攔得住那艘鐵甲艦,要是被它衝到近處,幾炮將旗艦擊傷擊沉,艦隊沒了指揮,這仗還怎麼打下去?

他想起剛才於小寶所說的話,有些不甘地追問道:「於主任,你適才也說了,打仗主要還得看人,難道將對手換作其他國家,就不成立了嗎?」

於小寶道:「如果作戰人員的實力足以彌補武器性能上的差距,那當然是看人為主;但如果其中一方,比如我國,在武器性能方面所具備的優勢已經大到了可以忽略單兵素質、士氣、指揮能力這些條件的時候,那結果的確不會有什麼懸念,換誰來都一樣。」

這個回答還真是狂妄啊!劉尚雖然心中不服,但也不得不承認於小寶所說有些道理。他也曾經研究過前幾年的戰例,海漢軍在外作戰多數時候都是以少勝多,軍中列裝的先進武器可以說是其戰無不勝的一個重要原因。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16 12:50
第1306章 海口新貌

面對海漢這樣強大的對手,僅僅是依靠更多的兵力,高昂的士氣或者高明的指揮,也未必能扳回武器裝備方面的劣勢,這種嘗試在更多的時候所得到的結果只怕還是絕望,否則同樣擁有武裝帆船和強大火炮的西方人也不會在海漢人面前表現得低聲下氣了。劉尚就算以前不通軍事,但前幾日看了海漢軍在海上作戰的操演,又有懂行的軍官在旁邊全程解說,如今至少要比普通人更為瞭解海漢軍的作戰方式了,這個時候才能向於小寶有的放矢問一些比較深入的問題。

對於小寶給出的回答,劉尚雖然不太贊同,但也的確想不出反駁的理由,海漢與其他國家的軍事實力差距就明明白白擺在那裡,明眼人都能看清楚,過往的戰例也在一次次地證明這一點。而從這次在儋州所看到的軍演內容來說,各國與海漢之間的武力差距似乎非但沒有拉近,反而是越來越大了。

巡視組的另一名軍官陸挺也主動加入到了討論中來:「於主任說得對,我們海漢軍的優勢的確主要體現在武器裝備上,不過我想多說一句,真正起到決定作用的,還是建立在此基礎之上的先進戰術體系。我們有可以千里傳訊的電台,有能夠增大觀察範圍的望遠鏡,因此就有了高效的指揮體系;我們有航速驚人的蒸汽戰船,海軍艦隊所使用的新戰術也是圍繞蒸汽戰船的機動力來制定;我們有了打得既遠又准的火槍火炮,才能淘汰掉舊式的金屬盔甲,讓步兵能夠更加靈活地在戰場上執行作戰任務。而戰術的提升也反過來將裝備的性能應用到了極致,這才使得海漢軍的戰鬥力遠勝他國軍隊。」

劉尚細細咀嚼了一番陸挺的言論,沉吟著問道:「陸兄的意思是,海漢軍的厲害之處,不單是武器性能了得,更重要的是戰術對路,能夠在作戰中充分利用這些裝備。那在下還想冒昧多問一句,既是如此,為何要將武器和戰術都對安南等國輸出?難道不怕他們學會了真本事,日後野心發作,反咬海漢一口?」

陸挺應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啊,安南買了我們的武器彈藥,學了我們的作戰方式,可他們沒法自行製造出這些武器裝備,我們給多少,他們才能裝備多少,而且賣給他們的武器當然不會有自家使用的好。我們在軍演中展示先進武器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告訴這些國家,他們能買到的武器裝備並不是最好的,如果以為自家用買來的武器武裝了一批軍隊就可以挑戰海漢,那最好還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每年向國外出售多少軍火裝備,這都是經過有關部門精心計算的。這些國家能從我國買到的武器彈藥,也就只夠平時作訓和日常防禦,真要發動戰爭,他們還得臨時向我國訂購彈藥才行。」對於海漢在軍火貿易中採取的一些控制手段,於小寶也毫無顧忌地告知了劉尚。

果然還是海漢人老奸巨猾啊!劉尚不禁在心中暗自感嘆,自己能想到的問題,這些精得跟鬼似的海漢人難道會想不到?海漢的軍火貿易看似繁榮,但實際卻是處於嚴密的控制之下,看來海漢人倒也不是單純地一心向錢,眼光的確放得比較長遠。海漢國能夠在短短數年中成為南海的軍事霸主,這也絕非是僥倖所致。

不過劉尚仍然不認為這個地區的其他國家對於海漢的強盛是真的心服口服,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恭順,更有可能只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一種態度,畢竟此前與海漢不太對付的武裝勢力,都已經被一一敲打過,或多或少吃到過苦頭。最嚴重的如十八芝之流,更是被海漢軍不遠千里打上門去,剿殺得乾乾淨淨。對周邊這些國家來說,他們看待海漢的態度多半是「敬」有限,而「畏」居多。

說實話如果沒有三亞的隱患,劉尚其實很樂意在儋州多待幾天,與這些外國人士有一些溝通的機會。他很想瞭解一下大明之外的國家對於海漢的觀感究竟是什麼樣的,這或許對大明今後調整與海漢的關係會有一定的參考作用。

不過劉尚對於這種可能性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因為他知道上面的某些大人物對於海漢在南海所取得的局面其實還很不以為然,認為這不過是一個取代了十八芝的新興武裝海商組織,跟佔山為王的土匪沒有太大的區別。只要等大明平定內亂,安靖北方,騰出手來了就可以像攆蒼蠅一樣把海漢人從南方沿海地區給攆出去。但劉尚自己來海南島看過之後,已經可以確認這邊的局勢沒那麼容易改變了,如今的海漢國統治著數十萬人,有完善的官僚體制和強大的軍隊武裝,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地區強國。想把海漢趕出這一地區,除非是朝廷有決心以舉國之力打一場大仗。

要在已經被海漢滲透得千瘡百孔的嶺南地區發動一場大戰,準備工作的難度可能不會比戰爭本身差多少,海漢在嶺南官場上有無數人脈和耳目,朝廷的命令恐怕還沒開始執行,海漢人就會先收到風聲了。到時候誰舉事更快,那還真不好說。

知道的越多,心就越涼,劉尚沒來海南島的時候也是懷著雄心壯志,認為必定能夠找到將海漢人驅逐出去的辦法。但待的時間越長,就越知自己當初想得太簡單。別說把海漢人趕走,就算現在想要遏制海漢國的不斷擴張都是難於登天。假以時日,這萬里南海都被海漢牢牢掌控之後,只怕就會北上逐鹿中原了。

這些海漢官員雖然嘴上從來不提攻打大明之事,但說到大明的時候也不見他們有什麼敬畏之意,完全將大明視作與安南等國一樣的鄰國而已。假如有朝一日海漢執委會宣佈要北上攻打大明,這些人大概也不會有太多的猶豫,畢竟他們可都沒有再將自己繼續視作明人了。

劉尚本來還想多問幾句,但看到張千智也來到甲板上,當即便很識趣地閉上了嘴。雖然他現在已經知道張千智在這一路上所監視的對象並非自己,至少自己不是主要對象,但每當看到張千智出現在眼前,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後背一涼。在張千智面前,劉尚總覺得自己是被獵人盯上的獵物,如果不把尾巴藏好,隨時都會被這個獵人給揪出來幹掉。

張千智倒是沒有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這次在儋州抓了一批出賣國家機密的官員和國外來的接頭人員,也算是安全部又立下了一個大功。等塵埃落定之後,他少不得又會得到一份嘉獎令了。

於小寶自然也知道張千智在此次行動中功勞甚大,見他來甲板上透氣,便主動向他恭喜道:「這次你可是又立下大功了,估計到了海口,勝利堡的嘉獎電報就會發過來了。」

張千智笑道:「其實這次功勞最大的不是我,而是張主任,不然這案子還沒這麼順利能辦下來。不過事情出在儋州,勝利堡那邊可能就不會再給他記功了。」

雖說這次抓的涉案人員有大部分都是在儋州地面上活動,但其實張新作為地方官的責任並不大,而且正是因為他察覺到了治下地區的某些異常狀況,主動聯繫安全部追查,最終才將這些人給挖了出來。被捕的海漢官員雖然有出賣情報的動作,但因為提前就對他們能接觸到的機密信息做了控制,所以並未造成嚴重後果。不過犯事這幾個人,大概是不會再有活著走出苦役營的機會了。

這起案件不至於影響到張新在儋州的地位,但終歸影響不太好,所以正如張千智所說的那樣,執委會大概不會對張新有什麼公開的嘉獎措施,頂多算是功過相抵,不追究張新的領導責任了。

於小寶道:「話說回來,這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不涉密的話,能不能說來聽聽?」

陸挺連忙接話道:「那容卑職先行迴避。」

劉尚倒是很想留下來聽聽內幕,但陸挺都表態了,他如果再不管不顧地留下來,未免就有點不太識趣。他正待也開口告退,張千智卻主動說道:「這事其實沒多少涉密內容,說說倒也無妨,你們也可以聽一聽。」

原來這幾名海漢官員都是在近一年中開始收到幾名大明商人暗中送出的各種好處,一開始只是求他們在貿易手續上行個方便,或是提供一些不算秘密,但對商人們來說卻具有商業價值的消息。但到後面好處拿得多了,對方便要求他們提供一些海漢軍政方面的信息,而這個時候就算這幾名官員感到懊悔,對方也已經掌握了他們諸多收受好處的把柄,讓他們無法再置身事外。

張新在偶然情況之下知道了這幾名官員的經濟情況有些異常,便暗中通知了安全部,讓他們進行調查,結果這一查就查出了窩案。不過辦案人員也極有耐心,就一直等著這幾名官員的對家出現,判斷他們會在儋州接觸並完成情報交易,這才安排了一場鴻門宴將其一網打盡。

「所以跟他們接頭買情報的是大明的人?」於小寶聽到這裡不禁追問道。

「昨晚初審了一下,都是錦衣衛的人。」張千智說到這個在大明令人談虎色變的衙門,臉上卻沒有什麼興奮的神色:「錦衣衛還是每年都來送人頭,也沒什麼新意。我把人留給了汪百鎖,讓他慢慢審訊,看看能不能再挖出一些埋藏更深的眼線。」

劉尚覺得張千智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似乎又是有意無意地盯著自己這邊。不過他也不敢在這種話題上出聲接話,只能老老實實地站著當聽眾。

對於南海之濱的海漢國,錦衣衛作為大明的情報部門不能坐視不管,但針對海漢進行的各種情報工作其實一直收效不大。儘管錦衣衛堅持每年都派出一些人手喬裝成各種身份潛入海南島,試圖在蒐集情報的同時給海漢製造一些麻煩,但自從當年的儋州刺殺案和石碌礦場暴動之後,海漢安全部對錦衣衛潛伏人員的清理便成了重點任務。錦衣衛每年都派人來,海漢也每年都能抓到一些人,雙方各出奇招,鬥智鬥勇,不過海漢安全部佔據主場之利,佔便宜的時候明顯要多一些。

對張千智來說,抓到幾個喬裝成商人的錦衣衛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關鍵還是看是否能從他們身上挖掘出更多有價值的信息。就這麼幾個蝦米,還不至於讓他親自去審問,所以交給汪百鎖之後,他便與巡視組一同乘船前往海口,安全部在瓊北地區的辦事處就設在當地。

這些情報領域的明爭暗鬥在張千智口中說來平平無奇,但劉尚卻是聽得暗自心驚。他雖然不是隸屬錦衣衛的人,但來海南島的目的倒是與被抓的這些人大同小異,要是哪天也被張千智所在的部門捕獲,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過海漢的酷刑拷問。

懷著這種惴惴不安的心情,劉尚在前往海口的途中顯得心事重重,寡言少語。不過旁人都以為他是身體尚未痊癒,精神不佳所致,倒也沒人把他的狀況與儋州的見聞聯繫到一起。

從儋州到海口有八十多海里航程,巡視組不趕時間,也就慢慢悠悠地行進,到半夜時分才抵達海口市海岸線的南渡江入海口。海漢接管此地之後興建的城區,便位於南渡江西岸的臨海平原上。事實上原來的瓊州府城也在此地,不過城內寸土寸金,不太適合搞大規模的商業開發,所以新城區選在了原本府城的北面,與目前新建的海口港連成了一片,可以說是繼三亞之後的又一處港口城市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20 09:38
第1307章 平衡點

雖然是半夜到港,但港口倒也不是漆黑一片,劉尚驚奇地發現這裡竟然還有通宵運作的碼頭,不少力工仍在火把和燈籠的照明下從船上裝卸貨物。而如此繁忙的港口景象,他在此之前也只在三亞見到過。張千智介紹說這是海口港的常態,可見此地的貿易繁榮程度很可能也不比三亞差多少了。

這個時間自然也不用指望本地的行政長官到碼頭來迎接他們,不過相應的接待工作倒是已經提前做了安排,下船之後便有人帶著他們前往座落在原瓊州府城內的官辦招待所入住。這地方原本是一處官員私宅,不過原主人在幾年前海漢接收這裡的時候就「下落不明」了,而這處宅子在充公之後,被改建成了官方的招待所,專門用於接待海漢官方人員和來此訪問的外國使節。

這招待所是四進的院子,巡視組一行人便被集中安排在其中一個院子裡,雖然已經是半夜時分,但招待所還是很快給他們送上了夜宵和熱水,服務水準倒是不差。劉尚現在已經學會了從當地招待所的環境來判斷一個地區的繁榮度,從這裡的居住環境和房間中的家具、寢具、裝修檔次來看,海口這地方的經濟狀況顯然不差,可能比先前才去過的儋州還要好一點。

不過想想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這裡過去是瓊州島的首府,島上的政治經濟中心,底子本來就要比島上其他地區好不少。在原來瓊州府城的基礎之上來運營一座新的城市,自然是比其他地方的起點要高出一截。而且此地與大陸之間僅隔著一道十海里寬的瓊州海峽,是這個島上距離大明最近的城市,在與大明進行貿易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以海漢的經營水平,自然不難將這個地方打造成繁榮的貿易港。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本地的行政長官邱元便主動來到招待所,與巡視組眾人會面。

邱元在穿越集團中也算是出頭比較早的人,海漢的第一個外派機構崖州工作組當中,他就是主管商貿事務的負責人。後來又被調回三亞,當過一段時間的勝利港管委會主任一職,在那之後才被分配到瓊北,成為海口地區的負責人。

邱元到現在也才三十四五歲,年紀正當壯年,就已經是一方大員身份,執政經歷也算豐富,很多人都認為他未來將是進入執委會的有力競爭者之一。自他入主海口以來,這個地區的變化和發展的確是顯而易見,不但貨物吞吐和貿易量有顯著增長,而且本地的人口規模、基建水平也都跟著水漲船高,較大明統治時期有了很大的提高。

當然這些話停在劉尚耳中就很不是滋味了,海漢人接管這裡之後比大明做得更好,這豈不是就說明海漢人的執政能力勝過大明?就算如此,劉尚也絕不認同海漢作為入侵者,強佔原本屬於大明領土的做法。對於大明來說,這些海漢人可不是什麼拯救黎明蒼生的大善人,而是實實在在的強盜,不管他們在這裡做出了什麼樣的功業,也無法改變其入侵大明的本質。

不過海漢人顯然並沒有太在意大明朝廷的態度如何,這群人所在乎的就是不斷擴展活動範圍,增大貿易規模,從進出口貿易中賺取更多的財富,以此來建設他們所控制的地區,並吸引更多的移民遷居到海漢治下這些生活穩定而富足的地區。而大明南方的官府對於海漢人的這些意圖顯然並沒有什麼有效的遏制手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拿下海南島之後還在通過貿易和人口遷徙不斷從大明身上吸血。

「根據海口市移民局的統計,今年上半年由本地入境的移民數量達一萬四千餘人,戶籍人口增加六千餘人,相比去年同期略有提升。不過海口這邊的勞動力缺口還是很明顯,光是海口港和西邊海岸上的瓊北軍港,就至少還有兩千名勞動力的需求得不到滿足。所以我希望民政部能夠對海口市申請的移民配額能有一定的傾斜,盡快將這部分的勞動缺口補充起來。」

邱元在大致說明了本地的人口變化情況之後,話鋒一轉便提出了要求,不過這種事當然不能指望於小寶拍板,邱元也只是讓他起個從中傳話的作用而已。

劉尚聽到這話心裡卻暗自在想,這一路行來,除了大量使用囚犯作為勞動力的石碌礦場之外,幾乎每個地方的官員都在聲稱勞動力需求得不到滿足,而海漢不惜成本大量製造和推廣使用蒸汽機,其主要目的之一也是為了能夠彌補人力的不足。這樣看來海漢的人口需求倒的確是制約其發展速度的一塊短板,如果能在這個方面作些文章,或許還能稍稍抑制海漢的發展。

光這海口一地,半年入境的移民就已經有一萬多人,想必三亞那邊作為海漢最大的移民入口,在這段時間裡吸納的移民數目只會更多。這還沒算上廣東、福建、浙江等地沿海由海漢所控制地區吸納的移民,粗略估算下來,每年海漢至少會從大明吸納幾萬移民遷徙至海外,這個數字可算是相當大了。

只是如果要在南方沿海地區全面禁止國民向海外遷徙,動靜肯定小不了,到時候海漢也不難察覺到這種手段是針對誰的。如果為此撕破臉皮,那對於大明而言就得面臨戰爭威脅,屆時反而會有得不償失的風險。所以如果手段太過簡單粗暴,只怕會因此而招來海漢的直接報復,很可能會是目前的大明所難以承受的打擊。

但如果不這麼做,那又要如何才能抑制南方人口外流至海漢的速度?大明外流人口大多是被海漢的移民招募活動所吸引和組織,他們所嚮往的安定和富足,現在的大明能給得了嗎?劉尚認為並不樂觀,至少在他所參觀過的這些海漢治下城鎮中,治安是真的遠勝他所知的大明城市,並且在街頭絕對不會看到乞討之人,似乎在海漢之下根本就沒有游手好閒之人存活的空間。

而海漢國民的收入水平也的確是在大明之上,特別是有一技之長的各種技工匠人,憑藉自己的手藝在海漢混得風生水起者大有人在。比如劉尚聽說張千智的父親張天貴,在來海漢之前只是一名老船匠,但如今卻是海漢造船業的宗師級人物,不但地位尊崇,而且後輩受到蒙萌,家中男丁幾乎悉數都得了官身。這張千智不過是其幼子,如今也成了在海漢國內頗有影響力的年輕官員,試想如果當初他家人沒有遷來海漢,張千智這時候說不定還在哪個造船作坊裡當木匠,哪會有現在的威風。

對於有技術的人而言,遷居到海漢不但能獲得更好的收入,更多發揮自己專長的機會,甚至還能憑藉技術入仕當官,這種待遇水平就讓人很難抵擋其誘惑了。就連劉尚用以掩飾身份的說書先生都可以被招募進官場,還有什麼不可能的事?

海漢給出的這些待遇,大明肯定是沒法照搬的,想靠優厚的條件留住大明的專業人才,似乎也存在著不小的難度。而且這種政策層面的事,根本就不是他劉尚能夠使得上力的地方,就算他將自己所知的狀況往上呈報,上頭的大人物也未必會願意按照他的建議去制定新的人口管理政策。就算制定了,也不見得能在地方上順利實施,畢竟南方沿海地區被海漢滲透得實在厲害,既得利益者們恐怕並不希望海漢的擴張受到阻礙。他們與海漢的利益捆綁實在太深太牢,已經不是朝廷政令所能輕易改變得了。

劉尚越想越是覺得頭疼,海漢在南方經營出的局面實在太大,以他的眼光見識,根本就想不出什麼行之有效的辦法。此時於小寶和邱元還在討論如何才能更有效率地從大明境內招募移民,這讓劉尚聽到之後更是覺得心中煩躁。

於小寶道:「首長,你這邊用人缺口最大的是勞動力,對個人勞動技能沒有太多要求,這個申請應該會比較容易通過。下半年從北方陸陸續續還會運一批移民回來,至少也是五位數,到時候你自己盯緊點了。」

邱元哼了一聲道:「要是有那麼容易搶到,我就不會專門跟你提出來了。從山東那邊運回來的北方移民搶手得很,一路被舟山、澎湖、香港截流,到海南島根本就剩不下多少了。到了這邊還得跟其他市縣搶人頭……你以為張新、喬志亞這些人都會只看不動手嗎?我要是動作慢點,可能連湯都喝不上一口!」

邱元身份不同,吐槽同僚幾句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於小寶可不敢接他這個話頭,私底下說說還沒事,但現在有一幫下屬在場,他要是也隨口附和兩句,那可是就沒上沒下的表現了。

不過於小寶也不得不承認,邱元的埋怨還是有點道理的,現在海漢對於人口的需求量依然非常大,各個市縣都有大量的農業項目和基建工程需要投入勞動力,每年從外界招募的移民人口並不能完全滿足需求。特別是與海漢同祖同宗的大明移民,因為沒有文化隔閡,能夠更快地融入到海漢社會中,所以也是各地方長官競相爭奪的重要資源。

而每年從大明招募過來的移民數量是有限的,那麼誰分得多,誰分得少,就不只是給執委會打報告的問題了,地方官員為了自己的執政績效,都會各出奇招來爭取相關部門的政策傾斜。這種爭奪不僅僅限於專業人才領域,普通勞動力也同樣是熱門資源,邱元每年花在這方面的精力也著實不少,而且還不敢有所懈怠。他這邊不發力,別的地方官可不見得也會歇下來,到時候移民配額少了可沒地方哭去。

這種博弈的狀況也是海漢官場內部競爭的一種客觀體現,地方官們都希望能通過創造政績來為自己的仕途鋪平道路,而盡力爭取到更多的資源無疑將有助於自己轄區的建設。而對這種狀況最為頭疼的其實是執委會,儘管名義上的移民分配方案都是由民政部擬訂,執委會討論簽發,但實際操作過程中各地的地方官都會想方設法向執委會訴苦,希望能為自己的轄區爭取到更多配額。這些明裡暗裡的公關活動多多少少還是會影響到執委會的最終決策,但也不免就會因此而遭受到吐槽和抱怨,畢竟資源總額有限,不管怎麼分配都不可能做到人人滿意。

而如何把握住各地區的發展速度與資源分配之間的平衡點,就是十分考驗執委會執政能力的一個課題了。不過迄今為止,執委會在這個方面的工作成效只能說是差強人意,但地方官們私下仍有諸多抱怨。類似邱元這樣的吐槽,於小寶其實也在其他地方或多或少地聽到過,不過站在他的立場是肯定不能對此表態的,否則很容易被解讀為執委會的態度。

對於邱元的怨氣,於小寶也只能好言相勸:「首長,勝利堡那邊對移民配額也每年都在進行調整,陶首長也說過,手心手背都是肉,虧待了哪一邊都不行。我想這個平衡也不是那麼好掌握的。當務之急,還是要設法開源,想想怎麼才能從其他國家引入更多的移民。」

邱元哼了一聲道:「要我說還是打仗最快,你想想看,我們每次打完大仗之後,都會迎來一波移民人口增長的高潮。少則數千,多則數萬,各個市縣多少也能分到點甜頭。海峽對岸的雷州半島就有好幾萬人口,你說要是直接併入海漢,遷一部分人到海南島該多好,海口市離得最近,接收個萬把人也毫無壓力。」

劉尚聽了這話也是嚇了一跳,他本來看這邱元文質彬彬,似乎是個好說話的人,但沒想到這人的野心可真是不小,已經盯上了海峽對面的大明領土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20 09:39
第1308章 異同之處

邱元雖然不是主管移民事務的官員,但他所能接觸到的信息層面較高,對於海漢在過去幾年中獲取移民的方式卻再清楚不過。海漢立國之初,就是靠著充當僱傭軍協助安南王室平亂,從而換得了大量的安南移民作為回報。而之後大明北方爆發登萊之亂,海漢也充分利用了這個機會,從當地運回了大量戰爭難民。僅是這兩次大規模的移民遷入行動,就為海漢帶來了數萬人口,而且相比日常招募移民的成本要低得多,只要有船有糧便能不斷將移民遷入,這樣的移民方案在邱元看來自然是性價比最高的辦法。

當然了,邱元不是軍方出身,對於發動一場戰爭究竟需要花費多少金錢,用多少時間來籌備,也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他認為在海外進行的戰爭可以為海漢帶來大量廉價人口,但參與其中是否對海漢國有利,執委會的決策者們可不僅僅只考慮人口方面的問題,同時必須要考慮到對國際關係的影響。否則與海南島僅一道海峽之隔的雷州半島,早就如邱元所說的那樣被海漢據為己有了。

邱元是個比較務實的人,在簡短的會談中大致介紹了海口近期的發展狀況,然後便邀請巡視組前往本地的一些重點項目進行參觀。這基本上是巡視組每到一地的例行任務,眾人對這樣的安排也都習以為常。

海口本地的基礎產業仍是以農業為主,其中又以種植業和漁業佔據大頭。與海漢國內其他地方類似,海口市的轄區內也有大量的集體農場和種植園,海南島上實現了規模化種植的各種經濟作物,在這裡幾乎都能找到。南渡江流域豐富的水利資源為農田灌溉提供了極好的自然條件,江東的平原地區更是成為了海南島上的主要產糧區之一。

「去年我國入庫的糧食有大約三分之一是產自海口,相信今年新開墾了幾千畝稻田之後,這個比例還會進一步提升。」邱元不無驕傲地向參觀者們介紹本地的糧食生產狀況:「如果你們可以在本地多待幾天,我準備帶你們去江東地區看看那邊的農場,入眼全是一望無際的農田,這個季節的景象還是很壯觀的。」

於小寶應道:「恐怕日程上有點吃緊,我們在儋州多待了三天,後面的日程安排都受到影響,如果在這裡再耽擱太久,就沒法按照預訂的時間趕回三亞交差了。」

劉尚聽到這話心中一鬆,能夠早些回三亞,他的心理壓力也能稍稍減輕一些。海口的農業開發雖然聽起來是很厲害,但劉尚認為也不過就是種植規模更大一些,本質上與島上其他地方的農業開發模式並無太大差異。

劉尚這一趟出來也的確是長了不少見識,過去只知道小農經濟模式的操作方式,在海漢各地看過之後才知道這種規模化操作的厲害之處,其開發和運營成本要遠低於傳統模式,而且更容易控制農民這個社會群體。

海漢的高層官員雖然嘴上都喊著「工業化」,但實際上這依然是一個以農業為基礎的國家,只是生產效率比起大明這樣的傳統農業國要高得多。而構成社會主力的群體,也依然還是佔據多數的農業人口。大明目前面臨的內亂,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失去了對農業人口的控制力,導致國內戰亂四起。而海漢在這方面就做得極好,通過土地、農業開發和國民勞動等級等一系列的制度和政策,將農業人口牢牢地與國家利益綁定在一起。

劉尚對於具體的政策解讀能力有限,並不是完全理解海漢的一些施政意圖,但他在各地看過之後已經能夠明確地意識到,海漢國的基層農業人口在日常生活方面要比大明的農民穩定得多。雖然也不可能一夜暴富,但絕不會因為糧食減產或是社會動盪就導致生活沒了著落,甚至是家破人亡、離鄉背井逃難的下場。

相比近年來動盪不安的大明,海漢國民不需要擔心戰亂、瘟疫、旱澇災害、橫徵暴斂這類天災人禍,而這種安定的環境對於那些急於找到一個落腳地的難民們來說,有著無法抵擋的誘惑力。在平民階層中,很少會有來了海漢之後還遷回大明的事例。就連劉尚本人,在海漢各地享受了舒適安逸的生活和快捷方便的交通之後,也不得不承認海漢的社會制度的確是有其優越之處,並且很難進行簡單的效仿。

劉尚就不明白了,既然兩國都是農業國,怎麼社會差距就這麼大呢?堂堂大明開國二百餘年的積累,怎麼還不如這南海邊陲一個島國不過八年時間的發展成果?雖然海漢人的確精明能幹,但他這些天也見了不少正牌純血海漢人了,看起來也並不是什麼活神仙之類的人物,吃喝拉撒睡跟普通人也並無差別,為何這群海外蠻夷能做到的事情,大明朝廷這麼多拿著俸祿的高官卻始終做不好?

對於兩國在政體和社會制度方面的異同之處,劉尚其實已經通過觀察注意到了,但以他的政治修養和學識水平,也不可能想到從生產關係的角度去解讀兩國的差別。而這也正是大明目前所面臨的窘境——已經知道自身與海漢的差距體現在何處,但就是弄不懂導致這些差距出現的根本原因。

海漢的日常宣傳都是鼓吹執委會如何如何英明,但在劉尚看來,執委會的作用其實與大明內閣的運作方式差別不大,也就是最上面少了一個最終拍板的皇帝而已。可為什麼都是通過多人議事機構來施政,海漢的效果就比大明好那麼多?難道是上頭拍板那個人的問題?劉尚可不敢往這個大逆不道的方向去細想,這種話要是在某些敏感環境說出來,那極有可能是會掉腦袋的大罪。

說話間車隊已經抵達了第一處參觀地點,海口城區以南,南渡江畔的一處集體農場。這裡所種植的農作物是水稻為主,整個農場耕地面積四千餘畝,隸屬農場的農戶共三百餘口人,人均耕地差不多有十多畝。不過考慮到實際勞動力的數字其實只有人口的一半稍多,耕作效率倒也不差了。

目前海口的水稻耕種是一年兩季,第一季是清明前後插秧,六月中下旬收割,第二季則是七月插秧,大約在十月的中下旬收割。眼下這個時候,第二季的插秧早就完成了,舉目所及之處皆是一片青綠色,看著十分養眼。

負責陪同的是本地集體農場的管事,一名來自浙江的移民,姓曾,看樣貌也是有五六十歲了,邱元稱他為「老曾頭」。老曾頭說的雖然是海漢官話,但口音依然帶著明顯的吳儂軟語味道。於小寶聽他介紹了上半年的第一季水稻收穫情況,冷不防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老曾頭,你來海漢有多長時間了?」

老曾頭應道:「回首長的話,小人是崇禎六年……也就是前年,從浙江寧波府移民過來的,到如今已經在海南島待了兩年多了。」

崇禎六年也就是1633年,海漢在那年的四月發兵浙江,攻打舟山群島。在浙江沿海取得了落腳地之後,便開始從當地大量招募移民,其中的大部分人後來都被運到了海南島這邊安置。這麼算起來,老曾頭算是來得比較早的浙江移民了。

於小寶又問道:「在這裡的生活,比你以前在浙江如何?」

老曾頭應道:「小人嘴笨,要是說錯話首長莫怪。要說吃穿用度,國民的各種福利,自然是我海漢國條件更為優厚。只是這土地皆為國家所有,私人只能承包,不可買賣,許多新來的人對此還是頗有意見。」

於小寶點點頭,換了個話題問道:「你當初是為何要背井離鄉,不遠千里來到海漢?」

老曾頭道:「小人的老婆身患惡疾,治療所需費用甚高,小人家中沒有什麼錢財,只能是將名下的田地抵押出去,從地主手裡借了錢給她治病。後來老婆還是沒治好,人走了錢也沒了,地也沒了。小人除了種田什麼都不會,沒了田地就只能給地主打長工,後來聽招募移民的宣傳說來海漢可以分房分地,小人尋思著搏一把,便索性帶著兩個孩子一起上了移民船。」

「那你來了之後,得到了房子和土地了嗎?」於小寶繼續問道。

老曾頭道:「執委會的法令豈會有假,小人當然都得到了!不過房子和地也都是國家的,房可以住,地可以種,但不可買賣。」

「這些都是國家給移民的福利,當然不能讓私人拿去謀利。」於小寶頓了一下道:「如果土地可以私人買賣,那很快就會出現新的地主,不斷地進行土地兼併,像你這樣的新移民也很快就會失去名下的土地和財產。土地國有制,是國家對新移民的一種保護,也是一種福利,不然怎麼可能每批移民抵達海南島之後都能按人頭獲得三十畝耕地的耕作權?你們為國家種地,國家也會給予你們生活保障,哪怕再遇到家中急需用錢的情況,也可以直接向銀行借錢,不用你抵押什麼,利息也比私人借錢低得多。等你錢存夠了,可以自己在城區買房了,那房子你要買賣就沒人管了。你仔細想想,這國有的地產對你究竟是利大還是弊大?」

老曾頭連忙應道:「小人自然明白國家都是為了黎民著想,只是沒有首長講得這麼明白,回頭再遇到想不通的新人,小人也會把首長今日所講的道理轉述給他們。」

於小寶這才點了點頭,這老曾頭看著似乎有點笨嘴笨舌,但人倒也不傻,已經聽懂了自己這番話的意思。土地的國有化是海漢建國時期的特殊政策,海漢必須要以此來實現對海南島的全面控制,不過這種特殊政策對於新移民來說,接受度並不是特別高,所以關於土地制度的宣傳說明也一直是相關部門的重點工作內容。

海漢為什麼要執行這樣的政策,原因當然不是於小寶說的這麼簡單,可對於文化程度不高,但對土地依賴度極高的農業人口來說,這樣的解釋就已經足夠了。何況承諾分配給移民的三十畝地,其實一般都是分作幾份輪耕,每年耕種十畝地就不錯了。

劉尚自然也將這段對話聽在了耳中,對于于小寶的解釋,他可沒有那麼高的接受度。在他看來海漢的土地政策,只不過是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歸屬權名義改成了國家,這是因為海漢沒有皇室存在,所以這個名義自然不能歸結到某一個人的頭上。至於土地使用權,海漢的法令政策管得其實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嚴格,否則也不可能有那麼多的外來投資商在海漢國內開發興建種植園之類的農業項目了。只要有資本,私人一樣可以承包大量土地來自行開發,只不過土地所有權在名義上依然屬於國家而已。

不得不說劉尚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還是比較本質的,而且比大多數的新移民都看得更為透徹。當然這也是跟他這段時間所接觸到的人事物層次比較高有一定的關係,如果不是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那他或許對這種問題的看法也不會比老曾頭高明到哪裡去。

這處集體農場的產糧主要是供應給本地市場,四百多人的勞作成果足以養活近十倍的人口。而且他們的農田中並不是只有水稻,海漢早就在民間推廣了稻田養魚技術,養育的草魚既可自行食用也可送到市場上出售,對於農民們來說可算是一個比較實惠又簡單易操作的增產項目。

看過農田之後,老曾頭又帶著巡視組來到農場的居住區參觀,這裡的民房全是由官方統一修建,統一分配,雖然都是普通的農家院落,但這可是免費提供的居所,在移民們原本的家鄉可不會有這麼好的待遇。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20 09:39
第1309章 自嘆不如

這些民房都是按照海漢的標準移民村模式建造,雖然結構簡單面積不大,但怎麼說也是標準的磚瓦房,遮風擋雨絕對沒問題,甚至比大部分移民在來海漢之前的居住條件還更好一些。雖說新移民們對海漢的土地政策未必能夠理解和接受,但極少有人會抱怨居住環境不好。早期用於安置移民的泥坯牆茅草頂房子,如今已經逐步淘汰,近兩三年新來的移民大多都是分到磚瓦安置房,從這個側面也可以反映出海漢國力的顯著提升。

當然了,真正家境比較好的移民也不見得會接受這樣的安置環境,畢竟這種免費的安置房條件還是比較簡陋,也不會有齊備的配套生活實施。先在海南島某地買好房子,再遷來這邊定居的也大有人在,三亞、海口和儋州幾處大城都建有專門用於銷售的商品房,近幾年的銷量也是相當不錯。

再高一級的富豪會甚至直接向官府申請一塊宅基地來自行修建宅院,地皮的這種特殊使用權自然價格不菲,不過為了能夠在海漢國住得舒坦一些,大富豪們倒也不會在意這點基本開支了。比如廣東李氏,福建許氏,安南鄭氏這種豪門,幾乎都是早在幾年之前就已經在三亞等重要城市圈下地皮,自行修建了住處。

而有關部門為了避免貧富差距的表現太過明顯,對於這種宅基地的面積也有一定的限制,免得有人過於膨脹,在海漢國裡圈下幾百上千畝地要造個小皇宮來玩怎麼辦?

這樣的安置移民方式,劉尚看了之後也只能再次感嘆有錢真好,這些來海漢的移民有很多都是在大明過不下去的窮苦人或戰爭難民,在背井離鄉上千里來到海漢之後,能夠得到這樣的安置條件,他們怎能不死心塌地的為新東家賣命幹活。

劉尚在農場村落走了一圈下來,最大的感受就是海漢在引進和安置移民這方面真的很上心,不僅僅只是給他們提供吃穿住行的基本生活條件,而且連工作也都安排得十分到位,整個村子只要是有勞動力的人,都有自己負責的勞動任務,絕不會看到游手好閒的人存在。而類似醫療、教育這些基本需求,官府也都安排得十分細緻,新移民完全不需要去擔心這些問題,只要把所有精力放在工作上就行了。

劉尚還注意到一個比較有趣的現象,海漢在這種農場中安置的移民並非都是來自大明一國,其中也不乏安南、佔城等國的移民,甚至還有來自遙遠北方的東瀛人和朝鮮人,以及一些膚色黝黑,身體壯實的崑崙奴。這種移民村完全就是各個種族的大雜燴,也真虧得海漢能有辦法把這樣的村落管理得井井有條。

按照老曾頭的介紹,這裡的村民中只有大約一半多一點是來自大明,其他人的來歷就五花八門,不一而足了,劉尚甚至還看到了兩個金發碧眼的西番人。不過這些人在被分配到農場的第一件事不是熟悉海漢農具,而是先學習說海漢官話,如今這些人的官話雖然還是說得不是那麼流利,但日常溝通倒是已經夠用了。

看到這些來自各個國家不同種族的移民都是擁有海漢國籍的國民,劉尚心裡可沒有什麼世界民族大團結之類的感慨,而是意識到海漢在人口方面的需求的確是大得驚人,根本就不在乎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類的觀念,只要是能給海漢賣命幹活的,一概收入囊中再說。

這種狀況對海漢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以劉尚的見識判斷不出來,但有一件事是他現在就可以確定的,這些從各國引入的移民肯定不會有大明移民好用,畢竟語言、文化和生活習慣上的隔閡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慢慢消除,大明移民特別是漢人,融入海漢這個漢人政權的速度肯定會快得多。

所以劉尚得出了一個結論,海漢不斷將自己的控制線往北推進,甚至已經快到了大明海疆的北部邊緣,這樣的舉動可不是單純的貿易需要或侵略野心所能概括,還有一個原因大概就是海漢希望能夠從北方運回更多的漢人人口來填充勞動力需求的缺口。

劉尚來海南島之前已經聽說過海漢人在去年就已經將觸手伸到了遼東地區,那邊雖然是大明失地,但仍有大量的漢人生活在關外,其中大部分都淪為了後金的奴隸。海漢人沒有知會大明朝廷,直接從海上登陸遼東半島,這種舉動大概就是為了從當地接出更多的漢人為己所用。當然了,這樣的行動所需面臨的戰爭風險非常大,大概也只有海漢這種自恃武力過人的國家,才會為了人口資源跑到這麼遠的地方去打仗。

至於有沒有成效,實際上在這個農場就能看到。年初的時候,就已經陸陸續續有來自遼東關外的移民被安置到這裡了,據老曾頭介紹說這些移民都是來自遼東海外的皮島地區,這個地方劉尚倒是聽說過,據說其位置緊鄰朝鮮國,算是大明丟了東北地區之後的一塊海外飛地。不過朝廷似乎早就已經停止了對當地軍民的補給,想必海漢人到了當地之後,又是玩起了糧食換人口之類的把戲吧。

劉尚的猜測雖不全中,亦不遠矣,海漢之前從北方運回來的遼東移民,幾乎都是出自皮島。海漢一方面給當地提供軍事和物資援助,一方面也派船從當地接出自願到南方落腳的移民。皮島當局對此也並不阻攔,反而給予了配合度極高的支持,因為對當地來說,島上的人口實在太多,多到年復一年都是持續饑荒的狀態,讓海漢帶走一部分自願遷居的百姓,島上的物資供應壓力也能減小許多。

皮島總督沈世魁不但讓島上的民眾接受海漢的安排移居南方,而且還主動從遼東關外的沿海地區設法將難民們接出來。沈世魁看得很明白,大明朝廷對於關外漢人的遭遇已經是有心無力,根本就沒辦法拯救他們了,而如今海漢願意主動收容這些難民,這可以說是他們目前最好的出路了。

沈世魁的侄子沈志祥在去年冬天隨海漢艦隊從山東南下,到浙江舟山過了個冬,對於海漢的實力算是有了比較客觀的認識,再回到皮島之後,就儼然已經成了海漢吹,事事都建議沈世魁以海漢為標準。當然了,這種效仿也會得到海漢的全力支持,目前在山東和浙江兩地都有皮島軍官在接受培訓,而這些出身皮島的人同時也承擔著監督轉運和安置遼東難民的任務。

邱元接過話頭繼續向巡視組介紹道,從去年十一月海漢與東江鎮達成合作協議之後,到今年上半年為止,僅海口一地所接受的遼東移民就已經超過了千人規模。而他們當下所參觀的這個集體農場,就安置了八戶共三十餘口人。如果移民計畫進行得順利,今年下半年期間海口市至少還將會接收一到兩千名遼東移民。

邱元認為遼東移民身子骨都比較壯實,到了南方對身體稍加調養之後,個個都是壯勞力,因此打算今後儘量將遼東移民安置到類似農場這樣的生產單位。當然了,他提這事的意思,就是希望於小寶回去之後能幫忙給執委會通個氣,儘可能為海口這邊爭取到更多的遼東移民配額。

不過於小寶聽了他的打算之後,卻是另有說法:「首長,遼東移民的配額可不容易動,國防部盯得很緊的。從去年開始招收的遼東兵已經在部隊中服役了,普遍反響比較好,所以軍方希望在今後的擴編中多招入一些山東和遼東的兵員。你想把人要過來種地,這優先權肯定是搶不過國防部。」

海漢徵兵一向是享有極高的優先權,不管是工人、農民、國家機關工作人員,還是剛剛踏足海漢沒有取得國籍的新移民,只要報了名參軍,那肯定都是優先入伍,任何人都不得阻攔。而參軍的好處多多,特別是對於新移民來說,這幾乎就是最快拿到國籍和國民待遇的辦法了,加之海漢軍在國民中的威望度極高,新移民在從原住地來到海漢的途中可能就已經被洗腦到位,甚至沒等到三亞就報名參軍去了。比如之前在北方戰事中屢立戰功的山東兵孫真,當初就是在澎湖中轉期間參了軍。

邱元眉頭一皺道:「我也管不了國防部的事,總之是先把人要過來,如果國防部能吸引他們去參軍,那我也只能認了。」

劉尚聽了這番對話,心裡卻頗不是滋味,這些海漢高官所談論的兵源,那可都是大明的子民,只不過現在大明狀況不佳,對於已經被後金佔去的遼東地區無法顧及,只能放任當地的漢人被野豬皮奴役。如果朝廷要是有餘力能向海漢這樣給遼東漢人給予一定的幫助,甚至是從中招募兵員,籌建軍隊反攻遼東,或許也能緩解九邊重鎮的防禦壓力。

可惜這樣的想法也只能存在於劉尚的腦海中,他並不知道朝廷不採取這類措施的原因究竟是政治因素還是經濟問題,但堂堂大明辦不到的事情,這南海邊陲的海漢國卻已經在實施之中。而且人家還嫌從遼東遷出漢人的速度太慢,以至於軍隊招不夠所需的遼東兵員,這就真的非常尷尬了。

大明的子民,還需要靠別國軍隊來救,這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諷刺,劉尚簡直都不能想像,朝廷上那些高官們如果得知海漢在遼東地區的所作所為,他們的心態會不會徹底爆炸。反正劉尚自己的心態是有點繃不住了,除了對海漢的移民壯舉自嘆不如,劉尚現在甚至都生不出多少搞破壞的心思了。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能量有限,即便是搞一些破壞工作讓海漢的腳步遲緩那麼一會兒,也很難讓大明抓住這種時機扳回已經十分巨大的劣勢。

到底怎麼做才是對大明最為有利的選擇?這個問題最近在劉尚腦海中反覆出現,卻始終沒有想出一個可靠的答案。他一路行來親眼看到了太多海漢先進的地方,有些大明可以模仿,有些卻根本摸不著頭腦,但劉尚覺得這些看得到的地方其實都不是造成兩國發展現狀差距的根本原因。這種迷茫讓他非常痛苦,甚至已經開始懷疑到自己所肩負的使命是否真的有意義。

對於一個需要長期潛伏在敵國的情報人員來說,一旦心理上出現動搖,這種狀況就非常危險了。劉尚在來海漢之前也曾接受過各種特訓,他自認心理素質相當不錯,而且對於大明的忠誠度也毫無瑕疵,但真正到了海漢見識了這個新興國家的風土人情和社會狀況之後,劉尚的心理還是不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從一開始堅信自己的使命,到現在對大明的某些重要決策的正確性產生了懷疑,這樣的想法其實已經是違背了他的職業準則。

劉尚其實自己也清楚目前的腦子裡的很多想法都是大逆不道,可又忍不住要往這些方面去思考。他已經意識到要靠檯面下的手段解決海漢政權已經是不可能了,而戰爭又無法確保大明能夠獲勝,真正可行的方案,就是讓大明盡快重振雄風,從國力上壓倒海漢,到時候不管是貿易制裁還是軍事手段,大明至少都還能有一些拿得出手的辦法,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無奈。

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效仿海漢,可海漢的這些社會制度在大明根本無法實現,這真是很讓人絕望的一件事。劉尚在悶悶不樂中跟著隊伍完成了對這個集體農場的考察,而邱元與於小寶關於遼東移民的討論也無果而終,不過於小寶還是將邱元的要求記錄下來,至於執委會會不會因此而調整移民配額,給海口市更多的北方移民,那就不是他所能影響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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