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上品卿相 作者:菩提下01(連載中)

 
Babcorn 2016-12-9 18:49: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4 64752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7
第一百三十章 馬蹄印

    歸功於王凝之制定的嚴格控制手段,才能在大清早發現方明的消失。

    昨夜開完會之後,方明並沒有回家,這點不用奇怪,方明夫婦不和,這是熟悉之人都知道的,在方明消失的這幾天,他偶爾會不回家寄宿在朋友家裡,鑑於他們家的特殊情況,葛順、劉虎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不曾想就出問題了。

    需要外出的人聚集起來的時候,方明妻子急匆匆地過來找到葛順,表示昨天方明沒有回家,而葛順之妻來找她說和之時,才發現,雙方貌似都被耍了,方明不在任何一個地方。這麼一來,葛順再聯想到這幾天方明的不正常之處,心中一咯噔,覺得好像出大事了,當即將整隊的事情交給劉虎去做,他跑到王家這裡來稟告。

    王凝之聽後並沒有著急,淡淡地應了聲,在環兒的伺候下洗漱、穿衣,不慌不亂做完一切之後,才衝著謝道韞擺擺手,表示自己不吃早餐了,話語帶著常有的溫柔,儘管說謝道韞不需要安慰,但必要的,夫妻之間的點滴,依舊足以讓人寬懷。

    「可能與許恆或者義興許氏有關,總之郎君防備著些……需要的話,我可以聯繫一下叔父。」謝道韞幫王凝之撣平衣服的褶皺,才遠遠退開,目送王凝之離去。

    大宅院在王氏田莊的北面,距離不遠,王凝之趕過去的時候,正碰上部曲四散而去,要趕著去往各郡縣蒐集消息,看到他來了,一個個屏息凝神,衝著他行禮……顯然那夜過去很久,卻依舊活在王凝之嗜血的陰霾之中。

    劉虎想留下來幫王凝之辦事,卻被王凝之拒絕,他從田莊裡帶過來一群護衛,也沒必要麻煩劉虎,隨後,在葛順的帶領下,他來到了方明的家中。

    王氏田莊與這處大宅院都不是塢堡,南渡之後,南方相對來說安定,戰亂很少,除開一開始建造的各種塢堡之外,後來的一些建築,例如王羲之從烏衣巷遷出來搬到會稽山陰之後,就不再建造成複雜的塢堡,而是簡化了許多,只是內部房屋毗聯,依舊保留下來,所以才會有這麼多可供人居住的房屋。

    方明家前聚集了不少婦孺老人,對於王凝之來說,他們是控制流民軍的籌碼,但顯然不會就這麼白養著,所以這些人平日裡也會進行一些勞作,種些瓜果蔬菜或者女紅……今天發生的事情讓他們沒了做事的心情,匯聚在門口說個不停,直到王凝之過去了,才驟然停下說話。

    王凝之臉色平淡,看不出來喜怒哀樂,在這群人眼中還是非常恐怖的,所以沒過多久,不相干的人就消散的一乾二淨,方明妻與葛順妻走出來,將他引入屋中坐下。

    「你和方明從何時起開始吵架的?」王凝之問道。

    方明妻有些畏懼王凝之,雖然與葛順妻站在一起,但身體有些懦弱地向後退縮,她有個女兒,還小,不知大人之間的這些事情,在床上爬上爬下……方明妻回道:「也就是,也就是最近才開始吵架……我生的是女兒,郎……君對此有些不滿,卻也還好好地相處著,直到那天……」

    方明妻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瞥了王凝之一眼,又急忙地低頭,懦懦不敢言。

    「說吧,從哪天開始?」

    「那天,韓頭目領著他們出去,結果韓頭目沒有回來,那天郎君回來之後發了很大的火,打了孩子……然後我就,我就和他吵,從那時候起,我們二人就變成這般模樣了。」

    王凝之眯起雙眼,看了看床上玩耍的孩子,淡淡說道:「如此看來,方明應該是韓子文的親信吧?」

    方明妻不明所以,旁邊的葛順急忙應聲答道:「韓頭目生前確實與方明交好。」

    「與你爆發起矛盾從那時候開始的,這麼說韓子文的死對方明的刺激很大?也正是因為從那時候開始爆發矛盾,所以方明經常寄住在別人家中?」伸出手揉捏著太陽穴,微微嘆口氣,「難道說從那時候起,他就計畫著逃走?」

    方明妻搖頭:「第一次住在別人家,是在七日前,那天郎君又動手打孩子,我關了門不讓他進來,那是他第一次寄住在別人家,隨後經過說和他又住到家裡……三天前又出去住了一夜,只是那天我並未與他爭吵。」

    「三天前麼……」瞳孔微縮,那應該正是李陵懷從從廬江郡趕到義興郡,他從站起身子,瞥了一眼葛順,「這麼說,方明負責的區域就是義興那一塊的?」

    從屋子裡走出來,正好碰上從家中帶來的護衛,與葛順點頭幾乎同一時間,帶頭的護衛說道:「二郎……那邊有發現。」

    護衛將他們帶到一處無人居住的區域,這裡是一個對角,有些偏僻,況且流民軍也死了不少人,就沒有安排人住到這裡,甚至在打掃的時候,這裡也是一個盲區,雜草叢生。

    在護衛的指引下,撥開夾角靠牆處的草叢,有些潮濕的地面上顯示著幾個腳印兒,成年人的腳印兒,是別人的可能性不大,再加上牆上還有麻繩的摩擦痕跡,基本上就可以判斷,方明是從這裡逃出去的。

    「外面是否也有痕跡?」王凝之詢問。

    「有痕跡,牆外腳印痕跡更多,有些凌亂,基本可以確定有人接應……另外,夜晚露水較多,地面潮濕,容易留下印跡,在不遠處,我們還發現有馬蹄印,被啃過的草莖,以及一塊馬糞。」護衛檢查地很仔細,甚至跑到了不遠處的小路上。

    「馬蹄印?」王凝之的神色終於有些動容,如果說之前還只是猜測,認為方明因為親眼目睹自己讓許恆殺掉韓子文而害怕自己,但現在卻基本可以確定這裡面有李陵懷的參與,馬匹在這時候是稀缺資源,被控制在大世家以及世兵之中,能夠動用騎兵來接應方明,聯想種種巧合……王凝之嘆了口氣,恰巧外面傳來喧嘩之聲,很快一個小孩跑過來衝著他們喊了一句:

    「許帥回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0
       
第一百三十一章 密謀

    李陵懷不信道,但房間裡,總會習慣性地在香爐中點燃熏香,熏香裊裊,有助於靜心凝神,對於思考問題很有幫助。

    天已經大亮了,只不過這個房間是密封的,窗戶也被故意的用不透光木板遮擋住,不通風,所以熏香也盤踞在房間裡遲遲不消散,幻化成奇形怪狀,隨著人的動作產生風,又恍然變換著。

    房間被一個巨大的屏風分隔開,變成兩部分,李陵懷在靠近外面的這一邊,周圍是身穿盔甲的將士,因為氛圍有些壓抑,穿著盔甲的將士一動不動,猶如陰冷的機械一般,帶著一絲古怪的質感……李陵懷對面是一個穿著單薄簡陋的瘦小漢子,正是方明。

    「最後再確認一下,颶風來襲那一晚,韓子文收到王叔平的命令,並夥同不知怎麼從郡獄中逃出來的流民帥許恆、普祥真人,率眾暴風雨中疾行,偷偷前往義興郡許氏田莊,並以偷襲之手段,將義興許氏一族上下屠殺殆盡,在殺死許氏族長許珍之後,普祥真人被韓子文殺死,韓子文被許恆殺死……事情經過大抵就是如此吧?」李陵懷的語速很快,他半蹲在方明身前,低垂著頭,左右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只是能感受到他的聲音沙啞,彷彿穿行在砂礫中一般。

    方明點頭:「就是這樣,我可以作證,使君大人,只要你能保證不把我送回去,我完全可以作證。」

    「作證?」李陵懷冷笑,「你如何指證韓子文收到的是……王叔平的命令?文書還是信函,僅憑口頭之言,是無法當做證據的。」

    方明愣在那裡,呼吸略微有些急促,讓飄到他那裡的熏香變換劇烈起來,他有點擔心,顯然他知道自己的作用是什麼,但如果沒辦法發揮自己的作用,對於這些大人物來說,捏死自己不比捏死一隻螞蟻困難多少……好在他還是有幾分決心的,否則也不會在摸清楚義興各種情況之後,便開始偷偷計畫著逃離王凝之的掌控,雖說被王凝之命許恆殺死韓子文才是刺激他的最主要原因。

    「你不必擔心。」在方明心中思考著各種說辭之時,李陵懷的語氣卻緩和了一些,隨即,他從身後的案几上拿過來一個木質盒子,輕輕打開,露出裡面的配飾,是一個玉珮,只不過這個玉珮遍佈裂痕,表面也坑坑窪窪,具體圖案已然辨不清楚,但精美花紋的一角還是展現了出來,似乎擔心用力過大導致玉珮支離破碎,李陵懷並沒有取出來,而是就這樣托著盒子在方明面前展示,「你是否認識這個玉珮……以及這個玉珮的佩戴者?」

    方明仔細打量著,片刻之後抬起頭,有些猶豫道:「似乎是韓二哥的玉珮,被大火燒裂,具體花紋看不清楚,但從形狀上來看,應該是韓二……韓子文的玉珮,這個玉珮與韓子清的玉珮是一對兒,我聽韓子文說過,他們從出生之日起就要隨身攜帶玉珮……」

    李陵懷仔細地聽著,靜默不言,等方明說完之後,才深吸一口氣,站直身子,看了一眼方明,對左右的將士說道:「好了,你一夜未曾休息,我先安置一個住處你去休息,這些天暫時先在這裡住著……等事成之後,我會給你謀個好出路。」

    說罷也不管方明是什麼表情,擺擺手,讓將士帶著方明離開,確認周圍沒人之後,這才轉過身繞過屏風,坐在屏風之後的一個席位上。

    「諸位,認為該如何去辦?」他開口詢問。

    屏風之後,隱沒在熏香之中的,是一個個衣著華貴之人,顯然方才李陵懷與方明間的對話,他們一字不差都聽在耳中,如今聽到李陵懷問話,卻不急著回答,大多都在沉思,也有人在竊竊私語。

    半晌,其中一人開口說道:「進爵兄,李使君,這……真要針對王叔平?」

    坐在李陵懷旁邊的張祿呵呵一笑:「顧蒼是被王叔平嚇怕,別人暫且不說,若沒有王叔平,你擔任會稽太守的機會最大吧,如此說來,倒也可以說王叔平搶了你的機會,我卻沒想到,你竟畏懼他,早知如此我就不邀你過來……」

    「進爵,注意分寸。」旁邊傳來呵斥聲,是孫泰的聲音,只是說完之後他就不再說話,只留下這群人討論。

    「僅僅有方明的指證,根本無法威脅到王叔平。」

    「沒錯,若找不出相關的信件與文書,就不能指證韓子文接到的是王叔平的命令,所以我認為,還是暫且不要急著出手,否則王叔平一口咬定是部曲背叛自己,我等也是毫無辦法。」有人表示擔憂,同時說道,「王氏雖然頹廢,但仍舊是大家族,僅僅一個王叔平就讓我等視若大敵,輕易出手驚動了王氏其他人,後果不堪設想。」

    「多慮了,若是太原王氏,還可讓人擔憂幾分,但說到琅琊王氏……呵呵,名士之流自是佔據重要份量,然而朝堂之上,也不過是王叔虎(王彪之)、王叔平、王元琳(王珣)幾人罷了,琅琊王氏,頹廢之勢可見一斑。」

    「雖說如此,撼動亦是十分不易。」

    「不試試又如何知道結果?」

    「試試,僅憑我們幾個嗎?不是小家族之子,就是大家族旁系,即便琅琊王氏頹廢,那又如何,又豈是……」

    「夠了!」

    見話題越來越偏,一直沒有參與發言的孫泰出口制止爭吵,見所有人看向自己,孫泰卻沒有發言,只是靜靜地坐著,神色在熏香之中讓人難以捉摸,他開口說道:「李使君既然要過手這個案子,想必已經有所計畫了,不如聽聽李使君有何打算?」

    「我確實有些打算,倒也說不上故意針對,種種嫌疑都表明王叔平就是罪人,家族大小、利益關係在我這裡行不通,不過還是希望諸位幫我,無法撼動琅琊王氏,但只要將王叔平砍掉,沒了有能力的子弟,傾頹……只是時間問題。」李陵懷淡淡開口說道,「能否證明是王叔平下的命令,雖是難事,卻亦非不可,普祥真人、韓子文雖然死了,但還有一個人活著。」

    「是誰?」

    「許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0
第一百三十二章 物是人非

    許恆身上的案子,可大可小,就看處理它的人怎麼對待。

    起初許恆是站在許慎那一邊的,於王凝之而言,是敵人,王凝之對待敵人可從不心慈手軟,所以他才會舉家有了牢獄之災,這是必然的,而且牢獄之災也僅是輕的,更甚的是他長久以來積累下來的基業,一晚上覆滅,辛苦打拚半輩子,卻成了王凝之的嫁衣,也多虧許珍派人來郡獄殺人,導致許璉被殺……喪子之仇對於許恆來說,足以消磨掉對王凝之的憤恨,畢竟說起來,二人之間可沒有血仇,他若想要報仇,就要依附於王凝之。

    當然,也多虧了他選擇依附王凝之,否則,怕只會落個秋後問斬的局面。

    依附王凝之之後,就逐漸被減刑,許慎造反他只是站錯了隊,實際上並未曾出手,又鑑於在獄中表現良好,特開恩減刑……如今他出來了,帶著因為兒子慘死而有些瘋癲的妻子,坐著接應的牛車,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開始向山陰縣這邊趕。

    牛車很慢,行駛了半個時辰左右,猜到了大宅院這邊,前面駕車的人緩緩地停下來,先開車簾,衝著許恆說道:「許帥,咱們到了,他們通知二郎去了,你先下車。」

    許恆點點頭,駕車的人應該也是曾經流民軍裡面的人,但現在,雖然依舊叫自己許帥,言語中缺少了敬畏與熟悉,多了生疏,他趁著轉身攙扶妻子的時候低了低頭,嘴角帶著一絲苦澀。

    妻子在車廂裡畏畏縮縮,嘴裡不斷地嘟囔著「到了嗎」,卻無視許恆伸過來的手,直到許恆強硬地攙扶著她下車,才停下說話,換成哭哭啼啼……許恆無奈,帶著妻子下車之後,有些拘束地站在牛車旁邊,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這是個陌生平曠的地方,樹木鬱鬱蔥蔥,周圍不遠處還有池塘,清晨,鳥鳴聲不間斷,雖然煩躁,卻代表著朝氣,這裡的空氣也是清新的,不像郡獄裡始終帶著一絲惡臭。

    他深吸了一口氣,心中不斷告誡自己:就這樣吧,只能這樣了……

    這樣想著,前面大宅院的門是開著的,很快,一群人就出現在視野裡,其中王凝之走在前面,臉色平淡看不出來表情,卻憑空帶著一絲壓迫感,看在許恆眼中,莫名又受到一絲震撼——當初選擇許慎是錯誤的,那麼這個人,應該不會錯了吧?

    「辛苦了。」王凝之走到許恆夫妻面前,先是看了看徐恆妻,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憐憫,卻一晃而逝,對許恆說到,「歡迎回家。」

    回家。

    許恆抬起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王凝之擲地有聲,顯然不會聽錯。

    「還愣著幹什麼,因為有些匆忙,沒有給你騰出個好地方,就先隨便找個屋子住下,換洗衣物,好好休息一天,明日讓人給你再找一處宅院,你再搬過去……哦對了,當初你家裡的那些婢女也在這裡,就依舊讓她們伺候你們吧。」王凝之指了指大宅院,領著他們走進去,一邊走一邊說著,「尊夫人變成這番模樣,我亦很抱歉,不過受到刺激,只要接受一段時間調養,會慢慢恢復過來的,我會派人定期過去給尊夫人治療……」

    許恆基本上已經摸清楚王凝之的行為方式,他雖然無法具體描述出來,卻也能大致知道,王凝之屬於那種希望將整件事無論大觀還是細節都要掌握在心中的那種人,因此對於細節上的安排,他並不會拒絕……拒絕也沒用。

    王凝之將他送到一個房屋前,有交代了一番之後,便急匆匆地帶著人離開,只留下他和一群婦孺老人……他不認識這些婦孺老人,但這些人卻認識他,得知他回來了,雖然生疏,卻也是盡心盡力地幫襯著,幫著打掃衛生,燒水,煮飯,沒過多久這個臨時居住的房屋就煥然一新。

    「許帥,你先和夫人吃些粥,暖暖身子,熱水也燒開了,吃完粥就清洗清洗,我們都在周圍,有事了叫我們一聲。」那些忙活來忙活去的婦人送來米粥之後就離去,只剩下他和妻子。

    「吃……粥。」妻子談吐不清,左手扭曲地拿著湯匙,慢慢地吃著,雖然變得瘋癲,但基本的事情還能做,再加上王凝之說可以治療好,許恆暫時鬆了口氣。

    他和妻子自然是有感情的,甚至都未曾納過妾,見妻子吃的過急,粘到了臉上,他伸出手替其擦了擦:「慢點吃。」

    流民帥許恆於此時此刻,老了許多。

    吃完粥之後,又有人幫襯著給打來熱水,還搬過來一個洗澡用的大木桶,有人要幫忙,卻被他拒絕了,等人走後,他插上門,先給妻子脫了衣服,把她按在水裡,輕輕地擦拭,這一刻的妻子很聽話,似乎熱水的溫暖讓她很舒適,竟配合著讓許恆幫其洗漱身子。

    由於在郡獄中沒辦法洗澡,所以兩個人身上都是一層污垢,還散發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餿味,清洗過後,水都變渾濁了……折騰了半個時辰,兩個人才都洗漱完,換上別人給送來的乾淨衣服,讓其他婦人先照看著妻子,許恆則找到葛順。

    「王……二郎方才急匆匆地離開,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這是剛才就產生的疑問,不過王凝之不主動告訴他,他自然也不急著去瞭解。

    「是,昨天晚上方明從這邊逃了出去……」葛順將具體事情給許恆解說了一遍,面對這個原本的統帥,他還是有些尷尬的,畢竟當時,他僅僅是個小頭目,指不定許恆都不認識他,如今兩個人卻能平級對話,難免讓人唏噓。

    此時太陽已經高高昇起,陽光普照,溫暖的陽光灑落在院子裡,讓人的視線變得恍惚起來,給所有的事物都披上了一層光芒織成的衣服。

    許恆微微抬頭,看向遙遠的天際,心中倒是沒有葛順那般起伏不定,反而進過坎坷之後,變得愈發寧靜,他緩緩開口說道:「有需要之處,支會我一聲即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1
第一百三十三章 納吉與改嫁

    渴望休閒安逸生活的王凝之,從來沒有真正長時間地享受過自己憧憬的生活,無論前一世還是這一世,盼望擁有一個不被人打擾的時間,有過……在睡夢中。

    然而睡夢也是短暫的,在人類的感知覺中,睡前和睡醒中間間隔的時間段,實際上很短,有人這樣描述睡眠:用五秒的時間穿越到幾個小時之後——王凝之是很贊同這句話的,往往讓他感覺很舒爽的夢境,從來只有片刻,片刻之後,睜開眼,就是新的一天。

    他本想利用閒暇的時間來陪陪妻子,教導學生等等,卻還是要被各種各樣的瑣事纏身:方明逃跑,許恆出獄以及從南陽趕過來的劉家人,他需要去處理,所以在匆匆忙忙回去,還沒有一盞茶時間,他就去了客廳。

    此時正是正午,各方都開始做飯,炊煙升起,卻有些模糊,在陽光下不仔細看很難被發現,庭院裡的花草樹木茂盛,不同於夏日的濃密,反而有種秋日的豐收之感,大多都是常綠樹木,樹蔭下,一群小廝圍在一起,旁邊是披紅的禮品,小聲地說這話,見到王凝之走過來,差異地看了看,卻沒有說話。

    應該是南陽劉氏的護衛。

    王凝之走進去,見王羲之正陪著幾個人在說話,便點點頭說道:「抱歉,有些事情耽擱了。」

    當即坐下,由婢女端上來茶水,便衝著一群人說道:「說到哪裡了,諸位還請繼續。」

    來之前他已經打聽好都有誰來了,所以並不顯得吃驚,只是端正身子之後,還是下意識地將這些人打量了一遍,通過一些行為、語言上的細節,判斷這些人的性格特點,以好應對……在座的多是南陽劉氏家族裡的人,劉暢在裡面,除此之外還有他的父親劉玟、母親房氏以及一個廬江何氏的何錦,劉暢、何錦一直沒有說話,反而是王羲之一直在與劉玟、房氏交流。

    三個人的交談內容不外乎劉暢、王孟姜的婚事,各種禮節,所需,以及聘禮的多少定數,王凝之如今掌家,他來了之後,就換成他與劉玟談論。

    婚喪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兩件大事,在這個時候,不但喪禮被簡化了,就連婚禮也被簡化了,只是簡化的不多,小妹要出嫁,王凝之自是需要補充很多婚禮的知識……這段時間下來,兩家已經過了婚姻六禮中的納采與問名、劉氏通過祖廟占卜得出了吉兆,如今已然到了納吉、納徵階段,只是這時候顯然追求簡潔,乾脆連結婚日期也在今日定下。

    劉暢是個年輕才俊,為人品性德才都很好,這點並沒有吹噓的成分,是王凝之通過與劉暢交流感知出來的,所以與王羲之一樣,都很看好王孟姜嫁給他,所以在聘禮上,也沒有過多難為人家,不過都是大世家,所以一個基準點就是不能被別人嘲笑,羔羊一口,雁一隻,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初步確定之後,王家人還禮,在劉玟說下結婚日期之後,王凝之與王羲之商討了片刻,便點頭答應。

    小妹王孟姜的婚事就這麼確定下來,劉暢一直緊繃的臉也鬆懈下來,倒是有些好笑。

    收下聘禮,王凝之交由奴婢來處理,然後他親自將劉氏人送走,並在劉暢上車的時候拍了拍人家的肩膀,目光有些深沉,說道:「孟姜因為害羞不敢出來見你,所以不要亂想,你也有所見聞,我只有一個妹妹,平日裡疼愛的緊,生怕被人欺負了,如今卻要嫁給你做妻子,說實在話,我們這些做哥哥的,也難免傷感,總之……請善待孟姜。」

    劉暢用力地點點頭:「還請二哥放心。」

    「嘖……二哥都叫上了!」

    ……

    目送劉家的牛車漸漸遠去,王凝之臉上的笑容逐漸平復下來,隨便看了一眼周圍的奴婢,就擺擺手:「回去吧。」

    他再次來到會客廳,客廳裡,王羲之皺著眉頭,神色為難,見王凝之來了,才有所平緩,開口說道:「二郎,這位是廬江何氏的何鴻瑞,乃是你嫂子的兄長,此次前來是要接你嫂子回去,你有何感想?」

    「嫂子呢?怎麼未曾現身,是沒有人通知,還是故意躲著鴻瑞兄?」王凝之淡淡說道,入了座,眯起雙眼,落在何錦身上,這是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相比於自己如今的略顯稚嫩,人家要成熟許多,喝茶的動作優雅,頗有幾分儒雅。

    「小妹知道我來這裡接她,如今看來,應是在躲著我,所以還請兩位幫助,勸勸小妹,讓她與我回去。」何錦開口說話,不慌不滿,似乎並不因為何氏躲著他而難堪,反而聲音中透著自信。

    自信什麼?自信王家人不會攔著他接人,反而會幫著他勸解何氏。

    「我有些疑問,不知鴻瑞兄為何要將我嫂子接回去,說起來,嫂子住在這裡並不會給王家添加任何負擔……」拄著下巴,王凝之緊緊盯著何錦,開口道,「難不成,你們要嫂子改嫁?」

    「正是。」何錦應道,「小妹與伯遠並無子嗣,雖然對於伯遠的去世我亦哀傷,但小妹年歲並不大,改嫁也是一種選擇。」

    「哪怕這種選擇是你們強加給嫂子,逼著她為了何氏的利益委身其他人?」眉尖一挑,王凝之再次端做起來,衝著何錦冷笑,「恕我直言,這並不是帶給嫂子幸福,反而是逼著她走向毀滅之深淵!」

    何錦的身體顫了顫,卻無人看見,只有眼前案几茶杯中的茶水輕輕地晃動,彰顯他的心情。

    顯然,他的內心已經無法做到表面這樣淡然,見王凝之說話,旁邊的王羲之並沒有阻攔的意思,他只好開口說道:「叔平言重了,小妹的新夫婿我親自為其挑選的,乃桓公次子桓濟桓仲道,德行上佳,一表人才,是不可多得夫……」

    「我若沒有猜錯,廬江何氏是儒學世家吧?」何錦沒有說完就被王凝之打斷,不僅僅是何錦生氣,王凝之也板著臉,一字一句地說道,「從一而終……才是最好的抉擇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1
第一百三十四章 鮮奶油

    何錦語塞,太陽穴一跳一跳地,轉而向王羲之說道:「多說無益,身為兄長,我自是不會害妹妹,所以,叔父,還希望務必讓我見一面小妹。」

    王羲之嘆了口氣:「這事著實為難,無論改嫁與否,我這邊不會做任何強制,但總歸要聽一聽當事人的意見……二郎,你且帶著鴻瑞過去大房,讓他們兄妹見上一面。」

    看了何錦一眼,恰好對方也看過來,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片刻之後,何錦微微側身,說道:「有勞叔平了。」

    「這邊請。」王凝之心中冷笑,何錦如何作想他自是清楚,儘管說女子有了獨立意識,但在大家族面前,依舊只是螻蟻,更何況何氏本身就屬於那種軟弱一點的女人,幾乎可以想像,何氏哪怕心中十二分不願意,也會被何錦說服,從而轉嫁給陌生的人。

    桓溫次子,桓仲道,才貌雙全?

    然而何氏並非花痴,哪怕平日裡沒有表露,她也有女人的矜持與浪漫,又如何能與一個不熟悉沒感情的人廝守一生,若真改嫁桓仲道,唯一的好處就是讓何氏與桓氏的關係親近,畢竟就目前來看,桓氏家族在桓溫的帶領下如日中天,日漸崛起。

    這樣想著,動作卻不慢,辭別王羲之,引領著何錦到了大房。

    兩個人之間倒還在交流,不過不再繼續剛才針鋒相對的話題,而是換成王凝之的「進化論」,粗淺地聊了一會兒,就到了目的地,阻止了婢女通報的動作,王凝之先走進去,在房門口那裡敲了敲門:「嫂子?你在裡面嗎,我是叔平。」

    「二郎?你來這裡作甚。」

    何氏的聲音小小的,帶著疲憊和哀傷,片刻之後,門打開,何氏嬌美的臉龐露出來,先是看到王凝之,隨即就看到王凝之身後的何錦,卻並不驚訝,只是眼眉低垂,抿著嘴唇,「你……也是來勸我改嫁的麼?」

    王凝之搖搖頭:「是鴻瑞兄非要見嫂子一面再離開,我就帶他過來了,你們聊聊,我在院子裡等著。」

    兄妹相見,猶如陌生人,無論是對此還是對於何氏改嫁與否,他都不好在這裡表現出來任何異樣,便無奈地笑笑,錯開身子,將何錦讓進去,只是在何錦進去,何氏轉身的那一剎那,對著何氏微微搖頭,便在何氏錯愕之中關住門。

    門外,豔陽高照。

    他沒有停留,而是衝著婢女擺擺手,在其過來的時候說道:「帶我去後廚。」

    ……

    空中是有雲彩的,隨著風緩緩地移動,偶爾大片雲彩匯聚在一起,將太陽遮住,整片天地就會變得陰暗,田莊白色的牆壁也染上了陰影,順著牆壁脈絡生著著爬山虎,已經過了花期,卻依舊綠油油地,爬山虎正對著庭院的出口,在那裡,何氏靜靜地站著。

    腦海中還在迴蕩著兄長的勸解,作為從小到大都威嚴讓她不敢接近的兄長,哪怕略為嚴格的一句話,都能讓她提心吊膽半晌時間,更何況這次說了這麼久,儘管很坦誠,將家族困難的情境悉數說與她聽,卻更加增添了她的愁緒。

    眼眉低垂,緩緩地蹲下來,靠在牆壁上,與爬山虎爭搶著依存空間。

    四周無人,原本應該在院子裡的婢女也都消失不見,偌大的庭院只有自己一個人,何氏低下頭,淚珠一滴接著一滴滾落下,順著白皙嬌嫩的皮膚,乾脆利落的灑在地面上,心中的愁苦,無人能知——

    驀然!

    一雙腿出現在何氏面前,將她嚇了一跳,急忙掙紮著要站起來,卻又笨拙地摔倒在地上。

    「嫂子為何傷心?」

    王凝之的聲音響起。

    下一刻,一隻強健有力的臂膀繞著何氏的腰肢,微微用力,還在掙扎的何氏就穩穩地扎進一個寬厚溫暖的胸膛裡,她身體一顫,下意識地伸出雙臂環住來人的脖頸。

    溫熱的氣息打在她的臉上,是男人的氣息,有些熟悉,讓她沉迷……不過僅僅片刻,她就反應過來,看到王凝之嘴角淡淡的笑容。

    「二……二郎!」

    「沒想到嫂子竟然哭了,可惜,我還要抱著嫂子,沒辦法給你拭去眼淚。」王凝之溫柔地說著,看到懷中女人羞紅了臉頰,似乎有些難為情,就輕輕鬆開手,放開何氏的腰肢。

    他向後退了退,將手中的托盤晃了晃:「先別急著哭呢,來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好東西。」

    何氏暈乎乎地,從剛才到現在一連串的轉折讓她來不及反應,只覺得垂在衣袖中的手被王凝之拉住,然後整個人就跟著他往院子裡走,看著王凝之將托盤放在案几上,自然地鬆開讓自己心跳不已的手,指向托盤裡的精緻小碗。

    「這是何物?」一連串快速發生的事情出來,自然讓她來不及難過,簡單地用手絹擦擦眼淚,便坐下來,準備等王凝之介紹。

    「我聽說女子在傷心之時,總喜歡吃些甜食,在家中我惹得令姜不開心了,往往就會用糕點來讓她開心。」王凝之看著何氏,突然伸手將她眼角的濕潤拭去,「想來眼淚是鹹的,流出來讓人難過,那麼甜食就表示開心。」

    他將小碗上的蓋子掀起來,是一碗潔白的猶如空中雲朵一般的東西,何氏並沒有見過。

    「這是?」

    「鮮奶油。」王凝之說道,「雖然原料有些許不同,但我嘗了嘗,還算不錯,嫂子你試試看。」

    何氏不疑有它,拿起旁邊的湯匙,輕輕地舀了一勺,軟軟的,彷彿液體一般,送到嘴裡,砰的一下,清爽順滑,甘甜可口,猶如在口腔中爆炸一般,這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食物,是二郎……專門給自己做的?她抬起頭,正好看到王凝之緊盯著自己。

    王凝之穿著尋常見的烏衣長袍,衣服有些許凌亂,應是剛才兩人接觸造成的,最重要的是,王凝之與王玄之是親兄弟,恍惚間,讓何氏猶如看到了王玄之。

    「好吃嗎?」

    「好吃。」

    「那就好,希望這絲甘甜能取締嫂子的悲傷。」王凝之伸出手敲了敲案几,發出有節奏的響聲,「那麼嫂子,我想與你談一談,關於是否改嫁之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1
第一百三十五章 庭院裡的驚心動魄

    認真說起來,王凝之對這個時代,是不熟悉的,這個不熟悉同樣適用於各個歷史時期。

    大抵是個人習慣影響,他需要面對並且處理大量的信息與事情,然而大腦開發程度是有限的,他不可能裝下所有的東西,為了避免曾經瘋狂記憶導致黑夜中翻來覆去的頭痛,能夠隨手可得,即一搜索就可以搜出來的資料、信息等等,他都會選擇性不去記住……當然,不記住並不代表沒感覺,凡是經過大腦信息流的東西,都會留下一個隱性記憶。

    桓溫和謝安,是他曾經可以去銘記的兩個人,前者是因為「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萬年」這句名言,後者則是處世做人的哲學。

    正因為如此,關於桓溫在東晉是如何如何強盛,他是清楚的,同樣知曉在心的,亦包含桓溫一死,迅速衰敗的桓氏家族。

    「改嫁之事不必再提,我心意已……」何氏下意識地回覆,不過當看到王凝之一臉認真的模樣,被他深沉的目光打量著,猶如飽經滄桑之人的凝視,讓她終究沒有說完拒絕的話,只是手中依舊拿著湯匙,「二郎若有事,那就說一說吧。」

    「我知道嫂子因為此事而苦惱,一方面是對兄長的忠貞,一方面是家族那邊的壓力,但是這種事涉及你的一輩子,試問一下,一個人,且不論女人、男人,又能有幾個一輩子。」王凝之淡淡的說著,腦海中不知不覺就回想起曾經的種種,聲音低沉,目光變得有些渙散,雖聚焦在何氏身上,卻很明顯能看出來在走神,「我始終認為,人只有一輩子,無論是道家的白日飛昇亦或是佛家的輪迴轉世,大抵是虛無之言,並無實例,那麼人活在世,短短幾十年光陰,如白駒過隙,不過一晃而逝,為何要一直活在不開心之中,只要自己自在灑脫,又何必在意強迫自己不開心的人。」

    他見何氏呆呆地坐在身前不說話,也不吃東西,便結果湯匙,舀了一勺鮮奶油喂到何氏嘴邊:「快吃吧,我裡面放了冰,須臾便會化掉……是否不明白我在說些什麼?」

    臉蛋有些羞紅,但王凝之目光清澈,不包含其他用意,何氏只能張開紅潤的嘴唇吃進嘴裡,同時點點頭。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不過一時感慨罷了。」想來自己穿越之事,無論是神佛手段,還是蟲洞效應,既無從解釋,也不能告知第二個人,便拋開剛才的感慨,開口道,「我不清楚鴻瑞兄在房間裡給嫂子說了什麼,你也不必告訴我,我的話是建立在此之外的,那麼下面,我來給嫂子分析一二,可好?」

    何氏只能答應,但依舊無奈,雖然王凝之一直在說話,手中的動作卻不慢,由於案几並不大,兩個人雖是相對而坐,卻距離很近,因此王凝之喂食自己彷彿很自然的動作,溫柔的男人往往令女人心醉,何氏亦不能免俗,尤其是在王玄之以前從沒有做過這種動作的基礎上,以及方才大悲大喜之後,周圍並無人,她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順應著王凝之的動作,感受著鮮奶油的甜蜜絲滑。

    「就我個人而言,我是不建議嫂子該嫁給桓仲道的,原因有三。其一,桓仲道我並不熟悉,想來嫂子也不熟悉,且不說其德行,單純兩個不熟悉沒有感情基礎之人結合在一起,偏偏女子還是再嫁,唯恐遭其嫉妒嫌棄;其二,嫂子在王家很好,無論是父母弟妹,還是部曲奴婢,都認可嫂子,將嫂子當做親人一般對待,兄長雖然去了,這裡卻依舊是嫂子的歸宿;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雖然如今看來桓氏家族聲勢浩大,在桓公的帶領下如日中天,但基本可以預料到一點,桓氏,會以迅速衰敗下去!」不知不覺間,一小碗鮮奶油已經被何氏吃完,由於放了冰,以至於其嘴唇愈發紅潤,還隱約有些紅腫,王凝之掏出手絹將她嘴角的濕潤擦去,這才皺起眉頭,「我並非危言聳聽!」

    許是方才一直被王凝之喂食,之後的親密動作並沒有讓何氏感到羞澀,反而是王凝之的話吸引了她。

    何氏是誰,亦是世家才女,只是為人溫柔內斂,才名不顯罷了,所以對於王凝之的話,能理解,卻更為震驚。

    要知道如今桓氏家族正如王凝之所言,在琅琊王氏日漸頹敗、潁川庾氏沒落、陳郡謝氏尚未崛起的今天,即便強勢地說一句最強盛的家族,亦非不可,然而就這樣的大家族,王凝之卻斷言其必將迅速衰敗……確實有些荒誕。

    「二郎何出此言?」

    「那麼試問,你我並未與桓氏過多接觸,僅以外界傳言,你說,桓氏為何這般強盛?」

    「自是因為桓公與桓幼子(桓沖)。」

    「那麼桓公年幾何?」

    「這……」何氏瞳孔微縮,急忙摀住嘴,表示出自己的吃驚。

    「看來嫂子已經猜出來了。」王凝之笑笑,「桓公如今與朝廷並不和,年歲又大,恐怕再過幾年便要駕鶴西去,那麼桓氏誰來掌家?是其弟桓幼子,還是子輩……是誰我等並不可猜測,但根據桓氏子弟的傳言,可都是不甘人下之人——」

    他四處瞅了瞅,見沒有人,卻依舊有些擔心,便搬動蓆子坐到何氏身邊,湊到其耳邊:「我大膽猜測一番,當今陛下沉迷修道煉丹,身體十分不好,桓公顯然要有所動作,他一動,必會波及其他家族,我等亦不會放任其行動,但諸多利益變動之中,桓氏會得罪多少家族,是個不可知之數,但桓公一死……呃,環兒——」

    陽光傾斜照在院落中。

    突然出現環兒一臉驚詫地看著眼前一幕:樹下案几旁,一男一女親密地湊在一起,耳鬢廝磨般說著悄悄話。

    王凝之和何氏顯然也嚇了一大跳。

    環兒突然擠眉弄眼,映在王凝之眼裡,他頓時間清醒過來,迅速與何氏拉開距離。

    下一刻,謝道韞出現在幾人眼中。

    「停在這裡作甚,還不進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1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衛姓流民

    「我夫人怎麼樣了?」許恆問道。

    他身處一個小巧典雅的庭院裡32,庭院中有些凌亂地擺放著砂石盆景,玉樹庭花也因為沒有人修剪變得有些野,卻並不妨礙這個庭院的美……在他對面,是一個身穿道袍的道人,旁邊還有一個小廝,背著藥簍,這是王凝之給請過來給看病的。

    「夫人是心病,此病還需從長計議,配以安神之藥,調養生息,期間還需要多走動走動,不可一直在房間中悶著……」道人給交代清楚,便帶著小廝離開。

    許恆微微嘆了口氣,他推開門走進去,看到妻子還坐在軟榻上,嘴裡不停嘟囔著話,卻讓人聽不清楚,因為旁邊是一群婢女,似乎有些畏懼,直到看見他進來了,才高興起來,衝著他伸出雙手。許恆急忙拉住妻子的手,這雙手已然不似曾經那樣溫暖柔和,反而有些干枯,完全沒有貴婦人的樣兒……當然,現在也稱不上貴婦人了。

    「你們將這裡收拾收拾,我陪著夫人出去走走。」

    說罷,他就攙扶著妻子向外走去,妻子在他身邊還算安生,只是偶爾才會蹦出來幾句胡言亂語,平常都是不說話,呆滯地跟隨他行走。

    這是王凝之專門給他騰出來的宅院,一處小宅子,因為主人前身是志趣高雅的王家,所以裝扮上很美,坐落在山腳下,不遠處有一條小溪,雖然是秋季,但路邊上依舊是茂盛的長青樹木以及星星點點的花朵,空氣清新,讓人平靜。

    「一定要記住,以後這裡就是咱們的家,看清楚,不要走錯了。」許恆是個糙漢子,安慰人的話,若是兒子許璉說出來,定會好聽百倍,只是許璉早已死去,如今只剩下自己和妻子,關鍵是妻子還變得痴呆,雖說有人看著,但總有疏忽的時候,為了以防萬一,剛走出宅院,他就讓妻子去看。

    「璉兒,璉兒也在嗎?」讓他吃驚的是,在聽到自己話後,妻子嘴裡竟然吐出來模糊不清的話,然而終究是讓他聽清楚了。

    「是,璉兒也在。」許恆急忙答道,「璉兒也住在這裡,所以你要記住,以後不要走丟了。」

    他的妻子不再說話,呆呆地站在原地,盯著宅院不說話,彷彿在沉思一般……王凝之有說過這種情況,好像是說以前的記憶在腦海中回放等等,許恆自是不清楚,不過也不勉強,在等了一會兒之後,才一邊勸著一邊扶著妻子離開。

    他要去前面走走。

    不遠處,有片平曠的區域,搬家的時候他看到了,那裡好像匯聚了一大群人,堆積著一大片木材,問了問以前的手下才知道,是王凝之擔任會稽太守之後,派人專門規劃出來的區域,用來建立統一的民居,他對這件事不清楚,但既然道人說讓他們多走動走動,乾脆就過去看看,畢竟現在大把大把的閒暇時間,王凝之沒有給他安排事情做,他只能如此。【零↑九△小↓說△網w ww.09 xs.com】

    說起來頗為尷尬,王凝之沒有給他安排職務,以前的那些手下全都聽命王凝之,對他這個流民帥如今雖然依舊保持著尊重,但從裡到外都透露著一種對待陌生人的感覺,每每想到這裡未免唏噓,索性不去想——許恆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如今的他,已然算是廢掉了,況且王凝之算是為他報仇,別的不說,他至少比許慎要講義氣多了。

    怨氣是有,憤恨卻沒。

    路程不遠,沒過多久他們就到了。

    前面一群人匯聚,大多都是男人,偶爾還會看到郡守府的武卒在大聲地指揮著,隨著他的接近,有人看到了,片刻後,一個武卒走過來將他攔住:「你是誰?」

    「我是……王家的下人,我妻子病了,二郎准了我假,讓我陪著妻子走動走動,見這邊熱鬧,就過來看看。」許恆回答。

    那武卒看到他妻子痴痴呆呆的樣子,點點頭,說道:「二郎……是王家二郎,如今的王府君?」

    「正是。」許恆點點頭。

    「你妻子病得不輕啊,那就不要進去看了,就在外圍走動走動吧,以免出了事故。」武卒說著,似乎還有些不放心,轉過身四處看了看,剛想叫人,旁邊突然竄過來一個流民打扮的人,看到許恆,面色一喜,立刻說道:「許……」

    「咳咳。」許恆乾咳一聲,將那人的話打斷,卻沒有說話。

    反而是武卒有些疑惑,瞅著那個流民看了看,開口道:「你叫什麼名字,我怎麼沒有見過你?你們兩個認識?」

    「我叫衛沂,是今天才被分過來的,大人你不認識也很正常,你可以看看花名冊,在最下面有我的名字。」流民是個年輕的人,言談間頗為興奮,然後指著許恆說道,「我當然認識,這是我結拜大哥,沒曾想在這裡見到了。」

    「結拜兄弟?」武卒皺起眉,看向許恆,見許恆點頭了,才松了口氣,顯然許恆的身份讓他還是挺在意的,便衝著許恆努努嘴,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領著他走走,給你一刻鐘的時間,不許延遲。」

    「好嘞,多謝大人。」名叫衛沂的人目送武卒離開,這才轉過身看著許恆,面色狂喜,不過看到許恆一臉的驚異,他突然啪地一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才笑嘻嘻地說道,「怪我剛才唐突了,許帥,你肯定不認識我,但我曾經是你帳下的兵,因為那日王家人來操練場抓人,我一時害怕就跟著一群人跑了出來,只是天色太黑,大都跑散了……」

    這人解釋一番,許恆才大致明白過來,這竟也是流民軍中的一個,因為逃了出來,才沒有成為王家部曲。

    「我知道了,現在我也不算是流民帥了,你直接叫我盈延(許恆字)好了。」許恆淡淡地說道,同時跟著衛沂緩緩走動。

    「那可不行,許帥在我心中一直是許帥……」

    「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曾經是流民帥嗎?」

    「呃……不,不是……那我叫許帥大哥可好?」

    「也行。」

    兩個人走著走著,漸漸避過了武卒的視線,在一個小土包前停下來。

    衛沂有些疑惑地看著許恆妻子說道:「夫人這是怎麼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1
第一百三十七章 做客邀請

    許恆不喜歡女人參與軍事,認為戰場是男人的世界,不能容忍女人存在?24??因此,曾經他還是風光無限的流民帥之時,他的夫人並不經常出現在營地,不經常出現卻不意味著底下的人不知道,事實上,底下的人對上面的人物關係瞭如指掌。

    衛沂認識妻子,許恆並不懷疑,見他問起妻子的情況,許恆便嘆了口氣,眼中夾雜著一絲憂傷:「癔症。」

    「癔症?」衛沂大吃一驚,皺起眉頭,「夫人怎麼會得這種病。」

    「說來話長……因為璉兒被賊人所殺,受到驚嚇所致……」這是自己的兵,自然認識許璉,許恆也沒多想,簡單地說了說,果不其然,聽著他的講述,對面的衛沂竟然流下淚來。

    「沒想到小郎竟然去了……想當年我還伺候過小郎。」衛沂感嘆起來,不過看到許恆一臉悲傷的樣子,似乎想到了什麼,急忙錯開話題,因為語氣很巧妙,並不會引起許恆的嫌棄,「不過大哥也切莫太過傷心,夫人還病著,大哥更應該調養好身體,照顧夫人,讓夫人早日恢復……對了,大哥不是被……現在住在哪裡?」

    「不遠處的一個宅院,臨近有一條消息,日後.你若閒來無事,可以過來作客,我會好好招待你的。」許恆及時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顯然不想在熟人面前表現出懦弱地感覺,當即一邊說話一邊轉身,「這裡是王府君的政令所至,可是規劃一個村落,需要大量的木材、人力,這要建到什麼時候去?」

    「並不會太久……這個府君是個厲害人物,否則當初也不會直接殺入營地……從砍樹到建造屋舍全都有府君的規劃,如今我們這個村子的建設已經到了一半,非常迅速,估計再過幾天,就能建好。」

    「是挺厲害。」許恆淡淡說道,目光掠向遠處,一群難民打扮的人不斷地加工著木材,熱火朝天,卻沒有一個人有怠工的樣子,這又讓他想到跟王凝之短短的幾次見面,不由的感嘆當初的確看走眼了。

    如果當初選擇跟著王凝之,是否一切又有不同?

    如果……可惜沒有如果。

    「我先回去了,你有時間就過去坐坐。」他扶著夫人緩緩離開,留下衛沂站在那裡。

    衛沂看著他遠去的身影,驀地,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

    東晉初年為了安撫僑民及僑姓世族,以原籍州郡縣名寄治別處,而無實地,此即僑州郡縣,等到安定後實施土斷,使其州郡領有實地,戶籍和賦役與一般州郡縣相同,正因如此,南方的州郡普遍轄區要小。

    從王氏田莊離開之後,何錦並未耽擱,就向著廬江行進,他也是多事壓身,只是因為何氏的改嫁對於如今的家族很重要,他才親自趕過來勸說,如今看來,至少在結果上還是挺滿意的……他並不疼愛這個妹妹,重男輕女的思想在何家有很大的影響,不僅僅是他一個人,對於整個家族來說,女人有時更像是利益交換的等價物,與此相比,*****這種事反而更加弱化。

    儘管不疼愛何氏,但身為自己的親妹妹,性格是怎麼樣的,他自是瞭解:在男尊女卑的何氏家族中,雖不至於受到虐待,但大小事情上反應過來的忽略,終究讓小時候還活潑可愛的何氏變得沉默寡言,甚至性格偏向於懦弱。

    跟何氏講話,曾經的何錦從來都是直接交代,並不會在意其感受,但這次不同,至少從身份上來看,何氏如今還要在稱呼前添加一個「王」字,她還是王氏的大少夫人,何錦不能用命令的語氣交代,否則會讓王家人反感,不過正好,他細細地給何氏講明利害關係,當然不會告知實情,只是將何氏家族如今面臨的困境誇大了些,從離開時何氏的種種反映上來看,想來是成功的。

    嘴角掛起一絲微笑,何錦躺在車廂裡,目光有些陰沉。

    雖說告知何氏的話中有些誇大,但說起來,何氏如今確實陷入了困境,除了一些只善於清談的子弟,曾經那些為官的,很多都因為某些事情被罷免,眼看在家族影響力越來越弱,周圍那些實力相當的家族就開始虎視眈眈起來……為了擺脫困境,攀上郗氏這條線,目前看起來較為穩妥。

    畢竟桓溫勢大,雖一心北伐,駐軍赭圻,朝廷畏懼他,多方勢力聯合起來想要削弱他的實力,但結果卻是其越來越強盛。

    好在何氏家裡的大人與桓溫有所交往,並且說了一們親事——桓溫的子輩很多都未曾完婚,次子桓濟便是如此,當然,兩家大人只是口頭上確定了婚約,但具體如何,桓溫並未多說。即便如此,也足夠何氏重視,思來想去,家族中能夠出家的女子,就只有王何氏了。

    牛車緩緩的行駛著,思考事情的何錦也越來越迷糊,眼看就要進入夢鄉的時候,牛車去突然一滯,隨即前面傳來砰地一聲響,伴隨著馬蹄聲以及馬嘶,頓時間將其驚醒。

    「怎麼回事?」他面色驚疑,以為遇到了盜匪,輕輕地撩開車簾,便看到外面的護衛警惕地站著,在他們前面,是一匹馬,馬上坐著一個身穿盔甲的將士。

    「郎君,不知道是誰,直接攔在牛車前面。」前面駕車的車伕回答道。

    何錦探出頭,簡直有前面的一個人,變皺起眉頭,冷聲道:「閣下是何人,又不知攔住在下的牛車所為何事?」

    「不必驚慌,我只是替我家主人來請何僕射前去一敘。」馬上的人淡淡說道,「我家主人就在不遠處的宅院裡等著何僕射,我在前面帶路,僕射可讓人跟著過去。」

    「你家主人是誰?」

    「我家主人姓桓名濟字仲道,不知何僕射可曾聽過?」那人緊緊盯著何錦,「我家主人說了,提起姓名表字,何僕射一定會知道的,並且也一定會過去,但無論如何,要我務必將僕射帶到。」

    「桓仲道……」何錦一滯,下一刻,重新坐進車廂裡,「過去瞧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3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玩物與正妻

    「聽人說,你父親與我父親給我說了一門婚事,可有此事?」

    精24致草亭中,有一石台,有黑白棋局,有對弈者,分坐其次,旁邊還有美貌婢女端茶送水。

    與何錦說話的,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英武有力,並沒有那些文人墨客一樣的嬌弱,反而略顯粗狂,正是桓溫次子桓濟,與外表不相符的是,桓濟的目光略顯輕浮,有一絲倨傲,顯示出心智的不成熟。

    雖說桓濟的話並不禮貌,但何錦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反而笑呵呵地說道:「正有此事。」

    「女子是誰?」

    「舍妹。」

    「若我沒有記錯,你只有一個親妹妹吧,只是這個親妹妹嫁入了王家,難不成與我有婚約的是某個堂妹?「從旁邊的婢女手中結果茶杯抿了一口,隨即捻子,落子,殺了何錦一個措手不及。

    何錦急忙應對,同時左右看看,想要示意桓濟屏退左右,卻發現桓濟根本不加理睬,讓他心中稍微有些不快,但一想到以後要依附於人家,只能壓下心頭的惱怒,輕聲說道:「仲道身份尊貴,德才兼備,我何家又如何會折辱於你,堂妹那些自是沒有資格嫁與仲道做妻……能夠配得上仲道的,只有我那……」

    他沒有說完,只是衝著桓濟微笑,笑意深沉。

    桓濟嘴角也勾勒出笑容,眯起雙眼,拿在手中的茶杯輕輕晃動,裡面透明青綠色的茶水就隨之旋轉起來,他湊到何錦跟前,小聲說道:「可是王伯遠之妻,王何氏?」

    「正是。」何錦點頭應下。

    「這可真是嚇到我了,一個能夠嫁給王逸少長子的女子,才、貌、德、品樣樣不缺,一如鴻瑞兄所言,配給我做妻子,倒也稱得上郎才女貌,何況說起來,那可是王伯遠的女人,能夠被壓在身下,倒也是別樣的刺激……」旁邊的婢女身體輕輕顫抖,微微轉身,放任桓濟在何錦面前發出壓抑而又奸詐的笑容。

    何錦先是一愣,似乎有些不相信方才還表現年少輕狂卻實屬正派的桓濟成了現在模樣,但很快他就欣喜若狂,這桓濟到底如何與他沒有關係,但只要桓濟表現出對何氏的興趣,答應下這場婚姻,那麼對於廬江何氏而言,百利而無一害,至於說聽其語氣,似乎何氏嫁過去要受到不小的折辱……卻與何錦無關,他立刻也笑道:「雖說舍妹嫁過王伯遠,但二人僅僅結婚一年,並無子嗣,說起來,倒也不會損失什麼,而且就這個身份而言,玩起來便很刺激。」

    「確實刺激。」桓濟將身體縮回去,手指在案几上敲打著。

    「那……仲道可是答應了?」

    「答應?」桓濟臉上浮現出驚疑地表情,「鴻瑞兄這話是何意,我何時說我答應了?」

    「呃……那方才仲道的一番話……」

    「哦,我只是順著鴻瑞兄的意思往下順罷了,王何氏身份特殊,作為玩物,壓在身下鞭撻、蹂躪,確實很爽,但僅僅是一玩物罷了,你何氏都沒有將其當人看,又為何要讓我將其當做正妻?」桓濟表情一變,神色內斂平淡,冷笑道,「不過我真建議你們何家在聯姻前,考慮清楚聯姻者的愛好,很不幸,我雖然不忌諱女色,卻也不會娶一個再嫁之女——此事休要再提。」

    何錦臉上的笑意漸漸消退:「你在戲弄我?」

    「怎麼會,鴻瑞兄可是廬江何氏長子,我怎會戲弄你,我專門將你請到這裡,只是想要告訴你,我不希望娶王何氏為妻,所以希望鴻瑞兄回去轉告尊公,聯姻之事,就此作罷吧。」

    何錦臉色憋得通紅,隱在長袍中的手攥成拳頭,看了看周圍有意無意靠攏過來的護衛,只能猛吸一口氣,重重地哼了一聲,起身就走:「我會轉告阿父的。」

    ……

    王家,大房,樹下。

    一男二女圍坐在石台周圍,不時時說著話,正是王凝之、謝道韞以及何氏。

    而說話的,大多是謝道韞與何氏,王凝之反倒是在兩個女人的催促下,無奈的站起來,說了句「你們好好聊」之後,就跟著婢女環兒走出庭院,倒不是嫌他礙事,而是得知他忙了一上午,一直沒有享用午飯,便催促他去吃飯。

    想到剛才驚心動魄的那一幕,王凝之也沒有推脫,況且何氏臉蛋上還有些紅潤,顯然自己若還在那裡,怕是要難堪不已。

    剛走出大房的庭院,旁邊的環兒就嗤嗤笑起來,旁邊沒有別人,笑得環兒彎著腰捂著小肚子,最裡面不斷地哎呦哎呦著,倒是讓王凝之彈了彈額頭:「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環兒笑道:「方才郎君與大少夫人在做甚?」

    「你這是替娘子打探來了?是不是從我這裡問出什麼,回頭你就告訴娘子?」王凝之搖搖頭,掐了掐環兒柔嫩的臉蛋,這才一邊走一邊說道,「並非你想的那樣,我剛才正在給嫂子解釋她改嫁之事,因為涉及到一些朝廷大事,所以才湊到耳邊,以防被人聽到。」

    「哦……朝廷大事竟與大少夫人改嫁有關聯?」環兒明顯不信。

    「笨啊,怎麼會沒有關聯,嫂子身後是哪些家族?」

    「何氏。」

    「僅僅一個何氏嗎?」

    「那還有什麼家族?」

    「何氏算一個,咱們王氏算一個,嫂子的母親出自吳郡顧氏,顧氏也勉強算一個,而嫂子要改嫁的是桓濟,桓氏子弟……你看看,全都是當朝數一數二的大世家,那麼家族聯姻,必會涉及利益之變動。」王凝之隨口說著,旁邊的環兒已經止住了笑,認真聽著。

    「也是哦,大少夫人的身份不一般。」半晌環兒才後知後覺般點頭應下。

    見她點頭,王凝之才松了口氣:「所以說,我與嫂子是清白的,你莫要胡思亂想,無中生有。」

    「人家才沒有胡思亂想。」環兒撅著粉嫩的嘴唇走在王凝之旁邊,走著走著突然眼前一亮,加快速度竄到王凝之身前,倒退著走著,笑嘻嘻問道,「那郎君是否希望大少夫人改嫁?」

    「當然不希望了。」王凝之又敲了敲她的頭,越過她。

    只留下環兒靜靜地站在那裡,有些呆滯,半晌之後才瞥了王凝之一眼,搖搖頭,追上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3
       
第一百三十九章 餘姚公主

    上清派與進化派衝突越來越激烈,說來也怪,兩者皆是五斗米道,沒有?33??地針對佛教,反而內部鬥得厲害,尤其是因為王凝之事件的發酵,雖然表面依舊和和氣氣的,但實際上,卻是互相看不順眼。

    進化派已經傳播開來,除了以往棲霞觀道人的根基,還有不少閒散道人或者小型道觀也都開始轉信進化教派……當然,兩者之間的鬥爭點依舊在王凝之是妖魔還是仙人上。而以此為中心點,四處擴散出來的明裡暗裡爭鬥,又出現在賑災過程之中,幾乎每天都能穿出會稽郡某些區域有人針對等等,只是在王凝之及郡守府武卒的殺伐果斷之下,並沒有實際行動,只是星星點點地找不痛快。

    進化派道人氣的牙癢,卻又無可奈何。

    這基本上是公認的局面,盤踞在各郡的世家大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略微分析分析,就能看出現在的大致情況——李陵懷雖然不信仰道教、佛教,卻對此很瞭解。

    「各家依舊在派人不斷干擾?算了,隨他們去吧,只要不過分就行。」李陵懷自己親自整理著案几,淡淡地回覆完將士的報告之後,從座位上站起來,猶豫片刻,又繼續說道,「那兩人還有用,所以儘量派人照看著些,切莫讓他們壞了大事。」

    「是。」將士退去。

    確認都收拾妥當之後,李陵懷走出這個院子,小院幽靜,少有人煙,甚至連貼身小廝都沒有……這裡是會稽王府,他這裡只是個偏僻的小院,走了一會才碰見侍衛,由於他是王府家生子出身,這邊的侍衛都認識他,平日裡也頗為尊重,畢竟從同一階級高昇上去,出人頭地之後依舊和和氣氣對待侍衛,對於侍衛、奴婢等等,自是受用。

    一路上不斷有人給他打招呼,李陵懷一一應下,直到走到一個大院前才停下,對著院口的婢女說道:「麻煩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我來了,問問王妃可有時間。」

    侍衛進去沒一會兒就小跑出來,示意李陵懷可以進去。

    這裡是李陵容的寢宮,雖說是其親妹妹,但越是如此,他越需要恭敬。

    進去之後就看到李陵容隨意打扮地坐在軟榻上,旁邊案几上擺著一些水果,手中卻拿著一份文書在看,見到李陵懷進來了,便端正身體,擺擺手,示意李陵懷坐在自己對面,這才開口說道:「今日怎麼來我這邊了。」

    「有些事情,找你過來商量商量。」李陵懷邊說邊入座,然後問道,「你在看什麼?」

    「請柬。」李陵容並不好看,與李陵懷一樣,皮膚有些偏黑,此時夾著手中的紙張說道,「王逸少之女王孟姜就要出嫁了,夫婿是南陽劉氏的劉暢,這是她派人送過來的請柬……給餘姚的。」

    「餘姚公主與王氏女平素關係好吧。」李陵懷感嘆一句,對著旁邊的婢女說道,「將請柬給餘姚公主送過去吧,我與王妃有話說,你們暫且退下。」

    李陵容有些疑惑,不過還是按照兄長說的辦,隨意將被拆開的請柬丟給婢女,在人都離開之後詢問道:「兄長有何事?」

    「關於王氏……王叔平的……」

    ……

    王府很大,很美,普通人如果進來,走著走著就會迷路,卻也不會枯燥,往往沉浸在其精緻美麗的構造陳設之中。但僅僅是針對普通人,對於從小便生活在王府中的人來說,卻是乏味,令人厭煩的,哪怕在外人眼中價值萬金的珊瑚樹、瑪瑙首飾等等,也不過就是看得順眼的玩意兒,看得多了,總有倦的時候。

    少女的心思是複雜的,既沉湎於浮華中,心思細膩,天真浪漫,又大膽地想要突破王府的牢籠,總想到外面的世界走走。她的世界是小小的世界,卻以為著外面有個大大的世界,有美景、美食,有可供談心的朋友,有綺麗動人的傳聞,也有小小的女孩兒憧憬的人。

    軟榻上散落著粉紅色的花瓣,是曬乾了的桃花瓣,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少女裹著貼身的衣服倒在榻上,青絲混合著花瓣,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微微跳動,雙臂伸展,彷彿在擁抱幻想中的事物,腰身柔軟,流蘇一般的長裙順勢而下,僅僅露出****的玉足,許是想到開心的事,纖細白皙的玉足輕輕地抖動,活潑而可愛。

    旁邊傳來的走動聲驚醒了少女,她急忙坐起來,青絲柔順披散下來,她擺動長裙,將****的玉足遮住,這才看向來人,見是自己的婢女,才明顯的鬆了口氣,嘟著嘴憤憤道:「暖兒你嚇到我了,我還以為是母妃……什麼事?」

    「公主明明是自己嚇自己。」被喚作暖兒的婢女笑著,同時將請柬寄過去,「王妃那邊的婢女傳過來的,說是王氏貴女寄過來的。」

    「孟姜嗎?」少女面色先是一喜,待看到請柬被人拆開過,又驀地一沉,沉默地接在手中,抽出信件後,便又將信封丟給婢女,「李王妃……請柬是被她拆開的吧?」

    「公主,不要亂說。」暖兒有些驚慌,急忙擺手,「小心被人聽了去。」

    幽幽地嘆了口氣,少女說道:「可惜母妃未曾給父王生下子嗣,否則也不會給她得了機會……也罷,咱們不提她了。」

    仔細地讀了讀信件的內容,看完之後,她衝著婢女說道:「孟姜……竟要出嫁了,她邀請我出席她的婚禮,唉……我以後又要少一個玩伴了,孟姜的夫婿是南陽劉氏的劉暢,想來出嫁之後,也要住在南陽,那麼遠,我都不知道南陽在哪裡。」

    少女又躺在軟榻上,連帶著軟榻上的花瓣也在輕輕地舞蹈著,她的表情有些喜悅,又有些哀愁,喜的是好朋友要結婚了,哀的是以後怕很難相見了。

    「公主你不要不開心啦……王貴女出嫁,那麼作為其二哥的叔平公子,豈不是也會過去。」暖兒在一旁安慰道,「公主不是一直想要見叔平公子嗎?」

    「也是哦。」攤開雙臂,小手拈著信件的一角,任其輕輕擺動。

    少女公主的嘴角泛起了笑意。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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