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上品卿相 作者:菩提下01(連載中)

 
Babcorn 2016-12-9 18:49: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4 64758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4
第一百四十章 顧愷之

    吳郡,顧氏田莊前。

    兩架牛車靠在一起,只是朝向相反的方向,21此時正對著的兩個車簾被撩起來,有兩人正在交談。

    「顧蒼,那流民是你找來的?」問話的是張祿,透過車簾恰好可以看到其身後一個嬌嫩的女子,正跪坐在他身後,給他揉捏臂膀,嫩白纖細的小手猶如舞蹈一般,讓對面的顧耆一陣恍然。

    僅僅片刻時間,他就反應過來,點頭說道:「正是我尋來的,乃是我堂弟虎頭顧愷之小字的奴婢,聽其說,當時見那流民可憐,就收為奴婢,以供平日裡驅馳,收為奴婢嘛,自是要問清身份,這才知那流民曾做過流民軍,恰好在許恆麾下。」

    「可靠與否,人又是否機靈?」張祿點點頭。

    「許之以利益,應該是不必擔憂,區區一個流民,大多都是見錢眼開的蠢人,人倒是機靈,所以我才從虎頭那裡把人要來。」顧耆呵呵一笑,「這點進爵還請放心,人沒問題,就看那許恆是否懂得變通……對了,那人是你給安排的,如今在哪裡?」

    「山陰縣,距離王家挺近的一片區域,那王叔平以為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覺?竟然堂而皇之地將許恆安頓在自家的一處宅院中。」張祿冷笑,伸手抓住自己右肩上的纖纖玉手,細細把玩著,隨即頭也不抬地說道,「好了,暫且說到這裡吧,我先回去了,若有消息我會及時通知你的。」

    言罷,車簾邊防下來。

    只留下那邊的顧耆依舊愣愣地撩著車簾,目光一片火熱,雖說方才僅僅一瞬間,就在張祿放下車簾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裡面女子的裝束,幾近赤部高聳,柳腰纖細,真乃一個妙人……很快牛車就行駛起來,他才反應過來,坐在車廂裡,下半身有些難受,心中想著盡快回去找小妾洩瀉火。

    牛車緩緩地進了莊園,沒走多遠,就被人攔了下來,正是顧愷之,清秀俊逸,身穿寬大的長袍,隨風而動,瀟灑富有神韻,只是如今美少年正一臉怒氣,身後是一美姬,自己卻站在牛車前,擋住去路。

    「三堂兄,還請下車,我有話要問你。」

    顧愷之知識淵博而有才氣,擅長詩賦、書法,年齡雖不大,卻受家人寵愛,如今卻一臉生氣地攔在顧耆車前,顧耆無奈,只能從牛車上下來。

    「虎頭,何事將你氣成這番模樣?」顧耆輕聲詢問著,目光卻越過顧愷之,落在其身後的女子身上,這是前些日子被顧愷之收入房中的美姬。

    那女子察覺到顧耆色眯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渾身打了個哆嗦,急忙拉著顧愷之的袖子躲在其身後,不敢露頭。

    顧愷之回頭看了小妾一眼,卻沒有詢問,只是開口問道:「三堂兄,不知前兩從我這裡要走的奴婢,你給放哪兒了?」

    「奴婢?那個流民?」顧耆一愣,也沒心思偷看美人,狐疑地盯著顧愷之,開口說道,「人挺機靈,我派出去做事了。」

    「派到哪裡去了?」

    「張氏的張進爵那裡,他有些事情正需要人手,我就送過去一些,那個流民也在其中。」見周圍有人注意到這裡,卻沒過來打擾,顧耆只好壓低聲音回答,「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我來質問三堂兄,自是出事了!」顧愷之一臉怒色,不過在旁邊人看來之後,他還是壓制住,表情逐漸地變平淡下來,卻也開口說道,「那人姓衛,乃是北方南渡而來的流民,聽其所述,家中與畫聖衛協有親,況且我也考研過他,見其在作畫上卻有天賦……而這樣的人,你卻從我這裡要過去,送與張進爵?三堂兄,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那張進爵讓他做什麼去了?」

    「做……做什麼?」

    周圍有人走過來,是家中有些地位的奴婢,如今見兩位主子疑似爭吵,想要過來拉架,卻被顧愷之遠遠地擺擺手:「都給我走開,這裡沒你們什麼事!」

    說完之後,繼續緊盯著顧耆:「看來三堂兄是不知道了?」

    「虎頭,這裡面是不是有些許誤會,是你親眼所見,還是道聽途說?」顧耆急忙解釋著,額頭上生出一絲細汗,卻也顧不得什麼眼前的美人了,拉著顧愷之去了長廊中,將那個女人留在原地。

    直到確認二人所說的話不會被任何人聽進去,他這才小聲地說道:「虎頭,你情操高潔,淡泊名利,痴黠參半,擅長清談、詩賦書畫,足以稱得上是真名士,然而正因如此,對於家族之間的利益鬥爭,或者並不清楚,往往以感情用事,或許為人稱道,但對於家族來講,實為不智……例如方才,你若是激怒於我,讓我將重要之事說出去,萬一被某些人聽進耳中,再傳到外面,你讓咱們顧氏如何自處?」

    「這麼說三堂兄是承認從我這裡要人去做那齷齪之事了?」顧愷之皺起眉頭。

    「是又如何?」

    「參與到你們之中,與那會稽太守王叔平作對?」

    「此事你不需知曉。」

    顧愷之扶助欄杆,抬起頭,看著白雲悠悠,隨後目光又落到那姬妾身上,最後才回到顧耆身上:「那個奴婢是自願去做的?」

    「許之一利益,他自是願意。」

    「什麼樣的利益,讓他去冒著如此大的風險替你們做事,難道有在我身邊輕鬆自在嗎?」

    「你也說了,他是流民,且還與畫聖衛協有親,那麼不是出自世家寒門,怕也是家境殷實,這種人,你覺得他願意給你做奴婢,還是願意得到屬於自己的田產、宅院,並收幾個奴婢自己做富戶?」顧耆搖搖頭,嘆了口氣,對顧愷之說道,「虎頭,你還年輕,對這種事情不瞭解,倒也沒什麼,不就是一個奴婢嗎,少了這一個,改日我在給你尋一個更機靈的……時間不早了,我這邊還有事,暫且先回去了。」

    眼看顧耆就要離開,遠處的美姬終於面露難色,遠遠地衝著顧愷之眨眼睛。

    顧愷之搖搖頭,衝著要離開的顧耆問道:「家中大人,可曾答應此事?」

    顧耆一滯,不是很自信地說道:「會答應的。」

    說罷不等其繼續詢問,便急匆匆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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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恆心當變

    許恆剛從王凝之那裡回來。

    與其他人不同,王凝之給了他很大的自由,雖然依舊沒有給他任何職位,卻在他報告了這幾天的動向之後,給了他一個任務……沒錯,許恆擁有自由,他可以隨意走動,看似是王凝之完全不管他,但實際上卻是處處限制他:妻子要治病;全家要住房;一旦脫離王凝之,他還需要面對賦稅——逃脫是不可能的。

    好在他並沒有要脫離的心思。

    「衛沂兄弟有沒有過來?」剛安頓好,許恆就詢問家中的婢女。

    婢女搖頭,表示沒有人來,並非不知道誰叫衛沂,畢竟就在這幾天,流民打扮的衛沂經常過來,她們身為奴婢,自是不可能過問,雖是如此,從許恆、衛沂二人的談話中也可以得出來,衛沂是許恆曾經麾下的將士。、

    得知此事之後,連帶著這些婢女也與衛沂親近起來。

    「方才道人過來又給夫人診治了片刻,隨後夫人喝了藥,如今睡下了。」似乎是看到許恆臉上的疑惑,婢女急忙解釋著,「道人說拿藥喝了會嗜睡,是正常表現。」

    「嗯,你們照顧好夫人……」

    這邊正說著,外面就傳來喧嘩聲,好像一群人簇擁著過來,讓許恆猛地抬起頭,聽到熟悉人的聲音,便擺擺手讓婢女離開,他走出房間,便看到迎面而來的一群難民。

    小宅院並不大,經過這麼幾天的收拾整理,變得乾淨整潔起來,庭院中的花草也得到了修剪,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很是美麗。

    而在院落中,被許恆惦記著的衛沂卻倒在地上,神色難堪,嘴裡不斷地說著話,似乎在辯解,旁邊圍著一群人,衣著難民服飾,看樣子便是附近那裡建造屋舍的難民,如今卻惡狠狠地圍堵在衛沂周圍。

    「怎麼回事?」看到這一幕的許恆急忙走過去,並沒有急著將衛沂扶起來,反而皺起眉頭緊盯著周圍的人,「竟然來這裡鬧事!」

    「他侮辱了府君的神像!」

    「撞倒全村人需要的水不說,竟然還將神像撞倒。」

    「府君的神像被他摔斷了一條腿!」

    ……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說著,臉上帶著怒氣,便是連許恆的面子也不給,這就一反常態,許恆的具體身份他們並不知道,但從對他的表現以及這一處宅院來看,至少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卻依舊不依不饒,死活不讓其將衛沂扶起來,更有甚者,根本不聽衛沂的辯解,狠狠地踹在衛沂身上,讓衛沂身體劇烈地痙攣。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腳滑,不小心撞在木桶上……」衛沂蜷縮起身子,抱著頭,斷斷續續地說著,「大哥,救我……」

    「夠了!」許恆突然提高音量,目光陰冷,「都給我住手!」

    正在毆打衛沂的人一滯,瞥了許恆一眼,被其帶著殺氣的目光給驚嚇到,緩緩地將拳腳收回來。

    經過這麼一打岔,許恆差不多明白是什麼意思了,指著衛沂對難民們說道:「他已經承認不是故意的了,你們還毆打他,打死他就能彌補過錯嗎……還有那些武卒呢,武卒不管事?」

    「那些大人不在。」有個難民回答道,「將水桶撞倒也就算了,竟然將我們專門給府君製作的神像都給撞倒,還讓神像斷了一條腿……這,這豈不是在詛咒府君,其心當誅!」

    「沒錯,其心當誅,若不是故意的,怎麼可能就偏偏撞倒神像。」

    「只是失誤所至,罪不至死,何況……你們說的府君,便是王家二郎吧,你們應該知道我如今就在二郎手下做事,若將此事告知二郎,想必二郎也不會如此動用私刑。」許恆淡淡說道,「我曾聽一名道所說,尊信在神不在物,若二郎真如你們所言是仙人轉世,那麼又如何會在意一個小小神像被摔斷了腿?」

    「那,那總歸是有影響。」難民自是不可能被許恆幾句話說服。

    「有影響小小懲罰一番即可,道人講命數,事已至此,聯繫到二郎身上,那也是命中有此一劫,不過二郎福人自有天祐,我們就不必掛念……」見那些人停了動作,許恆才走過去將衛沂扶起來,示意他不要說話,才對這些人說道,「他既然犯了錯,那就剋扣他兩天口糧罷了,若製作神像的木材沒了,我倒是可以提供。」

    難民們互相商量一二,其中帶頭的說道:「只能這樣了,我們會稟報給武卒的……衛沂,記得回去。」

    說罷,拒絕了婢女的引領,這群人走出宅院,留下庭院裡的衛沂和許恆兩人。

    衛沂臉色有些失落,夾帶著一絲恐懼,左右看看,見沒有其他人,這才小心翼翼地詢問許恆:「大哥,我那天說的事情,你想好了嗎?」

    許恆眉毛一挑,仔細打量著衛沂,半晌才說道:「王二郎的政令不錯,你若踏踏實實地做,只需要熬過下半年,以後便可以在會稽安家落戶,如此,你還不滿?」

    「不是不滿。」衛沂急忙說道,手卻下意識地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嘴角一撇,「若他能一直在任,倒也還好,可是大哥,你見過哪個官員能一直擔任一份官職?何況說,外面還有傳言,說朝廷撥下來的賑災款並不多,拖一段時間沒關係,但肯定無法應對半年,他如今說是減免半年賦稅,但日.後會不會變卦……卻是無從得知。」

    「你認為王二郎會變卦?等你們安頓好之後,重新徵收大量賦稅?」

    「雖說盼著他不會這麼做,但……以前也有這種事,變卦的官員並不在少數,而且如今畫地以居,所有人都在固定區域居住,更容易徵收賦稅……誰都逃不掉。」衛沂越說神色越激動,伸手牢牢抓住許恆,「大哥,我這裡什麼境況,你也看見了,你呢……曾經的流民帥,與太守、刺史交往,如今卻落得個這麼局面,連難民都敢來府上鬧事……」

    許恆抬起手制止衛沂的講話,神色不斷變化,皺著眉頭,目光深沉而內斂。

    「大哥,你仔細考慮考……」

    「住嘴。」許恆眯起眼,輕聲說道,「你說的法子,是否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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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竣工

    廬江郡。

    廬江何氏的嫡脈大多住在這裡,如今在其內部看來,境況越來越差,不少曾經實力相當的世家大族都已經盯上了他們,因此,對於與龍亢桓氏聯姻這件事,不少人都是持贊同票,何況桓濟之父桓溫如今就駐紮在廬江不遠的赭圻,相互之間聯繫也比較容易。

    他們認為這是如今最為正確的選擇。

    何韶是何錦、王何氏之父,因此再家族內部商議之後,便由他來與桓溫走動,女方向男方提親,說起來不大好,但就目前來看,桓氏需要何氏的支持,何氏也需要借桓氏的勢,來穩固當前的地位。

    事實證明他們是正確的,在何韶去過幾次赭圻之後,雙方的親事也就定了下來,由桓溫次子桓濟桓仲道來迎娶何韶之女,皆大歡喜。

    天色有些晚了,急匆匆從赭圻趕回來的何韶雖然一臉疲倦,卻依舊沒有面露不快,在家人簇擁下,將與桓溫的商議情況告知所有人。

    「婚事已經定下,如今小女的生辰八字被桓公拿了回去,需要去祖廟禱告,選個黃道吉日,便可成婚。」

    「如此甚好,既然桓公點頭,此事便成了。」

    「這幾天辛苦了,先回房休息吧,讓婢女煮好熱水泡個澡,赭圻那邊多是軍隊駐紮,條件不如家裡好啊。」

    ……

    應付完家中人之後,何韶鬆了口氣,身體微微顫抖著,相對於他的身體來說,這麼幾天著實勞累,也不拒絕旁邊婢女的攙扶,甚至大半個身子都靠在婢女身上,慢慢走回自己的庭院。

    夕陽西下,視線都已經昏暗。

    從牆角凹凸不平的模糊黑影中隱約可以猜出是放置在那裡的花草樹木盆景,何韶平素最喜歡這些花草,走在這旁邊,步子也放緩下來。

    驀地,前面出現個人影,快步衝著他走來,還沒有完全靠近,就聽到兒子何錦略顯慌張的聲音:「父親,你可算回來了。」

    「鴻瑞?何事驚慌,堂堂一個男人,成何體統。」見是兒子,何韶默默站在原地。

    廬江何氏如今依舊是儒學世家,奉行各種禮儀,雖說與外界交往,有些家族不講究各種繁文縟節,例如桓氏,他們無奈只能隨著人家,但在自己家中,卻十分遵守。

    聽到父親的訓話,何錦走到其跟前,急促地喘了口氣,這才開口說道:「父親,有急事,你去赭圻的這幾天,我見了桓仲道以及小妹,他們……」

    「他們怎麼了?」何韶愣了愣。

    「小妹本來在我的勸說下已經答應要改嫁,卻在我回來之後,又反悔了,派人寄信過來說拒絕改嫁。」何錦將手中的信件遞給何韶,攥成拳頭,「肯定是王叔平在此中作梗,否則以小妹的心性,既然答應了,就應該不會反悔。」

    天色昏暗,何韶自然不可能看信件,但聽到兒子這麼說,他也信了幾分,隨後問道:「你妹妹的意見,無須擔憂,至於你說遇到了桓仲道,他是怎麼說的?」

    「他也拒絕……」簡單的將自己與桓濟見面的情況說了說,何錦一臉憤恨,「從他的話中可以聽出來,他似乎嫌棄小妹的再嫁身份。」

    何韶抿著嘴唇不說話,似乎在想著什麼,片刻後繞過何錦走向自己的庭院,「不用擔心,桓公都已然答應,婚姻大事,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想嫁娶,呵呵……由不得他們!」

    ……

    嬰孩哭個不停,似乎察覺到要分別的氣氛,離開這個出生地,讓他感到非常難過,即便被喂足了奶水,依舊哭喊不停,好在周圍的人家大多報以會心的笑,並不在意……村落已經建造完成,明天他們就可以陸續搬進新家,如此振奮人心的消息,哪怕有嬰孩的哭聲,也並不顯得淒涼。

    人們很興奮,婦女們匯聚在一起煮著大鍋飯,男人們洗漱聊天,於他們而言,這是最後一頓大鍋飯了,明天日出東方,天一亮,他們就開始搬家,住進颳風下雨也不用擔心漏水崩塌的木房子。

    「青山,粥菜快做好了,你去叫一下小真人吧,孩子就先給你家娘子帶著。」

    青山急忙應道,站起身子,將哭個不停的嬰孩遞進妻子的懷中,這才整理整理衣服,去後院尋找林長秀。

    後院是治病救人的道人們居住之地,如今天色已晚,卻依舊有人排隊看病領藥,遠遠地,他就看到了林長秀的身影,便走過去。

    林長秀被一家人圍著,青山剛靠過去就聽到那個名叫祁平秋的流民說道:「多謝小真人掛念,我娘子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再調養一段時間就可痊癒……真的是太謝謝你了。」

    「別謝我,要感謝啊,就感謝府君。」林長秀笑呵呵地說著,將要跪拜下去的一家人扶起來,「至於說那個叫銀兒的小姑娘,我前些日子還去看了,在那戶人家過得挺好,深受女主人疼愛,還請了先生教導讀書識字。」

    那家人繼續感謝,見青山走過來,知道有事,便不再拖延,又說了幾句話後轉身離開。

    「小真人,要開飯了,過去吃飯吧。」青山說道。

    「我知道了,這個不急,誒對了青山。」林長秀看向青山,「你今天是不是又去了一趟海邊?」

    「是。」

    「那這裡以及海邊那裡,有沒有人又鬧事?」

    青山一愣,搖搖頭:「無人鬧事啊,自從上次武卒殺了一個人之後,就算再有人搗亂,也不過是在暗地裡說些壞話,不敢跳出來……小真人,可是又有難事了?」

    「這倒沒有,就是覺得有些不正常,這幾天那些上清派道人以及針對府君的諸多世家子弟,好像都銷聲匿跡了一般,總讓人覺得難以心安。」林長秀聳聳肩,看著排隊領藥的人越來越少,淡淡說道。

    「可能是府君的賑災政令見成效了,他們無憑無據,自是不好多說了吧。」青山安慰道,「府君是大福大貴之人,不會有事的,小真人你是多慮了。」

    「唉,可能吧。」人走得差不多了,林長秀面露笑容,拍拍青山的肩膀,「走吧,吃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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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與妻說

    「我幾乎開始懷疑,是否我本身就應是勞碌命,為何明明閒適在家,卻依舊各種事情積壓在身上,還不得不去做。」

    庭院的樹下,有著石台作為案几的軟榻上,王凝之斜倚在妻子的柔軟的雙腿上,閉著雙眼說話,並享受著來自妻子的按摩。

    謝道韞的小手修長柔軟,卻沒有多少溫度,帶著絲絲冰涼,揉捏著王凝之的太陽、百匯、鳳門等穴道,用著力氣,能讓他感受到腫脹般的疼痛,卻很有療效,至少原本的頭疼是感受不明顯了。

    「怕是郎君個人問題。」謝道韞的小手停了停,順著王凝之的太陽穴向下,勾勒著他的眉毛、眼廓、輪廓,「如若郎君放心的將事情交給下人去做,便不會有此煩惱……只是,似乎郎君喜歡將諸多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

    「或許吧。」王凝之尷尬地笑笑,對於自己是什麼人,兩世為人的他自然看得清楚,方才也不過是隨意地抱怨一番,他握住妻子冰涼的小手,睜開雙眼,看向高高的天空,蔚藍而純淨,還未曾受到污染,不過很快就眯起雙眼,「孟姜的婚事臨近了。」

    被握住雙手的謝道韞也不掙扎,反而擔憂道:「郎君在擔心什麼……嫂子的事情還是那些上清派道人,亦或是揚州刺史李陵懷?」

    「都是麻煩事。」王凝之坐起來,拿起石台上的茶杯,茶水還冒著熱氣,他輕輕地品嚐著,目光深邃,「若放在平日裡,我自是不用擔心,一一應付下去即可,但孟姜的婚事,從這幾天部曲蒐集過來的情報來看,無論是上清派道人、針對我的世家子弟還是說因為許氏滅門慘案而怪罪於我的李陵懷好像都銷聲匿跡一般,很不正常。」

    「可能是賑災事項接近尾聲,他們找不出其他污點來反駁郎君吧。」謝道韞說道,「或許是,郎君多慮了。」

    「若是多慮才好,就怕他們在醞釀一些事情。」

    王凝之苦笑著說道,任由微風拂面而來,頭頂的樹葉隨之簌簌作響,片刻後,一片樹葉飄落下來,落在石台上,茶杯的旁邊,他將之撿起放在手心,看著上面枯黃的脈絡。

    若要搜尋一個合適的比喻來形容如今的琅琊王氏,秋葉便是很合適的喻體。

    「王與馬共天下」?

    這句流傳了千年的話不知道誘導了多少人,認為琅琊王氏就是最頂級的世家,在東晉朝顯赫一時,即便是東晉被劉宋取締,王家依舊是顯赫的大家族,不見多少頹勢——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王凝之搖搖頭,自欺欺人罷了,雖然說王家不可能頹敗下去,如今依舊是頂尖的世家,但終究有些名不副實,論名士的質量以及數量,絕對在眾世家的前列,但若說到朝廷中政治軍事的影響力,可就真的日漸頹廢,有能力的人絕對是有,卻心不在此,只有少數一些人還活躍在權力中心。

    這種情況下,試問,面對一個快要瘦死的山林之王,周圍則是虎視眈眈的同類,又有幾個還會放任它繼續作威作福?

    王凝之擔心的是其他的人並非知難而退,而是越挫越勇,聚在一起商議更大的陰謀。

    「嘶……頭疼。」他又低下頭掐弄太陽穴,看著旁邊的妻子,帶著一絲痛苦,身體倒下去,再次扎入妻子的懷中,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乾脆伸出雙手環抱著其纖纖細腰,「再幫我揉捏一會兒,才過這麼一會兒便又疼起來了。」

    謝道韞無奈,臉上雖然依舊淡然沒有表情,一直讓人望而怯步的雙眼卻透出一絲心疼,也不嫌煩,給王凝之捏頭:「郎君的煩惱,若是不嫌棄的話,說與我來聽聽吧?」

    女子很少參與家事,所以謝道韞有些猶豫,一方面希望給夫君分擔痛苦,一方面又擔心遭到拒絕。

    好在王凝之並沒有男女高下的心思,即便說起來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但某些思想卻依舊屬於後世,聽到謝道韞的話後沉默片刻,就在謝道韞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突然說道:「上清派道人、部分世家子弟無須擔心,賑災接近尾聲,顯然已經成功了,足以堵住他們的嘴,若他們繼續要針對我,有兩個可能,其一與孫敬遠聯手,利用道家領袖的身份來打壓進化派;其二,就是接觸李陵懷,暗地裡給他做幫手,蒐集……我對許氏動手的證據。」

    「孫敬遠就是杜子恭的親傳弟子吧,從種種跡象來看,杜子恭確實是有心將領袖之位傳給他。」謝道韞說道,「不過他這人很有意思,與許珍關係密切,如今許珍已死,雖說看起來也很悲傷,卻並沒有大動作,其他人擠兌郎君,他也沒有過多參與……」

    「他是個聰明人,這種人最需要提防,看似無害,指不定何時何地就咬咱們一口,一招封喉。」王凝之冷笑道,「我已經讓人專門盯著他了,雖說他沒有多少動作,最近卻與張進爵經常接觸,張進爵的種種手段,想必多是與其商討之後的產物……不過也好,讓我確定了周氏殘餘的具體地點,等這段時間過去了……再說吧。」

    「那就只剩下李陵懷了,我聽陳奇說,那個叫方明的人曾經是韓子文親信,他的出逃,是否是李陵懷……」

    「十有**是他,否則區區一個流民,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裡去,竟還不被發現。」打了個哈欠,眼角有些潮濕,被謝道韞看到,用手絹輕輕擦去,做完這一切之後,王凝之才說道,「李陵懷肯定在義興郡獄發現了些什麼,無論是方明還是那個衛姓流民,都是手段,雖然麻煩,卻已作出應對之法,就看做事之人是否可信,能否隨機應變。」

    謝道韞一滯,開口道:「是那個叫許恆的吧?」

    「嗯。」

    「那就不要擔心了,他應該不會出事……郎君閒置他太久了,此事過後還是要彌補一番。」

    王凝之愣了愣,從下方盯著妻子光潔的臉龐,下一刻,突然起身將妻子小小的身體抱在懷裡,嘴角帶著溫柔的笑:「倒是我疏忽了,還是娘子想得周到,為夫……甚是欣慰。」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4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村落建成 神像轉移

    「阿勝,走慢點,注意道路。」

    「婦女照顧好孩子,別讓孩童亂跑,誒……看著路,別亂撞。」

    「青山你行不行,要不我再找個人幫你?」

    「別逞強,有些距離,你我倒不擔心,我擔心弟妹啊,正坐月子呢,要不這樣吧,我找小真人去借一輛牛車給你……」

    ……亂哄哄一片,卻並非這一處,上虞縣、餘姚縣、會稽縣、山陰縣等等,會稽郡的轄區內,凡是有自耕農,遭了難的區域,全都被王凝之規劃出固定區域作為宅基地,此刻大多數區域都已然竣工,依舊住在避難區的難民們開始向新家轉移。

    大量的牛車運送著人或物,咯吱咯吱的聲音傳來,揚起一片塵土。

    在搬家過程中被誰撞到了,也沒人會生氣,嘴上打趣一番,便又開始熱火朝天地走動起來——前面就是新家了,堅固耐用,可比茅草屋好多了。

    當然,除了這些興奮的,也有緊張的,一小撮人聚在一起,家裡面的東西有別人幫忙搬運,他們的任務則是搬運神像,沒錯,一如上虞縣這邊,自從海邊那裡的人給王凝之雕刻神像傳播開來之後,迅速在會稽郡全郡流行起來,難民們已經適應了每天吃飯幹活前先去神像前拜一拜,之後就會覺得渾身充滿力量,精神上受到的鼓舞會刺激到工作上。

    「若是不嫌棄的話,青山,就讓嫂子先坐我這架牛車過去吧。」林長秀看著被簇擁過來的青山,笑了笑,揮手讓他們一群人將牛車拉走,聽著他們的感謝,卻不在意,笑呵呵地走到旁邊的神像前。

    說是神像,卻只是用香樟樹按照王凝之的模樣雕刻成的木像,因為很大,而且匠人很用心,雕刻的栩栩如生,所以搬運的話,就需要格外注意,放在牛車上可不行,道路顛簸,很有可能將神像摔壞,所以在村長等一群人的合計下,留下五個人將其抬過去。

    五個人正跪拜在神像前,點香祭拜,林長秀沒有打擾他們,反而也學著跪拜下去,雖說將王凝之神化有他們這些進化派道人的推動,但想要人信,首先得自己相信……三跪九叩,正宗的大禮,隨後看著將香插在香爐中的五個人,林長秀開口道:「不要耽擱了,趕快搬運吧,到了村子還有的忙。」

    「嗯,就聽小真人的,大家開始吧。」其中一人說道,隨即將木像輕輕地放倒,四個人小心地將之抬起來,另一個人則護在旁邊,準備時刻搭把手。

    林長秀是不講究的,雖然牛車讓給了青山,卻並非不能走路,進化派道人總是行走在鄉間村落中,腳力都很不錯。

    路上到處可以看到忙著搬家的難民,流民,偶爾還會看到一些寒門、世家子弟出遊,看到一群人搬家,也不靠近,只是遠遠地看著,似乎很感興趣。

    能夠出現在這裡的世家子弟,大多都是本地世家,對於王凝之的賑災政令自是清楚,如今看到在賑災款嚴重缺少的情況下還能做到這種程度,也不知道心中有何想法,要知道,臨郡的賑災工作可要落後許多,還是看到會稽郡有了成績之後才紛紛模仿……林長秀沒有理睬他們,快速行走,一刻多鐘之後,到了目的地。

    放眼望去,大致是四排制式木質屋舍相互挨著,是四個村子合起來之後的模樣,一戶一個,大約是兩間房,一個院子,只是初步的樣子,等人住進去之後,還可以根據自家的情況進行改建。

    這樣一來,分成三條街,分別叫做前街、大街、後街,與別處不同,這邊原本有個草市,如今卻被王凝之巧妙地安排進村落中,每逢草市開市的日子,小販們便會在官吏的管理下依次進入大街,在大街兩邊的寬闊地帶停駐……所以大街要比前街後街寬闊許多。

    「府君大人的神像到了,都過來搭把手,小心點,別碰壞了。」站在村口的新選出來的村長大聲招呼著人,從那四個人手中接過神像。

    「小真人,請這邊走。」村長招呼著林長秀,走向村子中央區域,值得注意的是,中央區域竟然是個圓形的區域,林長秀倒是不吃驚,記得當初在規劃圖中看過名字。

    「叫廣場,是吧?」

    村長急忙點頭:「是的,廣場。」

    廣場中間有個圓形的檯子,看起來與祭台相似,到了那裡之後,村長就指揮著人將王凝之神像安放在那裡,坐北朝南,確認安置無誤之後,才讓人散開。

    眾人又朝著神像致敬片刻,就四散繼續忙著自家的事情去了,只留下村長和林長秀,這時村長對著林長秀說道:「小真人,方才有人過來尋你,如今正在我那裡等著你。」

    「可是叫陳泉的人?」

    「正是。」

    「帶我過去看看。」

    村長的屋子就在不遠處,村中心區域,過去之後村長就離開去忙著照看搬家進程,林長秀一個人走進去,隨即便看到陳泉、黑七兒、張小寶等人。

    「這邊事情忙完了,是不是可以回去歇著了?」先是與幾人打了聲招呼,看到大白鵝湊過來,林長秀親暱地順順大白鵝的羽毛,詢問道。

    「可不是歇著,至少這個時候可不能歇著。」黑七兒癱坐在軟榻上,與張小寶背靠背坐著,懶洋洋說著,嘴裡還嚼著一根甜草根。

    陳泉無奈地笑笑,當即說道:「忍忍就過去了,只需要過了貴女的婚禮,就能輕鬆下來了……諸位也知道,不少人都在暗中針對二郎,不出手也罷,若出手了,恰逢貴女婚禮,影響不好。」

    「大致要做些什麼?」

    「去各地做眼線自是不需要你們,你們只需要照常遊走於村落間即可,要留下蹤跡,一旦出了事,要確保能夠立刻找到你們……以免有人在村子裡鬧事。」陳泉說著,伸了個懶腰,「貴女婚禮馬上就要到了,所以不用擔心要長時間如此做……怕是過了這段時間,會稽郡信奉進化派的人會增長很多……」

    三個少年的雙眼精彩了幾分。

    信仰擴散,不就是他們一直以來的謀求嗎,他們互看一眼,嘴角帶笑。

    門外,大白鵝嘎嘎嘎的叫聲傳出很遠……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5
第一百四十五章 楓葉將紅

    庭院中的一些非常綠植株的葉子一片接一片變得枯黃,延伸出的脈絡失去了光澤,終於斷掉了最後的羈絆,隨風而落,在半空中環繞地飛舞著,伴隨著無聲的音符而舞蹈,最後落在磚石上。

    一個掃帚突然落下,輕輕將落下的葉子掃入簸箕中。

    拿掃帚的是個一桌乾淨的奴婢,隨著入秋天氣變涼,身上的衣服也變厚了許多,打掃了這麼一會兒,臉上就有了汗漬,便從懷中拿出手絹擦擦汗,掃帚、簸箕隨意地靠在身上,他站直身子,有些忌憚地看了看中庭裡的客廳,微微嘆了口氣,正在擦汗的手絹被他下意識地按在額頭上的烏青處。

    看傷口的樣子,應是最近留下的。

    恰巧就在這時,一群婢女緩緩地走過來,手中端著托盤,托盤上有些精緻的糕點、茶水等等,經過他旁邊的時候停了停,其中一個婢女小聲說道:「那人還在生氣嗎,我們這時候過去是不是不合時宜?」

    「我也不清楚,不過許久沒有傳出爭吵聲,應該無礙了吧。」奴婢嘆了口氣,順勢將手絹收起來,繼續拿起掃帚、簸箕,「何況這是咱們王家,那人在如何蠻不講理,也不可能在郎君面前動手,所以不要害怕,過去吧,將吃食茶水送過去就出來。」

    「誒……只能這樣了。」

    輕巧地幾個腳步緩緩地靠近客廳,剛一出現,就感受到裡面幾近凝滯的空氣,於幾個婢女而言,在座的全都是大人物,一句話便可決定她們的生死,郎君、夫人,以及幾個據說來自廬江何氏的貴公子,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在婢女們進來的那一剎那,數道銳利的目光悉數匯聚在第一個婢女身上。

    她瞬間僵住。

    冷汗冒出來,牙齒打顫,結結巴巴地開口道:「郎……君,茶,茶水……我……」

    「聽說餘姚公主也過來了,可有此事?」坐在王羲之旁邊的郗璿開口道。

    「是,是……」

    「這裡不需要你們侍候,去孟姜那邊吧,讓餘姚公主玩得開心些。」

    郗璿話音剛落,一群婢女猶如得到大赦一般,急忙行禮退出去,直到避開裡面的目光之後,才劇烈的喘著氣,互相看看,都有一種虎口逃生的模樣,帶著些許無奈,從這裡緩緩離去。

    面對夫人對婢女們的寬容,王羲之微微搖搖頭,迷住眼看著對面的人,不容置疑地說道:「何氏不在這裡,你們來的甚事不巧,所以還請諒解,並非我不放人,我並不會幹涉其改嫁之事,一切由她決定。」

    「那可實在是巧合,我們後腳剛來,她前腳剛走……而世叔,又恰巧不知她去了哪裡?」何錦一臉陰鬱,已然沒有往日的從容不迫,他左右看看,露出不滿的神色,冷哼道,「你若說如今是王叔平掌家,那麼請問王叔平如今又在何處?」

    「應是在忙著處理賑災事宜。」王羲之淡淡說道,盯著何錦,皺起眉頭,「鴻瑞貌似對我很不滿?」

    正咄咄逼人的何錦突然一震,察覺到被人抓住衣袖,背後頓時間生出冷汗,佯裝咳嗽,隨後急忙說道:「我,我並無此意,世叔不要生氣,是小侄唐突了。」

    「那麼到底如何我已然給你解釋清楚了,一如你方才所聽聞的那樣,會稽王之女餘姚公主前來這裡做客,若賢侄沒有其他的事……」王羲之擺出送客的姿態。

    何錦胸中一股悶氣洶湧著,卻無從發洩,只能狠狠地一甩衣袖,站起身來說道:「世叔,我還會過來的……」

    ……

    府上之人大多清楚,餘姚公主與王孟薑是很好的玩伴,兩人年齡相似,可以說是從小一塊長大,以往時間,餘姚公主經常會來王家做客,或者邀請王孟姜去王府,只是後來不知什麼情況,兩者之間的交往變得少了。

    一開始有人猜測是二者鬧了彆扭,但後來親密無間的二人就堵住了這些謠言;隨後,真正的原因就被某些有心人傳了出來:會稽王前王妃病逝,新王妃乃原府中下人,並以各種各樣的理由限制餘姚公主的出行——這算是為數不多的可信之猜測。

    但無論如何,餘姚公主可是堂堂一個公主,過來王家做客,招待上自是不能怠慢,被人引到王孟姜的院子中後,後廚準備糕點茶水,由專門的婢女送過去。

    風吹樹葉發出唦唦的聲響,伴隨著一陣陣少女甜美的笑聲,從小院中傳出來,剛從中庭趕過來的婢女剛一靠近,就被著銀鈴般的笑聲感染,嘴角也勾出笑意,身體放鬆不少,依次走進去,聽院中婢女的安排將盤子擺放在制定的位置,這才匆忙地看兩眼正主——餘姚公主。

    華美的宮裝,小巧嬌貴的身子,襯著精緻粉嫩的面容,輕輕地笑著,笑容甜美,身體輕輕抖動,便帶著髮絲輕輕搖擺。

    僅僅一瞥,婢女們就知道這不是自己可以觸及的權貴,心中除了淡淡的羨慕,更多則是讚美,當即微微頷首,開口說道:「請慢用。」便從庭院中離去。

    這裡是王孟姜的住處,女子的住處總不似男子住處,往往裝飾陳放精緻小巧,體現在細節之中,庭院中的兩個人就在不斷地探討著這些……少女們之間的私密話總是說不完,何況其中一位如今就要嫁人了。

    想到這裡,餘姚公主就有些不捨,伸手拉住王孟姜,神色有些哀傷,大大的眼睛渲染了一層水霧:「孟姜都要嫁人了,以後見面就不容易了。」

    「不會的,我會常常回來的,回來看看父母兄弟,每次回來我都會去尋你的。」相比較於籠中鳥一般的公主,王孟姜略顯成熟,交往之中往往擔當姐姐一般的角色,看到面前的可人兒都快哭了似的,急忙說著,「而且回來一樣也就一天時間罷了。」

    餘姚公主皺皺小鼻子,雖沒有哭出來,卻也依舊難過的樣子:「可,可是,孟姜嫁人了……我也會嫁人啊,萬一我以後的郎君不讓我見你怎麼辦。」

    「怎麼可能,哪有人敢囚禁公主啊!」

    「像叔平哥哥那樣的郎君太少了。」

    餘姚突然說出這句話,隨即反應過來,臉色刷的一下紅了起來,看到對面密友不懷好意的笑容,更是羞澀,低著頭,「不是,孟姜你誤解我的意思了,哎呀好羞人,你不許笑我。」

    「我才沒有笑你,是你自己在笑你自己,你怎麼突然提起我二哥了?」王孟姜笑呵呵說道,抬起頭見旁邊的婢女也面帶笑意,當即眨眨眼,婢女們立刻止了笑意。

    「沒有,只是……不是很多人都說叔平哥哥和謝令姜相敬如賓,是一對兒恩愛夫妻嗎,我才會說沒有多少男人會像叔平哥哥那樣。」

    「有的。」

    「誒?」

    「南陽劉暢就是二哥那樣的男子。」說著這話的王孟姜帶著一絲羞澀,「不騙你哦,二哥親自對我說的。」

    「是叔平哥哥給你挑選的夫婿嗎?」餘姚睜大雙眼。

    「算是吧,二哥給我把關的。」伸出手刮了刮餘姚的鼻樑,王孟姜笑嘻嘻說道,「怎麼這麼在意二哥?該不會是聽了太多二哥的事蹟,心裡喜歡吧?」

    餘姚抿著嘴唇,最後無奈地感嘆道:「就算心中喜歡又能如何,他都已經結婚了,夫人還是才女謝令姜……」

    「你還真喜歡啊?」

    「不……不行嗎?」餘姚埋怨地看著王孟姜,驀地,又扭捏地說道,「你不許與別人說,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今日,能見一見叔平哥哥嗎?」

    旁邊的婢女正在沏茶,隨著熱水的沖泡,茶葉在杯中起起伏伏,轉著圈沉澱下去……王孟姜看著眼前的密友,無奈地搖搖頭:

    「可惜了,二哥今日出門了,也不知能否趕回來。」

    ……

    「棲霞山紅要在中秋佳節之後出現,現在卻還沒有,咱們來早了些。」

    建康城外,棲霞山上。

    午後的有些耀眼,慵懶地灑落下來,給周圍的農田鍍上一層金黃,象徵著進入了豐收的時節,一路上從會稽趕來,儘是看到忙碌的農人,大片區域都遭遇了暴風雨的災害,大量的倒伏,有著賦稅壓力,農人們一刻也不得閒。

    進入棲霞山區域之後才好轉,閒散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在崎嶇的山路上,只有一架牛車緩緩地行駛著。

    車廂裡坐著王凝之與何氏。

    廬江何氏的人快到王家的時候他們才收到消息,只能匆忙地收拾行李,也顧不得避嫌,二人同乘,也沒有帶護衛,由豐收駕車,趕在何氏人到來之前離去,這才有了上午王家中庭的一幕。

    聽到王凝之的話,一直沉默沒有說話的何氏抬起頭,透過王凝之掀起的車簾看向外面,大量的樹木混雜著生長,絕大多數還是綠色的,少許才有黃色與淡紅色,確實不是觀賞棲霞山紅的時候。

    一兩隻飛鳥掠過,只有微顫的樹杈顯示出方才有鳥兒落在上頭。

    「為我的事,麻煩二郎了。」何氏開口說道,溫柔的目光落在王凝之身上。

    王凝之放下車簾,回頭看向何氏,笑了笑說道:「嫂子這麼說就見外了,你是我的親人,咱們是一家人,家人有難處,我還能袖手旁觀不成?廬江何氏的人來勢洶洶,看樣子若嫂子不答應改嫁還要將你給擄回去,又與強盜何異,遇到這種情況,你即便不是我嫂子,我也會出手幫忙的。」

    眼眉低垂,何氏嘆了口氣:「終究是我任性了,我若是答應改嫁,就不會突生事端,二郎又有諸多事情需要處理,卻也要為我煩心……」

    話未說完,何氏驚異地看著自己的手。

    如同很多貴女的手一般,白淨、細膩,猶如一塊無暇的白玉,卻被一個修長有力的手抓住,能夠感受到不屬於自己的溫度與力量。

    王凝之牽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帶著一絲促狹:「嫂子摸摸看,我可有煩心?」

    何氏臉色羞紅,可以感知到自己身體輕微的顫抖,但在王凝之的注視下,卻沒有迅速縮回手,反而任由其牽引著自己按在一個堅硬的胸口——砰,砰,砰,裡面是一個強勁有力的心在,富有節奏地在跳動。

    砰,砰,砰……

    蓬勃的生命力就在手心,充滿了對生命的感恩與前路的憧憬。

    何氏沒有在說話,而是怔怔地將目光放在王凝之身上,但看樣子,卻是在走神,而柔軟的小手依舊被王凝之抓在手中。

    牛車突然停下,外面響起豐收的聲音:「郎君,少夫人……到了,前面無法前進,只能走上去了。」

    好像是稱呼一對兒夫妻,而這聲呼喚也驚醒了何氏,她發現自己的手依舊被王凝之抓著,很是難堪,急忙收回手,想要下去,卻被王凝之攔住。

    「下來吧。」王凝之率先跳了下去,站在車前伸出手。

    何氏哀怨地瞥了他一眼,無奈伸出手,借力下車,下車後立刻分開,環視四周,一片空闊,雖不是棲霞山紅時,卻也風景獨好,讓人賞心悅目。

    二人沒有耽擱,上了山,見了知客,說明來意後,就見到了鄭青峰。當得知何氏要暫住在這裡的時候,他有些吃驚,不過並未拒絕,與王凝之商量一番之後,就派人去山下尋人……畢竟王凝之走得匆忙,沒有帶來婢女,若要住下,至少得收拾出一個房間,女人的房間當然要女人去收拾。

    安置妥當之後,王凝之才對何氏說道:「嫂子在這裡先住著,小妹結婚之日就從這裡趕過去,應該是在南陽郡,只需過了這些時日,廬江那邊斷了心思之後,一切就好說了……我這幾天會將婢女送過來。」

    「辛苦二郎了,我這裡你無需擔憂。」

    半山腰的一處平台上,面前是一處陡峭的斜坡,放眼望去,雲霧繚繞,環繞著大量的樹木,猶如仙境一般。

    「中秋過後,楓葉也就紅了。」王凝之看了看何氏,微微一笑,抓住她的手輕輕地捏了捏,「在家裡過完中秋後,我在陪嫂子過來賞山紅。」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5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入獄(上)

    書房的案几上擺放著幾個精緻的花盆,裡面的植物王凝之叫不上名兒,雖入了秋,卻依舊蒼翠挺拔,生長在花盆裡,擁有空間限制,卻愈發能顯現出裡面植株強大的不屈意志。

    是謝道韞特地擺放的,看著倒也舒服。

    他正在計算嫁妝,王孟姜嫁給劉暢,需要嫁妝,略一思考,雖說不似印度那樣嫁妝決定一切,但如今這個時代,女子的嫁妝對於其在家中的地位終究有影響,王孟姜雖出身琅琊王氏,但如果嫁妝少了,怕也會遭到某些人的刁難。

    「小妹作為家中唯一的女子,當哥哥的自是要疼愛,可不能過了門就讓婆家給看扁了。」王凝之喃喃自語道,拿起旁邊的毛筆,沾了墨水,隨即在空白紙張上書寫起來,筆走龍蛇,恰有神韻,雖說前世的他不懂毛筆字,但應該是這具身體的慣性,隨著時間的深入,毛筆字越寫越好,雖不能稱作大家,但基本的神韻卻是擁有了。

    正寫著,外面傳來敲門聲,下一刻豐收的聲音響了起來:「二郎,郎君要我叫你過去……說是廬江何氏的人又來了。」

    王凝之一愣,厭煩地皺皺眉,看著因寫錯而劃出一長道的紙張,嘆了口氣,將筆放在筆托上,又在旁邊的水盆中淨了手,隨即走出書房。

    「來了幾個人?」

    「兩個,一個是何錦,另一個是何韶——大少夫人的父親。」

    「嘶……何氏是被逼急了啊。」

    一邊走一邊說話,到了中庭客房前,豐收退下,留下王凝之站在門口聽著裡面的聲音,是個陌生的聲音:

    「逸少,我可是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才攔住其他人提前過來,希望你能理解我,小女與桓仲道的婚期都訂下了,你卻不放人,要我們何氏如何交代,若是小家族也就算了,那可是桓公親口答應的婚事,難道你想讓我反悔?還是讓我實話實說,就說是琅琊王氏的王逸少不放人,不允許小女改嫁……之後呢,逸少是要與桓……」

    王凝之推門進去,看著說話的人,一個儒雅的中年男人,相比於王羲之老一點,如果不是劇烈說話鬍子都抖動起來,怕也是個很有賣相之人。

    也是,如果賣相不好,又怎能生出嫂子那樣蘭花一般的女子。

    「父親,你叫我有何事?」王凝之並未理會何氏之人,而是衝著王羲之作了個揖,隨後坐在一個空閒的席位上。

    「來了正好,回答一下你何世伯的問題。」王羲之臉色也不快,卻被很好的隱藏起來,但王凝之卻看得出來,幾次三番被人打擾,上門吵鬧,即便是修養很高的父親也有些不耐煩了。

    「何世伯?哦,可以,不知何世伯有什麼問題?」王凝之這才衝著何韶笑笑,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疑惑。

    何韶眯起眼,警惕地看著王凝之,似乎也是聽過王凝之的種種傳聞,不敢輕視,斟酌片刻之後對王凝之說道:「賢侄是否清楚小女現在在哪裡,我尋她有些事情。」

    「我大嫂嗎?」王凝之應聲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大嫂出去那天我恰好去了村落裡面查看賑災情況去了,只是知道大嫂說去友人家暫住一段時間,但具體是哪裡,我還真不清楚……世伯很急嗎?」

    「很急。」何韶拿起案几上的茶杯,卻十分用力,以至於茶杯輕輕晃動,「還請告知。」

    「這也不是沒有辦法,世伯應該知道的,我兄長雖然去世了,但父母依舊待大嫂如己出,所以並不會幹涉大嫂之自由,所以對於大嫂去了哪裡並不清楚也不意外……這件事也好辦,我只要發下命令搜尋護送大嫂過去的護衛就可以清楚大嫂去了何處,只是——」王凝之面露難色。

    「只是什麼?」

    「只是我王家家大業大,且不說奴婢、部曲到底有多少,只論護衛便接近千人,這麼多人需要一一排查,便是一項很費時費力的事情,尤其是最近我家小妹臨近新婚,更是需要用人的時候……世伯別急,我並沒有不去做的意思,只是說世伯需要等一段時間。」王凝之揉捏著額頭,片刻後伸出手,「五天,世伯只需要給我五天的時間,我一定會查出來大嫂去了何處!」

    「五天!」何韶氣極,砰地一聲將茶杯放下來,「我看你根本不想放人——」

    「不想放人?世伯何出此言吶?」靜靜地看著何韶生氣,王凝之臉色陰沉下去,眯起雙眼,兩道銳利的目光在何韶和何錦身上來回徘徊,「大嫂不想改嫁,你們逼著改嫁,那麼大嫂所謂的去友人家暫住些時日不過是藉口,是想躲開罷了,既然想躲開,大嫂又如何會告訴我等她的去處……倒是世伯,你們何氏左一個我們王家藏了人,又一個讓我們放人——人呢?你給我找出來人,我立刻給你放出來!」

    「你……」

    「你什麼你,廬江何氏隨便一句話,我琅琊王氏就要照辦,呵,好大的面子,世伯也一大把歲數了,難道還認為自己是個人人寵愛的嬰孩兒,想吃糖就有人送到嘴邊,想玩耍就有人送到手邊?」王凝之見旁邊的父親沒有制止自己的話,看向何氏人的目光越發森冷起來,「我最後再重申一遍,大嫂去向我王家並不知曉,但我會去調查,五天之內會給世伯一個交代,不過若是世伯一而再,再而三地咄咄逼人,那我也會讓何氏知道,我琅琊王氏不是誰都可以捏的軟柿子。」

    空氣似乎靜止了幾分。

    「二郎,給你何世伯道個歉,你語氣沖了些。」直到王凝之說完,旁邊的王羲之才淡淡開口說道。

    這不說還好,這一說卻無異於火上澆油,何韶的怒氣再次竄了上來……什麼叫語氣沖了些?這是沖了些嗎,這簡直就是目無尊長好不!

    不過他也見識到了外界凶名顯赫的王凝之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心中再如何生氣,也只能憋在肚子裡,不說話,只是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目光四處掃視,驀地,看到外面的來人,皺起眉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5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入獄(下)

    來人在座的都認識——揚州刺史李陵懷。

    太守是五品官,刺史是四品官,雖然不妨礙有些人還擔任著其他的官職,但無論怎樣,到了這個級別,至少會被諸多世家記住,身家背景總會被人摸清楚。

    所以當李陵懷氣勢洶洶走過來,後面還有一大群身穿盔甲的將士呈現出半包圍圈包圍過來時,何韶慌了慌,不過片刻後就鎮定下來,李陵懷的目光可並沒有看向這邊。

    守在庭院外的護衛搶先跑進來,氣喘吁吁地說著:「郎君,二郎,我……我們攔不住。」

    「哦,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王凝之擺擺手,看向已經走進客廳的李陵懷,「李使君,好久不見。」

    李陵懷身穿正裝,算不上好看的面容冷靜沉著,對於王凝之的打招呼點了點頭,不過很快皺起眉頭說道:「還請諸位恕罪,不過會稽郡太守王凝之與義興郡許氏滅族一案有關聯,我們已經取得可靠之證據,所以……王府君,還請跟我們走一趟。」

    義興許氏滅族?

    在場人一滯,何韶吃驚地看向王凝之,卻見王凝之皺起眉頭,並沒有理會李陵懷,反而對王羲之說道:「父親稍安勿躁,此事絕與我沒有絲毫關係,別著急,我過去看看,家中若還有事情,就暫且讓父親費心了。」

    說完王凝之站起身,瞥了何韶、何錦一眼,微微一笑,說道:「世伯,鴻瑞兄,看來答應你們的事情又要往後拖一拖了,家裡的事,我父親並不擅長處理,所以……不過也不用擔心,最多一天我就出來了。」

    說罷,走到李陵懷面前,伸出手凌空點了兩下:「李使君肯定很想笑,不過……你得確定你擁有的證據能明確地指向我,否則,結果如何想必李使君應該清楚,對你的前程很有影響啊。」

    「不勞王府君惦念。」李陵懷淡淡說道,看著兩個將士走在王凝之兩邊,一起走了出去,這才衝著在場之人點點頭,離去。

    ……

    謝道韞急匆匆地趕到王羲之的住處,沒有讓奴婢通報就直接走了進去,敲了敲王羲之的書房,得到應允之後才走進去,衝著王羲之、郗璿行了一禮,看著父親母親臉上的擔憂,確定外面沒有人之後才關上門小聲說道:「不是二郎做的。」

    「我雖然不管事,但我還知道許恆入獄後,二郎將原本他麾下的流民軍收為家中部曲,那夜颶風來襲,我可是聽人說那些部曲有所行動,而恰好第二天就傳出許氏被滅門……你說這二者之間沒有關係?」與旁邊妻子臉上的擔憂不同,王羲之卻有些生氣,話音就凌厲了些。

    然而,謝道韞的回答卻依舊是:「沒有關係,不是二郎做的。」

    「李陵懷說掌握了證據。」

    「是二郎親口對我說的,說這話之時,很是自信。」謝道韞微笑道,「不是二郎做的。所以父親、母親,無需擔憂,二郎不會有事的。」

    王羲之盯著謝道韞,沉默無言,良久之後才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二郎入獄,你也別太傷心。」

    「多謝父親關懷。」

    ……

    郡城通向山陰王家的道路上,一隊甲士護送著兩架牛車緩緩地行駛著。

    這不是普通的將士,而是世代為兵的兵戶,裝備精良,實力強大,往往是一個州的精銳,負責整個州的軍事行動,雖說郡太守也能調動,但總體上,卻是聽從刺史的命令。

    如此聲勢浩大的抓捕行動,自是很快傳播出去,但外界如何反應,這邊卻無人得知。

    不過很快,環繞在四周騎著馬不斷巡視的人停了下來,攔住兩架牛車,詢問了片刻之後將這裡的情況告知李陵懷。

    「廬江何氏?」車中的李陵懷面色不定,對著馬上的將士說道,「他有說找我討論何事嗎?」

    「沒有。」那人回道,「不過看他的表情,貌似很著急。」

    李陵懷思考了一會兒,說道:「讓隊伍先停下來,我見一見他。」

    將士很快將他的命令傳下去,在樹林邊,隊伍停了下來,這群甲士將兩架牛車圍住,警惕著四周,隨後,何韶從他的車上下來,一個人進入這片區域,上了李陵懷的牛車。

    兩個人並不是第一次見面,但以往的交集,卻並不多,因此並不是很瞭解。

    「王叔平犯了何事,雖說外界早有傳聞說他與許氏有矛盾,但……真的是他?」何韶的臉色不太好。

    「從掌握的證據上來看,是王凝之無疑。」李陵懷淡淡地回覆道,盯著何韶,見他臉色實在難堪,皺了皺眉,便問道,「子樂兄(何韶字)有何難事,不妨說一說,你若是不說出來,我也不好作出回答。」

    何韶嘆了口氣,將何氏如今面臨的困難說出來,越說越氣憤,不過還知道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讓它傳出去。

    「雖說我清楚王叔平是在拖延,不過如今這種情況,又不得不依靠他,婚期已定,若是無法尋到小女,桓公那邊我不好交代。」

    「只怕就算王凝之沒有犯案,依舊留在家中,屆時也會隨便找個搪塞過去吧……王家人明顯是不想交出人來。」李陵懷盯著何韶,「子樂兄家中,難道就沒有其他未婚的貴女,如今王家人肯定不會交人,怕是只能用其他的貴女替代了吧。」

    何韶面露難色,回道:「不可能的,家中女要麼年幼無知,要麼已經嫁作他人婦,無法替換——李使君是否可以在審問王叔平之時,順帶問出小女的下落?找一些必須要小女出面的理由,若能如此,我何氏將感激不盡。」

    「子樂兄言重了,這並非難事,看在王氏如此為難何氏,我心中亦有不平,能幫得上忙一定會幫,只是王凝之那人並不簡單,只怕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我會想辦法問,但子樂兄這邊,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何韶終於面色一喜,鬆了口氣,開口道:「那就太感謝李使君了,無論結果如何,我何韶都欠你一個人情,以後若有需要的,儘管開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5
第一百四十八章 諸方反應

    李陵懷要來抓人的意圖似乎早已被王凝之洞悉,所以謝道韞才驚異地發現,家中的部曲、護衛竟然還有一大群留在家中,不似昨天,還全都出去辦事。

    從王羲之那邊走出來,路上儘是可以看到走來走去的護衛部曲,在各個重要的庭院口徘徊著,見到她經過,急忙行禮,不慌不忙,卻也沒有絲毫異常……只是謝道韞不但是個才女,在王凝之眼中,更是有大智慧之人,作為王凝之的枕邊人,對於郎君的某些言行雖然不能完全看透,但卻能理解,並能從表面看到內裡,甚至更深層的伏筆,在日常相處之中,這是兩個人不同於外人的互動,內涵又不失風趣。

    二房,門口也多了些人,見她出現急忙迎過來:「少夫人,二郎那邊出事了?」

    謝道韞依稀記得這些人的名字,葛順、劉虎等等,貌似不是原本的部曲,而是流民軍轉化來的,卻也受到重用,想來忠心是沒有問題的,她便淡淡地應了聲:「說是與義興許氏滅門慘案有關,被揚州刺史李陵懷帶兵抓走了。」

    葛順臉色一變,看看身後的其他人,隨即對謝道韞說道:「少夫人不必擔心,此事二郎早有預料,我等亦有所準備,只是……」

    他看看旁邊,謝道韞瞬間瞭然,點頭道:「裡面說。

    一夥人進了書房,葛順繼續說道:「我下面要說的全都是二郎的意思,義興許氏那裡確實是咱們做的,但處理得應該很乾淨,經過咱們的調查,李陵懷那邊只是掌握了兩個關鍵之人,韓子文親信方明以及許帥……許恆。」

    「許恆?」謝道韞挑起眉尖,沒由來地想到那天王凝之對她說的話,好像許恆身上也有任務?如同王凝之一般,她眯起眼,示意葛順繼續說下去。

    「方明應該可以指證是咱們這些人去的義興許氏那裡,對於他,二郎做了一些分析,咱們這些人之中,為何李陵懷偏偏與他聯繫上,除了他在義興郡那邊當值之外,怕是還有其他方面的原因——例如,義興郡獄那裡還殘留的屍體,可能沒有燒盡,韓子文的屍體,而韓子文屍體又有何標誌可以被人認出來。」葛順嘆了口氣,「韓子文是我們的頭領,他的很多事我們都知道,例如隨身攜帶的玉珮……所以,二郎認為事情出在玉珮身上。」

    「許恆呢?」謝道韞說道,「即便方明可以確定是你們襲擊許氏,韓子明的玉珮可以證實你們出現在那裡,但又如何與郎君聯繫在一起,該不會就是許恆的作用了吧?」

    「正是,颶風來襲當夜,二郎從郡獄中將許恆、普祥換出,一同去了許氏田莊,如果許恆指證,那麼二郎……怕是凶多吉少。」

    「郎君要我們怎麼做?」從葛順的話中並沒有聽出過分擔心之意,謝道韞想想便瞭然,應是在李陵懷無論如何也無法指證郎君這點上,郎君有著絕對的自信,那麼,葛順他們過來尋自己,顯然是為了其他的事。

    「二郎曾經答應棲霞觀的觀主鄭青峰,讓進化派道人給郎君做事,那麼郎君便助其傳道,此事正是契機,賑災之中,二郎收穫了諸多人的感激,但這份感激並未在實處,所以二郎想要借此機會,將這份感激轉化成實實在在的東西,例如教派的人數——還請少夫人親筆書寫一份幾份文書,最好蓋上印章,我等便去執行二郎的命令。」葛順恭敬地說著,說完之後並未等謝道韞行動,便繼續說道,「二郎還有一些話讓我轉告少夫人。」

    「什麼話?」謝道韞一雙冷漠的眼睛看過去。

    葛順身體一顫,竟有些畏懼,不過還是說道:「二郎之所以沒有事先告訴少夫人這些事,反而交代給我等,是因為不能確定李陵懷一定會動手,既然不能確定發生,也就不願意將這些事告訴少夫人,讓少夫人徒增煩惱……二郎說,一個能讓家人感覺到安全、溫暖的郎君才是好郎君,所以,還請少夫人不要心生煩惱。」

    隨著葛順的話,謝道韞漸漸嗪起笑容,目光似乎也有了活色,也不去理睬部曲如何作想,便拿起一旁王凝之經常用的筆,開口說道:「磨墨。」

    ……

    大白鵝嘎嘎嘎地叫著,幾乎成了這個村落標誌性的一景。

    村民們出於對黑七兒的尊重,不少村民家中也開始養起白鵝,以至於隨便去幾戶人家,往往就能聽到煩躁的叫聲。

    這是個才建成不久的村落,與往日的村落相比,乾淨整潔,規劃齊平,是由以往好幾個村落合在一起建成的,裡面還入住了一些流民,由於王凝之的政令,賦稅得到減免,如今雖然以工代賑完成了,卻依舊可以向郡守府借糧食,只需等這一季糧食成熟之後再還回去即可,利率很小。

    但雖然減免了很多賦稅,但對於村民來講,至少今年下半年生活還要拮据一些,只有到了明年才會看起來更好——前提是政令一直持續。

    村民已經很滿足了,至少比以前的生活只好不壞,就已經足以讓他們心滿意足,村中心廣場中央立起的神像填補了他們內心的空虛,與高高在上的上清派、傳播較少的佛教相比,進化派顯然更符合他們的利益。

    此時,廣場那裡熱鬧非凡,一群村民正在祭拜王凝之神像。

    這算是自發性的祭拜,原本只有每天清晨會有村長組織祭拜,之後村民就開始下地干活,然後就演變成這樣,下午要去地裡前也會有人自發過來祭拜,雖說是自發,看起來卻也和有組織的一般。

    黑七兒穿的是道袍,雖然皮膚依舊黑黑的,但身體幹練,長相併不難看,沒有與村長一起參與進去,而是驚疑地看著將自己拉住的陳泉,很快就反應過來,小聲說道:「出事了?」

    陳泉點點頭,將手中的文書交給他:「你看看。」

    索性黑七兒識字,拿著文書看了看,目光定格在最後的印章上:「少夫人親手寫的?」

    「沒錯,所以如何做,就看你的了,我這邊還要去其他村落,就先走了……」陳泉匆忙地交代完之後,轉身離開,放任黑七兒一個人站在原地,直到村民提醒他該過去了,才突然清醒,穿過一群村民的身影,進入廣場中心,站在檯子上。

    「村長,先別急著祭拜,我有些事情要說。」黑七兒臉上帶著一絲傷感,緊皺著眉頭,「很重要。」

    村長一看心中一突,將位置讓給黑七兒:「小真人,是什麼事情啊,這麼緊急?」

    「有關府君的。」說了一句之後,黑七兒看向低下的村民,用力地干咳了一聲,提高聲音,「大家先靜一靜。」

    喧嘩聲逐漸下去,片刻之後,所有人盯著黑七兒,不明白剛才還臉上帶笑的黑七兒怎麼臉色突然變得這麼難看,彷彿遭到很大的打擊一般,但黑七兒對他們有很大的幫助,很多人尊重著,自是不會在此時搗亂。

    黑七兒醞釀著感情,驀地,開口問道:「諸位覺得今日之生活如何,是否還會擔憂岌岌可危的屋舍住房,繁冗的賦稅徭役,顆粒無收的農田以及渺茫的希望,為此感到無奈,以至於顛沛流離,變成流民?」

    村民們愣在那裡,半晌後才有人說道:「如今雖依舊艱難,但府君帶給我等希望,自是沒有這種擔憂。」

    「是的,府君帶給了我們希望,我們住在木屋裡,颳風下雨也不會倒塌;農田遭到了破壞,但府君卻給我們減免了賦稅;甚至……我知道諸位可能聽到了些許風聲,府君打算籌措私塾,給一定年歲的孩童啟蒙——」黑七兒停滯了片刻,身體慢慢地蹲下來,將手中的文書示意給村民們看,「府君被人抓入獄中了。」

    「什麼?」

    「府君……府君入獄了?」

    「怎麼回事,難不成府君犯事了,不應該啊,府君這些天不是閒適在家嗎?」

    ……

    黑七兒的表情很悲痛,而悲痛的情緒彷彿能夠傳染一般,當村民聽到自己祭拜的人鋃鐺入獄,心情自是萬分焦灼,雖不一定每個人都關心王凝之,但王凝之與他們接下來半年的政令有著很重要的關係,怎能不去關心,況且在他們眼中,黑七兒是真的萬分悲痛,而且還在繼續說話:「府君是被人陷害的。」

    「大家知道我算是棲霞觀的道人,而我們的派別被上清派道人成為進化派,上清派道人注重出身,而非濟世,他們往往是世家子弟,但府君的政令讓我們能夠安居樂業,讓他們沒有辦法吸收流民作為部曲、奴婢、佃客,正因如此,他們才記恨府君……大家還記得颶風過後上清派道人在會稽桃園傳道嗎,不就是他們聚在一起侮辱府君麼。」黑七兒義憤填膺地說道,「他們污衊府君與一起滅門慘案有關,想要借此機會除掉府君,這樣才能讓他們的人繼任太守,從而改變府君的政令!」

    一片嘩然,方才還鴉雀無聲的村民們突然見就喧嘩起來。

    「我知道大家可能不信,我也是剛得到的消息,但是在吳郡有親人的村民可以去問一問,那吳郡顧氏的顧耆是否有心擔任會稽郡守!」黑七兒從台上走下來,在人群中緩緩地走動著,每到一處就會看到同樣義憤填膺的村民,「他們高高在上,根本不將我們放在眼裡,只是,我們根本鬥不過他們,我們能夠只能祈求府君能夠平安度過——」

    興許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過火了,黑七兒急忙轉變話題:「我手中的信是府君的夫人謝令姜親筆所寫,信中有府君被提審的日期以及郡守夫人的請求,她會在府君被提審當日去申冤……希望我們能夠一同過去,昭告天下,讓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

    「是郡守夫人的請求。」

    「為了我們,郡守入獄,郡守夫人祈求我們去幫忙……大夥兒,去不去?」

    「去!」

    ……

    上虞縣,林長秀將手中的文書遞給識字的老村長,轉身看著身前的一群村民,他的身體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慄,用力抿著的嘴唇,就這麼靜默無言地看著所有人,彷彿感受到他的情緒,一群村民緊張地看著他。

    老村長看完文書後手緩緩地垂下來,對著村民說道:「方才小真人說的話大家已經明白了,我也看了,確實是郡守夫人親筆所寫,大家認為……」

    「府君待我等不薄,我反正一定去!」

    「我也去。」

    「我們一起去,一定要給府君申冤!」

    ……

    ……

    夕陽西下,日漸黃昏。

    一匹快馬狂奔而來,在被稱為烏衣巷的謝家門口停下來,經過通報,送信之人將手中的信送到。

    沒過多久,庭院裡,謝安看著手中的兩封信,順了順鬍鬚,一一打開細看。

    其中一封是揚州刺史李陵懷的信,信中表示義興許氏滅門一案有了最新的進展,但查出來後卻發現各種證據全都指向琅琊王氏的王凝之,因王凝之是會稽郡太守,而謝安如今擔任侍中、中護軍、吏部尚書等職務,有關五品官員的案件,他自然需要瞭解。

    「與叔平有關麼?」他輕輕一笑,示意旁邊的婢女掌燈,「這一年他倒是不曾安生。」

    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將第二封——來自侄女謝道韞的信拆開,上面字跡娟秀,卻很有力度,若不是熟悉之人,唯恐會認為出自男兒之手,謝安仔細地看完之後,沉思了片刻,這次卻沒有再次自言自語,顯然事情有些重要,旁邊還有婢女,不適合讓她們聽到。

    半晌之後,讓婢女將小廝叫過來,思忖著說道:「義興許氏一案有了進展,揚州刺史李陵懷將會在後天中午提審涉案之人,此事頗為重要,球度(謝瑤字,謝安長子)不在這裡,你去通知瑗度(謝琰字,謝安次子),讓他明日過去,代我出席。」

    「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26
第一百四十九章 餘姚的請求

    翌日,秋意逐漸濃厚,行走在路上,腳下是鬆軟的地面,上面有一層落葉,偶然還會有枯黃的葉子飄然而落,更添悲涼,似乎正是這麼幾分悲涼,導致蕭索,即便走在會稽郡城內,也沒多少人氣,行人是有的,卻行色匆匆,沒有往日的恬淡。

    會稽王府坐落在這裡,怪異的是,遠遠看去,卻是熱鬧非凡。

    的確是熱鬧,雖是中午,門前卻停了不少牛車,更是有形形色色的護衛護送著車中的人走下來,進入王府,不知道的或許還以為是會稽王過壽,然而卻並非如此,這個時間點,會稽王司馬昱可並未住在王府,而是在建康。

    謝琰撩起車簾,看了看旁邊的車架,沉思片刻,問起外面的護衛:「那可是郗景興的車駕?」

    「正是。」外面的人答道。

    謝琰點頭應了下,恰好也到了目的地,牛車緩緩停下來,隨後,他從車上下來,直面遇上同樣下車的郗超,便立刻面露微笑,拱手說道:「未曾想景興兄也來了,可是替代桓公來聽審此案?」

    「受桓公、會稽王所托罷了,何況此處是會稽王的食邑,我又曾是會稽王僚屬,自是不好拒絕。」郗超嘆了口氣,語氣倒是未免唏噓,「這件案子十分引人矚目啊,義興許氏也不是一個小世家,竟被王叔平滅門……咳,說這些也為時過早,究竟是不是王叔平還不確定吧……」

    「只是說有證據,卻還未提審,我亦不清楚。」謝琰擺擺手,和郗超一同走進會稽王府。

    他們是來見李陵懷的,審問王凝之可不是一件小事,涉及到琅琊王氏,而琅琊王氏一動,又會涉及諸多其他世家的利益,牽一髮而動全身,當然,最重要是的是,審問王凝之的雖說是派遣下來的廷尉史、廷尉平,但抓捕王凝之指證他涉案的可是出身低下的揚州刺史李陵懷,就更加讓人感嘆……來這裡的人不少,多是各類官員、各世家的代表,所以一時間熱鬧非凡,會稽王府的奴婢們都出來引導賓客入住,這些人大多會在這裡住上一晚,等明日再進行提審。

    郗超進入王府之後,並沒有去見李陵懷等人,就直接在小廝的引領下入住了客房,行色匆匆,卻看起來很是疲憊,應該是連夜趕過來,但通過方才的對話,謝琰大致卻猜出了他的看法……王凝之不會有事的。

    雖不知為何他對王凝之如此有自信,但郗超為人謝琰還是有所耳聞,應是不會胡亂下評論。

    搖搖頭,跟著前面的小廝,不一會兒就到了中庭客廳。

    客廳裡面有不少人,還不斷有小廝去取席位,李陵懷在這裡接待,見到謝琰進來,急忙跟方才說話的人說完,迎了上來:「瑗度,可是替安石公過來的?」

    「正是,家父公務繁忙,不能趕過來,而許氏滅門慘案又是一大案,只能讓我過來,將結果給他帶回去。」

    謝琰和李陵懷說著話,卻沒有因為其出身而看不起人家,只是因為王凝之之事,終究有些隔閡,應付性地說了幾句話之後,就入了座,四下看看,大多都是認識的人,便又少不了一番應酬。

    很快他就發現,來人頗為混雜,除了不少遠處的,會稽周圍郡縣的例如孫泰、張祿、顧耆、顧愷之等等,也都在這裡,過來之前他曾與父親談論過這邊的事情,幾人之間的關係大致是清楚地,如今看到這些人面帶笑容的樣子,似乎是自信能把王凝之定罪一般——謝琰眉毛一挑,竟看到了廬江何氏的何韶、何錦父子。

    何氏改嫁之事他自是不清楚,所以在他的記憶之中,王、何兩家應該是姻親關係,可為何如今何氏卻與張祿他們坐在一起,談笑風生,著實令他生疑。

    表面不動聲色,暗地裡卻長了個心眼。

    等人來的差不多了,李陵懷才坐在主位上,他的兩邊是來自建康的廷尉史,廷尉平,官品低,但是職位卻重,地方上的案件比如這次對會稽太守的審問,他們就可以參與其中。

    「諸位,想必諸位來王府,大多是為了明日的義興許氏滅門一案,說來慚愧,我亦曾與許氏子弟有過交往,對於他們的逝去同感哀傷,然而逝者已矣,是誰殺害的他們,到現在也沒有告破,不過大家無需擔心,這次我們已經有了充分的證據,只要等到明日提審,即可大白於天下……」李陵懷義正言辭地說著,目光雖然不斷掃視,卻頻繁看向孫泰、張祿那邊,只是很隱秘,如果不是故意針對,還真不一定發現。

    在昨晚父親通知到自己之後,謝琰基本上就知道父親的態度是什麼,與普通的姻親家族不同,王、謝兩家關係深厚,好幾代人全都關係很好,而且家族相處之中,很少出現矛盾,如果真的說琅琊王氏遭到重創,哪一家遭到的波及最大,恐怕就是陳郡謝氏——兩家已然不僅僅是姻親關係,而是政治經濟種種方面結合的利益關係。

    與父親出仕之後謝家節節升高不同,王導去世之後,琅琊王氏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因而在父親與自己看來,琅琊王氏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厲害人物王凝之,卻有人一直想要將其摧毀,這是絕無可能的,只是此中曲折,分析片刻之後,即便是謝安、謝琰,也覺得義興許氏是王凝之動手的可能性很大。

    這就讓人煩惱了……謝琰輕輕敲打著桌面,看著茶水一跳一跳地波動。

    李陵懷很快說完,又有廷尉史、廷尉平的發言,這才開始聚會,自是有人不斷過來與謝琰說話,這種時候,往往就是攀關係之時,謝琰小心地應對著,與兄長不同,他還年輕,甚至還未曾擔任官職,然而此時他卻代表著謝安,唯恐說錯話,應酬片刻之後,找了個理由推脫,從客廳中走出去。

    不得不感嘆郗超走的很對,很聰明地避免了這些應酬。

    會稽王府很大,所以今天的來人,如果家離得遠的,住下來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李陵懷自然會安排住所,雖說李陵懷也算是客居,但其妹妹乃是會稽王妃,這點事情還是難不倒他。

    謝琰拒絕了小廝的引領,得到告知哪裡可以去哪裡不可以去之後,就在王府中漫步起來,雖然入秋,王府的景色依舊美,就構造來講,比諸多世家要大氣許多,書卷氣、胭脂氣並不濃厚。

    在外隨意走了走之後他就往回走,只是沒有到中庭,就看到何氏父子被小廝引領著向自己這邊走來,雙方直接碰面。

    「可是安石公之子謝瑗度?」何韶笑呵呵地詢問道。

    謝琰停下來,看著兩人儒士打扮的人,點點頭:「正是,瑗度見過何侍郎、何僕射,二位也是為了叔平前來?」

    本來見謝琰認識他們兩人,何韶還有些高興,但聽到他的詢問,笑容漸漸褪去,只是淡淡地說道:「確實是為了王二郎前來。」

    「我若沒有記錯,何侍郎之女正是叔平大嫂,既然有此關係,聽侍郎之言,似乎對叔平頗為嫌棄,可為何事?」雖然知道說出來不好,但說出來後,對面貌似也並不忌諱。

    「伯遠已經去世了……我雖然很滿意伯遠這個女婿,但小女尚且年輕,膝下並無子嗣,如今已確定改嫁桓公次子桓仲道。」何韶像是專門要陳述這個事實,「婚期都已然定下,小女、逸少都已經答應,但這個王二郎卻心存邪念,將小女藏匿起來,直到如今也沒有見到人影——瑗度你說,我能不生氣?」

    謝琰一愣,按照何韶的邏輯來說,卻是是何氏佔理,只是具體如何他並不清楚,略有些猶豫,說道:「許是其中有什麼誤會吧。」

    「有沒有誤會,明日便可知曉。」何韶淡淡說道,隨後衝著謝琰拱拱手,轉身離開。

    謝琰回過身看著何氏父子兩人離去的身影,逐漸皺起眉頭。

    這話聽起來,王、何兩家似乎結怨了?

    心中暗暗記下,只等著回去之後稟明父親,再做商討。

    微風中,他叫來小廝,也準備去客房休息。

    ……

    會稽郡,會稽王府,後院。

    在一群婢女的照顧下,一個穿著華貴的小男孩踉踉蹌蹌地在前面跑著,任憑後面的婢女一直叫喊,卻也不停息。

    小男孩長相併不喜人,皮膚有些發黑,但眼睛與會稽王很像,顯然是會稽王之子。

    對於王府錯綜複雜的小路,小男孩似乎很熟悉,左轉右轉,前面豁然開朗,是一個美麗的庭院,他終於停了下來,後面婢女也跑動著跟過來,最裡面說著貼心的話,拿著小手絹就要給其擦汗。

    小男孩卻將手絹打掉,對著庭院裡的婢女問道:「餘姚姐姐在不在?」

    「回小郎,公主出去了。」那婢女回答道。

    「出去了?我怎麼沒見到啊……不會又躲著我吧。」小男孩明顯不信,也不顧阻攔,就這麼衝了進去,只是四處找了找,並未尋到餘姚,只能作罷,在離開前還對著婢女說道,「餘姚姐姐若是回來了,就告訴她明日我還會來找她玩的啊。」

    「我知道了小郎。」那婢女看著小男孩垂頭喪氣地跟著一群人離開,這才松了口氣,衝著旁邊的婢女眨眨眼,很快,一個婢女去了西閣(廁所雅稱),不一會兒,餘姚就捏著鼻子從裡面走出來。

    「真的走了?」餘姚一邊詢問一邊皺眉,「好好看看,別讓他再回來。」

    在外面守著的婢女說道:「走了,都沒影兒了……公主,剛才去客房那邊的小珠回來了,說是尋到一個可以帶公主過去的人。」

    「真的尋到了?」餘姚精緻的面容一喜,露出甜美的笑容,「帶我過去……不行,快去燒水,我要沐浴更衣。」

    奴婢們急忙去忙活,餘姚則是笑嘻嘻地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將那個被喚作小珠的婢女叫到身邊細細詢問。

    「……來人很多,很多我都不認識,只能通過詢問那邊的奴婢得知名諱,不過我特地聽從公主交代,那些面帶笑容的都不去理會,只是不帶笑的我大多不認識,最後只尋到了一個,但若是公主請求,那人應該會帶公主過去。」小珠將自己打聽到的一一說出來。

    「那人叫什麼?」

    「謝琰謝瑗度,安石公次子,去年郎君大壽之時,公主你還與其交談過。」

    ……

    客房這裡有些偏僻,景色雖美,卻依稀可以看出匆忙收拾的痕跡。

    謝琰也不在意,他一路上趕來,坐在車中,又應酬半天,若是老油條還好,他卻還年輕,費盡心力,只覺得異常疲勞,只希望能早些躺下歇著。

    小廝帶著他在一處客房前停下,他有些奇怪,看著客房外的美貌婢女說道:「我不需要婢女伺候,你且退下吧。」

    婢女先是讓小廝離開,隨即甜甜一笑,搖頭道:「我若是退下了,公主回去要罵死我……瑗度公子,餘姚公主找你有事相商,還請進來一敘。」

    說著打開門,謝琰才看到裡面嬌美可人的公主,急忙行禮:「瑗度見過餘姚公主。」

    「去年我還與瑗度公子相談甚歡,所以還請不要拘束,餘姚此次冒昧前來,是有事情請求,還請見諒。」雖是這麼說著,臉上也掛著笑容,餘姚卻沒有在熟悉人面前的放鬆,而是端坐著身子,問道,「明日義興許氏滅門一案將要在郡守府進行審問,聽說此案與王叔平有關,我沒說錯吧?」

    「沒有。」

    「有人說王叔平是被冤枉的……不知瑗度公子有何見解?」

    謝琰不清楚餘姚公主為何突然如此詢問,不過沉思片刻,還是說道:「我也認為叔平是被冤枉的。」

    「真的嗎?」餘姚興奮地說道,隨後反應過來,歉意地笑笑,「這麼說來瑗度公子是站在王叔平這邊的了?」

    「算是吧,我堂妹令姜乃叔平之妻,站在令姜這一邊,我也希望叔平能平安無事。」

    聽到「令姜」這個名字餘姚似乎有些不高興,卻並不妨礙她的目的:「瑗度公子,我希望你能幫幫我。」

    「什麼?」

    「明日的提審,我……我也想去。」餘姚說道,「希望你能帶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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