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上品卿相 作者:菩提下01(連載中)

 
Babcorn 2016-12-9 18:49: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4 64754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6
第一百二十章 釁端

    咳嗽的人從院子裡走過,發黃褶皺的手臂低垂著,似乎因為病痛,腳步沉重,緩緩地走過去,不斷咳嗽的聲音將周圍的飛鳥驚飛,留下一片空曠的院子,由於難民的入駐,原本的盆景等等都被移走,只剩下罈子中的名貴樹木,陰涼下,一個女孩坐在檯子上,罩著一件破舊的外套,靜默地盯著腳下。

    「你的意思是說,她是義興許氏的貴女?」義興許氏大致有哪些人,王凝之自然做過調查,看著林長秀點頭,那麼這個小姑娘就被他對號入座了。

    「竟然逃出來了一個?」虞南子莫名地說了句話,卻不表明真實意味,只是在場三人,自是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嗎?」王凝之問道。

    林長秀吸了一口氣,有些猶豫地搖搖頭:「真實身份不可確定,但十有**,我也是猜出來的,其他人多是難民、流民,只是覺得奇怪,至於能否猜出來,卻是不得而知。」

    「這倒是麻煩……」

    王凝之感嘆了一句,恰逢小姑娘抬起頭,他急忙向後退了退,躲過小姑娘的視線,然後不說話,開始思索該怎麼處置這個小姑娘……殺掉是不太可能,且不說是個小女孩,單單殺掉之後造成的轟動也無法善了,畢竟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宅院裡面的婦孺大多都對這個什麼活兒都不會幹的小姑娘有印象。

    「這麼小的年紀就落得個孤苦伶仃,真是可憐啊……我如今是許氏的媳婦,也算與其有親,不若這樣,我收留她做個婢女,也算給她個去處。」在王凝之沉思的時候,虞南子紅唇輕啟,說出這樣的話,並衝著王凝之眨了眨眼睛,「小真人你去與收養她的那家人說一說,他們應是流民,若將小姑娘交給我,我就出錢買下來。」

    「這……」林長秀一愣,回頭去看王凝之。

    王凝之點頭:「就這樣吧,別亂說話,有人問起來,就說被某個貴女看中,選作了婢女。」

    「行,我這就去說。」林長秀回道。

    ……

    由於郡獄以前經常荒廢,犯人不多,死人更少,所以出現死人了,埋屍地點也是隨意找個亂葬崗,亂葬崗自是不能與郡城靠太近,以免怨氣凝結等等……總之聽道人的卦象進行埋屍。

    李陵懷和司馬奕站在一棵樹下談話,旁邊是一群武卒,正用鐵鍬等工具,將坑埋住,這是驗完屍後的場景,就在這裡不遠處,傳來喧嘩聲,是一群難民正在砍伐樹木。

    「……至少看起來,確實是普祥真人沒錯,但依舊很可疑,為什麼好端端的就有人去行刺,關鍵是行刺之人殺的還本就是被判處秋後問斬的普祥……」李陵懷皺著眉頭,吸了一口冷氣,看著司馬奕說道,「殿下,颶風來襲當晚,王府君去過郡獄,可有此事?」

    「這件事獄卒們說過,但……是有原因的,颶風來襲,獄卒們的家中也會受難,所以留守在郡獄的獄卒就難能可貴,作為新上任的太守,叔平過去看望一下,也有過錯?」司馬奕皺起眉頭。

    「殿下莫要怪罪,我只是就事論事,並未下定論。」跟在司馬奕身邊的李陵懷沉聲回覆,剛想說話,卻突然被旁邊的爭論吸引。

    這裡距離王凝之規劃的山林取材位置很近,他們剛一過來的時候就有所瞭解,李陵懷前些日子並沒有在這邊,所以不知道王凝之的政令,但司馬奕在他身邊,給他解說了,解說的很詳細,只是他臉色始終不變,倒也看不出來是讚許還是不開心。

    但肯定是關注的,否則也不會在驗屍過程中一直往那邊瞥。

    發生爭執的是一個武卒和一個小廝,小廝在劇烈地掙紮著,卻被武卒狠狠地按在地上,爭執的聲音很大,所以吸引了不少人圍觀。

    「呵……王凝之是在騙我們,我有說錯嗎?」掙扎不起來的小廝停止掙扎,只是帶著一絲輕蔑,掃視周圍的人,大聲說道,「你們這群愚蠢之人,難道沒聽說朝廷撥下來的賑災款只有一點嗎,只有一點賑災款,王凝之又如何賑災,讓你們幹活只不過是騙人,帶給爾等他在賑災之假象,試問,他一個世家子弟,你們的死活與他有何干……」

    「閉嘴!」武卒用力,將小廝的臉砸在地上,讓他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旁邊的人議論紛紛,但顯然不相信的居多,直到李陵懷帶人走過去詢問,才有人講清楚剛才發生了何事。

    這是個小廝,身上衣服不算好,但也是干淨體面,與難民、流民不同,聽難民們講,這個小廝從遠處走來,不斷地說王凝之的壞話……瞭解事情經過,李陵懷和琅琊王卻沒有過問,只是遠遠地看著。

    按著小廝的武卒問道:「你是誰家的奴婢?」

    「誰家也不是!」小廝冷臉回答,剛能說話,便立刻又大聲說道,「王凝之在騙人,他只是為了宣揚……啊!」

    這次武卒沒有講情面,狠狠一拳頭將其打趴下,隨後鬆開手,任由小廝在地上劇烈地喘氣,他衝著李陵懷和司馬奕點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隨後再次開口問道:「我再問最後一句,你是誰家的奴婢,是你自己要這樣做還是你家主人指使的?」

    「你……你竟然打人……」小廝哭喪著臉爬起來,四處看看,目光定格在李陵懷身上,他倒不傻,知道在場的誰官兒最大,立刻撲過去說道,「求大人做主啊,他們欺壓百姓,不允許……」

    「閉嘴!」武卒皺起眉頭,看向李陵懷。

    「你讓他把話說完啊。」李陵懷說道。

    「謝謝大人,王凝……現在的這個王府君貪贓枉法,欺壓百姓,賑災款不多,但他為了政績從我們身上搜刮銀錢來賑災,實屬禍害……」

    「可有此事?」李陵懷一臉正經,也不知道在詢問武卒還是在詢問司馬奕。

    「絕無此事……不過,府君說過,政令是代表朝廷,對郡民有利,施行過程中必然有人誣陷,然而誣陷者就是與朝廷對著干,勸誡一二次不聽……」武卒抽出腰刀,銀白的刀刃閃爍著寒光,緩緩地走向小廝,「可直接誅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6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李陵懷之怒

    「什麼?人都死了!」

    裊裊的青煙隨風而起,在半空中幻化成奇形怪狀的形象,與過往的飛鳥衝撞在一起,慢慢潰散。下方,是臨近河流的宅院,有些古樸,不似平常人家田宅奴婢充盈,反而人很少,偶爾才會有婢女行色匆匆地走動。

    張祿最近一直住在這裡,周氏之女溫柔體貼,遠比家中的妻子讓人喜歡,無論是婀娜的腰肢,還是溫潤的口舌,儘是上等的嫵媚,讓他沉迷……他並非張氏嫡子,所以家族中的事情,大多不會輪到他來管,而且相比於詩詞歌賦,他更喜歡武藝,平日裡在家族中並不討喜,但終究是張氏子弟,即便不受重視,行走在外,也足以呼風喚雨。

    但他這次派出去的人竟全都死了。

    說這話的時候,小廝跪在地上,周氏女縮在他懷裡,因為他突然用力過大導致臉色蒼白,卻咬緊銀牙,不敢發出聲響,以免觸及霉頭。

    「十多個人,全都死了……被誰所殺?」從小廝嘴中得到結果的張祿顯然不敢相信,目光深沉地盯著小廝,「王叔平不是歇息在家嗎,難不成是李陵懷做的?」

    「不是李使君,而是會稽郡守府的武卒,據親眼目擊之人所說,武卒以王叔平提前下過命令,『擾亂進程者殺無赦』為由,先後將咱們的人殺掉。」小廝結結巴巴地回答,看著張祿積聚在臉上的怒氣,身體微微顫抖,吞嚥下口水,繼續說道,「其中有一處,武卒就是在李使君面前將人斬殺……聽說李使君大為震怒……」

    「李陵懷震怒……他生氣了?」張祿的語氣緩和了些,也終於意識到懷中美人緊蹙眉頭,他急忙鬆開手,輕輕地撫摸周氏女的後背,以示安慰,再看向小廝卻是眉毛上揚,「你確定沒說錯,李陵懷是因為武卒殺人而生氣?」

    「確……確定!」

    「你早說嘛,早說我還用生氣,真是蠢貨。」擺擺手讓小廝退下,轉過頭盯著周氏女,目光變得戲謔,伸出手挑起周氏女精緻的下巴,看著紅潤的唇,輕輕低頭舔.舐著,片刻後說道,「扳倒王氏不可能,但讓他們不痛快……甚是簡單啊!」

    ……

    李陵懷確實很生氣,但生氣的表情只是一晃而逝,他倒是還記得旁邊有個琅琊王,琅琊王依舊笑呵呵地看著一切,他還沒資格去生氣。

    所以在當場他只能壓抑住怒氣,平淡地詢問幾句,得到的答案卻都是「府君說……」,武卒們對王凝之的政令簡直就是唯命是從,無奈之下,他只能轉身離開,之後很快,就以要前往義興郡為名,與司馬奕分別……義興郡距離會稽郡很近,半日就能到。

    他躺在車廂中,只有他一個人,靜靜地睜著雙眼盯著頂部。

    與外界傳聞中不同,李陵懷並不是趨炎附勢才做到州刺史,他出身低賤,是會稽王司馬昱府中的一個家生子奴婢,還有個妹妹,叫做李陵容,李陵容被會稽王納為妃子,恰逢司馬昱正妻逝去,子嗣夭折,所以李陵容能生下兒子就難能可貴,備受寵愛……他確實能夠做官是受到司馬昱的舉薦,但同樣的,能夠以低賤出身到現在的地步,確實他做出政績的緣故。

    他為人公正,兢兢業業地做著本職工作,在上層人眼中是有名的。

    正因如此,當他從孫泰那邊聽到王凝之可能與義興許氏滅門案有關之後,即便心中知道孫泰想利用自己打擊王凝之,卻依舊匆忙趕過來調查……與公正相對的,他很聰明。

    不聰明的公正者會得罪人,不死也掉半條命;聰明的公正者才能活著,雙方都不會得罪,解決事情的同時還能得到好名聲。

    顯然,涉及到琅琊王氏子弟的案件,他並不打算深究,畢竟誰也能知道,深究出來又能如何,能不能將真兇送入郡獄不說,至少他的前程,可就算是徹底堵死了。

    「殺人不留情面,心狠手辣……便是區區一個武卒……」李陵懷眼中閃過一絲郁氣,腦海中不斷浮現武卒們的回答……「府君說、府君要求、府君政令」等等,目光頓時又變得陰沉。

    嘩啦……

    李陵懷扯開車簾,衝著前面駕車的車伕說道:「回頭,去會稽郡守府。」

    ……

    氣溫開始變涼了,但好在今天是個晴天,萬里無雲,太陽光並不毒辣,不必刻意搜尋樹蔭乘涼,走在路上也能感受到微風拂面,不冷不熱,恰好。

    因為黑七兒的關係,王家人收下阿鄒作為部曲,雖說他武力不高,但勝在為人機靈,而且家世清白,主家人都死光了,他又無親無故,在王家有吃有住就已然很滿意了,至於說做事方面,勤勤勉勉,有黑七兒的舉薦,頗受重視,才會被王凝之特地安排在郡守府附近做事。

    在這裡做事有很多好事,不必行走村落間傳法行醫,王凝之在的時候,偶爾會有消息傳遞出去,都是用阿鄒來做事,勝在可以與主人親近……他是很喜歡的。

    今天王凝之因為避嫌離開郡守府,就交代他好好盯著,注意這裡的動向,尤其是州刺史的車架。

    就是一架很普通的牛車,阿鄒記在眼裡。

    下午的時候這架牛車又趕了過來,停在郡守府門前,被喚作李使君的州刺史急匆匆地走進去,就在不遠處的阿鄒無意中看到李使君的神色,竟是非常地可怕,這讓他多了個心眼兒。

    在郡守府門前徘徊著,大約兩刻鐘後,一群官吏就行色匆匆地走出來,唯獨不見李使君……這群官吏臉色難看,甚至一些人臉色蒼白,走路都不正常。

    其中有一個平常會與阿鄒聯繫的,自是清楚阿鄒的身份,走路中看到阿鄒,面色一喜,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急忙跑過來扯住阿鄒:「有急事,需要你去通知一下府君。」

    「什麼急事,是與李使君方才進去有關嗎?」擔心有人注意到這裡,阿鄒帶著那人來到一處巷道里,詢問道。

    那人急忙點頭,咬著嘴唇,透出點點血紅:「也不知道李使君是怎麼想的,說什麼有人舉報府君搜刮民脂民膏,欺壓本地豪族,用搜刮所得賑災……此事我等並不清楚,但李使君責令我等全部停工,可是府君……唉,總之拜託你了,一定要通知到府君。」

    ……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6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何氏來信

    王羲之這一脈信奉五斗米道,灑脫不羈,卻並非無視俗禮,傳承自先人的教條俗禮,雖不說是精魄,出於對先人的尊重,他們也不會無視,只是說不會過分拘泥於俗禮罷了,這就好比王玄之的喪禮一般,埋葬後眾人的生活很快就恢復正常……王凝之、王孟姜的婚禮也是如此。

    南陽劉暢求婚,速度很快,這幾日劉暢之父劉玟來過兩次,初步確定了婚約,只等選中良辰吉日,讓二人完婚,畢竟對於女子來說,王孟姜的年紀確實有些偏大。

    家中多了幾分喜慶,無論是奴婢還是部曲,走動起來,臉上也有光彩,這是很少見的,自從王玄之死後,即便王羲之、郗璿表面上看似無妨,但心中,顯然是悲慼的,不過如今唯一的女兒也有了婚約,要出嫁,他們還是換上了喜慶,小輩的幸福便是父母的幸福,這句話是通用的。

    王凝之走在路上,不斷回應著奴婢們的問好,他剛從上虞縣回來,並沒有繼續陪著虞南子,實在是事出有因,那個許氏的小姑娘暫且不說,倒是容易解決,在林長秀和祁平秋一家人說和之後,給了些銀錢,小姑娘就被轉交給虞南子,由不得小姑娘願不願意;但隨後去山林那邊的時候,卻碰到了有人鬧事,鬧事的理由也讓人哭笑不得……賑災什麼的也有陰謀,簡直無語,不過很好,武卒們貫徹了王凝之的交代,多次勸解無效之後,乾脆一刀砍了,也不知道在場還有沒有同黨,但至少安靜很多。

    見了血,他就不願意走動了,索性虞南子並沒有粘著他,放任他回家。

    本打算回來去學堂看看,但這個時間點了,學生們都已經離去,姚科之的教學也越來越熟練,雖然不如王凝之討喜,講課之時也不會像王凝之一般灌注一些來自後世的觀念,但在實踐上,卻勝過王凝之不止一籌,最近竟開始聯繫田莊裡的匠人,教導學生手工、制陶等等,從反響來看,著實不錯。

    回到二房,謝道韞、環兒都不在,只有青娥坐在庭院裡做女紅,見王凝之進來急忙起來迎接,卻被王凝之制止:「你坐著,娘子去哪裡了?」

    「大少夫人那裡,帶著環兒一塊去的。」

    「行,我知道了……如果有人來,就讓他們去大房找我。」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出了庭院,向大房那裡走去。

    妹妹王孟姜要結婚了,雖說南陽郡距離會稽山陰並不遠,但也意味著以後不能經常見面了,所以最近總是會聚在一起喫茶、聊天,說起來,王孟姜往父母那邊跑動地也頻繁起來。

    此時約莫下午兩三點左右,王凝之進了大房的庭院。

    算起來,王玄之去世之後,為了避免何氏抑鬱,無論是王凝之、謝道韞,還是父母、弟弟、妹妹,都經常過來,何氏表明自己不要改嫁,再加上丈夫去世得早,並無子嗣,家裡人總免不了憐愛,前些日子郗璿還過來一趟,抱著何氏說要認何氏做親女兒,絕對不會讓何氏在這裡受欺負等等……人經常過來,有了交流,整體來說何氏的精神面貌還算不錯,那些枯萎的盆景、植株也重新修剪起來,剛進門的王凝之就看到一隻蜜蜂繞著圍牆飛來飛去,也不知看中了哪朵花。

    庭院裡除了何氏、謝道韞、王孟姜之外,就只有侍候的婢女,見王凝之回來了,三人頗為驚訝,謝道韞開口詢問:「郎君今日怎回來這麼早?」

    王凝之將事情的經過解釋了一遍,攤開雙手:「至少看起來,我能歇息幾天,終於不用過分勞累了。」

    「多陪陪令姜也好,小妹也快要出嫁了,閒適在家也好。」何氏一如既往地淑美賢惠,透著蕙質蘭心般的氣質,嘴角掛著笑看向王凝之。

    王凝之坐下來,看著對面的何氏,雖然臉上帶笑,眉頭卻點綴著淡淡憂愁,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他心中一動,卻沒有指出來,反而詢問王孟姜:「最近見過舒茂嗎,這幾天晨練沒見過他。」

    王孟姜臉色一紅,但已然有婚約,不出意外她就算是劉暢的人了,所以不像前段時間羞澀無法開口,只是聲音很小:「許是有了婚約在身,他這些日子不敢見我。」

    「不敢見……哈哈,如此看來,舒茂也算是跟我一樣,叫什麼來著?」一邊說著王凝之看向謝道韞,臉上帶著一絲得色。

    謝道韞道:「妻管……嚴?」

    「沒錯,就是妻管嚴,小妹我跟你說,這種男人平日裡最為難得,婚後只需耍耍心思就可將保持恩愛,偶爾撒嬌、發發小脾氣,不過要注意分寸,男人有事要做的時候就不要這樣鬧……」王凝之說著自己的結論,卻遭到何氏和謝道韞的嘲笑,男人嘛,他說的也是經驗之談,偶爾會出現瑕疵或者不符合這個時代特徵的,會被指正出來,互相商量著。

    說到一半,一個小廝跑進來,衝著幾人行過禮後看著王凝之,神色不安,這人王凝之記得,好像是叫阿鄒。

    「書房裡談。」何氏將他們引入書房,外面顯然不是談事的地方。

    「李使君要求所有人停工……」阿鄒將從武卒口中得到的消息說了一遍。

    「這麼說他派人過去了?按理說,他應該不會主動找麻煩才對……」雖然想不明白,但至少有一點是清楚的,那就是不能停工,且不說政績,僅僅進化派道人能否在會稽順利傳播,都取決於這次賑災措施能否成功,可不能中途出差錯,想了想,王凝之說道,「家中部曲應該還在各地未曾回來,你派人去通知,務必將各處通知到……無論李陵懷說什麼,都不能停工……」

    得到指示的阿鄒跑出去。

    片刻後,何氏走進來,剛要開口說話,就被王凝之打斷:「嫂子為何煩惱?」

    何氏一滯,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嘆了口氣:「沒想到被二郎看出來了……我,我收到何家的來信,是我父親寫的,說是族中又給我說了一門親事,要我改嫁……」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6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含苞欲放

    何氏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額頭的愁緒更加凝結。

    小婦人沒有什麼大的願望,丈夫還在世的時候,只希望夫妻恩愛,能生個聽話的子嗣就更好不過了,但丈夫去世了,曾經的願望就成了鏡中花水中月,不可捉摸。好在何氏的心態一如既往,哀愁有之,難過有之,卻如王凝之所要表達的意思:丈夫死了,生活還要繼續,想來丈夫是不希望還活在世上的小婦人抑鬱生疾。

    藍天之下,門前,何氏遮住並不刺眼的陽光。

    想要留在王家安心守寡,如今看來,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無法實現了。

    畢竟就個人而言,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即便狠下心來能拖個許久,時代背景之中也會有人說她可歌可泣,但對手是一個家族,這就注定她的失敗,女子的命運不由自己掌握,她……終究不是謝道韞。

    「嫂子不想要改嫁?」王凝之的聲音輕柔,帶著一絲疑問,卻不知是在詢問何氏,還是自己肯定的發言,只是在說完之後,並不等待何氏回答,就站起來,身體修長健美,盯著何氏,目光在何氏猶有愁緒的眼角打轉兒,他走過去,握住何氏不知所措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笑道,「嫂子不會改嫁的……」

    「二郎……」被握住手的何氏羞紅了臉。

    「秋日將至,我曾應下嫂子要去棲霞山賞紅葉,時未達成,怎會放任嫂子離去。」王凝之臉上帶著促狹的笑,「有人對嫂子說過嗎?害羞起來的嫂子臉蛋兒比紅葉還要紅……好了,我們出去吧,再晚些,就要被令姜懷疑了……」

    何氏急忙收回手,心臟砰砰亂跳,不知怎麼的,被王凝之握住手,她竟沒有嫌棄,反而帶有羞意,讓她懊惱,只是猶豫之時,王凝之已經和謝道韞他們說起話來。

    當下不再遲疑,重整心情,緊隨而去。

    ……

    謝道韞聲名遠颺,江南之地,隱約有第一才女的美稱,這並不僅僅是美稱。

    只會吟詩作賦的女子,最多也是名伶歌姬一般,供人玩樂,這個時代詩歌終究屬於下乘,消遣之用,並不會以此劃分高下。謝道韞的聰慧,更體現在與人交往、清談之上,倒沒有假,實際上在王凝之看來,所謂清談,其實與辯論學有很大的相似性,極端一點,與詭辯論更為貼切,清談過程之中考究的是一個人的學識程度、反應程度、機敏程度以及個人口才等等,能夠做到清談名家的人,可能不善政務,卻一定是聰明人。

    江南地區只有兩個季節,夏季與冬季。

    夏秋交替階段的晚上,已經有些寒冷了,白天還好些,感受不明顯,到了晚上,露水濃重,濕冷的感覺讓人很不好受。

    王凝之這邊就早早地將厚一點的被子搬了出來,白日已經拿出去曬過了,如今房間裡只有夫妻二人,王凝之在泡腳,謝道韞在整理床鋪。

    是嘴上終究不停地在說著話,夫妻二人除非鬧矛盾,否則很少有說不上話的時候。

    「今日在嫂子那邊,雖然嫂子一如平日那般,說些玩笑話,也會開心微笑,只是我總覺得嫂子有些事在瞞著咱們,眉角含愁,不知郎君可曾發現?」將床鋪整理好的謝道韞走過來,在王凝之身前停下,也不嫌棄,蹲下去就要幫忙洗腳。

    王凝之一抽搐,不過很快安穩下,放任妻子撩起水給自己洗腳,只覺得腳心癢癢的,比干泡腳舒服多了,他舒展了身子,開口道:「自是發現了,甚至我還問出原因來了。」

    「可是與廬江何氏有關?」拿起幹毛巾給王凝之擦乾淨,這才站起來,端著水盆,卻並沒有走。

    「娘子真是聰慧,一點就通,既與廬江何氏有關,那麼你猜猜看,嫂子在發愁什麼?」王凝之褪去外衣,趁著謝道韞出去潑水上了床,躺在被子上,嗅著被子上陽光的味道,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打開了,異常地舒服。

    直到謝道韞走回來,熄了多餘的蠟燭,只留下床頭案几的一隻燭火,與王凝之一樣,褪去外衣,只穿著貼身的小衣,將完美的身材淋漓盡致地勾勒出來,無論是初具規模的高聳,還是纖細到盈盈一握的柳腰,長發隨著動作兒飄動,散落下來,混雜在脖頸間,與裸露出來的大片大片白皙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讓不經意看過去的王凝之愣了片刻,以至於二人之間的氛圍都變得曖昧起來。

    謝道韞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被王凝之看得臉上渲染紅暈,猶如塗抹了胭脂一般,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仿若僅存的身體心理本能般,羞答答地上了床,撩起被子鑽進去,將整個身子籠罩進去,被黑暗覆蓋之後,才有了些許理智,伸出小手捅了捅被子上方的王凝之,嬌嗔道:「莫不成廬江何氏逼嫂子改嫁?」

    這種事情倒是常態,前夫死了,小娘子還年輕貌美,沒有子嗣,改嫁便是稀疏平常之事,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都不會說些什麼。

    王凝之鑽進被子裡,感受到謝道韞身體散發的香味與溫度,心中柔軟,伸出手將妻子攬進懷裡,緊緊抱住,卻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說話的氣息打在妻子的脖子上:「嫂子大抵是不願意改嫁的,何況以王家來說,即便嫂子不改嫁,家裡人也不會讓嫂子受到委……」

    他突然打住,想到了些什麼,感受到妻子的疑惑,便低下頭,在謝道韞看過來的時候吻在妻子的眉梢,緩緩向下方移動,最終停留在紅唇上,用力地汲取著勝似花蜜的芬芳,大手也緩緩游動,順著小衣鑽入內裡,輕輕揉捏著一顆柔軟。

    良久,唇分。

    謝道韞迷離著雙眼。

    「小妹也要嫁人了,我們還未圓房,本想等娘子年歲再大些,可奈何娘子風情絕代,讓人難以忍受……小妹嫁人那天必是吉日,我們也圓房吧……」亮晶晶的眸子互相對視,王凝之又低下頭吻了吻妻子的紅唇,「只是可惜了嫂子,雖不會受到委屈,卻要獨守空房……」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7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女人要陪

    人有許多種,善者、惡者、愚者、智者……

    女人有很多種,高冷、小巧、溫婉、知性……無論哪種,女人終究是女人,就彷彿大自然造物會有兩性之分,相比於男人,女人更需要人陪。

    所以無論謝道韞在別人眼中是高冷也好,知性也罷,小巧與溫婉似乎不搭邊,但同樣的,她也需要人陪,尤其是正與郎君你儂我儂,相處甜蜜之時,嘴上不說,心裡卻是記掛著一直在一起……好在王凝之這幾天在家休息,也正打算趁此機會去學堂聽課,顯然是懶惰來了不想講課,但與學生相處在一起,也是挺滿足的。

    謝道韞陪他一起去的。

    今日授課的正是姚科之,說起來自從將姚科之請進家中之後,王凝之還沒有與其仔細相處過,之所以姚科之會答應在王家定居,無非是王凝之的「進化論」、「格物學」很符合其觀念,正所謂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適當地進行一番「學術交流」,王凝之覺得還是有必要的。

    王凝之和謝道韞的到來還是吸引了諸多人的注意,學生們見到王凝之還是很開心的,坐在王獻之旁邊的郗道茂急忙招手,嬌美可人的臉上掛著笑,靈動的眸子彷彿說話一般,卻是想讓王凝之坐過去。

    姚科之旁邊的匠人愣了一下,不過在王凝之的示意下繼續講課,隨即王凝之與謝道韞坐在了郗道茂旁邊。

    「不許說話,仔細聽課。」看著郗道茂想要說話的樣子,王凝之急忙噓聲,摸了摸小姑娘的頭,「下課再說。」

    正在講課的是家族中的匠人,以往王羲之、王玄之並不重視匠人,所以說田莊有著自給自足的能力,但在陶瓷、武器、醫藥方面,還是向外購買,即便家中有匠人,也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會用到。這種情況下,匠人相當於不用幹活就可以免費吃住,看起來好,但真正瞭解的人,才會知道這種苦悶,有些人一身本事,不被重用,憋屈自然不小……直到格物學的開辦,匠人們彷彿有了希望,這群小主人雖不一定會做匠人,但無疑表現出很大的興趣,尤其是最近,不少學生私下裡還向他們請教問題,那個激動啊……

    匠人講到了畫坯,坯上作畫是陶瓷藝術的一大特色,不但考究作畫水準,還考究對陶瓷整體的掌握,稍有不慎就要重做,匠人一邊講一邊演示,值得注意的是,旁邊還有一些陶坯,應是讓學生練習用的。

    謝道韞看得津津有味,偶爾遇到疑惑之處,還會小聲地向王凝之詢問,對於妻子,王凝之反倒沒有示意不許說話,而是很細心地講解,導致旁邊的郗道茂頻繁回顧。

    上課時間王凝之也做了新的安排,按照後世的方法,半個時辰一節課,隨後休息一刻鐘,到了課間,匠人就將旁邊那些陶坯分發下去讓學生做練習,謝道韞也分到一個,在王凝之的鼓勵下,也開始初步嘗試。

    這點難不倒謝道韞,作為才女,琴棋書畫即便不是樣樣精通,卻也都有涉獵,況且文藝相通,在匠人過來指點幾番之後,很快陶坯上就出現了一副寫意畫:高山流水,名士撫琴,形不似神似,引發圍觀。

    說起來,學生多是王氏子弟,要叫她二嫂,但她比何氏特殊一點,給人感覺很有威嚴,可遠觀不可親近,即便與王凝之親近的郗道茂也不敢與其親密相處,但才女就是才女,即使年齡不大的王獻之,也有鑑賞能力,對陶坯之畫感嘆不已,何況其他人,當下她就被淹沒在讚歎聲中,開心是開心,正想聽聽郎君的意見……突然意識到,王凝之哪兒去了?

    謝道韞猛地抬頭,發現一直以為在身邊的王凝之不見了,此時也已經上課多時,王凝之何時離開的,她竟沒有察覺。

    「你二哥呢?」她向郗道茂詢問。

    「被豐收叫走了。」

    她點點頭,將工具放下,讓旁邊圍聚過來的人讓開一條路,她走出去,在婢女打來的水盆那裡淨手,用隨身攜帶的手絹擦拭乾淨,無悲無喜,只是抿著嘴唇,露出一抹親近之人才能察覺到的委屈。

    她自是知道郎君見自己沉浸其中,不忍打擾,但委屈還是肯定的,以為郎君能陪著自己,卻還是在辦事。

    有奴婢帶路,她走向後院,這裡沒有多少人,母親郗璿的花園在這一片,只有一些懂得侍弄花朵的奴婢在這裡,穿過這裡,就差不多到了王獻之所住的庭院。

    王凝之去的肯定不是王獻之這邊,而是另一處。

    停下來,這是一處荒廢的庭院,隨著有人入住有了幾分生息,謝道韞過去的時候,看見陳奇指揮著一群奴婢在打掃,她開口問道:「二郎呢?」

    「剛走。」陳奇拘束地回答,倒也是通情達理,看到謝道韞過來就差不多猜到原因了,索性一口氣說出來,「將裡面的人一塊帶走了,現在應該是在挑選牛車以及人手,準備將原本住在這裡的人送走。」

    「這裡的人……可是義興那邊的?」謝道韞說了個模糊的指向。

    陳奇點頭。

    「可是發生了什麼?」

    「昨日州刺史李使君要求全郡賑災停工,二郎卻要求不准停工,想來是得罪了李使君,裡面那人……少夫人應該知道,是忌諱,二郎不得已將其送走……這僅僅是我的猜錯,不知是否準確,這事二郎在前些時日就有所準備,還曾多次過來與裡面的人密談,應是自有應對。」陳奇回覆道,「少夫人找尋二郎可有事?」

    「二郎也要跟著一塊過去?」謝道韞皺起眉頭。

    陳奇立刻緊張起來,與其他女子不同,與謝道韞相處,總是會感受到莫名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急忙回覆道:「不會去,二郎說這幾天要陪著少夫人,所以讓陳泉負責,現在怕是擔心出差錯,在向陳泉交代注意事項。」

    謝道韞鬆了口氣,蹙起來的眉頭逐漸放平緩,瞥了陳奇一眼,微微搖頭,卻也不多說什麼,直接轉身離去。

    郎君有心陪自己,就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7
第一百二十五章 表裡

    會稽算是李陵懷的老家,這個說法也不確定,畢竟作為會稽王司馬昱的家生子,往往會隨著主人的居所變動而變動,好在司馬昱被封為會稽王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會稽算是李陵懷住的時間最長的地點。

    他依舊住在王府,本來以他現在的地位,購置田地,建造宅院是很正常的事,但他就是與其他從底層爬上來的官員不同,他依舊住在會稽王府,只是不與下人們住在一起,司馬昱對他頗為看重,特地分出一處庭院供他居住。

    外人認為他忠心、本分,在司馬昱面前也依舊會以下人自居,這當然是自謙的話,無人當真,卻更讓人佩服他的為人。

    這是李陵懷的處世之道。

    其實說起來,這種人最可怕……別人或許不知,只能從外在處事猜測他的本心,卻沒能像他一樣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麼,正如他很少喝醉酒一樣,會擔心自己說漏嘴,每當別人說「表裡不一」時他都唯恐在說自己,所以任何人面前他都會小心翼翼……天亮了,他推開門走出去,沐浴著清晨的氣息,遠處的朝霞唯美富有生機,四周無人。

    這才是他喜歡的生活,雖然被賞賜了這個庭院,他卻拒絕接受奴婢,對司馬昱推脫說是自己不習慣被人伺候。

    李陵懷深吸一口氣,睜大雙眼,輕輕地你難道:「王叔平……」

    此時此刻,他的大腦裡回憶的不是昨晚面見司馬昱時的場景,也不是妹妹李陵容的欣喜與親近,反而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會稽郡郡守府辦公點,看著派出去的官吏、武卒一個接著一個回來,給出的理由全都是……府君不允許停工!

    自負之人往往是自卑的,自卑於別人讚嘆自己的長處。

    對於自己的心理,李陵懷自然能認知到,卻不以此為詬病,反而以漢朝大將軍衛青發跡後嫌貧愛富之事來勉勵自己,雖然平日裡和人交往,聽到有人讚賞自己出身貧寒等等,他也會笑著應對過去,但心中卻是充滿鄙夷,事情輕重緩急他是知道的,但現在王凝之卻幾次三番觸碰心中的傷口,讓他無法忍耐。

    什麼叫「府君說怎麼怎麼樣」?這群人將他這個刺史當做什麼了……即便王凝之出身琅琊王氏,也不能這樣目中無人!

    清晨的微寒空氣刺激到李陵懷的喉嚨,讓他輕輕地干咳幾聲,順勢從懷裡掏出一張有些褶皺的信函,顯然早就被打開了,裡面的內容他也早已看過,卻彷彿不放心一般,拿在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終緊緊攥成一團。

    「你不仁,別怪我不義……」

    ……

    儘管說知道自己的家世背景,除非自己實在作死,例如造反什麼的這種不可饒恕的大罪或者被人謀殺,至少在名義上是不可能有生命危險,即便如此,王凝之也不敢鬆懈,送人,無論是車輛還是護衛,全都是他精心挑選,絕對忠心又機敏之人,再加上陳泉一同去,他才算放下心……這次送人離開是他這幾天驚心搜尋的路線,一路上都有人護送,這才放下心來。

    拍了拍旁邊柳樹的枝幹,隨手將枝條撇向一邊,日光下落,儼然臨近中午,時間過得很快,王凝之突然一驚,倒是想起被自己遺忘在學堂裡的妻子。

    也恰是這時,衣袖被人拉動了一下,隨後豐收的聲音響起來:「二郎……少夫人,少夫人在那邊,咳咳……」

    王凝之身體一滯,就感受到旁邊兩道銳利的目光匯聚在自己身上,陽光之下,大正午的,竟憑空一陣冰寒沁入心脾,直讓他打了個哆嗦。他轉過頭,看向謝道韞:「咳咳,娘子,陶坯畫好了?」

    謝道韞梳著婦人髮髻,衣著高貴,身材苗條不失風雅,上身罩著一個紅色的外衣,眉毛平淡地舒捲著,丹鳳眼卻是銳利異常,就這麼靜默地站在那裡,周身彷彿有一股強大的氣場,就算是貼身的婢女環兒都遠遠地不敢靠近,在王凝之的目光游離過去時還吐了吐紅潤的舌.頭,表示愛莫能助。

    王凝之只好走過去,好在謝道韞雖然表現的極為惱怒,但本性卻早已被他摸透,況且一個大男人,他倒不至於真心畏懼妻子,近了,站在謝道韞身前,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伸出一隻手,握成拳頭,看得謝道韞莫名其妙。

    「環兒,你信不信,別看娘子板著臉,但實際上我只要數到三,娘子就立刻笑了……」王凝之極為自信地說道。

    環兒搖頭,謝道韞皺眉。

    「那好,不信你聽啊……一」

    無動於衷。

    「二……」王凝之拖著長音,眨眨眼,晃著手,「娘子馬上就笑了。」

    「怎麼可能嘛?」環兒不相信。

    「三!」

    話音剛落,謝道韞突然用手絹遮住面容,讓人看不清如何,但明顯彎起來的眼眉還是表現出笑意,片刻之後,才放下手絹,嘴角還下意識地翹起,白了王凝之一眼:「郎君肚子裡儘是些鬼主意……許是早就想出這個法子來應付我,才會在學堂中舍我而去。」

    笑起來的謝道韞讓風速都變慢了些。

    至於那些埋怨,直接被王凝之下意識地忽略,他衝著環兒打了個響指,順勢拉住謝道韞嫩白的小手,搖頭說道:「娘子這麼說可就不對了,你應當這麼想……我在處理家事、政事之時,還不忘記掛著家中的嬌妻,只想著回到家中一直陪著娘子,甚至不斷琢磨各種好玩的、好聽的、好吃的來逗樂娘子,表裡如一,心中所想與實際行動相吻合,這麼好的郎君簡直就是萬中無一,千百年下來只此一個,還就被娘子碰上了,實在是該慶幸。」

    「郎君說大話羞不羞。」環兒嗤嗤笑著停不下來,走在二人身邊,這時聽到王凝之的話,急忙打趣。

    「就是,大言不慚……」感受到被大手包裹著的溫暖,謝道韞的目光柔和了許多,連步子都輕巧許多,「不過也是實話,就是不知說了方才的好聽之言,接下來又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

    「嘶……這就難為我了,讓我想想啊……誒,今日就讓娘子品嚐一個好東西。」

    「何物?」

    「就叫『火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7
第一百二十六章 線索、船隻、文嬛許晴

    誰也不知道李陵懷發了什麼瘋,從昨天下午去義興郡途中折返之後,今天又莫名其妙地去了義興郡,一州刺史,一言一行只要沒有刻意地隱藏,就必定會被人關注著,可以說他就生活在一張大網之中,奈何他不是蜘蛛,而是可以在網上爬行的飛蟲,卻每一次走動都會觸動蛛弦,引發無數雙眼睛的注意。

    他自是知道的,卻無心解釋,即便被人看到又能如何,甚至連貼身的小廝都不表明真相,只是簡單地交代著,由小廝擔當車伕,連護衛都不叫,就去了義興郡。

    ……

    義興郡,郡獄。

    當郡太守韋慧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郡獄的獄卒跪在他面前,神色有些慌張,回答著他的問題:「……我等並不知道李使君為何突然再次返回,卻奈何李使君過去之後就將我等全都驅逐出來,府君,是否……」

    「莫不成使君知道了些什麼?」韋慧也拿不定主意,於他本心而言,並不願意用這件事來威脅王凝之,但陳放在郡獄中的那些屍體,他又不能銷毀,否則指不定哪個常侍就上書控告他銷毀證據,他擔不起……對那些屍體他是不太重視的,大多都被燒成黑炭,無法對比,至於李陵懷怎麼又突然返回驅逐獄卒,徹查屍體,他也是一頭霧水。

    韋慧也不耽擱,急匆匆地跟著獄卒趕過去,大中午,走路就出了一身汗,而不經常有人來的郡獄這邊更是荒涼,以至於路邊雜草叢生,還堆積著垃圾,看得他直皺眉,這才幾天,就變成這副樣子。

    剛靠近,放眼望去,外面不僅僅有被驅逐出來的獄卒,還有大量的身披盔甲的將士,警示著環衛在郡獄外圍。

    獄卒全都在外面,見韋慧過來,急忙圍聚過去,給他說著這邊的情況。

    李陵懷來了沒多久,就有一隊將士趕來,控制住現場,不允許獄卒們靠近……韋慧走過去,看著將士中的一個頭目,開口說道:「李使君可是在裡面發現了些什麼?」

    「這個咱們也不清楚,只是接到命令護住郡獄。」頭目很客氣,面對郡守雖然不卑不亢,但該有的尊重還是有的。

    韋慧雖不知這些將士什麼來頭,但大致能猜出來,應該是鎮守揚州的世兵:「我是否可以進去?」

    「……可以。」左右看了看,頭目擺擺手,空出一個人的通道,讓韋慧走進去。

    與會稽郡的郡獄相同,義興郡郡獄也不經常用,以至於很荒廢,走進去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臭味……屍臭味,韋慧記憶很深刻,雖說這時候也有保存屍體的方法,但屍體的臭味還是難以避免,他用衣袖遮住鼻子,走進去,很快就看到李陵懷。

    李陵懷蹲在那裡,腳下是一具屍體,經過處理的屍體加上被大火灼燒,已然看不清本來面貌,不過李陵懷關注的,顯然也不是屍體的樣貌,看到韋慧進來了,他微微一笑,開口說道:「承賢,來得正好,我已經找到線索了……這具屍體。」

    「這具屍體……恕我眼拙,不知李使君有何發現?」韋慧沒有靠近,顯然對這些屍體無感,「已然看不清面目,使君如何判別?」

    「衣服。」李陵懷站起來,伸出手指點著兩具屍體,「這具和這具,雖然其中一個衣服只剩下一小部分,但從面料上來講,至少不是平民,看不清面容沒關係,從體型上說,這一具不符合許氏中的任何一個,而另外一具——」

    李陵懷張開手掌,裡面躺著一個小巧的飾物。

    「這就是線索!」

    ……

    很多條河流貫穿會稽郡,匯入錢塘江,最後再由錢塘江進入大海,這些多是不知名的河流,也就僅能供應小船航行。

    郡城之外,幾棵高大的榆樹靠的很近,枝葉繁茂,遮擋著陽光,陰涼下,停著一架牛車以及一小群護衛。

    牛車的裝飾很華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靜靜地停在樹下,也沒有人下車,護衛們在小聲地說著話,似乎在等人,沒過多久,遠遠地又行駛過來一架牛車,速度很快,也有護衛護送,等那架牛車靠近之後,經由小廝提醒,停在這裡的牛車終於被撩起了車簾,露出一大一小兩張臉蛋。

    大的傾國傾城,帶著絲絲魅惑,讓人不敢直視;小的則是一臉怯懦,卻也是嬌美。

    「人來了?」

    虞南子開口詢問,見對面牛車緩緩靠近,車伕下了車,正是認識的人,沒有記錯的話,是王凝之的部曲,名叫陳泉,便衝著他點點頭。

    陳泉走過來:「多謝貴女提供船隻,不知……」

    「周圍沒有人,我已經派人將周圍的人驅逐開,至於說李陵懷,他今兒早就去了義興郡,若是你們眼線得力,叔平郎君應是已經知曉了。」虞南子抬頭盯著對面的牛車,擺擺手,「別猶豫了,讓那人盡快上船,反正我只負責這一段,郎君說不用我尋人接應……」

    陳泉應聲點頭,走到對面的牛車那裡敲了敲,片刻之後,一個身材高大之人被一個侍女扶著走出來,步伐還有些踉蹌,速度卻很快,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相貌,跟著船伕上了船,在要進入船篷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似乎是侍女在與其說話,片刻後,侍女鬆開他,向虞南子這邊走來。

    沒有靠近,有些距離地跪拜下去,帶著哭聲說道:「文嬛必當銘記貴女恩情,不敢相忘。」

    說完後也不等虞南子回應,便毅然決然地轉身上了船,同行的只有兩個護衛,恰好是小船能夠搭乘的人數,一切安排妥當之後,隨著水流的聲音響起,船隻離岸,向著不知名的遠方航行。

    護衛們喧喧鬧鬧地準備回去。

    虞南子放下車簾,盯著與自己同乘的小女孩,不知怎地,小女孩的眼圈竟然紅了,哭過一般,似乎為了避免被虞南子看到,低著頭。

    微微一笑,虞南子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彷彿並不知道她的反應一般,說道:「進了許家,就要守規矩,我喜歡美好之物,所以你要先取個好名字,不過終究是要告別過去,你說你叫銀兒,銀兒陰兒,不詳,既如此——」

    「以後你就姓許,改名喚作晴兒罷,如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7
第一百二十七章 神化王凝之

    會稽郡是臨海的,靠近海邊的位置,這裡的村民依靠捕魚為生,耕種反倒是副業,同時這片區域也是特殊的,是山陰縣、會稽縣和上虞縣的交匯處,河流入海口,只是這個時代,這種交通要地並不被重視。

    颶風來襲之時,這邊村民遭到的威脅更大,很多人因此喪生,也就最近才能出海捕魚,前幾天都是依靠曬乾的魚乾度日……這邊也是王凝之重點照顧的區域,因為沒有山嶺,木材並不多,所以這邊的郡民只能等待從其他地方將木材運輸過來,武卒的監督引導下,事情進行的很順利,運送過來大量的木材。

    這邊有傳統農居,卻因為人口稀少,不會像後世那樣依水建造房屋,反倒是茅草屋居多,家庭勞力多的,會花些時間打造更加堅固的屋舍——木屋,相比於茅草屋,木屋的抗打擊能力要強太多,王凝之這次的規劃,也是從傳統木屋建築中選擇了一個簡單宜居的作為模板,建造統一屋舍,並且畫地而居,將人少的村落合併在一起,便於管理。

    運送木材的人中,就有上虞縣來的青山,男人們實行的是輪班制,總共分為兩批,半日一換,侍弄農田與砍伐、運送木材,建造房屋相互輪換,由於加快了進度,木材已經足夠多了,只剩下接下來的加快時間建造屋舍。

    由於挺受重視,青山算是這次運送木材的負責人,這邊的漁村是三個小村莊合併起來的,由於天災來臨時損失有些大,死了不少人,人不多,如今三個村子合起來,也不算大。

    從牛車上跳下來,青山看了看前方,已經在規劃好的區域出現了幾個嶄新的木屋,剩下的還在建造中,只是卻不見建造房屋的人。

    接應他的是一個老村長,年歲很大,佝僂著身子,皮膚粗糙,帶著海邊人特有的黝黑,拄著枴杖緩緩走來,似是看出青山的疑惑,便開口說道:「村民們在祭拜府君大人,這已然是我們這邊的慣例了,說起來,若沒有府君的政令,我等,恐怕……」

    說著,老村長就哽咽起來,身體急劇顫抖。

    青山急忙攙扶住他,示意跟過來的人現在這裡等著,隨後就順著老村長的方向向那一排屋舍後走去,地面的泥也是翻新的,有些潮濕,好在是平地,是特地選出來的好地方,即便河流漲潮也不會波及到這邊,在太陽的暴曬下,一會兒就會變干。

    村民就在屋舍之後,那裡有一大片空地,大約分成了兩撥人,一撥人跪拜在空地處,形成一個半包圍的圈子,中間有一個木頭雕刻而成的木像,青山是見過王凝之的,所以看過去,發現這個木像竟隱約與王凝之相似;而另一撥人,則身穿胡服,數量比較多,相對來說比較凶悍,此時卻儘量收攏著凶悍之氣,目光大多匯聚在中間的王凝之木像上,沒有竊竊私語,而是靜靜地看著那裡。

    青山很奇怪,卻沒有多嘴詢問。

    關於對王凝之的崇拜,自家那邊也是有的,有些人甚至將其神化,認為王凝之是上天派下來的使者,專門來救苦救難來的,這種傳聞大多不可信,也不知出自誰之口,卻廣為流傳,即便有人不相信,提起王凝之,卻也會保持一份尊重。

    這種意義上的尊重,甚至連上上任的王彪之、許慎都不曾有過。

    老村長擺擺手,示意青山鬆手,讓他在這裡站著,隨即,老村長顫顫微微地過去,站在木像的旁邊,在另一邊還有個道人,見老村長過來了,兩人雙雙高舉著木杖,也不說話,過了片刻,木杖重重地落地,發出噠噠兩聲響動。

    「蒼天怪罪,颶風來襲,國不安寧,民不聊生,天降府君,名曰凝之……叩首……」這些話是道人說的,大意比較淺顯,就連青山都能聽懂,大約是說天地視萬物為芻狗,妖魔作怪,王凝之乃仙人化身,前來降妖除魔等等,奈何說話的道人聲音真摯,抑揚頓挫,整整一席話說完,讓人熱淚盈眶,感同身受,所以當最後一句「叩首」說出來之時,所有人,包括旁邊圍觀的那一撥衣胡服者以及青山,都下意識地跪在地上叩首。

    「叩首……」再次叩首。

    「再叩首!」

    三拜九叩乃是大禮,平日裡只適用於帝王、祖先以及神仙,如今王凝之的木像被賦予此等含義,即便是跪拜下去的青山也不覺得突兀……若沒有王凝之的措施,他的妻子以及小兒怕都要葬身在暴風雨之中。

    三拜九叩之禮後,匯聚在這邊的居民逐漸散去,再次回到各自的崗位上開始幹活,青山則與三位村長以及道人交流,商議木材的交接問題,並很快招呼了一大幫子人過去,將牛車上的木材一棵接著一棵卸下車。

    途中,青山一直關注著那群衣胡服者,覺得奇怪,這個地方怎麼會出現這麼多陌生人,上次來還沒有,而且看這些人的模樣,只是衣著打扮與胡人相似,實際上卻是漢人長相。

    在卸車的時候,一隻小船從遠處靠近,沒過多久就靠了岸,那群衣胡服者迎接過去,總共四個人,三男一女,這些人會和之後,衝著老村長招了招手,並沒有說話,就一起上了大船……出海。

    「青山,青山?」

    聽到有人叫自己,青山立刻清醒過來,見是老村長,站在自己身前,緩緩地說道:「怎一直注意他們,有什麼問題嗎?」

    「那些是什麼人?」青山憨厚的臉上帶著一絲難堪,問完這句話,立刻改口說道,「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話,老村長你別在意,我就是一時發怔罷了。」

    老村長呵呵笑著,似乎並不在意,開口說道:「我也不清楚他們是什麼人,他們已經來了有兩天了,送他們來的是琅琊王氏的部曲,府君派過來的人,那自然是沒問題的……好了,卸完了,你該回去了。」

    回過頭,看著空空如也的牛車,以及依舊立在空地上的木像。

    半晌,青山才後知後覺地應道:「哎,我知道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7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冰與火

    「師雲,山間只用薄批,酒、醬、椒料沃之。以風爐安桌上,用水半銚,候湯響一杯後,各分以箸,令自夾入湯擺熟,啖之,乃隨意各以汁供隨意沾食。」

    這是古人有關火鍋形成之後的第一次文獻記載,魏晉時代,顯然是沒有火鍋之說的,在王凝之看來,祭祀的時候「擊鐘列鼎」而食,即眾人圍在鼎的周邊,將牛羊肉等食物放入鼎中煮熟分食,算是火鍋的雛形,只是這時候遠遠沒有後世的豐富調味料以及食材。

    不過難不倒他,火鍋是最容易享用並且適宜平民的美食,並不需要特別難以尋找的調料,辣椒、花椒、香辛料等等這個時候都有,王凝之在一邊說,郭十四就在一邊記錄,取活水,熬成湯,佐以烈酒,這就算是鍋底,他嘗了嘗,感覺可以之後,就吩咐小廝四散而去,到各房叫人……火鍋這種東西,吃的是熱情,一個人是完全新鮮不起來,況且王凝之也不打算藏匿,乾脆去各房叫人,感興趣的就過來,不感興趣就算了。

    所以等他再後廚忙活半天,讓奴婢們在二房庭院處將所需佈置好之後,一抬頭,呵,嚇一跳,黑壓壓一片人,都趕得上家庭聚餐……或者完全可以叫做家庭聚餐。

    此時已然黃昏,光線昏暗,奴婢們掌燈之後,院子裡才有些光芒,王凝之和謝道韞招呼著眾人入座,讓他們驚訝的是,不但各房的弟弟妹妹們都來了,就連父母王羲之、郗璿也過來了,甚至還帶來了王賢夫妻,這樣一來人就有點多了,王凝之就招呼郭十四去分出兩個鍋,乾脆利落弄成了三桌。

    一切妥當之後,命婢女滿上新釀的酒,舉起酒杯,他站起來,笑呵呵地說道:「大家可能稀奇,到底是什麼好吃的能夠讓我將大家都叫來,這可不是普通的煮食,卻也不麻煩,你們先嘗嘗,覺得好吃了,就叫上自己後廚,讓郭十四教導給他們,以後自己貪嘴了也能尋摸著吃到……」

    人多了就有些喧鬧,氣氛卻火熱起來,在座都是血脈親近之人,雖說王家不經常聚餐,卻也都熟悉,也不用多講規矩,由王凝之演示,等鍋中湯水沸騰之後,令人將食材挪過來,食材甚是豐富,雞、鴨、魚、肉,甚至還有活蝦,羊肉,輔之以應季蔬菜,每一樣都取少許,放入鍋裡涮,片刻後,切成片的羊肉熟了,他親自將兩片羊肉分別送與王羲之和郗璿碗中。

    「父親,母親,嘗嘗如何?」

    王羲之和郗璿分別嘗了嘗,被熱氣熏得燥熱起來,尤其是王凝之放了辣,吃下一片羊肉之後一頭熱汗,卻覺得無比爽快……王羲之用手絹擦擦汗,衝著眾人笑道:「此物甚好,香辣可口,大家都吃吧……」

    隨後又專門對王凝之說:「竟不知叔平忙裡偷閒,還能鼓搗火鍋這一新鮮吃法。」

    看著眾人一邊吃一邊聊天,就坐在王羲之下首的王凝之回覆道:「我是想著天氣越來越寒冷,若是下雪了,吃些熱食更讓人滿足,便從『擊鐘列鼎』這一說法之中推演,試驗了幾次,方才得出成品……」

    「想必又與進化、演化有關吧,這次二哥可有詩言,說出來聽聽吧?」

    吃的歡快的一群人歡天喜地,直接忽視了「食不語」這一俗禮,郗道茂就坐在郗璿的旁邊,聽到王凝之這麼說,又想著往日和王凝之下棋總會被他的各種歪詩逗樂,所以乾脆開口打趣。

    「是了,二哥的歪詩最多,何不說上一首。」弟弟妹妹們大多都在學堂上課,聽到郗道茂不懷好意的打趣,也急忙迎合,將目光轉向王凝之。

    王凝之急忙擺手:「你們這是為難我,吃的盡興,何苦讓我吟詩,你們也都是知道,二哥我也就只會幾句歪詩。」

    「歪詩就足夠了,況且聽此話,郎君腹中應是已有詩稿了吧?」謝道韞也衝著王凝之微笑,並伸出手用手絹擦下王凝之額頭上的汗水。

    「既然娘子都這麼說了,那我就……」

    話未說完,王凝之就看到從外面走來的部曲道人們,似乎是看到這裡這麼多人聚會有些驚愕,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進來,他當下有了決定,便站起身子擺擺手,衝著桌前的人說道:「等會再說,我先處理完事情……」

    顯然,背詩也是有代價的,本身他記憶裡的詩作就不多,更何況還有固定命題的五言詩,只是腦海中隱約有印象,突然要他背下來不太可能,所以乾脆直接跑路。

    頓時間引來一片嗤笑,連母親郗璿也眉眼帶笑地瞧著他。

    進了書房,仔細地聽著陳泉他們的匯報,事情不多,卻個個讓他皺眉。

    「李陵懷又去了義興,還叫來世兵來協助……郡獄?難不成那些屍體有了線索?」一開始並不覺得李陵懷針對自己的王凝之也開始懷疑起來,難不成自己看錯了,還是說李陵懷和某些人達成了條件,他不動聲色,「這樣看起來,接下來恐怕對我不利……那人是否安全離去了?」

    「已然安全離去,海邊那邊的道人傳來消息,親眼看著他們坐船離開。」負責此事的陳泉急忙答道,並緊接著說道,「二郎,那邊還有一件事需要向你說一下。」

    「哦,何事?」

    「海邊那邊原本有三個村子,因為颶風之災,並在武卒們的規劃下合成了一個村子,許是因為二郎的政令,讓他們感恩戴德,於是乎……他們雕刻了一個大大的二郎木像,整天當做神靈一般祭拜,祭拜完之後才去做事,這……」

    「還有這種事?」王凝之一愣,被人雕刻成木像整日祭拜,這種對象他也有耳聞,但那些人無疑都是有大功績或者死去很久的偉人,卻沒想到自己僅僅賑個災就受到追捧,讓他哭笑不得,腦子有些茫然,不過終究有一點是確定的,影響惡劣不至於,只能示意自己明白了,然後又將各種事情交代一番,打發他們離去。

    王凝之倒是不忘這些部曲,送他們離去之前將郭十四抓住,讓他將火鍋的做法教給這些部曲、道人,天氣逐漸變冷,火鍋無疑是一種很讓人享受的美食,熱氣騰騰的驅散寒冷,又容易製作,說起來,憑這些部曲之口傳播出去,也算是利民。

    交代完之後他又回到了座位上,看著旁邊又將目光匯聚到自己身上的眾人,乾咳兩聲,無奈地說道:「行行行,不就是一首歪詩嗎,讓我想想,好,就它吧……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喧鬧的聲音靜了靜,過了一會兒,王羲之讚歎道:「好詩。」

    「呀,竟然不是歪詩。」郗道茂小臉紅彤彤地,身子歪歪扭扭,早已將罩在身上的外套脫下,露出了玲瓏的身材,半傾在郗璿懷中,只露出一張小臉,「只是二哥,這貌似是一首勸酒詩吧……你是不是勸人家喝酒呢?」

    「是啊,不過我是勸官奴喝點,不許你喝。」

    正在吃肉的王獻之一滯,感受到郗道茂惡狠狠的目光,急忙搖頭:「我不會喝酒……」

    「我替你喝。」眨著雙眼,郗道茂衝著王凝之揚起光潔的下巴,「哼!」

    ……

    與這邊的熱鬧不同,在山陰縣王羲之這一脈的王氏田莊不遠之處,有一處大宅院,這邊頗為冷清,只有偶爾才會出現的青煙飄然而起,逐漸消散在空氣中。

    晚上有風,吹過樹梢,讓周圍濃密的樹枝晃動,葉子碰在一起速速作響,月亮已經出現在天空中,淺淺的一個月牙兒,很輕很淺,散發著清冷的光芒。

    月光傾瀉下來,可以看到做飯產生的炊煙,只是很少,大多數人已經吃過飯了。

    住在這裡的人現在是王家的部曲,不過追溯起來,他們多是流民,以前跟隨著流民帥許恆盤踞在會稽郡,也是一股比較強大的軍隊……如今數量減少了許多,與一開始被猜忌不同,現在的他們生活不錯,王凝之也越來越重視,衣食住行方面改善了不少。

    宅院中心的一個屋子裡,不斷地傳來說話聲,裡面是這支部曲的大小頭目,說話的人是劉虎和葛順,自從韓子文死了之後,他們兩個算是這群人的領導者,說不上誰大誰小,總之王凝之如果交代事情,都是他們兩人過去。

    「……好了,就到這吧,總之切記,明日就是許帥回來的時候,屆時許帥依舊領導我等……散了吧,大晚上的,沒來及吃飯的快去吃飯,明天還要趁早趕出去。」葛順擺擺手,讓大小頭領走出去,卻單獨叫住一個人,「方明,臉色如此難看,又跟弟妹吵架了?」

    大小頭目們都散去,就連劉虎也點頭示意,回去吃飯,只留下葛順和方明。

    方明是個身材瘦小的漢子,臉色陰鬱,身上的衣服有些薄,門被打開,涼風吹進來,讓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小聲說道:「別提了,早晚休了她,天氣轉涼,竟然連件衣服都不給我做。」

    「你若沒有禦寒的衣物,就從我這裡拿幾件回去,這天兒越來越冷了,弟妹也是不像話,吵架歸吵架,竟然連衣服都不做,你也是,休妻之事切莫再提,我明日讓你嫂子去給你說說話……」葛順拍了拍方明的肩膀,看著這個漢子,雖說這話,臉色依舊難看,彷彿遇到什麼可怕之事一般,卻也沒往心裡去,只當這個兄弟不想回家面對妻小。

    「不,不用了。」方明結結巴巴地說道,看著葛順,身體雖然顫抖著,額頭卻生出了幾滴冷汗,嘴唇動著,半晌,站起身來說道,「哥哥你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

    「行,你慢點。」

    葛順將方明送出去,看著這個瘦小的身影混入黑暗中,這才嘆口氣轉身回屋,與方明不同,他這一家和和美美,他又受到王凝之重視,加上本身的性格等等原因,並沒有過多的苦惱,只是心中還是想著讓妻子明日過去給方明之妻說道說道,一直鬧矛盾總歸不是好事。

    只是他不知道,這個被他認為回家去的方明,走出老遠,拐彎之後,並沒有向自己家中走去,僅僅是在家門口徘徊了片刻,緊緊皺著眉頭,隱藏在衣袖中的雙手不時時握成拳頭,然後猶如做了十分重要的決定一般,用力地在門口空地那裡跺了一腳,隨即就彎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向遠處跑去。

    宅院不小,幾乎每個房屋都住著人,不過都是曾經的流民軍,方明還是個頭目,偶爾會碰到,點點頭,說幾句話,也不會懷疑什麼,就這樣方明來到一個偏僻的角落,這裡是兩處屋舍的夾縫處,因為過於偏僻,沒有人住在這裡。

    他在這裡停下,縮在黑影之中,然後用力地用肘部撞牆。

    咚咚咚……

    沉悶的聲響在黑夜中傳得老遠,他敲過之後,很快,外面也傳來咚咚咚的聲響,接著一條繩索從外面拋進來,他抓住繩索,試了試,然後快速地爬出去。

    啪!

    方明落在圍牆外面,打了個激靈,看到周圍一圈黑影,急忙說道:「是我,方明。」

    那一圈黑影才散開,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看似頭目的人,詢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你的妻兒呢?難道說被發現了?」

    「沒有被發現,就……就我一個人,我想好了,我跟你們離開,只求你們給我提供個好出路,至於妻兒……」方明猶豫片刻,回頭看了看,卻只有一面冷冰冰的圍牆,「帶她們出來不方便,唯恐讓人生疑……放心,我沒有跟他們說,就算被發現了,他們最多吃些苦,不會有生命危險,我只求以後有了出路再來接濟他們。」

    「這麼說只有你一個人了?那讓我在確定一遍,韓子文還活著的時候,你是親信?他的一切都知道?」黑衣人問道。

    「是,我都知道,連他後背有幾顆痣我都清楚。」

    「很好,一個人……」黑衣人意味深長道,「一個人更方便,放心,我們一定會給你個好出路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7
       
第一百二十九章 擴散

    依舊是熟悉的宅院,熟悉的花草樹木,熟悉的路徑,熟悉的清晨,熟悉的太陽……熟悉的人,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的青山卻面對著這熟悉場景發呆,半晌之後,他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然後一哆嗦,下意識地開口問道:「你們這是作甚?」

    映入眼簾的是一群人,男女老少,以及一棵大樹。

    儘管說這些天總是去山林中砍伐木材運回來,但那些多是榆木或者杉木,而非眼前的……香樟樹?

    一群男人圍著香樟樹,手中拿著工具,在熱火朝天的幹活,旁邊還有一群婦孺,喧鬧異常,各種說話聲音傳過來,卻多是關於這個香樟樹。

    聽到青山的詢問,正用砍刀清理樹杈的男人轉過身,哈哈一笑:「這不是昨日看見海邊那些人的祭祀嘛,也不知誰將消息傳到了這邊,大夥合計著,府君對咱們有恩,完全可以借鑑海邊那些人的經驗,村老通知了林長秀小真人,小真人也同意了,所以趁著幹活前,先把香樟樹處理一番,等有雕刻手藝的匠人來雕刻成府君的樣貌……」

    「這樣做真的好嗎,若是府君不答應,那豈不是白做了。」青山有些疑惑,卻也蹲下去幫忙,雖是嘴上說著,但是對於王凝之的感激,他並不比別人少,「我覺得咱們最好請示一下府君為好。」

    「這個不必擔心,小真人昨夜離去,去了山陰縣,應該就是找府君商量去了……我聽說最近因為有人誣陷府君犯了案子,州刺史李使君過來解了府君的職,不知是真是假,但聽山陰那邊的人說,府君最近幾天可都沒有去過郡守府。」

    青山點點頭:「這事我也有所耳聞,不過想來不是大事……」

    「也是,在咱們看來是頂了天的大事,在府君看來,或許只是小事,唉,我別的不奢望,只希望府君能一直在任啊……」

    兩個人的談話引起周圍人的興趣,也都湊過來七嘴八舌的說著,只是具體如何誰都不清楚,大多都是聽說義興郡那邊出現了一個滅門慘案,王凝之被人誣陷與之有關,因為接受調查要避嫌等等閒適在家,多是些淺顯消息,而且大多都是道聽途說,越傳越玄乎,但對於村民來說已經算是最重視的話題了,畢竟涉及到了王凝之。

    但義興一案,終究被世家大族壓了下來,即便傳出了風聲,具體如何,也不會讓底層人知道,所以他們也大多只能說說,嘴上逞逞兇,支持王凝之,並有將王凝之神化的傾向,說是王凝之不過不屑於理睬這些瑣事罷了,他是仙人下凡,不動手則以,一動手就是風雲變動,有心的還將前面許慎、許恆的事情拿出來說說,彰顯王凝之的手段。

    這邊正說著,一群武卒就走了過來,招呼著男人們要去幹活,武卒們後面有輛牛車,緩緩地停下,林長秀和一個年紀差不多大小的小道人走出來,看到這邊人群的聚集,便走過來,林長秀開口問道:「這就是用來雕刻木像的木材?」

    「是的小真人,咱們也拿不出來好木頭,這可香樟樹倒是適宜雕刻,便將原本村子裡的香樟樹給砍回來了。」有人回答道。

    「真是辛苦你們了。」林長秀笑呵呵地說道,「府君一定會讓大家安居樂業的。」

    說罷他就轉過身看向另一個少年:「如何,小寶,你是否也有此心啊?」

    張小寶點點頭,看著香樟樹默然無語,直到四周的難民都散去,在武卒的帶領下繼續勞作以至於這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他才小心翼翼地說道:「長秀,這是個好辦法,如今看起來,會稽各縣的村民們大都對府君感恩戴德,更有甚者便像海邊以及你這裡,將府君當做神靈一般來崇拜……你是否想過,若是咱們真將府君塑造成仙人……嗚嗚!」

    沒有說完,張小寶就被林長秀堵住了嘴,在張小寶眼中,林長秀板著臉,緊張地四下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到這裡,才小聲地說道:「小心禍從口出,此事不急,應當從長計議,等我抽個時間去找觀主商量商量。」

    「好,嘶……雖不能說,但我那邊也可以照做木像,每日祭拜……」

    「這個隨你吧,勿要強求……」

    ……

    王凝之醒來的時候還早,只是懷中抱著嬌妻,不捨得就這麼幹脆利落地起床,況且,這幾天不用去郡守府,也沒必要苛待自己。

    他看著懷裡還在熟睡的謝道韞,淡淡的光芒灑在她的臉上,映襯著絕美的臉龐,因為側枕著自己的胳膊,所以一半臉泛著紅暈,肌膚嬌嫩,頭髮有些凌亂,輕柔的灑在臉上,烏黑健康,與白皙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更是帶著驚人的誘惑力。

    緩緩地縮了縮身子,感受到下半身的動靜,王凝之突然笑笑,低下頭在妻子臉頰上親了親,隨即,用手捏住妻子柔嫩的鼻子,沒過多久,謝道韞藏在被子中的小手伸出來,無力地在眼前抓來抓去,最後抓住王凝之的手,輕輕地撕扯著。

    扯開後,繼續睡。

    再次捏住,沒等謝道韞再伸手,她就清醒過來,興許是帶著起床氣,兩隻丹鳳眼帶著殺人一般的冷光,猛地睜開,直直地落在王凝之身上。

    王凝之咧嘴一笑:「早安,娘子。」

    「早安,郎君!」

    過了小片刻,謝道韞才緩過神來,銳利的目光逐漸柔和起來,輕輕地動著,片刻之後,被子裡的小手落在王凝之腰間的軟肉上,狠狠的一擰……鬆手,掀被子,轉身下床,乾脆利落,拿起旁邊的外衣邊穿邊往外走,嘴角還帶著一絲得逞的笑容,消失不見,只留下痛到扭曲的王凝之。

    揉著腰間的軟肉,王凝之緩緩地下床,被子不用管,自有環兒會收拾,他拿起旁邊的外衣,披在身上,正打算往外走,謝道韞又突然間返回來,只是嘴角的笑容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凝重。

    「郎君,北邊宅子那邊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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