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上品卿相 作者:菩提下01(連載中)

 
Babcorn 2016-12-9 18:49: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4 64739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03
       
第九十章 出鞘(中)

    還是昨天的侍女,伺候著王凝之洗漱完畢,匆匆忙忙地離開。

    烏雲密佈,比昨天更甚,卻是新的一天開始,郡守府是有專門供休息的地方,可是昨晚忙碌得有點晚,乾脆就在辦公點睡下,好在以前也經常這麼幹,倒沒什麼不適。

    颱風的威脅太大,即便在後世,也是最需要提防的自然災害之一,王凝之雖然也經歷過颱風登陸,但畢竟是前世,各種安保措施齊全,不像這個年代,絕大多數的農戶居所只是木屋或者茅屋,嚴重一點,屋子不被連地基拔起就算不錯的了。

    索性郡內也有以往的資料記載,搜索了一晚上,大致被他找到了以往颱風到來時的描述,顯然是沒有自己預想中的那番手足無措,不少有經驗的人是能夠提前看出來颱風將至——如此看來,那群散播謠言的道人所說天災將至也算是有憑據。

    「昨晚讓你稟告郡民,可是完成了?」翻看著手中的書信,先將那個被喚作阿鄒的小廝晾在一邊,王凝之向郡丞李詠詢問。

    「完成了,從東南部的上虞、餘姚開始,遍告郡民,而且留在那邊的人報告說,村民們也在有規律地防範著,前年開出來的山洞、住所還存留著。」李詠說著,面色憂愁,「只是,可供躲避的人數有限,終究還是有人要經受災害。」

    「這倒是個問題,如果可以的話,世家能空出來些宅子給無法躲避的人居住最好,雖有些難處,我或可做個表率,至少讓他們能度過這段日子。」將謝道韞託人帶過來的書信看完,想了想,王凝之說道,「這些事情等會你馬上去做,一定要快,看臨海那邊的情況,似乎這一兩日,颶風就會到來,肯定會夾帶著暴風雨」

    「是。」

    「還有,今天貌似有些官吏沒有來,派人告訴他們就不用來了,然後給那些寒門留個信兒,若有人想在郡守府謀個差事,誰家能接濟難民,我會給琅琊王提意見,品評時會適當提高品級。」王凝之的嘴角掛著冷笑,「說起來,上清派道人說這天災與我有關,便嚇得一群庸人不敢前來……這樣的官吏,要了又有何用。」

    將具體要做的事給李詠吩咐完之後,目視他離開,王凝之才將目光轉向另一邊的小廝阿鄒,或許是王凝之的氣場太大,小廝急忙跪在地上:「小的,見過府君大人……」

    「你且將前夜的經過,給我細細說來。」

    「……郎君被府君抓入郡獄,舉家上下都很惶恐,便是後院的奴婢們,入睡的時間也比往常要晚上許多,我睡覺迷迷糊糊地,有了尿意,便起床去茅房……如廁之後,我聽到外面的嘶吼聲,以及大量的腳步聲,前院那邊也起了大火,我就覺得不妥,若不是躲在糞坑裡,我恐怕也要死在那裡……」

    王凝之猛地抬頭:「你可看清楚那兩人的面貌?」

    「沒有,天色昏暗,他們又都蒙著面,我沒看清楚,但有一點我很疑惑,那就是其中一人穿著的是我家的部曲衣裝……」

    「我聽說,搜家之時,有一個前不久被黃顯收為部曲的人逃走,可有此事?」

    「有。」

    王凝之嘆了口氣,盯著阿鄒,半晌沒有言語,目光銳利,似乎帶著些許殺意,讓小廝越來越恐懼,跪在地上的雙腿發顫,片刻之後,王凝之笑道:「本來一直避免,如今看來,這一步是不得不走了。」

    一道閃電襲來——

    ……

    即便說絕大多數的底層人信仰的五斗米道不是上清派,但也不可否認上清派在南方的影響力,最具話語權的代表依舊是他們。

    因此,從孫襄聚眾指責王凝之逆天行事開始,到尚陽真人說王凝之為妖邪,再到此起彼伏的道人們聲討王凝之,各種各樣的言論,概括起來卻大都將黃顯、馮玄家毀人亡的人災和即將到來的颱風天災與王凝之聯繫在一起,認為是他招惹來的,這就足夠令人擔憂了。

    若說前段時間那些王凝之與許慎之間的謠言攻擊只是瘙癢的話,這次卻著實有些嚴重,因為站出來的可不是沒有名氣的鄉野之民,反而是一個個小有名氣的道人。

    所以一群官吏遲遲不敢進郡守府。

    所以不明真相的人開始對王凝之咒罵起來。

    然而,當諸多的猜疑在一天之內達到頂峰的時候,建康郊外的一座道觀,被稱作棲霞觀,棲霞觀的觀主卻提出了不同的意見:王凝之乃天選之人,這並非因他而起,只是正常的天象。

    鄭青峰這一出頭,頓時間吸引了不少火力,繼而又引起教義之爭。

    紛紛揚揚的鬥爭,在颱風將至前,沒有片刻停息。

    ……

    上虞.縣。

    一個中年人忙碌著,轉移家中值錢的物件,尤其是糧食。

    說是家,不過只是幾間茅草屋,卻足以撐起一家人的溫暖,但狂亂的風聲、明亮的閃電與滾滾的雷聲都預示著,颶風過後,這幾間茅草屋恐怕都將不復存在。

    跟著中年人的,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小男孩以及挺著大肚子的婦人,迎著漸漸大起來的風,艱難地行進著。

    「郎君,你看緊孩子們。」婦人開口說道,聲音柔弱,顯然在風中行走,於她而言十分困難。

    憨厚的中年人應了聲,喘著粗氣,走在婦人和孩子後面,擋著風……這樣的人還很多,他們匯聚起來,向著以前探尋的安全地點前進,是個很大的山洞,到了那裡,颳風下雨都不用懼怕,只需要度過颶風來襲的這幾日,就安全了。

    前面的人停了下來。

    中年人愣了愣,急忙扶助抖動著身子的婦人,仔細聽著前面傳來的話語。

    「滿了,山洞滿了,不能再進了……」

    前面的吆喝聲被風聲蓋住,卻也足夠走到近前的人聽見,人群是沉默的,彷彿在醞釀著情緒,只有守住山洞的人在大聲地吼著:「滿了,山洞滿了,不能再進了……」

    「山洞滿了?怎麼可能滿了,山洞滿了我們怎麼辦!」

    突然,一個人吼了起來。

    「再擠擠,裡面的人再擠擠。」

    「請讓我父母進去!」

    ……

    擁擠起來,年輕力壯的想要向前擁擠,在山洞前擠成一個疙瘩。

    只是終究是徒勞地,山洞裡面確實沒了空間。

    中年人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擠過去,而是擔心地看著婦人,挺著大肚子的婦人安撫著肚子,臉上露出難受的神色。

    周圍的兩個孩子還不斷「阿娘」、「阿娘」地叫著。

    他心煩意亂,如今就被堵在山洞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徒勞地盯著孩子與妻子,看著她挺起的肚子,裡面還有個骨肉,心中悲慼,顯然很難度過這場天災。

    噹噹噹……

    突然,一連串的鑼響從一群人身後傳來,中年人轉過頭,隱隱約約看見一個武卒走來:

    「郡守開恩,特開放數座宅院,以供暫居,還未找到歇腳之地的快點過去。」

    中年人一愣,很快欣喜若狂,衝著婦人說道:

    「走,跟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03
第九十一章 出鞘(下)

    虞氏提供的宅院裡,木質頂棚被趕至此處的農戶們撐起來,遮蔽天空中洶湧的烏雲,雖然說狂風依舊吹動,猶如化為實質般的天公怒氣,啪啪啪打在頂棚上,讓這些頂棚搖搖晃晃,但多少比起茅草屋,強上許多。

    安頓下來後,莫名蒼涼的氣息在人群中縈繞。

    不少年歲較小的匯聚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眨巴著雙眼看著身穿道袍的小道人,見他突然不講話了,急忙招呼:「小寶道人,快講啊。」

    張小寶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催促,只是身子依舊沒有轉過來,看著來人:牛車在風中走的很慢,靠近之後,從中走下一個穿著精緻道袍的道人,可不像張小寶身上這樣皺巴巴的。那道人走過來,看到張小寶一愣,帶著一絲輕蔑,冷哼道:「棲霞觀道人?」

    顯然近日棲霞觀一派在會稽打開了名聲,張小寶也不緊張,點頭:「正是。」

    「這麼說來,又是在講那些不知所謂的故事?」道人似乎覺得有些意思,也不急著進去,就這樣站在門口,旁邊有人替他擋風,「喏,該不會把王叔平招來天譴之事也混雜了,講給這些孩童聽?」

    「道友是來找茬的?」張小寶年紀與黑七兒大些,已然懂事,當下皺起眉頭,「禍從口出,還請慎言,至於王府君是不是妖邪,也不能聽你一家之言。」

    「你可不配做我道友,我就這麼說了,還能招天譴不成?」

    咔嚓……轟隆隆……

    道人剛說完,一聲驚雷炸響,嚇得他一哆嗦,過後反應過來,竟在這群人之中出醜,臉面上掛不住,一甩衣袖:「王叔平逆天行事,自有天公懲戒,你們棲霞觀巴結妖邪,顯然氣數不長,竟然還敢在此妖言惑眾,去,將這個妖道給我趕出去!」

    他身後的護衛走上前去。

    「每隔幾年便會發生的颶風天象與府君有關?誰信!」看著身材高大的護衛,張小寶邊退邊呵斥,「颶風一出,替民眾辦事的是誰,是府君,而不是你,你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府君!以往颶風天象,民眾死傷無數,你們上清派又在做甚?遊玩、宴會,可曾管過民眾死活,如今若不是府君,我身後的人都要躲進一方茅屋在颶風中苦苦煎熬,府君,王叔平——明明是天選之人,為民做事,爾等又為何陷害他……」

    這邊的糾纏引來大批人的關注,道人被罵得面紅耳赤,看見護衛控住張小寶走來,伸出手就要掌他嘴。

    手高高地抬起來。

    一個孩童突然叫道:「放開小寶道人。」

    三個孩童叫道:「小寶道人說的是對的。」

    一群孩童喊道:「放手,滾出去!」

    成年農戶們互相看了看,一群人衝過來,在道人的手要落下的那一刻將其抓住:「這位郎君,還請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啊公子。」成年人的言辭柔和許多,帶著一絲謙卑。

    道人氣得渾身發抖,用力地將自己的手收回來,看著圍堵在身前的一群人,咬牙啟齒,轉身就走:「丟,丟,丟了,回去!」

    啪嗒……

    第一滴雨和張小寶一同落到地面上,張小寶劇烈的喘著氣,半晌,衝著跑到跟前的孩童咧嘴一笑,雙眼有些濕潤:「府君是個好人,不是妖邪!」

    孩童看了看裝飾華美的牆垣,甜甜一笑:「我們相信你,小寶道人。」

    ……

    下雨了,一滴連著一滴,織成雨幕,伴隨著電閃雷鳴,算是白晝的時間,整個天地卻低沉昏暗,似乎有一隻吞食天地的巨獸,張開的大嘴正緩緩閉合。

    撐著傘,提著食盒,王凝之一個人進了郡獄,將獄卒支開,他一個人進去。

    囚牢之中更加黑暗,只有點上燈,經過曲折的小路,來到一處囚牢停了下來,裡面的人正靜靜地睡覺,似乎外面的狂風暴雨與他並無關係,安然的過著該有的日子。

    啪啪啪。

    王凝之敲動鐵柵欄,將裡面的人驚醒,這才說道:「用餐了。」

    「王凝……府君?」許恆急忙變換稱呼,看著王凝之提著食盒,有些奇怪,「怎麼會讓府君親自來送餐。」

    「若是對敵人,自然有些折損顏面,可是若對自己人,就無需太過顧忌了。」將食盒的上層取出來,放在囚牢外面,確保許恆能夠夠到,「快些吃,我從裡面出來了,希望你已經吃完了這個額外的加餐。」

    說罷走向更深處,許恆打開食盒,看到裡面的東西,動作一滯,看向王凝之離開的身影就有些深沉。

    ……

    一刻鐘後,王凝之提著食盒從裡面出來,走到許恆面前,將放在他面前的食盒拿起來,看了看裡面依舊熱氣騰騰的食物,微微一笑:「看來你已經吃好了。」

    隱藏在黑暗中的人影急忙點頭。

    得到答覆,王凝之也不多做停留,順著曲折的路徑走出去。外面看守郡獄的獄卒們,只有五個人,圍坐在一方圓桌前,靜靜地坐著,有些呆滯地看著外面的雨幕,看到王凝之走出來,急忙站起:「府君。」

    「坐坐坐,不用拘謹。」王凝之走過去,食盒放在桌子上,「這樣的鬼天氣看守郡獄也不容易,你們的家人可都安置妥當了?」

    「安置妥當了,還要謝謝府君的照顧。」獄卒們異口同聲地回道。

    王凝之笑道:「那就好,辛苦你們了,裡面那個普祥真人明明要秋後問斬,我來看看吧,竟然還挺有骨氣,死活不吃我拿來的飯菜……嘶,這麼大的雨我拿回去也不方便,不若這樣,你們吃了吧,就當我給你們的犒勞,待颶風過後,再行賞賜,如何?」

    「不敢,不敢,吾等誠恐。」獄卒急忙表示感謝,看著精美的食盒,卻也不推脫,畢竟天氣太惡劣,他們也沒有吃東西,正是餓著。

    「這是你們該得的,好了,我先回去了。」

    濃墨一般的烏雲翻滾著,夾雜著閃爍的雷電,順勢而下的雨水擊打在建築上、花草樹木上,濺起一片又一片的水花,接連無窮。

    舉著傘拐過彎兒,看著蹲在雨中黑壓壓的一群。

    他笑了笑,點頭。

    一道閃電,猶如出鞘的長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0
第九十二章 乾乾淨淨(一)

    飛鳥已經絕跡。

    黑雲聚攏,變幻莫測,猶如一條條黑色游龍在瘋狂地舞動,又好似一頭受傷的巨獸在抽搐、哭嚎,眼淚化作漫天大雨,密匝得沒有縫隙,隨著暴烈的狂風,呼嘯而來,頃刻間落下,整片天地沒有完好。

    一團團茅草飛在空中,順著特殊的軌跡,被拍在樹杈上、牆壁上,在河流上飛舞,又被大浪吞噬……韓子文將身上的披風扯開,任由它順著風,一溜煙飛走,大雨打在臉上,隱約有些疼痛,冰涼沁入脊髓,讓他整個人打了個哆嗦,也不耽擱,用力地招手:「快點。」

    話音剛落,轟隆一聲,旁邊一處牆壁就倒塌下來。

    大雨行軍,終究艱難。

    趁著牆壁倒塌,他向後看了一眼,看到人群中的那兩人,眼神裡有些忌憚,又有些殺意,不過很快被他掩飾下去,在那個道人看向這邊的時候回過頭去。

    這裡是義興郡,與會稽郡不同,卻都受到了颶風的影響,順帶著狂風暴雨,黑暗的路上,人跡很少,偶爾碰上幾個,卻都是房屋被吹倒了,一群人縮著,看到他們奔跑過去,嚇得根本不敢出聲。

    這是一群拿刀的漢子。

    目標是風雨中的黑暗前方。

    快了,燈火出現在視野中,與閃電所帶來的明亮不同,昏暗晃動著。

    韓子文的心臟砰砰砰跳動著,熾熱的心帶動身體的顫抖,前方是黑暗的,只有幾朵燈火在晃動,他又想起了從北方南下時的殺戮,那時候跟在兄長身後奔逃,拼了命地逃跑,此時想想,後面那些追兵是不是也像如今的自己這樣。

    一隻青蛙從眼前跳過,卻很快被紛至沓來的部曲踩在腳下,來不及出叫聲便一命嗚呼,化作一灘血水,被大雨沖刷著,不消片刻,便沒了痕跡。

    與韓子文相同,部曲們只是興奮著,即將到來的殺戮讓他們的身體躁動起來,卻不至於沖昏頭腦,在到了許氏田莊外圍時,便放緩了腳步,沒有從正門進,而是繞著路,踩著泥濘的邊沿,順著圍牆,從側面爬進去。

    啪嗒!

    翻過圍牆的韓子文踩到一個小水窪,卻正巧將腳底的泥土沖刷掉,他看了一眼內部的環境,拔出腰間的長刀,目光森冷,聲音低沉卻具有穿透力,悶哼道:「殺,全都殺了!」

    ……

    風雨中夾雜著敲門聲,從外面傳來。

    「我不是說不過去了麼,別來吵我。」王凝之皺著眉頭,將油燈拉近一點,看著郡城的文獻。

    噠噠噠……

    敲門的人堅持不懈地敲著,似乎不將王凝之的話放在眼裡。

    王凝之滿是無奈,將文獻丟在桌子上,走過去,用力地將房間門打開,呼地一下涼風帶著冷雨撲面而來,除此之外,則是一個帶著笑靨的女子。

    女子披著厚厚的外衣,舉著傘,手中提著食盒。

    絲有些凌亂,皮膚白皙,朱唇輕輕勾連,便是如花似玉的美貌,更有嬌豔的笑容,是虞南子,虞南子緩緩的走進來,將傘丟在外面,也不拿進屋子裡,進來後轉了一圈,亭亭玉立,站在王凝之面前:「這裡的環境並不好,為何我讓你過來,你不過來?」

    猶豫片刻,還是將房門關上,既然虞南子不在乎孤男寡女,自己又在乎什麼,王凝之走到軟榻上:「估摸著你也不會告訴我,我自然不會過去。」

    「我在你眼中就是那麼言而無信之人嗎?」虞南子撅著紅唇,似乎在生氣,不過很快,釋然,走過去將王凝之手中的文獻奪過來,看了看,隨手丟到一邊:「會稽郡志,府君真是用功呢……不過現在暫且休息,喏,我特意做了宵夜帶過來,想著你在這裡吃不到好東西……」

    王凝之靜靜地看著虞南子在對面說話,燈光甚是昏暗,這麼看來,虞南子似乎有些異樣地誘惑,尤其是在將濕了的外衣褪去,只穿著黑色的衣服,妖豔無比,在自己對面,將一份又一份的菜餚糕點從食盒中拿出來,最後,又拿出來一瓶桃花蜜。

    「怎樣,我準備的齊全吧,想來令姜妹妹應是不會給你做這些吧,我可跟你說啊,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嘗嘗看。」虞南子用筷子夾住一塊肉就向王凝之那裡送。

    越覺得怪異,王凝之擋了擋,接過筷子:「我自己來吧。」

    「越接觸,越覺得府君和別的男人不同呢……」虞南子也不生氣,順勢將筷子給了王凝之,「行行行,別看我,我今天心情好,你一邊吃我一邊跟你說周家的位置。」

    吃下一塊肉,味道還不錯,王凝之倒也不說拒絕,想來虞南子也不至於陷害自己,他抬起頭看著虞南子:「說吧,周氏如今在哪裡?」

    「張氏那邊。」

    「什麼?」

    「最近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被許珍察覺了,周氏的那伙殘餘被他轉移了,轉移到吳郡張氏那邊。」虞南子低垂著美麗的臉龐,似乎有些擔心,聲音也越變小,「你不會怪我吧,我也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警覺,若是想到了,我肯定會早些告訴你。」

    「具體位置,你知道嗎?」王凝之停下動作。

    「有,我讓下人在地圖上標註了,等你吃完了讓你看。」虞南子說著,給王凝之又倒了一杯酒,「多喝點,一個人在這邊睡估計會冷,喝些酒暖暖身子。」

    王凝之舉起酒盅,裡面的酒在燈光的照射下散著異樣地光芒,但聞起來,卻依舊是桃花蜜:「你不會在裡面下藥吧?」

    「我也喝了,還覺得我會給自己下藥?」虞南子皺起眉頭,拿起另一個酒盅倒了一杯飲下。

    王凝之盯著她,看著她凌亂的青絲,狐媚臉,桃花眼,黑色貼身的衣服將身材勾勒出來,卻在自己看過去時往後退了退,他放下心來,一口將酒飲盡:「是我唐突了。」

    菜餚看似很多,只是每份份量很少,味道卻很好,吃了些之後,肚子就有些飽了,他放下筷子,喝了不少酒,確實有些熱,將衣服扯開一些,旁邊的虞南子急忙伺候著將桌子清理乾淨,然後從衣袖裡拿出來一張地圖,鋪在桌子上。

    「你看看。」她吐氣如蘭,湊過來,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就是這裡,算是張氏一個廢棄的田莊,平日裡沒人使用,我的人說是張進爵接待的他們……」

    有些頭暈,身體燥熱,好在並不嚴重,算是正常的酒後反應,王凝之寬鬆了下衣服,不讓衣服刺激皮膚,否則很難受,他湊過去,只想盡快得了地址,將虞南子送走,好吹吹風。

    虞南子的手很美,纖細白皙,指頭圓潤,指甲散著淡淡的粉色紅暈,順著手便是被黑色衣衫遮蔽的小臂,然後是婀娜地身體,由於靠得有些近,王凝之隱隱約約能感受到虞南子身上散的熱度,尤其是她的言語輕柔,彷彿戀人之間的呢喃一般。

    驀地,王凝之一驚,他看到虞南子衣衫似乎散開,露出裡面的抹胸。

    「你……」

    「我什麼?你是想說我下藥了?」虞南子湊過來,體香陣陣吹來,紅唇輕啟,伸出小舌舔了舔嘴唇,「我可是說過的,吃了我的口脂才會告訴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0
第九十三章 乾乾淨淨(二)

    人要活著,要麼屈辱地活著,要麼瀟灑地活著,肯定不會稱心如意,活著會很複雜,會很痛苦,會受到煎熬,快樂的時間總比悲傷的時間要短,領略酸甜苦辣,在起起伏伏的命運長河中苦命地掙扎,一切看起來是淒涼而絕望的,然而,更絕望的是,一旦死了,便連前面那些僅有的快樂都將感受不到。

    所以人要活著。

    所以許珍要掙扎地活著。

    一群赤.裸.著身體,露出姣好身材與肌膚的女人圍在他身邊,身體交纏著,偶爾還會輕輕地顫抖、痙攣,猶如一群美女蛇在痴纏……許珍費力地將身邊的女人一個個推開,所有人都沉迷著,即便身體被重重地推開,滾落下軟塌,身體醜陋地撞在地面上,似乎也感受不到痛苦,哼哼唧唧地,讓他下意識地皺眉,目光瞥了瞥案几上的佩劍,心潮起伏,終究還是壓制住殺意,赤.裸.著身子從軟榻上起來,走出去,沒有絲毫羞恥一般,打開門,任由涼風吹打著身體,對外面的婢女說道:「給我準備冷水。」

    婢女應聲退下,獨留許珍站在門口,看著遠處洶湧的烏雲,電閃雷鳴,呼嘯的冷風打在身上,毛髮被吹拂起來,散亂著,從鎖骨劃下。

    一聲滾雷呼嘯而來,將他的目光從身體上吸引過去,落在一個遠處黑乎乎的庭院裡。

    想了想,許珍拿起寬大的衣服穿在身上,草草地繫上腰帶,袒.露著胸.脯,拿起案几上的佩劍,走出房門。

    剛剛入夜,天已經徹底黑了,開始下起雨來,地面上有了些積水,潮濕著,平日裡修剪平整的樹杈折斷了,無力地耷拉著,攔住許珍的去路,他沒有猶豫,還未靠近之時就將佩劍拔了出來,走過去後一劍將枝杈砍斷,從容地走過去,在轉彎處碰到了守衛,便停在守衛身邊。

    守衛顫抖著,覺得彷彿被蛇盯上了,硬著頭皮問道:「郎君,可有吩咐?」

    「你看一看那裡。」許珍扯住守衛的衣領,拽著他讓他看到那邊攔住路的樹木枝杈,就這樣保持著這個姿勢,細長的雙眼緊緊盯著守衛,緩緩靠近,小聲說道,「你應該知道規矩吧……」

    風吹過,讓枝杈上殘留的葉子嘩嘩作響。

    守衛的額頭生出一層細汗,身體不經意間顫抖著,喉結上下移動,顯然在吞嚥口水,臉上露出哀求之色,卻半晌沒有開口說話。

    「你怎麼不求饒?」

    「我……我……」守衛嘴張了張,立即跪下去,「郎君,你饒過我吧。」

    許珍微微一笑,伸出手在守衛臉上劃著:「饒過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犯了錯就要受到懲罰,你不能成為特例——」

    他的手劃到守衛的脖子上,手指上長著指甲,微微用力,便將指甲刺了進去,剛一見血,守衛便劇烈的顫抖起來,臉憋得通紅,鮮血順著脖子流淌下去,只是……他不敢反抗,任由許珍用長長的指甲在自己的脖子上剜下一塊血肉,神色只有恐懼。

    片刻後,守衛捂著血流不止的脖子倒在地上,許珍甩著受傷的血珠,走向黑暗之中。

    似乎對於許珍來說,這是常事,底下人終究是沒有規矩的,無論費多少口舌都沒有用,該愚蠢還是會愚蠢,從掌家開始,他就明白了這個道理,這世上的人大抵都是愚蠢的,聰明的只有幾個,只是可惜,偌大的許氏田莊並沒有第二個人能讓他有這種感覺,所以他懶得浪費口舌,只能用低劣的**傷痛來警告他們,索性,效果很好。在水潭裡洗乾淨手,他望著水潭上不斷蕩起的漣漪,微微嘆了口氣。

    水**融卻帶不來稱心如意,愚蠢的女人,眼裡只有討好與榮華,昧著內心的厭惡表現出恭維,他是不喜的……驀地,他又想起錢塘的孫泰,不知道這個時候孫泰在做些什麼,有沒有在惦念自己。

    許珍無聲地笑笑,誠如孫泰所說,他並非喜好龍陽,只是迷戀不孤獨的感覺罷了。

    田莊不算太大,黑乎乎的庭院隱沒在黑暗之中,平日裡除了許珍之外,並沒有其他人走進這個庭院,以至於雜草叢生,約有半人高的野草猶如一隻隻細小的妖魔,不經意間就勾住人的衣襟。

    用一直被戴在身上的鑰匙打開門,推門走進去,赤.裸處的身體被雜草撕扯著,有些微微的疼痛……許珍已經不在乎了,進去之後,又打開一扇門進入一個黑乎乎的房間,裡面散發著一股惡臭。

    嘩啦嘩啦鎖鏈抖動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適應片刻之後,浮現出一個手腳都帶著鎖鏈、鬍子拉碴的人,看不清性別,只是默默的看了許珍一眼,便又轉過身去,身體微微地抖動。

    「父親,孩兒來看你來了。」許珍身體微微前傾,表示自己的尊重。

    那人依舊背對著許珍,不說話。

    「父親……」

    「食不語。」嘶啞的聲音響起,猶如很久很久沒有說過話一般,發出腐朽木頭劃動的聲音,說著話,那人錯了錯身,這才看到身前有一小小的案几,上面雖集滿擦除不掉的污垢,卻也擺放著一個小碗,小碗裡是白色的米飯,還有一盤菜,由於模糊,看不真切。

    許珍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眼角抖動,似乎有些生氣,語氣提高道:「迂腐,還是如此地迂腐。」

    「這是君子之道。」不適應地辯駁道。

    「哦?那你現在有在做甚,不是在與我講話嗎……真是愚蠢,被這些條條框框限制,除了被動地接受你還有何用處?」許珍激動地走過去,尖銳的雙眼盯著這個一身污垢散發著惡臭的人,「即便落到這個地步,還堅持著你的君子之道,莫不成,你就嗅不到身上噁心的味道?」

    那人靜靜地喘著氣,似乎對許珍的侮辱沒有感覺,又或許早已習慣,只是停下吃飯的動作,從旁邊拿起一個污跡斑斑的手絹擦了擦嘴唇和雙手,抬起頭,亂亂的長發滑落下去,露出裡面黑黑的臉:「所以,就如此對待你的父親?」

    許珍愣了少許,突兀地笑起來,身體顫抖著,歇斯底里地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指著那人說道:「父親……哈哈,父親,我若認你為父,就怕我早就死了,當初若不是叔父,你就要為了自己將妻子全部殺掉,這樣的父親,我又如何好好待你……」

    那人深吸一口氣:「當初確實是我……」

    「別說這些沒用的。」

    「那就說些有用的,你這次來見我——」那人端坐起來,「所為何事?」

    房間暗了下來,沒有星光,沒有月光,只有偶然出現的閃電,才能看清裡面的構造,卻是陰暗潮濕。

    這樣的環境裡,許珍站在那人的面前,正在狂笑的身體一滯,似乎狂笑只是一種可以隨意控制的動作,而非情緒的表達,興許是感到有點冷,他將衣服又緊了緊,盯著這個帶給自己生命的男人,勉強地說道:「我可能要死了。」

    ……

    自從與許珍達成合作之後,羅師便從真人府搬到了義興許氏的田莊裡,畢竟住在真人府,讓他覺得難受,裡面的所有佈置全都是普祥真人親自安排的,他住在裡面,每夜睡覺都會夢到普祥真人在死死地盯著自己。

    還是這裡好,他抬頭看了看全新的房屋,身前的案几上擺放著精美的菜餚、香醇的美酒,還有裊裊的檀香升起。

    外面是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在這廣廈之中,他卻不動分毫。

    只是羅師還不能享用這些。

    他在等人。

    等許氏的主人,雖然住進了許氏田莊,他卻不會親自去拜訪許珍,他是修道之人,要矜持,要無慾無求,要不理俗物,與許珍合作已經算是踰越之事,怎可再降身份。

    他在打坐,身體很平穩,沒有一絲顫動,旁邊是伺候的婢女,他雖然沒有動彈,卻也能感覺出婢女偷偷打量自己的目光,正因為如此,他便更不能動彈,要靜心,要凝神,貫通心與外物……酒香在刺激著他。

    早知道就不該讓婢女開壇的……他如是想。

    突然,房門被砰地一聲推開,寒冷的風順勢吹了進來,豆大的雨滴濺射進屋內,頃刻之後門口就一片狼藉,風呼嘯著,帷帳呼啦作響,婢女急忙跑過去要關門,卻被來人攔住:「就開著門吧。」

    來人是許珍。

    羅師依舊端坐著,只是睜開了雙眼,雙臂也略微鬆懈下來,看著臉色陰沉的許珍,皺起眉頭:「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蠢人擾心罷了!」也不擦拭濕了的頭髮和身體,許珍徑直走過來坐下,盯著羅師,冷笑道,「不早些享用,何必裝模作樣?」

    「此話怎講?」羅師皺起眉頭,看了看旁邊的婢女,見其似乎沒有反應,才放下心來。

    「你知道嗎,有些人看起來身材高大,很強壯,實際上弱不禁風,我輕輕一推他就能倒下。」許珍抬起胳膊,凌空左右看著自己的手掌,隱隱約約還有些血跡,不過很快就轉移到羅師身上,微微一笑,突然伸出手推在羅師身上,將其推倒,「比如說你,實在是不中用,未接觸以前還以為你也算個人物,畢竟能接過普祥真人的擔子,成為流民帥,只是如今看來……嘖,別生氣,你照樣是個人物。」

    羅師狠狠地坐起來,目光陰冷,盯著許珍,背著手,隱約動作著。」

    「你這個人物太虛偽,實際上誰都怕,卻總要保持一種得道高人的姿態,若真是名道卻也還好,但關鍵是……內裡空無一物。」許珍的手放下,隨便拿了個糕點吃起來,「怎麼,想要用蓆子下面的短劍將我殺了,放心吧,你不敢的,現在殺了我,你就徹底跑不掉了。」

    「你想做甚?」摸到冰涼刀柄的手退回來,被毫無情面地拆穿,有些懊喪,羅師低垂著頭,眼神驚疑不定。

    「沒什麼,只是說說,你能過來我就已經很滿意了,若是其他人,我還真不容易把你們這群流民軍拉攏過來,只是天意啊,讓你做了流民帥……放心,以後你還是你的流民帥——」話音戛然而止,許珍愣愣地透著敞開的房門看向遠處,片刻之後哈哈大笑起來,「我果然看人極準,這王叔平不走尋常路,殺伐果斷,便是我也做不到如此,真是可惜了,今夜怕是無法安睡了……」

    羅師再次抓住蓆子下的短刀:「王凝之的人?」

    門外,遠處,狂風暴雨之中,偶然間的閃電能讓他們看清路徑,一群染血的持刀人,正以極快的速度衝過來。

    轟隆隆……

    天雷怒作,嘶吼的寒風肆虐而來,鑽入房屋之中,帶著肅殺之氣,還有陰冷的血腥味。

    「可惜了,王叔平走錯了一步,竟然不讓這些人晚些來,趁我熟睡,豈不更容易刺殺……」許珍莫名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替王凝之的失算感到惋惜,不過還是站起來,四處看看,將旁邊的一柄長劍拿在手中,瞥了羅師一眼,「拿出你的本事來,若過了今晚你還活著,便可自行離去,做你的流民帥,若活不過今晚,呵呵……結果如何不用我多說了吧。」

    說罷,提劍走了出去。

    縮在角落裡的婢女小心翼翼地盯著他,看著修長的身影走出去。

    雨中,狂風裡,烏雲之下——迎客者許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0
第九十四章 乾乾淨淨(三)

    殺人很簡單。

    刀刃刺進去,拔出來,便是一條人命,所以普祥很會殺人。

    曾經的普祥經常殺人,從小就開始殺人,奴婢、流民、佃農、盜賊,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計其數,這麼多年過去,仔細回想起來,前塵往事雖也有些模糊,但殺人殺多了,就開始厭倦起來,這終究沒有多少難度,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死亡只是一瞬間的事,即便這人有過恐懼,也不過是一晃而逝的情緒,至於死亡之後,他又感知不到……這種使用身體、刺痛身體的行為開始讓普祥鄙夷起來。

    普祥會殺人,但他是聰明人,聰明人不能簡單地殺人。

    以前在北方,恰逢亂世,人命如如草芥,不會有人講王法,放眼望去,全是窮凶極惡之人,孩童也不例外,想要活下去,一個甜草根都要染上血液,所以講王法的人要麼自己死了,要麼就是變成王法。普祥算是後者,他成了王法,開始信道,自己制定規則,聚攏流民,逐漸變成有規矩的強大流民軍,或許對於某些人來說高不可攀,但對於更上面的人,卻是不夠看……秦、燕亂戰,偶有其他勢力崛起,普祥終於選擇南下。

    與北方相比,南方就好似盛世一般。

    同樣的,殺人就難了起來,索性,普祥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即便是不殺人也能很好的活著,比大多數人都要很好地活著,於是他就盤踞在義興郡的真人府,卻不曾像其他流民帥一般交好這邊的官吏,反而藉著道人的身份與道人們交流,向周邊的人傳道,甚至收編一些失去土地的農戶,如此一來,卻也站穩了腳。

    暴雨落在刀刃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響,迅速將上一個人的血沖刷乾淨,下一刻,走了幾步,刀子又被刺入第二個人的身體裡,如此簡單地循環著的動作,彷彿喚醒了普祥曾經的記憶,那種熟練地揮舞長刀的動作,一如既往地犀利,身後是一個又一個的屍體,死亡的時候還睜著眼,興許是根本來不及閉眼,就倒在地上,鮮血迅速被雨水稀釋。

    普祥在發洩,長刀被他揮舞的虎虎生威,即便是聰明人,他現在也有些糊塗了,如果不是王凝之,他或許還好端端地做自己的流民帥,也不至於變成這番模樣……現在終究是心情不好,隨著這群部曲一起衝殺過來,不就是在為王凝之辦事嗎?想到這裡,動作卻又慢了些,身後的人越過自己沖上前去。

    越是聰明人,想的就越多。

    他想起出郡獄前王凝之給自己說的話,不得不承認,他心動了。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心動就是原罪,會桎梏自己的判斷——普祥拄著刀站在原地,腳下是還在抽搐的屍體,抽搐期間撞到了他,他冷冷一笑,抬腳踩上去:「乾脆地死去多好,何必再遭罪?」

    身邊的人逐漸變少,跟隨著前面領路的韓子文,從側牆翻躍進來,先是肆虐了一群奴婢居住的庭院,如今衝了進來,雖也少了些人,卻依舊猶如惡狼一般。聽一塊出來的許恆說,這是許恆賬下的流民軍,普祥撇撇嘴,看起來以往確實小瞧了許恆。

    他的目光從這群部曲身上移開,看向其他方向,以前他倒也曾來過許氏田莊,還是與孫泰一起前來,大致的佈局還算清楚,若按照部曲現在方向來看,有些繞遠了,他可不希望為了一個所謂的王凝之,將自己的命搭在這裡,在他看來,這是及其愚蠢的行為。

    因此,他攔下一小股人,衝向另一個方向。

    ……

    若按照正常的時間來算,現在只是傍晚。

    但颶風來襲,狂暴的颶風夾雜著豆大的雨滴,天空的黑幕也緊緊跟隨,似乎在為這兩者作掩護,因此,一片黑暗之中,無論是殺人者,還是抵抗者,對於對方的真實判斷,難免會出現差錯。

    普祥隱隱約約有些錯覺,人好像越殺越多,一開始接觸的大多都是剛剛反應過來的奴婢,即便有抵抗,最多也就是拿著農具亦或是閒置的木頭等等,並沒有多少殺傷力,但隨著深入,奴婢、農戶都少了起來,似乎變成了部曲。

    但就算是部曲,人也似乎過多了些。

    黑夜,閃電,透過雨幕,精良的武器閃爍著寒光,猶如有所準備一般防範著來犯的人……普祥眯起雙眼,抬起手中的刀,示意身後的人停下來,他緊緊盯著前面的人,半晌之後笑起來,對身後的人說道:「你們先在這裡等著。」

    隨後一個人走過去,他的衣服早已濕透,從郡獄中出來後也沒有洗漱,蓬頭垢面,自然難以讓人辨明,然而,他並不需要被人認出來,只要自己能認識別人就好。

    顯然,在月亮門前站著的那群警戒之人,他認識。

    走過去的途中將頭髮撥到身後,藉著雨水抹了一把臉,看著那夥人用刀刃對準自己,似乎因為自己一個人走來有些驚懼,普祥便冷笑道:「怎麼,一段時間不見,就不認識我了?」

    那群人一愣,只是刀尖依舊衝著普祥,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試探著問道:「你是……真人?」

    「不是我還有誰?」普祥也不戒備,就這樣大大咧咧地走過來,靠近之後眼睛落在那群人手中的刀上,目光森冷,壓迫著讓他們將長刀緩緩地垂下去,「看來你們跟著羅師過得還挺滋潤,竟然為了不相干之人賣命?」

    「真人,我等不知你……」

    「不用說了,這次來人不少,就算有你們相助,許氏被滅也只是時間問題,若你們還要跟著那個蠢貨去送死,也隨你們,只是要擋我的路,別怪我不顧情分!」普祥的目光在這群人身上掃了一眼,衝著身後招招手,示意身後人跟上。

    「真人,我……我們給你帶路。」猶豫片刻,其中一人如此說道。

    ……

    普祥是享樂主義者。

    人生苦短,為瑣事憂愁苦惱不是他的風格,所以他不會毫無目的地去殺人,但會毫無目的地去享樂。於他而言,敵人**上的痛苦顯然不如精神上的痛苦更會給他帶來快感,所以殺人只是一種手段,他更喜歡能夠不用殺人便可以讓人恐懼與絕望。

    這裡是後院,說起來,算是許氏的核心地帶,能夠住在這裡的,大多都是許氏的核心子弟。

    這個時間點,若不出意外,他們應該在各自的房中。

    與方才不同,現在是一帆風順的,誠如夜襲的他們不知道許珍布下了防禦,許珍也不知道夜襲的人中有普祥真人,更不會料到,本應最難以攻打的後院,卻是悄然瓦解,沒有廝殺,沒有流血,普祥真人所至之處,原屬於他的流民軍紛紛放下了武器。

    「這裡是許珍兩個妹妹的居所。」旁邊的人給他解釋道,目光變得淫.邪,「真人,我等可在外給你把守。」

    「很好……此間事了,你就替代了羅師的位置吧。」普祥微微一笑,也不管那人的感謝,走進這個庭院。

    他喜歡殺人,更喜歡及時行樂……世家貴女,若在平時,可是極不容易碰到,如今碰到了,自是不會放過。大雨將他身上的污垢沖刷掉,卻來不及將他衣服上的血跡沖刷乾淨,走進去之後,便看到走廊處有婢女在張望,見他進來,急忙制止:「你是誰,這外面出了何事?怎麼有些喧鬧。」

    「有人闖進來,我是過來通知你們的。」普祥走過去,刀藏在身後,「你們還不知道吧?」

    「不知道,是什麼人闖進來了,很危險嗎?」婢女疑惑地詢問著,看著普祥緩緩靠近,覺得奇怪,急忙制止道,「你別過來了,就在那裡說吧。」

    「我不靠近怎麼才能告訴你——」他露出背後的長刀,「闖進來的是我呢?」

    「啊……」

    長刀刺入,直接殺掉一個婢女,另一個婢女驚叫起來,轉身就要往裡面跑,卻被他迅速抱住,摸索了一下身體,一刀結果掉。

    婢女尖叫的聲音已經傳了進去。

    啪嗒……一本書突然掉在地上,書的主人愣在普祥面前,是一個七八歲大小的小姑娘,撲朔著大眼睛,帶著一絲恐懼,盯著普祥,落在他依舊刺在婢女身上的刀身上,看著鮮血混雜著雨水,滴落在地面上。

    「怎麼了晴兒?」溫婉的聲音傳來,又走出個年歲大的,剛走出來就看到這一幕,愣在當場,身體輕輕顫抖著,卻沒有驚叫,而是緩緩地走到被喚作晴兒的女孩身前,用顫抖的聲音對著普祥說道,「可不可以,不,不殺我們?」

    「你覺得呢?」普祥眯起雙眼,猶如一頭準備獵食的凶獸,拔出刀,也不顧身上佔了血,緩緩地走過去,他每進一步,那兩個貴女便退一步,直到碰到牆壁,無法後退了,身體僵直。

    刀尖抵在貴女白皙的下巴上,帶著冰涼的氣息,緩緩地向下劃動,刀口鋒利,輕輕一滯,便將衣服劃開,露出裡面精緻的鎖骨,掩蓋在抹胸下的高聳……衣服被撕開,嬌弱的處女軀體暴露在陌生的男人眼前,貴女認命一般閉著眼睛,雙臂遮住私密之處,輕輕說道:「我……服侍你,可以放過晴兒嗎?」

    ……

    普祥走出來,似乎過去了很長時間,身上沾著血。

    外面的人卻沒有絲毫的不耐煩,似乎這是常有的事,見他走出來了,便有人迎過來,可是剛走一步突然停下,驚訝地看著普祥身後的小姑娘。

    「真人,這是?」

    臉上帶著笑容,瞥了一眼已經呆滯的小姑娘,雙目圓睜,不斷有淚水流下,卻依舊跟在自己身後,倒也有趣,這一幕卻有些熟悉,似乎曾經也曾做過同樣的事,殺人全家,卻放過了小貴女,不過終究有些模糊,記不清楚了,索性他也不會自找煩惱,記不起來便不去思索,開口說道:「放她走吧。」

    「嘶……好,放她走。」想到一個小女孩也不會有什麼威脅,那人咬牙點頭道。

    普祥轉過身去,挑起小姑娘的下巴:「我放過你了,至於說能不能逃脫,就看你自己的了……好了,走吧。」

    梨花帶雨的小姑娘哽嚥著,隨著下巴被挑起,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普祥身上,呆滯渙散的瞳孔出現些許光澤,眼珠轉動了下,似乎將普祥的樣貌印在心中,然後轉身跑開,似乎擔心普祥返回,速度很快,片刻後消失在黑暗中,引起一陣笑聲。

    活動著身子,下身還有些不舒服,普祥皺皺眉,等旁邊的人停下來後,才指了指前方:「前面的人沒有被驚動吧?」

    「沒有,我讓人看著呢。」

    「正好……」普祥咧嘴一笑,瞥了一眼剛才的庭院,「處子就是不禁鞭.撻,片刻就昏了過去,不過也好,這樣死去就沒有痛苦……我還沒舒服,咱們繼續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1
第九十五章 乾乾淨淨(四)

    意識越來越模糊,整個身體暈乎乎熱乎乎猶如騰雲駕霧一般,以至於目光都有些渙散,這種感覺很不好……王凝之胡亂地抬起手,僅存的意識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左搖右晃的身體沒有絲毫的安全感,他需要支撐物,恰巧,前面一個物體靠攏過來,他下意識地抓住。

    軟軟地,滑滑地,涼涼地。

    冰涼的觸感讓他覺得很舒服,努力地盯著看,便看到一個柔和的輪廓出現在眼前,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如同花蜜一般的芬芳:「郎君……」

    郎君……

    柔軟的聲音傳進耳朵裡,很細膩,猶如睡眠前妻子小聲的呢喃……是在家中嗎?他停滯了片刻,努力去看,努力去想,但身體很疲憊,怎麼也無法將那層薄薄的屏障撕破開來。

    他只能拚命地去抓取,環成懷抱的樣子,摟住一個纖細的**,輕紗摩挲著,裡面卻是柔軟而滑膩。

    「郎君,我們安歇吧?」溫熱的呼吸噴打在王凝之的耳邊,讓他渾身一酥,下一刻,兩片薄薄的唇瓣將耳垂含住,輕輕地舔.舐.著,異樣地刺激讓王凝之輕輕地勾著眼前人的纖腰,享受著片刻的旖.旎。

    「你是令姜?」徒勞地張開嘴,費勁地吐出幾個字。

    耳垂的溫熱消退下去,懷中的佳人抱住王凝之,兩個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我不是令姜。」

    「那……」

    啪嗒。

    受到推力,王凝之倒了下去,途中胡亂地掙紮著,順手抓住女子,兩個人一塊倒了下去,途中聽到咯咯的笑聲,很快,兩個人倒在軟榻上,抱在一起,王凝之清醒了些,隱約能看出眼前女子的輪廓,卻依舊不真切:「那你是誰?」

    「郎君,我是你的妻子啦……」

    輕柔的指尖緩緩舞動,衣衫順勢褪去,身體糾纏著。

    ……

    一座風雨之中搖擺的茅屋轟然倒塌。

    閃電照亮整片天地。

    在一陣陣沉悶的雷聲之中,狂風呼嘯而來,連帶著天空之中滾滾的烏雲在洶湧地變幻著,宛如低吟的巨獸,大雨傾盆而下,彷彿巨獸的血液,在地表匯聚成河,沖垮堤壩。

    這是重大的天災,不僅僅是一個郡縣受到波及,從臨海郡、縣一直到內陸江州等等,都受到波及,只是災害程度不一,內陸地區僅僅是陰雨天氣,卻不至於整片區域受制於颱風之中。

    房屋倒塌,農戶們被迫逃出來,冒著傾盆的大雨,去尋找避雨場所,年輕力壯的男子還好些,女人以及老小卻無法承受,有的在奔逃途中突然摔下,就再也無法起來……沒有防備措施的人只能淪落到此等地步。

    ……

    韓子文整個人都在顫慄。

    長刀撕開瘋狂奔逃中奴婢身體的時候,鮮血往往會飛濺出來,混合著雨水打在他的臉上,被他吃進嘴裡,鹹鹹的,腥腥的,更加刺激身體中的猛獸。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頭猛獸,平日裡蟄伏起來,若沒有相應的契機,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甦醒……韓子文非常清楚自己內心的猛獸,雖然他是個文人,但因為遭遇家破人亡,只能被迫混入流民群中渡hn下,逃亡過程更是驚心動魄,追殺、死亡是經常有的,即便兄長照顧,卻也不可能一直保持文人的矜持。

    所以當蟄伏的猛獸被血腥味喚醒,它就會變成餓獸,沒有理智,只有殺性。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由於沾染了大量的血液,身體雖然瘦弱,卻十分危險,以至於連身邊的部曲都遠遠地離開他,隔著一段距離。

    嗤……又是一具屍體倒在地上,無聲地雙眼還存留著死前的驚愕。

    緩緩地將長刀從屍體的後背抽出來,韓子文抹了一把臉,左右看看,衝著旁邊的人問道:「這邊清理乾淨了嗎?」

    「乾淨了。」

    點點頭,急促的爆發讓身體有些疲憊,韓子文也不例外,拖著刀,從這個庭院裡走出去,身後是一個個倒在地上的屍體。

    人很多,原本以為許氏不會有所警惕,卻不曾想,剛衝上來就遇到了抵抗,而且人數很多,雖然看樣子也不像提前預知,但反應速度很快,完全不像普通世家中的部曲,這樣的抵抗讓韓子文遭遇了一場苦戰,好在,衝了過去,身後儘是屍體,也分不清是許氏的人還是自己人,殺戮還沒有結束,自然不會有人清理。

    雨幕很大,稍遠一點,就看不清楚,只有模糊的人影晃動,殺聲震天,刀劍碰撞的聲音蓋過了傷者的哀嚎。

    身邊的人沒有停息,衝了過去,碰到抵抗的人,又是一番廝殺。

    韓子文不再白白浪費力氣,心中的猛獸依舊在,卻少了幾分發洩,他一步一步踩著水窪走過去,凡是靠近的抵抗者都會被旁邊的人攔住,雖然方才看到了許恆,但被王凝之賦予任務的依舊是他,所以他不擔心旁邊的部曲不保護自己。

    他的目標是前方,一個比方才大兩倍的庭院,入口處有個長廊,長廊上倒著幾具婢女的屍體,興許是剛剛被殺,屍體還有些溫熱,並沒有僵硬,輕輕地撥開,走進去,長刀在地面上劃著,將水窪劃成兩攤。

    「那個人……是許珍?」韓子文問道。

    旁邊的人停下來,目光順去,越過猛衝的王氏部曲與抵擋的許氏部曲廝殺的場地,看到那邊高高的正房前站著的人,削瘦,衣服蓬鬆,赤.裸.著胸脯,一手拿著長劍,目光陰沉地掃視著……看到這裡,點點頭,回答道:「是許珍。」

    話音落下,旁邊砰地一聲炸響,泥水四濺。

    凶狠的氣息在韓子文身上凝聚,他雖然瘦弱,卻能爆發出極大的力量,踩在地板上,發出震懾人心的聲音,整個人化作一頭猛獸,轟地一聲衝入人群中,一隻手握著刀,另一隻手將前方的人推開。

    推搡著越過那片戰場,整個人衝向門前的那個身影。

    許珍……拿到他的人頭,王凝之有重賞!

    韓子文已經記不得王凝之說的話,卻想著重賞,曾經南下時的記憶與如今混合在一起,他的速度很快,衝過去,身後的水窪被劃開,猶如易碎的水蓮,向四面八方碎裂炸開。

    三步,兩步,一步。

    他看到許珍臉上的憤怒,也看到自己的興奮。

    他就是一支蓄力到最大的羽箭。

    「啊!」驟然停下,長刀狠狠地落下。

    ……

    「啊!」雷聲驟起,難民哭嚎。

    ……

    「啊!」普祥在貴女的體內釋放。

    ……

    「啊!」供給難民的宅院裡,農婦誕下嬰兒。

    ……

    「啊!」王凝之挺入虞南子的身體。

    ……

    穹頂之下,一片狼藉。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1
第九十六章 乾乾淨淨(五)

    「求求你,不要殺我!」

    地面上是被撕碎的衣服,凌亂地散落著,赤.裸.著身體的美婦人哭哭啼啼地哀求著,旁邊是一具男人的屍體,似乎死了有一會兒,這樣的場景下,她聲音嘶啞,已經喪失了往日的從容與美麗。

    普祥將衣服穿好,回頭看了看,撇嘴道:「可惜了,若是平日裡我肯定將你收入房中,然而現在,誰讓你是許氏之人,我若收了你」他看了一眼會稽郡的方向,帶著一絲惋惜,手起刀落,一具美麗的屍體就倒在了地上,鮮血順勢流下:「那邊就會收了我。」

    暴雨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排水不及,庭院積水已經可以沒過腳脖子,一群人在水中走來走去,速度也被拖累這已經是最後一個小庭院了,剛才被殺的美婦人以及她的丈夫貌似是許珍的叔父,只是掙扎中胡亂所言,普祥也未曾聽清楚。

    「其他人都解決乾淨了?」風貌似更大了,走在風雨之中,便是普祥都有些站立不穩,他大著聲音詢問旁邊的人。

    「全都殺了,如今看起來,就只剩下中庭了。」

    「中庭?」普祥皺起眉頭,「許恆和韓子文他們還沒有把中庭解決?走,過去看看。」

    空中的黑雲依舊在洶湧地變幻著,鳥類早已消失不見,應是躲了起來,義興許氏田莊,如今除了人之外,已經沒有其他生命在活動,即便是人,號稱萬物靈長的人,在黑夜之中廝殺,死亡是常有的,沒有可以作為防禦的甲殼,輕輕被刀劍刺入身體便會死亡,而且大雨遮蔽了眾人的視線,誤殺也會存在,倒在地上的人不少便是死在同一陣營人的刀下。

    月亮門那邊充斥著喧鬧。

    這邊不是中庭通往後院的唯一通路,卻是一條捷徑,原本留有普祥賬下流民在看守著,等他趕過去時,又傳來刀劍碰撞的聲音。

    「前面的人擋住,別讓許珍跑了!」嘶吼聲傳來,夾雜著噼裡啪啦的聲音,在雷聲之下,傳到普祥耳朵裡。

    他猛地抬頭,撥開前方的人,竄了過去。

    視野驟然變得開闊起來,一條長廊出現在眼前,一群許氏的人被圍堵在中間,正殊死掙扎,這邊由於上面有屏障,沒有雨幕遮蔽雙眼,很清楚就能看到了裡面晃動的身影:許珍,還有羅師?

    許珍身材削瘦,若真比較起來,與女人相似,平日裡養尊處優,打殺起來並不佔優勢,如今且戰且退,手中的長劍匆忙地揮舞著,抵擋著韓子文的攻擊韓子文的動作也變得酸澀緩慢起來,顯然體力消耗過大。

    「羅師!」並未耽擱,普祥提著刀走過去,一聲呵斥,將前方人的注意吸引過來。

    在許珍身旁的羅師回頭看過來,片刻之後愣了一下:「普祥?」

    長刀一揮,便是一條人命普祥掛著冷笑,目光將羅師死死鎖住:「怎麼,很驚訝,覺得我這個時間應該還在郡獄,等待秋後問斬?」

    寒風吹進長廊,鑽入早已濕透的衣服中,羅師打了個寒戰,也沒有心思去想是因為畏懼普祥還是僅僅因為身體寒冷,他的身體微微顫抖,看著普祥一點一點地靠近,大腦卻是一片空白他是普祥的手下,是最早跟隨普祥的人,對普祥的手段自然清楚。

    正因為清楚,所以才會恐懼。

    「攔住他!」就在羅師驚恐的時候,旁邊的許珍用力地將韓子文的長刀擋回去,回頭看了一眼衝入人群的普祥,惡狠狠地吼了一句,隨即撞了一下羅師,將他撞向普祥那邊,「別發呆呸!」

    韓子文雙手持刀,大開大合,再次劈砍上去,雖然和許珍一樣身上多了幾道傷口,卻不致命,只是嘴角紅腫起來,不斷有鮮血流下來:「看我這裡,你看哪兒呢?」

    許珍被撞在牆上,吐出一口血,劇烈地喘著氣,瞥了一眼後方,有些無奈,卻依舊奮不顧身地和旁邊的部曲迎向韓子文。

    羅師被撞向普祥那邊,將兩個部曲撞開,愣了一會兒,卻很快緊咬著牙,奪過來一把長刀,將手中的短刀丟掉,粗糙的手柄狠狠地粘在他的手上,長刀帶著猩紅的血線,在空中劃出一個寒白的弧度,與普祥狠狠撞在一起。

    當!嘶

    金屬碰撞與劃動的聲音響起,兩個撞在一起的身影停滯片刻。

    普祥用力地將長刀拔出來,感受到滾燙的血液噴打在手臂上,嘴角噙著一絲冷笑,看了一眼身體痙攣逐漸倒下去的羅師,搖頭道:「終究只是個蠢人,蠢人可不適合做流民帥,否則一不小心,便是所有人與你陪葬。」

    羅師的嘴張了張,卻終究無力發出聲音,留戀地別過頭,看向許珍,倒在地上。

    殺人很簡單,不可能說一個人是頭目便難以殺死。

    羅師的死普祥並不放在心上,甚至說,一個多時辰的壓抑到現在終於可以略微緩解幾分,偌大的義興許氏,如今恐怕就只剩下眼前這些人了。

    「不要鬆懈,放下武器也會被殺死的。」看到部曲們因為羅師被殺而嚇到,許珍大叫一聲,卻被韓子文一腳踹中腹部,整個人便佝僂起來,半靠在牆上,嘴裡發出壓抑的呻.吟.聲,恐懼是不存在的,眼前沒有給他恐懼的時間。

    長廊。

    許珍靠在牆上,周圍只有五六個部曲還在廝殺,韓子文和普祥從兩邊向他走來。

    因為長時間的對抗,身上有不少的傷口,還在流血,似乎已經麻木,感受不到痛苦,只是雙臂顫抖著,已經無法用力握劍。

    他突兀地笑笑,抬起頭,看著天空中劇烈變動的烏雲,恍然間,竟給人鬆了口氣的錯覺。

    普祥和韓子文走到許珍的面前,看著這個許氏的家主,竟也有些惋惜,普祥說道:「你也是個人物,只可惜,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多說無益,動手吧。」

    普祥抬起手中的刀,輕輕地刺入許珍的胸膛,看著這個似男似女的人,這一刻輕輕地閉上眼,雖然狼狽地死去,倒也有了些男人意味。

    噗。

    兩聲金屬刺入肉身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普祥的神色錯愕起來,低下頭,看到自己手中的刀刺入許珍的胸膛裡只是,這不是重點,他順著自己腹部的傷口向身邊看去,正是韓子文似笑非笑的表情。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1
第九十七章 乾乾淨淨(六)

    嬰兒的啼哭劃破長夜,在簡單的宅院中,在暴風雨下,在人間。

    接生的是一個年紀大些的婆婆,興許是有些經驗,好在婦女是順產,雖然條件艱苦了些,倒也是母子平安,剪掉臍帶之後,嬰兒被包裹在厚厚的衣服之中,還是小孩的父親在妻子生產的時候做出來的,如今看著婆婆將懷中的嬰兒遞到自己手中,中年男人抿著嘴,伸出一個手指劃過嬰兒還有些皺巴巴的小臉,片刻之後,嘴角上翹,雙眼卻眯起來,淚水落下。

    怪異的似哭似笑之臉在昏暗的燈火掩映下有些夢幻。

    產婦被幾個床單隔離起來,不用擔心被周圍的人看到,只是在一群人眼皮底下生孩子,至少周圍的人都在關注著,見嬰兒被送了出來,先是兩個孩子跑過來叫了聲「阿父」,要求中年男人蹲下來讓他們看看嬰兒,很快一群人圍攏過來,有人輕言問道:「男嬰還是女嬰?」

    「男嬰!」忙碌著處理婦女的婆婆回頭說了聲,然後揮舞著胳膊開始驅趕這群人,「去去去,一邊去,這樣圍著不好。」

    「挺喜人的,這樣的破天氣,能安全出生值得慶賀。」被婆婆驅趕也不惱,雖然一群人並不認識,但身份相近,如今也可以說是患難之交,有人一邊退一邊說著。

    「這得多虧了府君提供這個宅院啊,否則……還真說不定呢。」

    「可不是嘛,青山,等天放晴了,颶風過去了,你可得去好好感謝府君啊。」一個年紀大點的男人說著,然後反過身從自家位置那邊摩挲著,拿出一個袋子,「青山喜得一子,值得慶賀,我這裡還有些米,煮一鍋粥,給你媳婦補補身子。」

    「我家有些……」

    ……在上年紀男人的帶領下,一群人紛紛掏出來些,東西不多,匯聚起來卻著實可觀,這時有婦女出來,乾脆地說道:「這麼多東西,那就多弄些,大家分食了可好,也算慶賀了。」

    被喚作青山的中年男子不斷地說著感謝的話,即便頂棚之上是呼嘯的風雨,心中卻多了幾分溫暖。

    懷中的嬰孩還在哭泣著,只是聲音變弱了,似乎也有些疲乏,青山輕輕搖晃著,想要哄這個小傢伙安睡……旁邊是忙碌的眾人,只是動著動著,突然從中分開,一個穿著道袍的少年走了出來。

    道袍少年很是清秀,走出來後,藉著燈光看見抱著嬰孩的青山,便微微一笑,一邊走來一邊詢問:「這可是剛出生的嬰孩?我在那邊聽到有人說起,便過來看看。」

    這年頭道人的地位很高,而且少年眉目清秀,衣衫也不像周圍人這般狼狽,青山倒不敢怠慢,急忙點頭回道:「是我剛出生的嬰孩,不知小真人過來,可是有事?」

    「我叫林長秀,這邊的田莊是府君提供的,我過來管理秩序。」林長秀說著,低下頭去看著嬰兒,秀氣的臉上掛著笑,「很幸運的小傢伙兒,這樣的天氣還能安全地活下來。」

    「得多謝府君。」青山急忙回道,聲音確實真摯。

    林長秀點點頭,算是作為回應,四處看了看,看到被幾個床單圍起來的空間,還有婦女不斷地進進出出,將盆中的水潑出來,不過已經到了尾聲了,他便說道:「我那邊的房間由我一個人住著,大了些,等會兒你們一家先住進去,熬過這段時間,剛生完孩子,估計身體正虛弱,我那邊也有些吃食,可以補補身子……」

    少年的聲音雖然稚嫩,說話卻是不緩不急,靜靜地安排著,過了沒多久,床單就被撤了下來,新婦躺在臨時安置的地方,看著自己的孩子。

    「收拾乾淨了吧,收拾乾淨準備吃粥了。」上年紀的男人吆喝道,「小真人也吃些。」

    「乾淨了。」

    ……

    看著普祥緩緩地倒下,韓子文將長刀拔出來,低著頭,嘴角帶著一絲笑容:「這應該就是二郎讓我過來的用意吧,放你出來很危險,一不小心你便可以和你的部眾逃走,可是我如果殺了你,一切就都能解釋清楚了……普祥真人越獄不成被誅殺,算是個不錯的理由——你之前殺的陪同許慎過去的流民將領是我的兄長,想必,身為聰明人的普祥,也沒能猜出來和我有仇吧?」

    普祥身後的流民軍一片嘩然,湧動著想要過來,卻好像受到韓子文森冷目光的震懾,又停下腳步,只是靜靜地看著現場,看著普祥真人倒在地上,腹部被刺穿,鮮血汩汩地流出來,一時卻又未曾死去,虛弱地喘著氣,抬起頭衝著韓子文咧嘴一笑,牙縫裡全都是血跡:「你也……挺聰明,只是可惜,你……未曾猜出王叔平……的用意,他這個人,不習慣手下人是聰明的……」

    「什麼……」

    韓子文睜大雙眼,話音隨著胸口突然出現的一把血淋淋長刀戛然而止,這是致命的傷口,讓他連回過身去看仇人的時間都沒有,身體前傾,緩緩地從刀刃上脫落,倒在地上。

    普祥哂笑地吐著血,看了一眼韓子文身後的人,搖搖頭:「我就……說嘛,一開始就沒,沒看到你。」

    「所以說子文是想多了,王二郎……真的只需要聽話的手下。所以,三個人之中,只有我最笨,笨人有笨人的活法,至少我比你們活得都長,還能……順便給孩兒報仇。」許恆瞥了普祥一眼,搖搖頭,轉過身看向身後的人,「將這裡收拾乾淨,屍體都堆起來等風雨過後,燒了……切記,別留下馬腳,一定要弄乾淨。」

    ……

    狂風依舊,大雨依舊。

    會稽郡,郡守府。

    郡守府一個普通的房間裡。

    隨著兩聲高昂的呻.吟.響起,出現了一段略顯漫長的壓抑期,片刻之後,油燈再次被點亮,昏暗的燈光照亮軟塌,兩具赤.裸.的美麗的身體依舊纏繞在一起。

    男人已經昏睡過去。

    虞南子迷離著雙眼,粉面桃花般的俏臉緊貼著男人的胸膛,嬌柔的小手玩弄著軟軟的東西:「壞東西,終於榨乾淨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1
第九十八章 事後

    一夜風雨。

    熬過了狂風暴雨,在黎明之後,有了好轉,雨勢越來越小,雖然不至於停下,卻只是淅淅瀝瀝不足以影響出行;相對於昨夜的大風,如今也柔和了許多。一隻青蛙從角落裡跳出來,呱地叫了一聲,跳入草叢掩埋之處。

    似乎這幾天累到了,以至於王凝之還有些迷糊,頭暈乎乎地,眼睛還沒有睜開,懷裡卻有一具滑膩的軀體,柔軟而優美,他下意識地抱著,手輕輕地順著曲線上下遊走,模糊地說道:「娘子,你怎麼不穿衣服啊?」

    懷中的女體蹭了蹭他,一隻小手抓住他的那話兒,嬌媚地說道:「這不是圖方便麼……」

    王凝之一顫,猛地驚醒,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情,急忙坐起來,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恰好就是被驚嚇到的虞南子,正埋怨地瞥了自己一眼,嘟著紅潤的小嘴,只是一句話也不說話……王凝之抹了一把臉,眯著雙眼,看著虞南子大大方方地展示著嬌軀,只有一個錦被遮著肚子,卻將胸前的兩顆紅潤露出來,他對這些卻熟視無睹,而是伸出手扯了一下錦被,看見下面並沒有血跡,這才松了口氣,皺眉道:「你為何要這麼做?」

    「哪有這麼多為何,明明是你撲到人家身上,強迫人家……卻沒想到醒過來後埋怨人家,郎君啊郎君,你怎麼可以這樣呢?」雖是這麼說這,虞南子卻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反而也坐起來,任由錦被滑下去,經過一夜的鞭撻愈發美麗的身體上還有些塊狀的紅暈,似乎是某人用力抓取所留下的痕跡,坐起來的虞南子伸出手挑起王凝之的下巴,看著他更加嚴肅的表情,咯咯笑道,「好啦好啦,別生氣……男女之間的事,你情我願,各取所需,至於說你問我為何這麼做,理由甚是簡單——我只是想嘗嘗能將令姜妹妹折服的男人的味道而已。」

    王凝之更加糾結了。

    他喜歡自己身邊的人或事全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希望有意外發生,可奈何……這話還真好說出口,即便是前世他事業有成,也不曾被狂熱的拜金女逆推過,結果這一世卻糊裡糊塗將處男之身交給了未亡人——可悲的是聽虞南子口氣,自己貌似還是被嫖的那一方!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虞南子靠過來親吻了一下王凝之,隨後穿起衣服,索性衣服並不多,很快就穿戴完畢,回頭看了王凝之一眼,面露微笑:「那我先走了啊,這裡你叫人收拾吧……哦,還剩下的桃花蜜就留在這裡吧。」

    言罷,便緩緩地離開房間,步伐倒有些踉蹌。

    還真是嫖客做派。

    不過也就是***吧,雖然不受控制,還可以忍受,只是看著桌子上的桃花蜜酒,想了想,估計也就是被下了藥,王凝之又頭疼起來,真想不到這虞南子竟然如此瘋狂,竟然真敢這麼做,當下下定決心以後還是少接觸為妙。

    穿戴完畢,想著床單讓婢女收拾有些不妥,王凝之翻過身,看了看床單,這才一愣:雖然看起來很凌亂,但摸上去並沒有殘留的液體,甚至連液體乾涸留下來的斑跡都沒有。

    「這似乎不是昨晚的床單……」他輕輕呢喃著,想到虞南子踉蹌的步伐,苦笑一聲,乾脆而利落地再次癱在床上。

    ……

    雖然還在下著小雨,但相對於颱風登陸的大災害,已經過去了。

    一夜似乎過去很長時間,讓人都有些恍惚,道人們關於王凝之的辯論還在持續進行著,只是暴雨過後,路徑難走,只能小範圍地傳播著,甚至連官員,除了留在郡守府的人,其他人都被王凝之辭退掉……估摸著除非王凝之卸任,否則這群人是來不了了。

    王凝之並沒有在房間裡待很久,考慮著時間,覺得是時候了,就從中走了出來,交代婢女收拾房間,一個人走到了辦公點,結果還沒有進去,就被跟著獄卒一塊跑過來的李詠攔住。

    「府君,郡獄……又出事了。」李詠聲音有些發顫,便是他自己也覺得不好,只是靠過去之後,將王凝之叫住,他旁邊的獄卒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這個獄卒很面熟,正是昨晚上王凝之去郡獄時那五名獄卒之一。

    「出什麼事了?」王凝之淡淡地問道。

    「回府君,獄中關押的普祥真人……昨夜暴斃。」獄卒有些驚恐地說著,「作業郡獄突然來了一群難民,說是家被毀了,希望能在郡獄避雨,考慮到府君……我等便讓他們進來,本來是相安無事,但清晨我去送餐時,卻發現普祥真人死在雨中,身上還有刀傷……」

    「可是那群難民所為?」王凝之徘徊著,「他們現在人在何處?」

    「還在郡獄,因為普祥暴斃,所以我等將他們控住,只是簡單的調查發現,除了我們身上的長刀之外,那群難民並未帶刀。」

    「是不是趁你們睡著了他們將你們的刀給偷去了?」

    獄卒一愣,低垂著頭:「我等並未發現佩刀有被移動的跡象。」

    「沒發現不代表沒有,難民們也有可能將刀完美地還原了。」王凝之停下腳步,招呼獄卒起來,索性也不進門了,乾脆利落地向郡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大可不必擔憂,死掉的只是普祥真人,他本是便是死刑犯,被處以秋後問斬,如今只不過是早死,我不會輕易怪罪到你們頭上……只是該查辦還是要查辦。」

    「是。」獄卒應下,並在前方帶路。

    這時候並不像後世那樣的水泥公路,下過暴雨之後路徑泥濘不堪,一走一個腳印,非常難受,況且還下著小雨,走起來非常困難,獄卒過來時便猜了一沓腳印。

    在要出郡守府的時候,王凝之停了一下,路上跟留在郡守府的管理們打著招呼,倒是讓他想起來一些事情,就對旁邊的李詠交代說:「提供宅院給難民居住的寒門應該有著落了吧,索性郡守府缺人,興明你去對照一下,將名單確認一下,他們之中若有想要為官之人,可草擬一份推薦函,送與郡內中正琅琊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8:11
第九十九章 移花接木

    郡獄事故頻發,終究還是吸引人的目光,等過去後,已經匯聚了不少官吏,大多都是聞訊而來,興許是覺得這事兒奇怪,普祥真人好端端地怎麼就被人給捅死了呢……當然,也有聰明人覺得不同尋常,這自然是不同尋常,王凝之上任之後出了這麼幾等事,且不說前段時間那個殺人放火的幕後元兇還沒有被揪出來,這又鬧了一出,死的還是普祥真人。

    畢竟說起普祥真人,會稽郡官吏們雖然沒有過交流,卻也有不少聽過其大名。

    這麼一個人物,反而窩囊地死在這裡,換成他們也得憋屈。

    五個獄卒沒有人出事,只是在王凝之看過去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低下頭,這是心中有鬼的象徵,王凝之自然清楚,瞥了一眼還放在角落裡的食盒,卻也是裝作沒看出來,像模像樣地繞著那群難民轉了一兩圈,人還不少,或許是近距離接觸郡守這樣的大官,都有些畏懼,縮在一起。

    「普祥的屍體呢?帶我過去看看。」王凝之吩咐道,剛才那個獄卒立刻在前面引路,進了郡獄,並沒有走多遠,在一個稍微大些的刑具房裡,一具屍體躺在那裡,還捲著裹尸布,頭也被蓋住。

    屍體身材高大,露出來的衣服也確實是普祥真人的衣服,沾染著污漬。

    在王凝之身邊湊著一些官吏,包括李詠在內都是不需要往地方上跑的,而且也大多都不是普通人,背後的家族很多都是寒門,甚至一些還是世家子弟,只不過是旁支或者庶出罷了,看起來不怎麼樣,但在前面讓所有人看不到表情的王凝之卻知道,今日這裡的事情,肯定會隨著這些人傳到那些家族之中,然後再四處傳開……他不怕,或者說,這本就是他的目的。

    他掀開蓋在屍體頭上的布,露出一個面目鐵青的臉,有些猙獰,而且因為長久沒有洗澡的緣故,臉上全都是干涸的泥土,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他又往下扯了扯,看到屍體胸前的傷口,估計是由長刀刺入造成。

    「今日我醒來,去給他送早餐,結果就看到他死在囚牢裡。」獄卒抿了抿嘴,臉色有些發白,不過還是說出來。

    王凝之點頭表示明白,隨手將普祥真人身上的飾物拽下來,一個骨齒,應該是某種野獸的牙齒,他看了看,然後示意獄卒將這裡弄好,抬起頭,環視了一遍周圍的官吏,沉聲說道:「雖然普祥真人是死刑犯,被判以秋後問斬之刑,不過提前被人殺死,卻也是獄卒看守不利,這樣吧,剋扣他們五人一個月俸祿……今日風雨應該會逐漸停歇下來,大家回去做好公務,如果可以的話,今晚就回家看看,明日起,恐怕又有的忙了。」

    ……

    雨在午後停了,依舊是陰天,空氣依舊有些濕潤。

    地面還是濕的,泥濘難行,一走一個腳印,經常有人走的路還好說,因為被車輪碾壓的嚴實,走過去只是沾點泥水,倒不至於陷下去,這種情況下從郡城往山陰縣的家中走就有些不妥,不過鑑於內心中有些惶惶然,王凝之還是打算回去一趟。

    算起來,他也不過就兩天沒回家,前世的他辦事也經常這樣,有時候十天半個月不回家就住在辦公室。不過那時候畢竟單身,如今卻有了家,有了歸宿,更讓他心里長刺的是昨夜竟和虞南子發生了關係,即便對他而言,男人沒有貞操一說,但於情於理,終究是對不住謝道韞,所以他打算回去摟著小妻子再睡一覺,至少安安心,這樣才能面對接下來的諸多瑣事。

    是了,儘是瑣事。

    大事已經過了,白日.裡得到消息,按照計畫行事,義興許氏已經變成歷史了,接下來他就要面對全郡內的災情處置、五斗米道中的道人指責反擊等等,甚至說許氏被滅也會被人摸到他身上來,處理起來繁複冗雜,是他最不喜歡做的事。

    牛車的好處就是無論什麼路徑,總能走得平穩安和,老牛緩緩地走著,車輪在大路上壓出兩條細長的線,路上落滿了樹木枝葉,甚至在某一段路上,還有一棵樹被懶腰折斷,倒在路中央擋住,還需要護衛走過去搬開。

    並非只有一架牛車,畢竟隨行的護衛就有十幾人,踩著泥路回家會耽擱,索性用了四架牛車,王凝之單獨一人一架,其他人擠著,倒也能說和過去。

    青蛙鳴叫的聲音多了起來,又過了一段時間,前面的車伕叫道:「二郎,到家了。」

    王凝之撩開車簾,也不下車,探出身子衝著守在田莊門口的護衛說道:「把門打開,是我回來了。」

    門是新換的門,以前那個因為夜襲導致有些破舊,顯然與王家門楣不符。

    吱吱呀呀的一陣聲音響起來,四架牛車全都進了田莊……田莊裡的路就好走了,主要的路上鋪著磚石,王凝之跳下來,制止了奴婢們叫人的行為,衝著跳下牛車的兩個人說道:「劉虎,葛順,去最後一輛牛車上,駕車跟著我。」

    劉虎、葛順兩個大漢與其他人不同,身上佈滿了幹掉的泥土,聞言後去了最後一架牛車,驅趕著老牛跟著王凝之……王凝之如今算是掌家,他做什麼事奴婢們自然不會插手,也不至於像以前那樣向王羲之或者王玄之稟告,繞了個遠路去了後院,在距離王獻之的庭院不遠處,還有一處無人的庭院,雖是無人,平日裡卻有人常去打掃,也不至於落滿灰塵。

    牛車在這裡停下來。

    王凝之走過去,從外面扯開車簾,看著裡面的情況:只有一個躺著的人,身材高大,只穿了一身單衣,可以看到裡面的繃帶,散發著一股怪味。裡面的人早已醒來,在王凝之撩開窗簾的時候抬起頭,嘴張了張,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丟在旁邊的骨齒。

    「這裡無人打擾,我會派幾個機靈點的奴婢來照顧你,安心養病……收斂一下性子,如果在這裡鬧出事來,我第一個弄死你!」說話的王凝之掛著微笑,只是眼睛裡閃爍著寒光,表示這句話並非在開玩笑,「等你傷好了,再兌現你我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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