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上品卿相 作者:菩提下01(連載中)

 
Babcorn 2016-12-9 18:49: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4 64737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4
       
第六十章 量變質變 演化進化

    一個宗教能延續存在一千多年,其本身的精粹、理論、行為核心等等肯定是繁複冗雜,儘管說一個宗教總能用象徵性的幾句話概括思想,看似思想精髓簡單易懂,但這畢竟只是用來區分其他宗教,反倒是內部的派別,不深入瞭解根本不會理解。所以說任何一個延續性宗教,必定夾雜著諸多派別的思想,才能讓其不但適用於普通民眾,更能適應於中上層各個階級。

    因此五斗米道才會分出上清派、棲霞觀諸多派別,北方暫且不論,僅僅南方就有不少分歧。

    鄭青峰與孫泰所要討論的,便是上清派與棲霞觀的所謂進化派的相同與出入之點,以便日.後容易分辨。在王凝之與鄭青峰商討完之後沒過多久,孫泰就趕了過來,同行的還有中午時見到王凝之就逃的許珍,臉上依舊掛著憂色,緊緊地跟在孫泰身後,走進來之後也不打招呼,坐在孫泰稍微靠後一點的位置,目光停留在一邊的陰影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王凝之看了他一會兒就失去興趣,從目前來看,這個許珍雖然是許慎的侄兒,卻十分辜負士族子弟的身份,畏畏縮縮,連黑七兒都不如,更加看不出捨棄許慎的果斷……他開始專注於孫、鄭二人的討論。

    午後的陽光帶著一絲慵懶,透過一扇窄窗,落入房內,雖不能將房間照的透亮,卻也形成明暗交錯的特殊視感,恍恍惚惚,猶如整個人都懸浮在道的世界,聆聽著二人辯法,從道之本源、物之起源、運轉之原理這些理論,談到修身養氣之法,符籙治病救人上,途中夾雜著一些晦澀難懂的道家典籍,有時要反覆在心中咀嚼半天,才能明白過來。

    在王凝之眼中,二人談論之中,有時會點頭附和,有時卻又怒目相視,身心都融入到論道之中……鄭青峰暫且不提,肯定是打著十二分的精神,但孫泰,可就有些不同了。

    無論是贊同還是反對,孫泰雖然表現出來,但通過某些細節來判斷,讓王凝之漸漸生奇的是:這孫泰對道法的理解非常深刻,然而卻給他一種並不怎麼在意道法的錯覺。

    是錯覺嗎?

    王凝之揉了揉眼,再看過去,孫泰緊緊皺著眉頭,似乎在冥思苦想,很快就繼續問道:「器具之革新,可謂進化;王朝之更迭,可謂進化;思想之寸進,可謂進化……諸如此類,皆為進化,觀主又言每逢進化,必有天選之人,或起於草莽,或出於廳堂,用更具優勢的思想或器具,迎來進化之革新。然而,是否太過於突兀——我並不否認觀主的觀點,但突兀地出現天選之人,而恰好,天選之人又突兀地掌握了進化之關鍵,單論此點,觀主從何解釋?」

    原本還略微有些佔上風,剛剛得意起來的鄭青峰順山羊忽的動作停下,也學著孫泰一般皺起眉頭,同時目光不斷向王凝之這邊掃,猶豫著,說道:「此話怎講,從古至今,無論是農具之革新,還是思想之進化,還未曾見到突兀之處……」

    「但觀主剛才所言,可未曾將此漸變的過程描繪出來。」孫泰微微一笑,「我是否可以認為,棲霞觀的新法並未得到完善?」

    「其實已經完善了,只是觀主說不出來罷了,以往的辯論中,也正是因為棲霞觀道人口拙,才會經常以失敗告終,敬遠應該如此理解。」得到鄭青峰的暗示,坐在一旁仔細聆聽的王凝之突然插話,打斷了二人的論道,「在我與觀主的交往之中,聽觀主闡述理念,偶然得出敬遠方才疑問的答案,若不嫌棄,我可以代為解釋。」

    對於王凝之的打斷,孫泰彷彿也不以為意,完全不似辯論會上被打斷論道的那些道人會氣急敗壞,雲淡風輕地看過去:「叔平有何高見?不妨說上一說。」

    「方才觀主所說的未曾見到突兀之處,換一種說法,便是任何進化全都是漸變的總結點,若將數字替代具體之物,那麼一、二至九,皆為隨著時間逐漸進步的演化,是量與量之間的增減,我們可稱之為量變;然而當數字到了十,接下來的十一、十二卻又與前面的有很大的區別,雖然九、十、十一之間,也是量的變化,但相對來說,十卻算得上兩種不同的數之間的臨界點,我們將之稱為質變。」王凝之總結了一下語言,儘量用不容易混淆的話來講述,「如此一來,不知敬遠可否明白,所謂進化之所以突兀,是因為敬遠忽視了量的積累。」

    「量達到一定的境地,會引發質變?」孫泰的雙眼瞪得大大的,不但是他,就連鄭青峰也是很吃驚地看著王凝之,二人皆是飽學之人,自然不會糊塗,加上王凝之說得又很淺顯,略一思考便可明白,當然所吃驚的不是王凝之提出的量變與質變,而是吃驚地他們在心中反覆思考,卻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反駁這個論點,「天選之人……便是那些站在質變峰頭之人?」

    「可以這麼理解。」王凝之將身前的熱茶一口氣喝完,然後指著茶杯說道,「杯中茶水,我喝一口它不會消失,喝兩口它也不會消失,然而數口之後,瞧,它總有消失的時候……量變到一定程度,必然引起質變,萬物演化到一定程度,必然會進化——那麼,敬遠可還有疑問?」

    「量變是演化,質變是進化?」剛說完,孫泰突然搖頭,手微微一抖,手裡的茶杯砰然落地,變成一堆碎片,嚇得他身後許珍身體一抖,色厲內荏地四處張望,只是不敢看王凝之,最終目光落在碎掉的茶杯上。孫泰拍了拍許珍的肩膀,指著碎茶杯說:「這也是質變吧?」

    「量變質變與演化進化不可混為一談,進化必然是向美好的一面發展,質變卻不一定。」王凝之饒有興趣地盯著許珍看,同時回應孫泰,「這是質變,卻並非進化,若非要混為一談,卻也只能說是演化。」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4
第六十一章 真與假

    「如此說來,演化有好有壞了?」

    看著孫泰彎下身子撿碎片,王凝之用手指敲打著桌子:「在我看來,演化只是萬物尋求進化過程之中不斷的摸索罷了……要知道,即便昊天愛人,卻也不會放任其隨意進化,輕易得到的永遠不知珍惜,經過千難萬險才能得到的反而感恩戴德。」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孫泰點點頭,沖這王凝之微微一笑,轉過頭看向鄭青峰,說道,「鄭觀主選了一條好路啊,雖說高下難分,卻也比守舊不知變通要好得多。」

    鄭青峰呵呵笑道:「該下手時就下手,我若不果斷,總有一天別人會果斷,真要說起來,還得感謝叔平的進化論啊。」

    「也是,該下手就下手……」孫泰隨聲附和,雖然與鄭青峰在論道之時頗多爭論,但讓人服氣的是,不愧為杜子恭的高徒,對人待物都把握得非常好,甚至連一旁的王凝之也不得不感慨,單單這份對立派別的爭論之後還能恭維別人的手段,就比前世的自己還要高上一籌。

    過了這一段之後,孫、鄭二人繼續談論,涉及到修身養性,王凝之所知甚少,只能偶爾插上幾句話,索性看樣子估計也沒自己什麼事了,悠閒起來,又開始有意無意地大量那個叫許珍的人,這人一直不敢看自己,若是女兒身,還可以說成羞澀,但男兒身,就讓王凝之有些反感了。

    關鍵是許珍看起來皮膚很白很嫩,長得又很俊逸有神采,雖然一看就是男人,但架不住……王凝之看著許珍與孫泰的坐姿,短短的距離,許珍躲在孫泰身後,若有若無地向其靠攏,忍不住打了個顫慄,滿帶著詫異的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徘徊,心中不由得生出這麼一個想法:這倆不會同性戀吧?

    這念頭一生出來就讓他忍不住瞎想,反正也無聊,不由得胡亂構思,直到聽到被人叫自己名字,才恍然驚醒,抬起頭看向孫泰。

    「叔平,怎麼了?臉色如此難看。」孫泰問道,連帶著其身後的許珍也偷偷地快速地瞥了王凝之一眼。

    王凝之立刻乾咳一聲,擺擺手說道:「你二人說得晦澀難懂,聽得我昏昏欲睡……現在看來是說完了?」

    「那可真是我的罪過了。不過誠如叔平所言,該談論的都已經談論完了,我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擾了。」孫泰說著站起身來,帶著許珍點頭示意,然後走出房間。

    太陽已經有些傾斜,原本這邊還是陰涼,如今卻被光芒籠罩,陽光散落下來,將原本的暗淡驅散,映襯出懸浮在空中的細小顆粒,真真假假模糊不清,猶如一灘暖暖的泉水,沖刷著身體,讓房間裡的人都變得懶洋洋地。

    王凝之直接躺下來,伸了伸懶腰,在鄭青峰有些無奈的表情中笑道:「我的任務也圓滿完成,之前觀主答應我的請求,可一定要記得啊。」

    「少不了你的。」沒好氣的回了一句,鄭青峰也鬆懈下來,表現出一絲疲倦,畢竟辯論了很久,饒是精修道法,到了他這個年紀也有些吃不消,他盯著王凝之看了半天,才幽幽地來了一句,「方才見你一直盯著許珈愣神,可是看上了他?」

    「他還真是那……等等?觀主,你叫他什麼?」

    「許珍,字珈,六珈之珈。」

    王凝之皺起眉頭:「他與孫敬遠真的是龍陽之合?」

    「有這個傳聞,不過卻未曾有人確切地見過,只是二人關係甚好,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若我沒猜錯,叔平你應該知道,無論是許慎,還是普祥真人,都與孫敬遠有交情吧?」

    「這我自是知道,難道說,許慎就是因為許珈牽的線,才聯繫上孫泰的?」眯起眼睛,回想著當初陳泉他們的報告,然後瞥了瞥門外,王凝之突然間一笑,「怪不得,世人皆稱讚杜子恭找了個好徒弟,無論有沒有仇怨,他都能坦然的接觸,甚至還談笑風生,再加上道法精深,真真假假的交際,也足以稱得上人傑。」

    「這亦是每位和孫敬遠接觸過的人,做出的稱讚。」鄭青峰表示贊同,「孫敬遠倒也罷了,沒想到許珈也是如此。」

    「義興許氏不都如此麼?」王凝之笑了笑,目光有些深沉,「觀主對這個許珈還有何瞭解,都一併說出來吧?」

    ……

    牛車緩緩地在山路上行駛,吱呦呦地發出聲響。

    路窄窄的,最多只能容兩架牛車並架而行,如今一家牛車行駛在路上,兩邊留出空暇,便可看見路邊盛開著些不知名的花兒,野生的桑葚與薔薇混在其中,若不仔細探望,往往會忽視。

    忽地,牛車停了下來,車伕翻身下車,快速跑到路旁,折下一朵不知名的花,返回來交給車廂中人。

    一個白皙細嫩的胳膊伸出來,將那花拿到手中,胳膊的主人細細打量著這話,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你瞧這花,在盛陽之下,還開得嬌豔欲滴,雖然在偏僻的山路上,卻也難掩其風姿……」

    「今日你也算見著王叔平了。」孫泰伸出手接過許珍手中的話,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卻不顧許珍的埋怨,隨手丟出車窗,然後緊盯著對方說道,「我可是記得,當初你為你叔父走動的時候,可是親口告訴我,兒時與其關係甚好,我才答應與普祥真人牽線,即便說王叔平不是親自動手殺了你叔父,也與他脫不了干係……我可真沒想到,你竟然還能忍住,如何,對這個王叔平,你怎麼看?」

    似乎因為花兒被孫泰丟出窗外,有些生氣,連帶著看向孫泰的眼神裡帶著一絲怨氣,面對孫泰的詢問,許珍也不回答,動作優美地深處修長的雙手,看向泛著紅暈的指甲,輕輕地將雙手向前探去,拂過隨風飄動的車簾,探出車廂外,身體也有些前傾,慢慢地,雙手觸碰到駕車的車伕。

    突然,兩隻手死死地掐住車伕的脖子,那車伕也不敢反抗,半晌之後,在車伕身體劇烈晃動眼看就要倒下的時候,許珍將雙手收回來,心疼地看著片開的指甲,嘴唇輕啟:「這車伕真惹人厭,沒看見花兒落下車了麼,竟不說去給人撿回來……掃興啊。」

    他轉過頭,看向孫泰,微微一笑:

    「掃興的人,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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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格物與奠基

    王羲之一脈,自打從烏衣巷搬出來,定居在sy縣以來,家中的學堂就沒多少個人,最多也就寄宿了幾個支脈子弟,還包括著郗氏的郗道茂,當然這是人數最多的時候,但上學堂的人,總有個三災六難,吃壞肚子蹲茅房亦或是懶得不想起床……人嘛,皇帝還有偷懶不閱奏章之時,更何況一群孩子,多多少少總會少幾個人,長輩雖不縱容,卻也不勉強,與那些儒學世家不同,信道的無非講究個順其自然,與學堂的先生說一說,要些作業佈置給孩子,也就推搡過去。

    所以今日這學堂被人擠得滿噹噹的,卻也少見:道人、子弟、先生、部曲……男女都有,因為人過多,有些不得不站在門外仔細聽著。

    王凝之在講課。

    他穿著修身的烏衣長袍,襯著身材,在前面一邊講一邊走動,步子沉穩,透著一股自信,神態不驚不喜,倒有些悠然自得,彷彿自己所講的在心中經過千錘百煉烈火焚燒,早已胸有成竹,該說的不該說的,皆是信手拈來……與之想必,下面的人卻有些狼狽,雖然學生們跟得上進度,但那些突兀地過來聽課之人,卻有些困難,往往要某些特有的字句反覆咀嚼幾遍,才能吃透,然而這時,話題往往過了好幾個。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小聲地議論著,聲音帶著一絲無奈,商討出意思,同時揣摩王凝之這麼做的原因,只是他們終究學識高不到哪裡去,最終被前面的一個支脈子弟惡狠狠地回頭瞪了一下,威脅道:「這叫格物,不懂也別亂說話,饒人清淨……再犯就丟出去。」

    小聲討論的道人立刻噤了聲音,左右看看,見旁邊之人看過來,臉上露出愧色,剛想解釋一下,就看到前面剛才訓斥他的小孩將頭縮回去,露出身後旁邊的一個小女孩,女孩穿著素雅的小裙,一舉一動都很文雅,然而說的話卻讓人吃驚,其指著小男孩說道:「恤奴閉嘴,人家才剛過來聽,聽不懂,討論、詢問有何錯,二哥還說學問學問不懂就問,你倒好,張嘴就是格物,我且問你,你既知是格物,那何為格物,如何格物,格什麼物?二哥講這格物又有何用意?自己都不知道還要打斷別人的求知之心,該當何罪……」

    「別說了……我錯了,我錯了,姊再說,我就該把頭兒砍了……」小男孩立刻求饒,抬起頭盯著前面的王凝之,擠眉弄眼示意女孩仔細聽課。

    「哼,且饒了你這次。」得到了勝利,女孩也不驕傲,更是認認真真地聽著課,與旁邊的王獻之一樣,盯得仔細,嘴角不知不覺就往上翹了翹。

    這邊議論的時候,前面的王凝之依舊在講,帶著一絲演講般的氣勢與渲染力度,很容易就調動情緒,至於說所講的內容,也說不上如何高深,一些後世的小理論,外加簡短的啟發性故事,甚至完全不用人仔細思考,畢竟他都有說總結性的經驗教訓,這也是剛才被喚作恤奴的男孩為何面對初聽者高高在上,卻被女孩狠狠打壓的原因——經常逃課的人兒都喜歡王凝之的課,課業不重,還很有趣。

    「格物致知,格物致用,所謂窮糾物理,無非致用,將簡單變為各種複雜……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下面說一下課業,諸位看到我手中的這個紙了吧?」王凝之展示了一張被他交代後剪成十六開的紙,呈黃色,由稻草、麥稈纖維製成,質地粗糙,難以書寫,往往被人嫌棄。他高高的舉起來,確保每個人都能看到,隨後在別人的注視之下,將之對著與另一張紙折成後世的摔包子,並初步講解了一下摔包子的玩法,隨後說道:「課業便是用這種紙,大家發揮想像,能否將其變廢為寶……明日將作品交上來。」

    課算是講完了,將被剪成十六開的一沓紙發下去,看著孩子們都離開教室,等教室裡只剩下專門叫來的部曲與棲霞山來的道人之後,他才松了口氣,示意將房門關上,然後看著這群人說道:「豐收已經把任務給你們說了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分配任務吧。」

    他咳了一聲,端起涼茶喝上一口,潤潤嗓子,從小廝豐收手中接過地圖與一張名單,鋪在桌子上,看著周圍的人說道:「這上面是你們每個人或者兩三個人該去的地方,都看看自己要去哪裡,盡快熟悉,想必對於經常走街串巷的各位來說也不算是難事。我要你們在最多不超過三天的時間裡,將分配的位置熟悉下來,蒐集我所需要的情報……我這邊,閒暇之時會寫些故事,配合著你們道觀原本的那些,相信我,只要肯認真辦事,不出半月,棲霞觀一派的名氣就會從會稽這邊四處傳播。」

    將名單和地圖放在那邊,讓才道人們查看,然後王凝之對著那七個隊長招招手,走到學堂的院子裡,隨便找個地兒坐下,也不講究。坐下之後打了個哈欠,眯著眼睛抬頭看,見太陽爬得老高,只是被雲朵遮住,一時有些黯淡:「讓辦的都辦了?」

    「辦妥了。」陳奇率先說道,「徐朗似乎想要為許慎守孝,卻被虞氏制止,以至於他母親都被氣病了……郡獄那邊我也看了看,未曾仔細接觸,只是遠遠地看了看,許恆一家人似乎有些頹廢,放過去的飯菜動得不多,反倒是那普祥真人,該吃吃該睡睡,並無絲毫異常。」

    王凝之不由得一笑:「這虞氏,也忒霸道了吧,人連為父守孝的權利都沒了,吃相倒是有些難看……那邊呢,普祥真人和許恆所屬流民軍。」

    這事是陳泉辦的,只是張了張嘴,有些猶豫:「二郎,那些流民軍並未潰散,只是內部似乎有些紛爭,這兩天貌似死了不少人,如此危險,還將劉虎他們送進去嗎?」

    「只是些爭權奪勢罷了,這很正常,我又不是讓他們做危險之事,只是要趁他們沒選出新帥之前,將其頭領控制住罷了,郡守會支持的。」

    「那何時將他們送過去。」

    「等虞南子和徐朗婚後吧,你別告訴我過去桃園一趟,那虞子美未曾告訴你其妹的結婚日期。」王凝之淡淡地盯著陳泉,看著這個憨實的糙漢子在他的咄咄逼人之下臉色一紅,才讓他哈哈大笑起來,「我記得那日讓劉虎他們趕至桃園時,將我的要求告訴給虞子美,其中就有一條,借其妹結婚之風,順便給你和青娥辦了婚事,如何,怎麼看樣子,你連陳奇他們都不告訴啊?」

    「不是,我……沒有,我不是故……」王凝之說完,陳奇等人立刻瞪向陳泉,嚇得陳泉結結巴巴急忙解釋,只是越解釋臉越紅,完全是膚色壓制不住的紅。

    王凝之嘿嘿笑著,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道:「如何,我未曾騙過你吧,媳婦嘛,一定會有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4
第六十三章 人心

    潔白的雲在空中輕輕地飄動,陽光慵懶地灑下來,落在田裡、小路上、樹梢,隨著樹葉的抖動穿過縫隙在地面上留下斑駁的影子,猶如躍動的精靈,將陰鬱的氣氛驅散開。

    與父母見過面之後,走在路上,王凝之哼著不知名的歌曲,目光掠過已經熟悉了的路徑、庭院、花草,以及忙碌的奴婢,一邊走遭遇問候還會點頭示意,心卻悠悠地飄遠,彷彿抓住了陽光灑落的絲線,向上攀爬,落至雲間,貼合著柔軟的水果味清香的雲彩,在半空中飄來蕩去,俯視著這個時代的人或事,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三個多月,從最初的抗拒到接受,如今又是漸漸融合,若不是睡夢之中還有前世燈紅酒綠、高樓大廈的殘影,有些時候鑽了牛角尖,往往會覺得,現在才是真實的,而所謂的前世,才是虛幻。

    回到二房,迎面是準備吃食的青娥,好在那日受的傷都是皮外傷,如今不說全好,正常做事卻沒問題,見到王凝之回來,臉一紅,急忙低下頭,嘴裡扭扭捏捏地說了句:「郎君回來啦?」

    「嘶……看樣子,我去父親那邊的時候,陳泉向你透口風了啊,青娥,你年齡也差不多了,也確實該嫁人了,沒必要害羞什麼。」王凝之呵呵一笑,看著她端著的餐盤,上面放了幾個精緻的炒菜,色香味都可以,讓人看了很有食慾。

    在王凝之的推廣下,顯然炒菜算是在王家流行開了。

    外面的聲音驚動了裡面,門突然被打開,環兒的頭探了出來,見是王凝之,露出甜甜的笑容,將王凝之和青娥迎了進去。

    進了門才發現裡面多了個人,讓原本想摸環兒頭的王凝之停下動作,乾咳了一聲:「呃……嫂子,你怎麼來了?」

    「郎君這話說得,嫂子如何來不得了?」王凝之剛才的動作顯然被謝道韞看在眼裡,加上王凝之隨口問的話確實不妥,謝道韞瞪了王凝之一眼,有些埋怨,「不如說嫂子來得巧,我正想著要去嫂子那邊,嫂子就來了,索性讓郭十四多炒了兩個菜,咱們一起吃。」

    王凝之擺擺手:「我投降,我投降,娘子別瞪我,嫂子還看著呢。」

    何氏吃吃地笑著,用小手絹遮住臉,小手絹潔白如雪,中間繡著一個栩栩如生的山紅葉,如此看來,何氏似乎走出了王玄之去世的陰影,不像前兩天那樣呆滯無力。因此,聽罷王凝之的話,何氏說道:「聽聞虞氏的虞南子要和徐朗結婚,大郎在世時和虞子美是好友,況且青娥和陳泉也借此機會結為夫妻,我估摸著也應該過去一趟。」

    聽到何氏坦然地說出王玄之的名字,王凝之就知道自己那天寄回來的東西起作用了,便隨著她的話說下去:「婚禮的地點是在郡城的許家中,虞子美說不準備辦大,估計過去的都是熟識之人,既然如此,肯定會多準備一些桃花蜜,平日裡想喝他的桃花蜜酒他很小氣,只有桃花花期世界會免費贈送……如今,這樣吧,讓環兒去各房問問,看誰有興趣,就一併過去好了,多喝他一點。」

    「那可要通知一下孟姜了,你夫妻二人一起,我總要有個伴兒才好。」何氏眨眨眼,嘴角噙著笑,看著錯愕的夫妻二人,擺了擺手中的小手絹,「可別再勸我改嫁了,我是王家的人。」

    ……

    錢午端著托盤,上面放著一份米粥,一碟鹹菜,背著光,走進院子裡,衝著院落中的兩個看起來像武卒的人點點頭,然後略微佝僂著身子,走進房中。

    房間昏暗,好像光芒照耀下來,經過門窗就被截斷,錢午進去之後過了片刻才適應了這裡的光度,然後看向躺在軟榻上,蓋著被子的女人……不漂亮,甚至年老色衰得厲害,臉色蒼白,身上蓋著被子,似乎聽到房間裡的聲響,眼皮動了動,卻沒有睜開眼。

    「夫人,吃些粥吧。」錢午將托盤放在軟塌旁的茶几上,身體佝僂得更厲害,渾濁的眼睛緩緩轉動著,定格在張氏蒼白的臉上。

    沒人回答,張氏依舊閉著雙眼,不加理睬。

    「夫人,吃些粥吧,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錢午繼續勸道,將湯匙放在碗中,然後伸出手想要將被子掀開。

    啪!

    張氏依舊閉著眼,只是胳膊突然抬起來,將錢午的手打開,虛弱地說道:「不長眼的東西,我是你能碰的?」

    錢午的手滯在空中,半晌,訕訕地將手收回去,只是嘴上依舊說著:「夫人,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還生著病,再這樣下去……」

    「死了正好。」張氏突然抓住被子,將緊緊地抓著,片刻後,一滴眼淚從眼角溢出來,滑落下去,她睜開眼,毫無神色的瞳孔盯著錢午,輕蔑地一笑,「許氏不管,張氏不管,死了豈不正好,且順虞氏心意,不像你這賤奴婢,換幾個主人,都能獲得好好的,真是本事。」

    錢午在張氏的注視下身體輕輕顫抖,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轉過身,離開,只留下米粥裊裊的熱氣與張氏迷茫的淚水。

    從房間裡出來,他又站了一會適應外面的光線,順帶用手將眼角的一絲濕潤擦去,回過頭看了張氏一眼,將房門關上,佝僂身子緩緩地向外走去,連守在院子裡的武卒都不理睬,彷彿陷入了自己的思想境界裡。

    出了院落,轉彎,順著長長的小路,走在房間與房間的交錯中,拐了幾個彎兒,進了專供客人居住的院落,走進去,最後停在一個客房的門口。

    噠噠噠……

    他用手敲了敲房門,彷彿在扣動人生的音符,讓他有些發怔,直到裡面傳來慵懶地聲音,才將他驚醒。

    「怎麼,可是想好了?」

    是個女人的聲音,悅耳動聽,比張氏的聲音好聽幾倍。

    錢午不管裡面的人能否看見,重重地點點頭,說道:「還希望……少夫人能遵守承諾。」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5
第六十四章 婚刺(上)

    無論男女,婚姻都是一生中的大事。

    正因為是大事,所以從古至今,凡是結婚,都會張燈結綵,如若新年,敲鑼打鼓恨不得別人都知道,宴請賓客猶如誇富宴,恨不得千金散盡來彰顯喜悅的結婚心情……雖然說無人知曉結婚的人是否真的喜悅。但對於一個家族,即男方家族來說,結婚不僅僅意味著孩子成人有了妻子,更意味著家族中又多了一個能為其延續後代的生育機器,事實上,假若男女雙方門戶不對等,妻子在婆家的地位絕不會很高,甚至連最重要的婚姻都辦得缺斤少兩。

    徐朗和虞南子的婚姻,便是如此,聲勢不大,更是連敲鑼打鼓都省了,僅僅在家宅中張貼了些喜慶的紅聯喜字,就算是應付了事,宴請的賓客除了少數的交好家族的代表人,也就只有自家的親戚在場——然而,門戶不對等是正確的,但處於弱勢的是許氏,而非虞氏。

    這樣的婚姻,若在外人看來,應該是新婦被婆家欺負了,然而親近之人卻清楚,這一切都只是虞氏,或者說虞南子的安排。

    王凝之帶一行人停在許慎家宅門口,看著外面迎賓之人,除了一個年輕的奴婢之外,還有一個就是當初的門房,老頭穿著不合身的紅衣,該怎麼彆扭就怎麼彆扭,也沒點笑容,呆滯地衝著來往的賓客點頭示意,客套話全都交給年輕奴婢來說。

    豐收領著一群侍衛兩邊走動,經過一系列的鍛鍊,這個看似憨實實則精明的小廝也開始出現了一絲精悍氣息,往那裡一站,完全不像普通的小廝。環兒領著一群侍女在後面,鶯鶯燕燕地笑聲說著話,中間則是,王凝之、謝道韞、何氏、王孟姜以及跟過來玩的王獻之與郗道茂,不過看王獻之沉默寡言的樣子,就知道這主意肯定是郗道茂出的……小姑娘越發出落得美麗端莊,只是性格卻偶爾會脫線,這幾日總會被郗璿抓住教訓,如今看來,似乎有些收斂,但在關鍵時刻還是會歡脫一些。

    王凝之也無意訓斥她,雖然郗道茂的年齡在這個時代不算太小了,但終究還是孩子,歡快一些也好,倒可以避免變成何氏那樣,即便心裡苦悶也不說出來。

    前面略微有些擁擠,他便握住謝道韞的手,用袖子隱藏住,以免遭人玩笑,然後領著他們走過去,碰到有打招呼的人就回應幾句,卻不站下詳談,只是進門時在那個門房老頭面前停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不過在郗道茂的催促下,還是走了進去。

    儘管說虞南子並不在乎這場婚姻,但女子本**美,所以一番小小的佈置,卻也很精緻,往往不經意地一個轉頭,就會看到一抹紅色,與假山樹木花草相互襯托,讓人驚嘆。

    進去之後自然有人引導,侍衛有專門的地方享用婚宴,倒也不苛待,婢女在前面帶著王凝之在宅院裡走動,不一會兒就走到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大的庭院,與方才士族奴婢混雜的情況不同,這裡除了少數端茶送水的貌美婢女之外,絕大多數都是世家子弟。

    剛一進去,就看到一個身穿新郎服裝的男人,有些木訥,被幾個小廝圍攏著,呆呆地站在庭院口,看到王凝之他們進來,臉色一變,身體有些顫抖,卻很快被旁邊的小廝有意無意地攙扶住,其中一個小廝提醒道:「是王氏叔平二郎、獻之小郎……郎君,今日新婚,可別亂說話啊。」

    「嗯……嗯,好,多謝,多謝前來,還請……就座。」徐朗臉上生出一絲細汗,低垂著頭不敢去看王凝之,做出邀請的姿勢。

    王凝之搖搖頭,覺得這人很可憐,卻沒有多少憐憫,客氣地回了句,就帶著謝道韞他們進去,裡面的賓客有人向他招手,自是熟識之人,給他們這一家子騰出片空地,安置上席位,小桌子,依次就座。

    美貌的婢女給他們端上些精緻的吃食,配以虞甫特製的桃花蜜酒,酒罈一打開,濃密的香味就傳了出來,一邊的郗道茂急忙說道:「我也要。」

    「你不要喝酒。」她旁邊的王獻之說道,「若是喝醉了多不文雅。」

    「哼。」郗道茂埋怨地哼了恆,雙眼轉動,打量過何氏和王孟姜,卻不敢瞅謝道韞,最後定格在王凝之身上,紅潤的嘴唇一撅,撒嬌道,「二哥……」

    「淺嘗即可,桃花蜜可比以往的清酒後勁大,自己要多注意,喝醉了就把你丟在這裡。」王凝之笑著微笑道,然後就放任她們玩鬧,端起酒轉身對旁邊的人說道,「元琳,幼度,來,我敬你二人一杯,祝你們仕途高昇……僧彌,也來,少喝一些。」

    元琳便是那日蘭亭小聚時的王珣,僧彌是其親弟****,幼度則是謝道韞親弟謝玄,這些人都有親戚關係,好在平日裡王凝之早已打聽並記了下來,倒也不至於叫錯……至於說恭祝仕途高昇,卻也是近日他才知道的,那日桓溫派郗超來邀請他做掾屬,再被他拒絕之後,又邀請了堂弟王珣和妻弟謝玄二人,當他得知後,才明白過來為何那日郗超著急離開,原來不僅僅是自己。

    面對王凝之的祝賀,王珣、謝玄二人也不過分謙遜,爽快的一口將酒乾了,反倒是年齡還小的****舔了舔酒水,然後就放下,一臉的不開心,吆喝著旁邊的婢女換成茶水,被年齡相仿的郗道茂玩笑一番。

    這些且不提,喝了一杯之後幾人就聊了起來,關於如何擔任桓溫的掾屬,王凝之提供了些為人下屬的經驗,並提醒王珣、謝玄二人注意多向郗超學習,郗超畢竟是自家母親的侄兒,雖然年齡相對大點,卻也不至於吝嗇,提攜一番也非不可。

    正說著,前面庭院口那邊又湧進來一群身穿喜慶衣服的小廝,然後便看到虞氏的虞甫、虞繁等人走了過來,似乎是在引路,片刻之後,就有小廝引導著新郎徐朗與新婦虞南子款款走過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6
第六十五章 婚刺(中)

    虞南子身材窈窕,紅色的嫁衣很貼身,將之勾勒得淋漓盡致,反倒是襯托其身旁的徐朗更加失色,不但身子微微顫抖,臉色也有些蒼白,看起來似乎有些抗拒,卻被小廝簇擁著,不得不往前走……與座的賓客自然知曉其中貓膩,卻無人站出來說話,靜靜地看著他們這對兒新人走來。

    引人矚目的是,除了徐朗和虞南子,他們身後,還有兩個穿著新婚衣服的人,一個憨厚卻孔武有力,一個較弱年歲有些偏大,正是陳泉和青娥。

    兩個人因為出身的緣故,被這麼多人簇擁著,緊張不已,便是陳泉也有些忐忑,卻依舊與青娥走在一起,堅定地跟著前面的腳步。

    底下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詢問到底是何種情況,竟然出現了兩對兒新婚之人,其中一對兒他們還一點印象都沒有。

    引出一條路通往廳堂,看著兩對兒新人進去,虞甫突然站住,笑嘻嘻地對著賓客們說道:「一喜臨門不若雙喜臨門,正巧遇上,不若一同拜堂,隨性便好,大家也不用在意,總之一句話,今日桃花蜜管夠!」

    說完也不管下面亂哄哄的,談話聲,虞甫走向王凝之這邊,湊到王凝之跟前說道:「你家那兩位沒有大人,叔平和令姜可代為受拜。」

    「這倒可以。」王凝之和謝道韞對視一眼,點點頭。

    然而虞甫並未離開,依舊站在這裡,若有若無地瞥了眼旁邊的某個方向,說道:「與座的多數都是朋友,只是徐朗終究是義興許氏子弟,那邊也派了人過來,喚作許珍,叔平可認識?」

    許珍?

    王凝之一愣,喝酒的動作就停了下來,眯著眼笑笑:「許珍都來了,孫敬遠可否來了?二人不是形影不離麼?」

    「形影不離……叔平不會也信了那龍陽之合的傳聞吧?」虞甫臉色變得古怪起來,似乎忘了剛才的那絲忌憚,衝著王凝之擺擺手,拖著他來到一個沒人的角落,「那只是傳聞,然而實際上,許珍喜歡的依舊是女人,只是他素日裡行為……」

    「比較娘炮?」王凝之撇撇嘴,有些不忿,「就為個這你就拉著我過來啊?你對這許珍是有多恐懼?」

    「倒不是恐懼這許珍,而是叔平的態度,讓我不得不細細思量了。」虞甫直接忽略了自己聽不懂的詞彙,緊緊盯著王凝之,小聲而快速地說道,「那****告知你南子將與徐朗結婚,你卻恭喜的是我……你該不會懷疑?」

    「難道不是嗎?兄妹哦……」與虞甫也熟悉起來,王凝之倒不介意點一點。

    「絕對沒有!」虞甫義正言辭地回覆,然後又有些吞吞吐吐,「從小我就覺得南子對我太親暱了些,但我對南子可就是看待妹妹一般,你可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凝之冷笑:「呵呵,我還成小人了,嘶……你說,你與南子怎樣關我何事,這麼急切向我解釋幹嘛?」

    虞甫賠笑道:「只是希望叔平你高抬貴手,切勿宣揚。」

    王凝之瞥了他一眼,也沒有回答,然後看向廳堂那邊,對著虞甫擺擺手:「要拜堂了,還愣著幹嘛,走了。」

    原本還在座位上的賓客們都匯聚在廳堂周圍,看著裡面的新人拜堂,很多有趣的習俗都被捨去,只剩下簡單的三次拜堂,倒是毫無看點,只是新婦著實漂亮,與之相比,很多被被帶過來的歌姬都失色不少。這邊行動很快,或許是張氏坐在主座上,臉色實在難看,新人拜完堂之後,虞南子就被直接送入洞房,張氏也被人攙扶著離開,只剩下徐朗還被小廝簇擁著,給賓客敬酒……王凝之對此倒是無感,只是陳泉與青娥藉著這個東風,也拜了一過堂,王凝之和謝道韞說些體面的話,就吩咐人將他們二人送走。

    這裡終究是世家子弟匯聚的地方,他們還是要回去,家中的部曲也為他們設下了宴席……然而這個過程還是要有的,有些時候,有些人有些事終究是身不由己。

    剛回到座位上,徐朗就被小廝簇擁著過來敬酒,難看地笑著,將酒一飲而盡,這反倒是痛快,讓後去下一個人。

    王珣和謝玄也惋惜地嘆了口氣,很快話題一轉,王珣說道:「方才有人找你,好像是吳興姚氏的姚科之。」

    「姚科之?」王凝之一愣,這名字他根本沒聽說過。

    倒是旁邊的謝道韞提醒道:「姚科之名氣不大,以往都是在靜心修道,說起來,似乎並不善於應酬,他今日也來了?」

    「他找我可為何事?」

    謝玄猶豫了片刻,然後說道:「他這人嘟嘟囔囔說不清楚,只是隱約聽到什麼格物之類的話,應當是姐夫你講學涉及到的內容吧,姚科之既然潛心修道,自然會對姐夫的言論感興趣,這幾日.我倒是聽到不少故事,講的道法倒是與姐夫所提的『進化論』有些吻合。」

    王凝之瞥了他一眼,饒有深意地一笑,並未對他的話進行解釋,只是起身前後左右看了看,並未看到有人在盯著自己這邊,反倒是目光落在許珍那邊的時候,連同許珍在內有兩人向這邊掃了一眼,目光冰冷。

    他伸出手掐了掐額頭,覺得酒喝得有點多了,後勁上來,一想問題就頭疼,很快一隻柔嫩的小手伸過來幫他揉捏太陽穴,很快,謝道韞的聲音就傳來:「那兩人應該就是許珍和張祿了,許珍你知道的,張祿是吳郡張氏子弟,算是徐朗母親張氏的侄兒。」

    妻子的聲音小小的,卻解開了王凝之的疑惑,他眯著眼,示意謝道韞用些力氣,聽著週遭的喧嘩聲,與剛重生時有些相似,只是那時候被小廝攙扶著的是自己,而不是徐朗。

    過了片刻,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月明星稀。

    徐朗已經喝醉,嘴裡念叨著說話,身體晃動得厲害,兩個小廝用力地架著他,離開了庭院,似乎是要回洞房了。

    「郎君已經醉了,咱們回去吧?」謝道韞收回小手,看了看旁邊,何氏他們也都有些醉意。

    王凝之睜開眼,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不急,估計稍後還有場好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6
       
第六十六章 婚刺(下)

    王凝之並非無的放矢,而是說,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傳出來,就透著一股詭異勁兒。

    徐朗與虞南子的婚姻一開始確認只是虞氏為了取得許慎的信任而打下的幌子,若按照正常發展,許慎一死,這場還未曾開始的婚姻就應該破產才對,然而並非如此……它竟然還持續下來了。王凝之可不認為虞甫是個蠢人,亦或是虞氏沒個聰明人,畢竟許慎的家產再多,也不應該讓他們就此折損一個虞南子。

    若虞甫與虞南子之間有不同尋常的關係,還好理解,為了能在一起,他們自然要給虞南子找一個弱勢的夫家,但虞甫剛才鄭重地澄清,卻讓王凝之有些猶豫了……懷疑自然依舊懷疑,但他不能將懷疑歸置到已知項中。

    整場婚禮,彷彿都是由虞南子一人置辦,帶著一絲女兒家的喜好氣息。

    再加上剛才門口碰到的那個門房老頭……

    王凝之四下看看,見王珣和謝玄都醉醺醺地,身子歪歪扭扭,不停地說著話,有時會夾帶著王凝之,讓他不得不應承一番,至於說另一邊,謝道韞、何氏還有王孟姜都好好的,因為喝了酒臉色紅潤,卻多是淺嘗輒止,並未喝醉,反而是吵著喝酒的郗道茂和規勸的王獻之都醉了,靠在婢女身上睡著。

    對於夫君的話,謝道韞雖不至於盲從,卻多數都會聽信,如今聽他說還有一場大戲,聰慧如她,自然也從貓膩中看出了些什麼,皺了皺眉,並未回話,反倒是一旁的何氏說道:「會是什麼大戲,可惜官奴和道茂看不到了。」

    何氏帶著一絲惋惜,眉目倒是不再惆悵,王凝之張張嘴,剛想回答,卻突然一滯,目光盯向庭院入口處,見其如此,其他人也都看過去。

    一個血淋淋的身影從外面衝入庭院,後面被一群人追趕著。

    「抓住他,他是刺客!」

    「小心,他方才刺殺了郎君……」

    「都讓開,小心被刺傷!」

    ……帶著一絲驚慌,追趕的人應該是小廝,並非侍衛,雖然在追趕,卻並不敢靠近那個穿著被鮮血染紅衣服的刺客,任由刺客衝進庭院,闖入一群世家子弟之中。

    猶如一顆小小的火苗,落入滾燙的油水之中,瞬間點燃……在場的大多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世家子,見到刺客衝進來,依舊染著血的小刀閃爍著森冷的光芒,讓他們渾身顫慄,無法保持平日裡的風雅,連滾帶爬向旁邊竄去,跑的晚一步,被刺客捅一刀。

    何氏臉上露出一絲驚慌,和王孟姜急忙站起來推搡著酣睡的郗道茂和王獻之,並聯繫旁邊的婢女拖動他倆;王珣和謝玄也清醒了過來,小心戒備著,將弟弟王.玟護在身後;謝道韞依舊坐在那裡,王凝之沒動,她也不動,只是丹鳳眼死死地盯著衝入人群的那個紅色身影,身下,被王凝之握著的小手卻有一絲顫抖。

    王凝之向她靠了靠,攬住她的身體說道:「別亂想,那日早已過去,這只是個小刺客而已。」說著攬著謝道韞的手臂用了些力氣,將陷入回憶的謝道韞喚醒,然後他盯著那個身影,眉頭一皺——身體有些佝僂,速度並不算太快,造成如此大的驚慌只不過是因為渾身沾著鮮血,而且面對的是一群連他都不如的世家子弟。

    這是那個門房老頭,想了想,陳奇的報告中似乎提到過,名叫錢午。

    月明星稀,一絲微風吹過,庭樹唦唦作響,幾隻叫不上名的鳥,因為下面的喧嘩被驚動,撲騰著翅膀飛向遠方。

    刺客一路衝進來,卻對身邊的那些人並不在意,沒有要殺人的意思,反而如同無頭的蒼蠅一般亂撞。

    世家子弟並非全都沒用,也有看起來強壯些的拔出佩劍站起來,衝著刺客衝過去,卻因為刺客所過之處,向外躲閃的人將其擋住,一時間無法得手——張祿就是這樣的人,他將佩劍拔出來,護衛在許珍的身邊,盯著刺客,卻沒有衝過去,而是護著許珍等人緩緩向庭院內部走。

    刺客、許珍、張祿,正慢慢向這邊靠近。

    王凝之也不得不帶著謝道韞站起來,做好應對措施,何氏和王孟姜在拖著郗道茂和王獻之,正要轉移。

    忽然,跌跌撞撞的刺客盯上了張祿,大叫一聲,粗魯地將周身的人推開,衝向張祿……他蒙著面,只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睛,在黑夜中極為黯淡,似乎尋了很久,就是為了找這個人。

    「小心,進爵。」旁邊有人提醒。

    然而張祿不為所動,在短刀劈過來的一瞬,精準地橫擋住,然後探出腿絆住刺客,身體一扭,宛若游龍,擺脫了刺客的攻擊。

    緊緊握著短刀,被絆住的刺客身體傾斜,卻依舊保持著向前衝刺的姿勢。

    傳來驚呼聲,前面正衝著一個驚慌失措的人,眼看若不能阻止,這人就要被緊緊握著的短刀刺入身體——

    風停了,時間彷彿靜止了。

    喧嘩聲接連響起。

    一直被忽視的許珍突然伸出一雙纖細的胳膊,扣住刺客的衣服,隨著一個反震,刺客停住。

    那人急忙跑開,卻將其身後的王孟姜暴露出去。

    王凝之死死盯著,邁開步子就要過去,他的目光掠過剛剛知情的王孟姜,與許珍對視在一起。

    驀地,許珍嘴角上翹,喊道:「我抓不住了!」

    他鬆開手。

    沒了阻止,刺客藉著慣性,撲了過去,短刀正沖王孟姜,距離在一點一點地縮短,恐怕下一刻,一個佳人就要香消玉殞。

    「孟……」

    話未說完,短刀的刀尖消失在王孟姜的遮擋之中。

    王凝之怒目圓睜,一絲絲紅色的血絲佈滿瞳孔……太快了,從張祿與刺客糾纏到如今,僅僅只有幾個呼吸的時間,快到王凝之根本反應不來。

    鐺!

    預想到的刀子沒入**的聲音並未響起,反而是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僅僅在刀尖接觸到王孟姜身體的那一刻,非常關鍵的一刻,一個年輕的男子,一個未被人關注的男子突然趕至,及時地將手中的長劍挑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7
第六十七章 緣由

    是一個年輕的男子,樣貌清秀,只是看起來年紀應該不大。

    他速度很快,巧妙地用佩劍將刺客的短刀挑飛之後,一腳將刺客踹開,避免了其撲在王孟姜身上的結局。那刺客則滾落在地,劇烈的咳嗽起來,被趕過來的小廝按住。

    「孟姜,你沒事吧?」王凝之等人趕過去,謝道韞用手一摸,有些紅色的血跡,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王孟姜搖搖頭,臉上扯出一絲笑容:「沒事,只是刺破了皮膚。」

    王凝之鬆了口氣,抬頭對謝道韞和何氏說:「你們給孟姜上點藥。」說完之後站起身來,先是對那個少年表示了一番感謝,來不及問名字,便轉向許珍那邊。

    整個庭院依舊喧鬧,虞氏的人正在維持秩序,安撫人心,只是唯獨少了虞甫,除此之外,不少人聚集在這邊,對著刺客以及那個少年指指點點,嘖嘖稱奇的樣子,儘管前一刻還有性命危險,失了風度,這一刻卻又道貌岸然如若看戲一般。一群婢女攙扶著王孟姜進了偏房,走動著去尋藥……一隻鳥從遠處忽地飛來,掠過人群,又沖向高空。

    許珍有些顫顫微微地靠近張祿,在王凝之看過來時縮了縮身子,結結巴巴地說道:「叔……叔平,我,我真的……不是故……故意的,請你,你相信我。」

    環視了一眼,許珍一夥兒人並不多,畢竟義興許氏風評不好,如今看來也就只有張祿與之親近,然而此時,張祿卻冷眼旁觀,將佩劍收回腰中,並無要替許珍出面的傾向。王凝之的目光更冷了幾分,猶如兩道利箭刺在許珍身上,看著他猶如女子一般纖細的身體,在自己的注視下顫顫巍巍,似乎有些驚慌失措左右看著,想要尋找靠山一般。

    王凝之緩緩地走過去,忽視周圍的聲音,每一步彷彿都異常艱難,猶如身體上背著一座大山,以至於讓他整個人都有一種厚實沉重的氣勢。他走到許珍面前,居高臨下地盯著許珍,忽然表情一變,笑出聲來,同時伸手將縮著身子的許珍拉起來:「我當然相信許兄了,許兄看起來就不似進爵兄那樣強壯,能抓住刺客停頓一下,已經是莫大的勇氣,好在孟姜並無大礙,真是……勞煩許兄記掛了。」

    許珍有些驚訝地抬起頭,卻依舊有種楚楚可憐的意味:「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許兄不必驚慌——」王凝之裂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就讓我們愉快地相處吧。」

    ……

    新婚之夜男方遭到暗殺,如今生死未卜……這消息爆出來之後也就意味著婚禮的徹底結束,原本之後的宴席還要再進行一段時間,如今卻也只能作罷,虞氏的人只好組織賓客離開,畢竟誰也不清楚,是否還有其他的刺客。

    刺客是那個叫錢午的老頭,被踹了一腳似乎有些奄奄一息,在虞甫匆匆趕過來之後,直接下令殺了。

    連拷問都省了。

    這一切都被王凝之看在眼裡,王孟姜還在裡面包紮傷口,王獻之與郗道茂依舊在酣睡,便是要回去,也得等他們清醒一些,所以王凝之就站在角落裡面看著這群人忙活。至於說許珍、張祿、王珣、謝玄等人,都也離去,便是那個據說尋找自己的姚科之也未曾再出現過。

    虞甫的臉色很難看,身上的桃.花.色長袍很凌亂,似乎多了些褶皺,他也來不及整理,處理完錢午之後,將事情交給叔父管理,發現王凝之沒走,有些尷尬,猶豫了片刻,還是走過來,躊躇片刻,說道:「猜出來了?」

    「很精彩的大戲。」王凝之笑笑,眼底有些陰冷,「只是瞧你模樣,這場大戲似乎都是南子主持的,你恐怕也沒有事先知曉。」

    虞甫苦著臉,見王凝之猜出來了,便嘆口氣,坦言道:「你之前的猜錯是對的,如你所言,都是南子的安排,無論是執意嫁與徐朗還是刺殺,全都是她視線安排的,目的……」

    「目的是為了日.後能與兄長大人私會。」王凝之打斷他的話,「只是你確實將其當做妹妹看待,一直以來不以為意,方才過去處理徐朗,卻與南子起了爭執。」

    「這……叔平如何猜到的?」

    王凝之伸出手指了指他的臉頰:「喏,這有幾道指甲印。」

    虞甫更加無奈,碰了碰傷口,卻是有些疼痛,感嘆道:「我怎麼就攤上這個妹妹,新婚之夜做出此種事情……方才,甚至還想拖著我去洞房,幸虧我機智,推脫說被叔平你瞧出來了……」

    「停停停。」盯著虞甫,王凝之冷笑道,「為了擺脫南子,你拉著我做擋箭牌?嘖……虞子美,你可真行。」

    虞甫訕訕地一笑:「這我也是急昏了頭。」

    「算了,我不管你們如何,你也放心,我自會管住自己的嘴,不會向外亂說……但這個錢午,雖然是因為許珍才刺傷到孟姜,但終究是南子的安排,說說吧,南子為何要刺殺張進爵?」

    「這不是南子安排的,恐怕是周乾自己的主意。」虞甫有些深沉地說道,「若不是南子,我也不會知道其中的曲折。」

    「哦?」

    「那人並不叫錢午,真名叫做周乾,乃是義興周氏之人,曾經周氏強勢,正是他帶頭與朝廷責難,被廢為庶人,只能改名換姓,而那許慎夫人張氏,在那時,曾與他有婚約。原本週乾要被誅殺,正是因為張氏突然改嫁,嫁與許慎,在許慎的爭取下,才逃脫一劫……周乾不知緣由,認為吳郡張氏故意將之捨棄,忘恩負義……」許慎、周乾皆已死,恩恩怨怨自然是塵歸塵土歸土,虞甫也不介意說出來,「南子這麼一說,我才明白錢午為何會來許慎府上做奴婢,又為何冒死救許慎。」

    聽著虞甫的講述,王凝之的目光逐漸拉長,落在周乾被斬殺是遺落的血跡那裡,半晌未曾說話,忽然幽幽地長吁一聲:「人活在世皆不易,只是仇怨這些東西,果然結下了,就只能用生命作為代價彌補了。」

    一隻鳥飛來,落在血跡旁,啄了啄,頃刻飛走。

    不留一絲痕跡……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7
第六十八章 拳頭

    對於朝廷來說,流民軍是一股即想招安又擔心無法控制的勢力,他們大多都是北方常年戰亂匯聚過來的流民,人物構成複雜,不但有普通的農民、佃農、奴婢,甚至還有一些軍人以及寒門子弟,至於說他們的領導者,往往就是世家出身卻致力於行伍之人。當然,這只是通常的表象,除此之外,也有不同尋常的流民軍,普祥真人為典型的,通過五斗米道的信仰匯聚起來的私軍,既不明確表示歸順朝廷,也不說向其他地方遷移,反而死死地守在某個區域,不輕易挪移。

    至於說許恆賬下的私軍,則是由其原本的家中部曲吸收流民越滾越大凝聚而成,相比於普祥真人那一支的穩定,這邊卻混亂得多,許恆若在還好說,但如今許恆卻被抓了,原本就存在的弊端沒過多久就爆發起來,分散成數股,最後通過兼併聯合,最終成了兩股實力相當的勢力,依舊佔據在原本的轄地那邊,卻互相對立,雙方之間每天都會有摩擦……然而,無論誰想兼併誰,都沒有絕對壓倒性的力量,只能僵持著。

    這是經過這幾日的觀察,陳奇他們報告過來的消息。

    何氏這幾日經常來二房串門,被王凝之發掘出來的一些小遊戲將其吸引,例如真心話大冒險之類的不需要繁複的道具,有酒便行。諸如此類皆是他閒得無聊玩鬧用的,畢竟沒有電視,卻沒想一拿出來竟吸引了何氏她們的興趣。

    月黑風高,王凝之在家中與何氏下了一局五子棋之後,再一次以悔棋贏得了寬容的何氏,在哈哈大笑之中接到部曲的報告,這才拒絕接著玩,起身就要出去。

    「陳奇他們過去不行嗎,郎君也要過去?」出門前被謝道韞攔住,妻子走過來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衫,眼裡流露出一絲擔憂。

    王凝之聳聳肩,伸出手將妻子抱在懷裡,嗅著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感受著一絲柔軟而削瘦的身體,嘴角掛著笑:「不去不行啊,陳奇他們嘴太笨了,這事挺重要,若是搞砸就不好了。」說著將謝道韞鬆開,然後瞥了旁邊的青娥一眼,嘿嘿一笑:「別擔心,我特意將陳泉留在後方,他不會有危險的。」

    青娥立刻紅了臉,低著頭懦懦道:「郎君也要小心。」

    又沖著環兒和何氏點點頭,王凝之轉身離開,跟著部曲走到家門口,那邊匯聚著幾個聽到風聲的弟弟妹妹,便又是一番寒暄,這才騎上備好的馬匹,向遠處奔馳。

    好在前世的他就會騎馬,來到這邊,又少做熟悉鍛鍊,騎馬倒不成問題……關於今日之事,他自然向父親王羲之透過風聲:王氏不如王導在世之時強勢,尤其是王羲之從烏衣巷搬出來之後,本身就不喜俗物的他對經營家族之事並不熟稔,若非郗璿、王賢以及成年後的王玄之幫襯著,估計也無法呈現出如今表象上的繁榮。

    而實際上,佃農、部曲和奴婢加起來人並不多,由於嫌棄麻煩,一直未曾新增,如今擔子落在王凝之肩上,他不得不重新整頓。

    這個時代是允許私兵存在的,甚至不少家族武裝力量要比朝廷還強大,這讓他緩了口氣,不至於過分擔憂:無論是許慎、普祥真人還是昨日宴會上的許珍,都讓他感到了威脅。

    作為一個習慣掌控的人,他可不希望某個因素一直不穩定,時不時會爆炸。

    顛簸了一大段路程,四周都是黑色的陰影,王凝之看向前方那晃動的火點,揚起馬鞭狠狠抽打了一下,對身邊的人說道:「加快速度,那邊開始了。」

    ……

    陳奇端坐在客席上,臉上帶著一絲***的笑容,一邊喝酒,一邊盯著帳篷中跳舞的舞姬,似乎陷入了幻想之中,連旁邊的問話聲都忽略了。

    直到眼前突然出現一個身段優美的歌姬,遮住了他的視線,他才彷彿從剛才的幻想之中清醒過來,看著眼前的女人,見其甜甜地一笑,眼波帶著一絲春水,異常勾人,柔軟的腰肢輕輕一扭,整個身體便鑽入陳奇的懷中,嬌滴滴地說道:「郎君,讓奴兒給你倒酒。」

    「好好好。」陳奇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哈哈大笑起來,兩隻手在歌姬身上四處遊走。

    整個帳篷裡,除了女人之外,就只有他和坐在主位上的一人,名叫宋翔,正是許恆曾經的親信,如今分裂下來的兩股勢力中的一個。

    看到陳奇對懷裡的美人很滿意,宋翔才嘿嘿一笑,說道:「陳兄,初兒可是我這營地中,最美的歌姬,若你不嫌棄,我可做主送與陳兄,只是……」

    「只是什麼?」陳奇的目光從歌姬身上轉到宋翔身上,依舊帶著笑容,「我對初兒很滿意,只是宋兄有何請求,還希望明說啊。」說著目光從宋翔身上撤回來,有意無意地四處看了看。

    宋翔立刻會意,對著帳篷中的女人們擺擺手:「你們先出去。」

    舞姬歌姬連帶著陳奇懷中的初兒全都應聲離開。

    陳奇目送她們離開,確認她們走得遠遠地,才從座位上站起來,向宋翔靠了靠,小聲說道:「這種事情還是小心為好,宋兄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還是陳兄你這種辦大事之人會做事。」宋翔心照不宣地嘿嘿笑道,然後壓低聲音說道,「不知會稽郡,是否還有些不錯的職位,當初我那哥哥眼力不好,非要巴結許慎,這才落得如今的下場,然而我宋翔卻看得明白……」

    「宋兄想要歸順朝廷?或者說,在會稽郡內某個一官半職,最好還能掌兵,可是此意?」陳奇掐著額頭,有些為難地說道,「這種事情一般都是由中正官負責……郡內才更換了中正官,是琅琊王……」

    「陳兄。」宋翔有些焦急,「這事關重大,還請你幫我一把,日.後必有重謝!」

    「確實……若沒個一官半職,便名不正言不順,何況郡守換了人,宋兄將來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陳奇小聲說著,語速很慢,並伸出左手在酒盅裡沾了些酒水,點在桌子上,「要我去辦可以,只是需要投其所好,讓琅琊王滿意。」

    「琅琊王想要何物?」宋翔低下頭去看。

    「你的人頭。」

    「什麼?」宋翔急忙抬頭,卻看到一個拳頭在視野裡迅速變大。

    砰……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7
       
第六十九章 送你離開

    噠噠噠的馬蹄聲如同鼓點,由遠及近,聲音越來越大,在黑夜之中尤顯得突兀。

    只是操練場上有些不同尋常,馬蹄聲無法將被一把把森寒的砍刀架在脖子上的人驚動,只有旁邊主事的人看清來人模樣,急忙迎上去。

    「二郎。」

    任由一人結果馬匹,王凝之就手執馬鞭,走過去,四處看了看,全場被火把映照得頗為明亮,操練場中間是黑壓壓的一大群人,卻手無寸鐵,很多人光著身子,是還在睡夢之中就被揪了出來,結果很明了,陳奇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篝火被重新點燃,木柴在裡面劈啪作響,不時時爆裂出一兩點火星,以篝火為中心,分成了兩部分,許恆被抓後留下來的兩股勢力,他們的頭目全都在這裡,被一群武卒拿刀架著脖子。

    除了自家的部曲之外,王凝之又從叔伯那邊借來一群人馬,彙總起來約一千多人,數量雖然不能與流民軍相比,卻因為早做了準備,買通了內部的人員,並藉著以會稽官方人員身份來這邊與他們進行商談的名義,才能直接將頭目全都擒住。

    隨手甩了甩馬鞭,長時間騎馬讓他手腕有些酸澀,然後走過去,打量著二十人左右的大小頭目,最後將目光定格在宋翔與韓子文身上,這兩人正是分裂後的大頭領,若不是來得及制止,恐怕終有一人會成為許恆之後的另一個流民帥。

    火光映照之中,宋翔的臉上青腫著,雙眼迷濛,看到王凝之的視線挪移過來,立刻冷哼一聲,轉過頭去;反倒是韓子文看起來頗為清秀,直視王凝之,見他遲遲不說話,只好主動說道:「二郎……王叔平?」

    「正是。」王凝之微微一笑,「我若沒有記錯,你應該是叫韓子文,被普祥真人殺了的韓子清是你兄長。」

    韓子文眉頭一皺,半晌回答道:「今日我也要被你殺了,說起來,無論是王叔平還是普祥真人,不過都一樣。」

    「並不一樣,如果你們消息不閉塞的話,應該知道許慎與普祥的一死一抓,與我有很大的關係,說起來,我倒也算替你報仇了。」王凝之擺擺手中的馬鞭,聲音突然提高,「我這人很公平,不會憑個人喜好來決定他人的生死,所以今日諸位也不用太過擔心,我將選擇權交於你們,生死皆在一念之間,還請仔細斟酌。」

    黑夜是作姦犯科者最好的遮掩,若大的天幕,充斥著大片的黑色、灰色以及少量的光芒,無論白日裡多麼光明磊落道貌岸然的人,一到夜晚便化作惡魔,內心的陰暗角落往往會被無限的放大……全場很靜,能聽到火柴的爆裂聲、風吹草木唦唦聲以及沉重壓抑的呼吸,所有人都盯著篝火旁邊來回走動的男人,火光打在他身上,臉色明暗交匯,讓人難以捉摸。

    所有人都等著他的宣告,無論是放人還是殺人。

    王凝之緊了緊衣衫,走到篝火旁邊,拿起一根木柴往裡面送,看著木柴被火焰燒灼,逐漸變得焦黑,說道:「會稽郡說起來,也是在疆域之內,盤踞在這邊的流民軍,想要長久的生存,就必須依附朝廷,例如許恆依附許慎,這亦是我的人能夠安然進來的原因……只是如今許恆入獄,深思不知,你們爭權奪勢,說起來,似乎並未獲得郡守的承認,這一步畢竟太難,許恆突兀被抓,誰也不會有所準備。」

    看了一眼憤憤不平的宋翔,王凝之繼續說道:「我若不插手,按照你們的規矩來辦,宋翔和韓子文之間必定有一人會得到郡守的承認,某個一官半職,繼續做自己的流民帥,呵呵,這以我不插手為前提,然而如今我插手了,就意味著你們只剩下兩個選擇。」

    「什麼選……」韓子文剛想詢問,便被身後人制止,刀刃刺入脖子,鮮血溢出,讓他急忙閉嘴。

    「家中少些部曲,佃客,如今你們正是新鮮的資源。想想看,若要繼續留在這邊,除了歸順朝廷,還有一種辦法,不就是成為某個家族的部曲或佃客嗎……當然,你們之中身份不一,有些可能曾是士族,也有些人不願意淪為部曲佃客,所以我讓你們自己選擇,是成為王家的部曲,還是選擇拒絕——」扔掉手中的木柴,王凝之站起來,走到一個頭目面前,問道,「比如說你,你願意成為王家部曲嗎?」

    被問話的人皮膚很黑,身材有些魁梧,光著上身,被刀架在脖子上,絲毫不敢動彈,聽到王凝之問話,他抬起頭說道:「願意。」

    「哦?」王凝之嘴角上翹,盯著他看了看,有些發怔,也沒有問及原因,只是感嘆道,「很好,只是事情未完,你還要再忍耐一會兒。」

    他走到第二個人前:「你呢,願意嗎?」

    「願……願意。」

    「嘶……又有一個願意,看來我們王家還是挺被人嚮往,這著實是一個讓人欣慰的消息。」王凝之眯起雙眼,掃視了一圈,繼續說道,「不過你們也別急著說願意,我可是醜話說在前面,做部曲就要有部曲的樣子,我會頒布律令下去,若有人不遵守,懲罰可是很嚴重的,畢竟那意味著你們的命,甚至你們妻小的命都交給王家……既然如此,那你們兩個,還願意成為王家部曲嗎?」

    「願意。」似乎做了決定,那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很好,我且先對你二人表示歡迎。」王凝之笑笑,然後走到第三個人身前,伸出手點了點,「你呢?」

    這人有些猶豫,緊皺著眉頭問道:「我若選擇不願意,你會放我離開嗎?」

    「我會親自送你離開……」

    「我不願意。」那人回道,目光帶著一絲堅毅,語氣卻很肯定。

    話未說完就被人打斷,王凝之卻也不急,依舊笑嘻嘻地,只是盯著那人的目光就有些惋惜了:「我說過是生是死由你們自己選擇,而我的問題是你們願不願意成為王家的部曲,真是可惜,你為何不聽我把話說完呢?」

    他伸出手,按在那人脖子前的冰冷刀背上,微微用力,便聽到金器刺入**的聲音,帶著一絲阻礙,卻很快陷了進去,順勢汩汩地鮮血溢出來:「我會親自送你離開……這個世界。」

    屍體倒下,猶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流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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