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上品卿相 作者:菩提下01(連載中)

 
Babcorn 2016-12-9 18:49: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4 64731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9 18:57
第十章 對弄婢妾

    從草市到亭台的路上,打扮妖豔的歌姬就多了起來。

    名士們采風賞景,除了貼身小廝伺候,更需要婀娜多姿的女子來服侍,這些歌姬往往都是奴隸出身,勝在容貌尚可,又學習一些琴棋書畫,就可以成為各種聚會的一景。一路走來,何氏和郗道茂倒是沒什麼表示,只有謝道韞一直在蹙著眉頭,似乎這些歌姬讓她很不舒服。

    遠遠地,王凝之就看到了王羲之,大書法家父親正和友人交談,身邊也環繞著一群歌姬,風流不羈。他對此算不上厭惡,至少並不會充滿敵視,於男人而言,酒酣飯飽思淫.欲算不上如何低劣,尤其在男權社會的古代,諸多女性恐怕之等同於物品,甚至在一些人眼中,上等歌姬連一件賞心悅目的瓷器都不如。

    「叔平,來來來,正好談論到你,我對你的言論不算熟悉,你可坐下細說。」王羲之擺擺手讓身邊的歌姬散去,留出一片區域,讓王凝之四人坐下。

    這是一個中小型的亭台,中間是正在彈奏樂器的歌姬,每個人面前擺放著小方桌,不時時有丫鬟將美酒與吃食端上來……諸多叫不上名字的才子名士中,身穿道袍的佔據多數,剛才與王羲之談論的也正是道人,興許是王家信奉五斗米道的人多,交往之人也多是如此,那日之後,王凝之所提出來的「進化論」觀點被五個道人傳了出去,畢竟與五斗米道的信仰有關係,而且他還將進化關鍵的天選之人與黃老相結合,雖然粗糙,作為一個初步的理論卻足夠被這群道人重視。

    「幾位談到何處了,可以說一下,以便我出言闡述。」王凝之拱了拱拳頭,與謝道韞她們坐了下來,向因為自己到來停止說話不斷打量自己的道人們詢問。

    王凝之早已經肯定,由於前身迂腐固執,沉默寡言,除了少量親密的道人朋友來說,交往之人並不多,所以眼前這些人不認識也可以勉強通過。道人們所為難的,無非是「進化論」觀點對五斗米道教義的衝擊太大,相比於這些上層階級,「進化論」更能反映底層民眾的心聲……這幾****可不是平白無故沒有目的的逛街,而是習慣性地收集對自己有用的信息,門閥南渡之後,在南方的天師道絕大多數都屬於上清派,由門閥士族成員組成,摒棄了很多對下層有利的教義,這也是他如今所見到的道人文化程度高的原因——下層人是不被允許的。

    王凝之座位的斜對面,一個年歲看起來與王羲之相似的中年人,並沒有身穿道袍,而是穿著寬鬆的衣服,身邊圍坐著兩個花枝招展的美妾,原本正在相互嬉鬧,聞言後說道:「正在討論往日裡叔平你沉默寡言,潛心修道,不問世事,卻沒想到竟是在研究這些道理,雖然我等有心反駁,卻也是有心無力,你所說之言在理,只是平日裡不曾留意,只是……如此一來,怕是要得罪許多人,平日裡恐是無法清淨了。」

    「是極,在座的與逸少交好,自是不用擔心,但只怕真正迂腐之人,回傳出些胡言亂語,影響風評。」這是有人附和。

    「逸少還是應該對叔平照顧一二,不成想才一成家就鬧出……」

    王羲之聽後不以為意,樂呵地一笑:「二郎自有二郎的際遇,況且如今已然成年,我再插手恐怕不合規矩……再說,二郎的『進化論』並沒有在做所說的那麼嚴重,無論如何,這是他一直潛心修行的結果,也是一家之言,不會因為諸多的否定而終結的。」

    然後一群人又談了起來,反倒是把王凝之丟在了一邊。

    身邊的郗道茂扯了扯他的袖子,嗤嗤暗笑,被他伸手掐了掐精緻的小鼻子,敗去。

    這算是小姑娘的安慰,其實說起來,受不受人重視,王凝之並不在意,如果一隻因為別人是否在意而不痛快,那麼人生就太糟糕了……當然,這恐怕也與前身的為人處世、性格脾氣等有關:一來,和王羲之交往的多是長輩,還都是有名氣的長輩,瀟灑風流,孤芳自賞並不足奇,因此對於自己這個小輩所提出的「進化」觀點表現出興趣估計也只是因為與王羲之交好的緣故,實際心中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二來,這群人五斗米道上清派的道人居多,「進化論」且先不說,單單第一次講課時所提到的平等言論,就已經觸痛了人家的底線,被牴觸很正常。

    所以這些人所說的話,表面聽起來像是對自己的關心,但實際上卻是充滿了不屑與鄙夷,至於說王羲之聽沒聽出來,想來這個父親類似於李太白那種,對這種歪門邪道並不熟悉。

    這樣也好,王凝之落了個清閒,不去參與討論,而是和身邊的郗道茂玩鬧著,吃些零食。興許是考慮到會有女眷到來,這裡的酒也是果酒,甘甜可口,配上糕點觀賞著周圍喜慶的夜景,還是非常享受的。

    郗道茂應該很少參與到這種集會之中,因為喝了果酒的小臉紅彤彤的,輕微的酒氣透過紅唇,衝著王凝之呼了出來,濕潤溫和,夾雜著小女孩的香甜氣息,確實嬌憨可愛,更是不勝酒力,不一會兒就有些醉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緩緩轉動,好像整個人飄忽起來一般。王凝之只好知會謝道韞輕扶著她,讓她有個依靠。

    「郎君不該讓妹妹喝酒的,喝醉了多不文雅。」謝道韞埋怨地瞥了王凝之一眼,伸出手攙扶著郗道茂躺在自己的懷裡,並拿出小手絹輕輕給其擦汗。也不知這一瞥到底是埋怨王凝之的無能,還是埋怨他只顧著和郗道茂玩鬧,任何一個女人都希望自己的夫君是個有才識有能力的人,而不是在聚會之中總會********的人。

    王凝之只能賠罪,並招呼來丫鬟拿來一個小薄被給郗道茂蓋上,只是看謝道韞似乎依舊有話要說,便把頭湊了過去:「還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謝道韞把頭扭向一邊,似乎有些糾結,不過很快就接上一句,「注意那邊穿紅衣的人。」

    穿紅衣服的人?

    王凝之不明所云,想要繼續深問,謝道韞卻已經轉過身去和何氏交談起來,看樣子不打算再理睬自己,無奈之下只能看向另一邊的紅衣男子,長相倒是可以,貌似這個時代的男人總有奶油小生的傾向,孔武有力滿臉凶相的人很少見到……他看過去的時候,才發現紅衣男子一直在看向自己這邊,只是這個視線,貌似不是自己。

    很快他就明白過來,不禁覺得好笑,看看亭台上的人,紅衣男子身邊圍繞的婢女是最多的,佔據了很大一片區域,以至於周圍並沒有男人與他交流,倒是個風流浪子一般的人物,甚至在這種公開的場合,竟然已經將手深入了懷中歌姬的內衣裡,只是目光卻是在謝道韞與何氏身邊來回流轉。

    平日裡面對這種不相識的人,王凝之一般是不予理會的,無論什麼地點什麼時間,總會有一種你就把嘴皮子磨破也無法說服對方的,他們沒什麼用處,卻能讓你越在意他們越噁心你,這是無數次的經驗累積所得出來的結論,畢竟眼睛張在他們臉上,怎麼用,自己也管不著。只是謝道韞既然已經提醒了,他就不能不去重視,回瞪過去。

    紅衣男子感覺到他的目光,竟對自己用猥.瑣的目光看別人的女眷還引起別人怪罪並不覺得不好意思,甚至還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拉過身邊的一個婢女,說了幾句話,很快那個婢女就滿臉羞紅地繞了過來,走到王凝之身邊,低頭說了幾句話。

    「許璉小公子希望能與公子的女眷共飲幾杯,作為回報,碧游姑娘可小陪公子片刻,任由把玩。」

    婢女似乎看到王凝之臉色陰沉下去,覺得不好,便不再多嘴,匆忙想要離去,卻一把被王凝之拽住。

    這邊的動作一直被謝道韞分心看在眼裡,見到王凝之陰沉著臉拽住人家婢女,再聯想到那紅衣男子頻繁關注自己和大嫂,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雖說交換婢妾是一種名士之間的雅趣,但交換對象往往是歌姬或者沒有名分的小妾,她本身對這種事情就沒有好感,如今這個看起來不像名士的男子竟然將下流思想打到自己身上,不但噁心,更加憤怒,神色看起來更加威嚴,竟把身邊的大嫂嚇了一跳,然她不能參與到男人之間的交會之中,只有心中暗暗祈禱……

    拉住婢女之後,王凝之冷笑一聲,說道:「回去告訴這個叫許璉的,想要交換,可以,我個人對此還是很嚮往的,不過那個叫碧游的歌姬不合我的胃口,我喜歡年紀大點的,所以你去問問他,不知他母親是否還健在,能夠生出這麼一個玉樹臨風小公子的女人,想必也有羞花閉月的相貌,如果交換對象是他的母親……我一定贊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9 18:57
第十一章 駁斥

    婢女的臉色刷一下變得蒼白,不敢相信似的抬頭瞄了王凝之一眼,見其臉色不像開玩笑,很是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如此傳話。

    「去吧,難道還想留在我這裡陪我飲酒?你想得倒美,可惜我家娘子不會答應,她會吃醋的。」擺擺手讓婢女離去,王凝之似笑非笑地衝著謝道韞方向說道,聲音不大,倒是剛好能讓身邊人聽到,只是說完之後謝道韞那裡依舊不為所動,似乎根本沒有聽見,讓他不由搖搖頭,看來以雙方的關係來說,開這種玩笑還為時過早。

    對於傳話,婢女應該是不敢造假,最多也就補充上一句「那邊的公子說的,與我無關」之類的話,那叫許璉的男子聽到婢女的傳話之後,臉色一僵,很快就動怒似的將婢女推到一邊,然後惡狠狠地瞪了王凝之一眼,卻不敢立即發作……他倒是知道,在這個地方為難王氏子弟,怕是會出問題,只能暗地裡憋著一股氣,時不時將目光化做武器凌遲王凝之,還要向旁人解釋為何將婢女推到一邊。

    久不見謝道韞回應的王凝之頗感無奈,只好倒滿一杯果酒,高舉起來,衝著許璉微笑點頭,眼角記掛著厭惡,在其氣得渾身顫抖之際,一飲而盡。

    不再寒冷的晚風習習吹過,從山腰吹向山腳,各種顏色的帷帳隨之緩緩飄動,在這黑夜中,伴隨著點點燈火,如夢如幻。此時正是人多的時分,很多享用過晚餐之後的人也都走出家門,來集會上逛逛,夜晚的集會與白日的集會略有不同,各種糕點與新奇的玩具佔多數,想來生活物資的交換在白日已然完成,現在的時間點就是為了讓人玩的舒心

    這邊的小亭台處又來人了,是領著美妾的才子佳人,來了之後就相互招呼著,行酒令,吟詩作賦,好不自在……儘量不去表現的王凝之也無法避免被波及進去。

    一開始那個衣著寬鬆似仙,坐在他斜對面中年男人被眾人吆喝著做了令主,以描寫春天的短句開始,輪流開始,誰說不上來就被罰喝酒,嚴重者還要被罰吟出一首詩,如此一來,伺候人的婢女歌姬又有地忙了,婀娜的身姿不斷穿梭在人群之中,給人上酒……從這些人的交談中,王凝之依然瞭解到這些人的真實身份,中年男人算是會稽郡的新任太守許慎,姓氏倒是和許璉相同,不過二人之間並無血緣關係。

    當然,這只是他在婢女倒酒之時所詢問的,想來不算真實,畢竟行酒令遊戲開始之後,許璉、許慎之間交往頻繁,即便沒有血緣關係,也頗為親密。許慎是一郡太守,許璉是流民帥之子,搞清楚這些之後,王凝之冷笑起來,雖說對這個時代的官職等等不熟悉,但古今中外不外乎那點道道兒,且看那許璉與許慎交談之時目光頻繁向自己這邊掃來,能混到郡守職位的人狐狸成精,便是依舊笑呵呵不為所動,卻指不定暗中下絆子。

    「二郎,到你了,我也不為難你,說一句以春為主題的短句便可揭過……」半圈之後,離王凝之最近的王羲之笑呵呵說道,到底是父親,給了個最為寬泛的題目。

    王凝之張嘴就來:「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他記憶中的詩詞歌賦並不多,一來早已步入社會,這種東西用的不多,初高中所學早已原封不動送還給了學校,不過描寫春天的詩倒確實不少,偶爾還是能記起來一些。

    王羲之一怔,像是重新認識了兒子一般,將王凝之細細打量,片刻之後才發笑道:「二郎竟像是我肚中的蛔蟲一般,問題才剛剛說出來就有短句脫口而出,『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倒也稱得上中等……」

    「以往倒不曾注意叔平,如今看起來,確實有一種厚積薄發、大器晚成的景象。」

    「『進化論』暫且不說,這出口成章的本事進步挺快,這番作答速度,許是今晚我等之中最快的吧。」

    ……不斷有人隨著王羲之的感嘆附和著,其中肯定有嫌棄的,例如許璉,卻又不得不接受王凝之的觀點與學識被無限拔高的事實。

    在王凝之看來,所謂的名士之文名,其實都是炒作出來的,雖說作為兒子不該懷疑父親的做作,但王羲之剛才的表現,確實有一種故意的嫌疑。作為一個父親,即便兒子再不成器,也會瞅準時機助兒子一臂之力……只是,他卻不知道,王凝之體內的靈魂早已換成另外一個人。

    王凝之對王羲之的感情,除了突然變成自己父親後的古怪之外,還有後代人對書聖發自內心的敬佩,只是非要牽強的說父子之情,於感情淡漠的他而言,確實不易。

    結果很好,行酒令一個接一個傳下去,王凝之也成了亭台之內名字出現次數最多的人。

    ……

    許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開始他確實不認識王凝之,更是對大名鼎鼎的謝道韞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原本認為自己看上的那兩個女人不過是王凝之的婢妾,於他而言,交換婢妾來玩是一種風雅,並非上不得檯面的苟且瑣事,況且自己平日裡所交往的圈子都好這口,這才有了剛才貿然詢問之事,卻沒想過被拒絕。

    被拒絕的理由更是觸碰了他的底線,以至於身邊的那些美貌的婢妾都變得索然無味,他一口接這一口喝著酒,臉色陰沉,終於還是忍不住,端著酒杯站了起來,開口說道:「在下許璉,還是第一次聽聞叔平兄所說的『進化論』觀點,卻是新鮮,內蘊大道,尤其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背後所蘊含的萬物平等之意,頗有些佛門雅緻……只是,這樣的觀點貌似更偏向於寒門,難不成叔平兄是想通過這個觀點向我等傳遞一個寒門將欲崛起的信號?如此一來,依舊與我等飲酒作樂、談笑風生是否有些不妥?」

    ……

    樂聲斷,歌舞停。

    山風吹過,四周的輕紗緩緩搖曳。

    王凝之皺了皺眉,習慣性地緊了緊衣服,抬起頭來,正對上十幾雙耐人尋味的眼睛,有些事情在人與人交往的時候會可以的不去觸碰,這是交際的小技巧,但如果有人刻意提出來,往往就會造成這種場面……一片靜寂,沒有人輕易開口,這種時候稍有不慎就會落個壞名聲,哪怕主角是王家這種門閥子弟,依舊如此。

    每個人的反應是不同的,王羲之只是面露不快;何氏擔憂地看向小叔子;謝道韞則一臉淡然地盯著眼前的酒杯,似乎與自己無關;只有郗道茂依舊在謝道韞懷中呼呼酣睡,不經意中還會嘟起小嘴;至於其他人,卻分不清如何作響,哪怕他們並沒有心思為難王凝之,這時候也不開口,與座儘是文人,不乏名士,玄學清談涉及到道與道的碰撞之時,一般都是這樣。

    「拋卻出身,學識等因素不談,能坐在一起,這叫緣分,況且我與各位都是朋友,與友人飲酒,有何不妥?」好在曾經這種場景王凝之也遇到過,倒也不至於慌神亂了腳步,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手中的動作不慢,端起就被一口飲盡,緩緩說道,「老子與孔子道不同,思想對立,卻可以做師生;伯牙與鐘子期所處階層不同,見識不同,思想不同,卻可以相交相知,互為知己。我雖不如聖賢,難道連效仿的資格都沒有?……況且,說『進化論』背後隱藏的思想是為了支持寒門,我卻是不曾有過這種念頭,想來應該是許兄自己杜撰的吧……」

    「如此明顯,又何來杜撰?」許璉冷哼一聲,緊盯著王凝之,眉毛化作兩道利箭交匯在眉心,「叔平兄想靠這些簡單的狡辯,就推脫過去,難道認為在座的都是不曾上過學堂的黃口垂髫?」

    「不要激動,氣壞了身子可就沒辦法進行房事了……既然你對『進化論』如此感興趣,我慢慢講與你聽就行了,坐下來吧。」王凝之笑著擺擺手,對許璉的步步緊逼不以為意,「所謂平等的說法,只不過是一種延伸,我所說的主要觀點,還請諸位注意一下,是這八個字——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尤其是適者生存,那麼在當下時間裡,最適應者亦是我等士族,而非寒門……天選這種事情也是相對而說,對於我等來說,我等便是上天的選擇,而對於寒門來說,其中若有人想要出人頭地,選擇他們的可是我等……我話裡話外你從哪裡聽說過我為寒門辯護過?切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狡辯!」

    許璉有些頹然地坐下去,他也不傻,知道自己再說下去可就會對自己產生劣勢,只是行為的慣性讓他依舊反駁了一句。

    卻不曾想,王凝之嘆了口氣,指著旁邊一個小廝說道:「這並非是狡辯……不過也對,以你的腦子應該是想不明白,那我就舉個簡單的例子吧。例如這個小廝,你罵他打他,他也沒有任何反抗你的資本,但如果我說,從今天起,我來供養他讀書,盡我的能力幫助他為官做將,他不成那就他的兒子,他的孫子,總有一天,他會換上一種姿態,高高在上的出現在你的面前,嘲笑你曾經的無知與現在的懦弱……你說,對於他而言,我算不算選擇他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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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匪

    「二郎慎言。」

    一旁的王羲之急忙制止王凝之的胡言亂語,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儘管作為父親很滿意這個平庸兒子今日的表現,然而為了大局,卻不能不出聲。

    終於聽到預料之中的話,王凝之不在咄咄逼人,而是衝著所有人抱了抱拳,笑道:「醉酒失言,眾位不要記掛在心中,只是剛才我的立場依然表明,希望今後眾位不要為難我,與我親近之人自是知道,我胸無大志,只希望平日裡能寫寫字,教教書,過著閒雲野鶴的懶散日子,至於道家真諦的爭鋒,並無此意……」

    「雖然不想承認,但二郎所言皆為事實,前些日子接過家中學堂先生的擔子……他對許璉小友的反擊,多半是氣話,許璉小友不必在意,如果心中仍是氣悶,我可替他代為道歉……」

    王羲之的反應早在王凝之說出狂妄之言時就已然猜到,如今看話題被其帶了過去,其他人也忙著附和用言語沖淡剛才嚴肅的氣氛,那許璉便是心中極度不快,也只能憋著……他可不敢讓王羲之道歉,真要做了,就會替代王凝之成為眾矢之的。

    只是發生了剛才的事情,一群人繼續飲酒作樂的興致就不高了,無論是高高懸掛的孤月與眾星、隨風而動的各色帷帳,還是從山腰蔓延至山腳的點點燈火,都漸漸枯燥乏味起來。稍過片刻,就有人找藉口從亭台離去,領著美貌的歌姬婢妾,長袍飄飄欲仙,卻也瀟灑。

    一如既往招呼旁邊的婢女倒酒的王凝之感到胳膊肘被人撞了一下,回頭就看見謝道韞那一雙美麗獨特的眼睛近在咫尺,似乎帶著促狹,伴隨著因為喝酒變得紅潤的臉頰,精緻小巧的鼻子,誘人的粉唇,形成超越夜景的誘惑。酒氣催人發熱,美色讓人顫抖,一陣微風拂過,讓他從發呆中驚醒,才聽到謝道韞所說的話。

    「……郎君怕是早已料到父親會接過擔子吧……」

    細看謝道韞,小女兒姿態由於酒精的刺激發揮到極致,上衣的小襦被睡夢中也不老實的郗道茂弄的凌亂,露出一小塊鎖骨,肌膚雪白細膩,讓人恨不得將手伸進去細細把玩。臉色紅潤,丹鳳眼帶著促狹與水汽,朦朦朧朧將平日裡「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錯覺悉數罷免,似乎想讓王凝之知道:這是謝道韞,是獨屬於你的謝道韞。

    王凝之喉結動了動,用極大的忍耐力將頭轉過去,用力眯眯眼睛,口齒乾燥,說道:「我在你的眼裡就這麼腹黑嗎?」

    「什麼?」由於他的轉身意識到自己有走光風險的謝道韞緊了緊衣服,卻聽不懂王凝之的話。

    「沒什麼大事……」王凝之看著對面陰沉著臉向人道別的許璉,對方似乎有所感應似地看過來,還咧嘴惡狠狠地一笑,「只是稍後我可能要晚走一會兒,你們先走,最好跟著父親他們一起回去,不用管我了。」

    謝道韞皺皺眉頭,厭惡的目光看了看許璉,然後緊盯著王凝之。

    良久,她幽幽地嘆口氣:「也好。」

    ……

    ……

    集市並未持續至很晚,在豐收氣喘吁吁地領著幾個丫鬟跑回來之後,年紀大的人已經有些倦乏,開始打道回府。幾個逛集市的小姑娘臉上紅撲撲地,也不知是被晚風吹的,還是累的,想必購買了不少新奇的物件兒,興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看誰都掛著喜悅,恐怕心思也早已不在這裡,順著晚風飛回了家裡,正在心中與留在家中的姐妹們炫耀著。因此,在謝道韞提出跟著王羲之一塊兒回去時,並沒有人拒絕,反倒是被叫醒的郗道茂揉弄著迷糊的雙眼,嬌憨地問道:「二哥不回去嗎?」

    此時的王凝之正抿著果酒,喝多了他也不好受,卻不至於思緒混亂,笑呵呵道:「此地果酒應屬佳釀,它眷戀著我,不讓我走。就像醉酒的某個小姑娘似的,哪怕明明知道會喝醉,也不想離開那嘴兒……」

    郗道茂小臉一紅,頓時間清醒,氣鼓鼓的轉過身子,哼哼道:「二哥壞死了,比阿乞還壞,比官奴還壞,我不理你了!」說罷就拉扯著王孟姜向山下走,也不理睬周圍幾女的嬉笑聲。

    目送眾人遠去的王凝之放下酒杯不再喝酒,看著不透明的果酒,懊惱著現在的這副身體實在太弱,不僅體現在酒量方面,更是修長瘦弱,雖然在美感方面頗有增色,卻無奈於體力耐力皆低於平均水平,更是為接下來可能遇到的狂風暴雨而擔憂。

    這副小身骨……行嗎?

    亭台上的人越來越少,他估摸這麼長時間過去,王羲之他們應該已經走遠了,這才起身向山下走去,集會早就在官員的管理下散去,下面只剩下最後忙碌的人在收拾東西,不久之後就可以回家,看他們絕大多數臉上掛著笑容就知道這次集會至少有賺頭。

    寂靜的山路曲曲折折,兩邊是濃郁的常青樹遮蔽的陰影,視力不好的人很難行走。

    王凝之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準不準確,畢竟前世的經驗不知道能否運用到這一世中,但許璉離開時那陰鷙的臉色透露出一絲瘋狂,讓他不敢將希望壓在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上,至於說告訴王羲之……正值壯年的兒子都這麼瘦弱,做父親的又能好到哪裡去,更何況身邊並沒有帶護身的衛士。

    他抬起頭,看到對面七八個貨郎打扮的人肩扛著所剩無幾的貨物,迎面走來,越來越近,只是大多低著頭,看不清面貌。

    「前面的停一停,你們有水嗎,我正好口渴了,想解解渴。」王凝之開口說道,並伸了伸懶腰,雙手空空的,示意自己並沒有危險。

    那幾個貨郎應聲停下腳步,清冷的月光照在臉上,顯示出常年粗質生長所遺留的歲月刻痕,臉上毛髮旺盛,給人一種常年不整理的錯覺。其中一個開口回覆道:「有水是有水,但這水算是應急,得用錢來買。」

    「你們倒是貪心。」王凝之嘆了口氣,「我剛剛從山腰下來,身上沒有帶錢,況且,我可是和許璉交好,許璉小公子你們應該知道吧,而我是大名鼎鼎許璉小公子的兄弟,你們也想從我身上摳出來點錢?」

    「你說是許璉小公子的兄弟,口說無憑,我們如何相信……再說,許璉又是誰?」

    對面的貨郎說著,依舊在慢慢逼近,並且呈現出半包圍的狀態,顯然已經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被王凝之發現了。

    「你們也不用擔心我會逃跑,像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不是你們的對手……只是你們應該知道我的身份,綁架我所犯下的錯可不算小,當然,如果得到我的原諒,也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我看你們的打扮樣貌就知道你們應該不是有戶籍的平民,是從北方來的吧,從北方逃難應該出了不少苦,可不能再犯事,否則以後的命運恐怕……」

    話未說完,那群人突然加速來到王凝之身邊,幾個動作就將他給綁了。或許是看到王凝之並沒有任何的掙扎,領頭的於心不忍,衝著手下說了幾句,讓王凝之感覺身上的繩子鬆了鬆。

    「得罪了,任務是上頭頒布的,咱們只是執行任務,冤有頭債有主,還請公子不要記恨……如果聽話,也不至於受罪……」

    ……

    ……

    月與星所散發的幽光,透過樹木枝杈灑落下來,在地面上留下斑駁的痕跡。

    拉車的黃牛在小廝的驅趕下緩緩前行,安穩平和地行走在土路上,不會打擾車上的人小睡,這種環境下,本該通過酣睡來解酒的謝道韞卻一絲睡意也沒有。

    由於王凝之留在了那裡,與她同車的就換成了何氏、王孟姜與郗道茂,四個女子身材嬌小,倒不至於擁擠,只是何氏與王孟姜都有些倦乏,不動聲色地閉著眼睛,郗道茂倒是睡不著,大眼睛四處亂看,但因為她一臉沒有表情就有些害怕,畢竟在小姑娘眼中,這位二嫂實在是陌生而有威嚴,二哥在還好,二哥不在根本不敢搭話。

    「豐收。」謝道韞的腦海中回憶著剛才在亭台上發生的一切,心裡總有些不安,因此才呼叫豐收沒有回應之後就繼續喊道,「豐收,豐收?」

    「怎麼了少夫人?」趕車的豐收急忙回應。

    「快到家了嗎?」

    「快了。」

    「父親的車架就在前面嗎?」

    「是的,前面那架牛車就是郎君的車架。」

    「停車。」

    「好嘞……停,停車?少夫人有什麼事嗎?」豐收的腦子不夠用了,不知道少夫人現在要幹什麼,突然要求停車,小路不算寬泛,這裡一停車,後面的車怕是也要被迫停下。

    「很重要的事,跟二郎有關。你去跟父親說一下,就說二郎怕是有危險,讓他留意……不行,還是我親自去吧,你快點停車!」謝道韞掀起帷帳站了出去,看著前前後後的行人與牛車,美麗的眉毛罥成一團,將身後聽到二哥名字想要跟著出來的郗道茂下了回去。

    牛車很快停下來,謝道韞下了車,也不管後面人的催促,就混入茫茫夜色,向王羲之的車架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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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匪窩

    孤月正當空,夜色茫茫,晚風從簌簌作響的樹木枝杈間吹過,擦著貨郎髒兮兮的胡茬,在與匆匆趕路的貨郎們相碰撞之後,配合著張牙舞爪的草木在王凝之的臉上留下一道道傷痕。他一直沒有掙扎,心中也瞭然,自己這瘦弱的身板兒恐怕連這些匪人一拳頭都擋不住,只能任由這些人用硬邦邦的臂膀夾著自己,硌得生疼。

    行進之中,他的雙眼被人蒙上,只能借助風向來判斷大致的方位……如果估算差值不大的話,應該是在會稽郡的遠郊。

    匪人們的速度逐漸減慢,跑了這麼久他們也早已氣喘吁吁,不過瑣碎的交談還是表明已經來到了目的地,於是將王凝之放下來,只是眼罩還沒有摘下,旁邊的人說道:「咱們到了,感謝公子一路上的配合,下一步的任務上面還沒有下令,咱們也不會為難公子,如今天色已晚,公子暫且在此處借住,我讓人給公子收拾一下住處……」

    王凝之只好順著他們指引的方向前進,碰到坑坑窪窪的地方還會被人提醒,最後停下來,眼罩被摘除,映入眼簾的是個黑瘦的少年,似乎剛從睡夢中被人叫醒,迷糊著雙眼,和王凝之互相對望著,就突然興奮起來,叫了一聲「肥羊」就被人摀住嘴……他轉頭看了看,陌生的地方,算是個不大的寨子,感官上很髒亂差,挺符合流民的身份。那黑瘦少年被人帶著進了面前的茅屋裡,半晌之後再次走出來,悶悶不樂地說道:「好了。」

    剛才劫持他的匪人大多散去,只留下那個印象最深的絡腮鬍,向他做了個請的姿勢,隨後,便將自己關進了那間茅屋裡。

    終於只剩下王凝之一個人,看著少年折騰一番仍舊亂蓬蓬的舊床板,搖搖頭,又親自過去收拾了,將有些發潮的床單翻轉一下,藉著窗戶透過來不算明亮的月光,從一旁搜出來一個髒兮兮的被縟,顯然是剛才被黑瘦少年藏起來的,還有古怪味道。

    不過這種情況下也顧不得矯情,大概收拾了收拾,他就和衣躺下,用被縟搭住肚子。

    眼下想要自救有些困難,剛才在外面只是隨意掃了掃,這裡的人不多不少,對付自己卻不費吹灰之力,而且這間茅屋處於寨子的中心區域,四面八方都有其他人居住,這時候也肯定有人守夜……想要出去,就只有指望王家能反應過來。

    茅屋很小,卻胡亂地堆了不少東西,大到籮筐背簍,小到銅鏡湯匙,多是些被人遺棄的舊東西,有的還帶有刻痕,顯然被用了很久,不知經歷了多少主人,才被黑瘦少年蒐集到這裡,隱藏在這個小小的茅屋裡,等待這接下來的命運……那黑瘦少年看起來頗為精明,這些東西應該能被他輾轉賣出去,興許還能將買家痛宰一頓。

    「不用看了,全是些不值錢的物件兒,壓低價格也不一定有人買,以你的身份,更是看不上才對。」在王凝之睏意全無正四處打量的時候,房門那邊傳來聲音,緊接著就看到黑瘦少年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竄了進來,輕車熟路地在牆根席地而坐,兩隻明亮的眼睛死死盯著王凝之,卻不同於一開始看待肥羊的目光,而是夾帶著一絲憧憬的好奇。

    對黑瘦少年偷偷溜進來並不驚奇,想來著也是個不安生的主兒,王凝之只是靠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開口問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不知道,不過能穿這麼好的絲綢衣服,想來也是個富貴人家,不過我好歹也會看人,你舉止不凡,應該才識不淺……況且,能麻煩虎叔親自動手的,至少不是簡單人物。」少年不經意透露出絡腮鬍的稱呼。

    「那麼你現在想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來看看你。」少年一本正經地回答,似乎害怕他不相信,還攤開雙手示意自己什麼都沒拿,「南下之後,我就很少看到士族的人了,前些日子和許帥交易,我也只是在後面遠遠看見許帥的樣子,卻也與我們沒什麼不同,無非就是能穿得起盔甲,與真正的士族根本不能比。」

    「士族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你看夠了嗎,看夠就出去吧,這麼晚了我早已倦怠,想要安睡了。」王凝之擺擺手,對這個少年倒不至於懼怕,動了動身子讓自己更舒服一些,只是被縟味道有些嗆,讓他不得不正面朝上,造型十分拘謹。

    「你這樣睡很不舒服吧?」少年站起來,「我聞到了酒味兒,想必你是喝了酒,還得在這種環境下入睡,肯定很不容易……用不用我陪你睡?」

    身體僵了僵!

    王凝之機械般地轉過頭看著黑瘦少年,在黑夜之中依舊亮晶晶的眸子如今讓他毛骨悚然……陪睡?儘管這時候確實有不少喜好龍陽的人,但這少年,也太大膽了吧……竟然還自薦枕席,此情此景,再加上少年正緩緩向自己靠近,讓他一陣噁心。這是他沒有想到的,沒有被劫持之前,他想過很多種可能,自己是王氏子弟,就算那許璉再怎麼厭惡自己也不至於迫害自己的**,卻沒想到,許璉還沒到,自己竟要栽在一個少年手中,這與前世何其的相似,都是栽在根本想不到的小人物手裡。

    「你……」他喉嚨有些酸澀。

    「我逗你玩呢,看把你嚇得。」走到床前的少年站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然後四下看看,從一旁的籮筐裡拽出來一床被子,「蓋這個吧,沒有味道,你好好睡覺,估計明天你的麻煩事兒還有不少……我走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漸漸小了去,隨著房門兩聲輕響,一切恢復寧靜,只有皎潔的月光灑落在房間裡,還有甦醒來的小爬蟲輕輕爬動。過了很久,王凝之緊繃的神經才松懈下來。

    ……

    驚蟄過後,萬物復甦,晨起的空氣依舊有些濕潤,但溫度已經回暖,讓人不至於忍受濕寒的痛苦,只是流民窩畢竟不像士族宅邸那般秩序,反而根據自己一天的任務起床的有早有晚,起早的人也不會忌諱什麼談話總是很大聲,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

    王凝之在嘈雜中清醒過來,身上裹著的是干淨的被子,確實不想起床,依舊在床上躺著,靜靜聽著外面匪人過往的談話聲,小孩的玩鬧聲,想著如果不是流民身份的話,他們應該也算是一個村寨,至少比佃農要強,還有自主地。只是轉而一想,這個時代兵荒馬亂的,有自主地又有什麼用,種不了幾天莊家就有可能被馬蹄踐踏,還不如佃農。

    砰砰砰!

    房間門被重重敲了三下,粗狂的聲音隨之傳進來:「公子起床沒有,我來給你送早餐了。」

    王凝之從床上做起來,本身就是穿著衣服的,雖然有些褶皺,卻也不是講究的時候,快速穿上鞋子,回答道:「進來吧。」

    話音剛落,門就嘩啦啦被推得大開,被黑瘦少年稱作虎叔的絡腮鬍端著一碗稀粥走進來,後面跟著黑瘦少年,再後面,是好奇心比較重的人,多是青年,擠在門口,連帶著後面走動的行人一塊盯著王凝之看,一邊看還一邊指指點點地。

    「糧食不多,只煮了一碗稀粥,希望公子不要嫌棄,多少吃點,以免餓著肚子,上面還沒有消息,興許公子還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絡腮鬍賠罪似的笑了笑,露出一口黃牙,然後跟黑瘦少年交代了交代,轉身走出去,衝著圍觀的人吼道,「看什麼看,都給我幹活去,自己偷懶別到時候說我剋扣你們口糧……」

    門再次關上,茅屋裡只有自己和黑瘦少年。

    如今天色大亮,再次看向黑瘦少年的王凝之到沒有什麼感覺,昨晚的特殊感受應該只是融入了場景,與做惡夢時恐懼醒來卻沒什麼感覺是同一種狀況。想來這也只是個瘦弱的少年,力氣恐怕還不如自己大,昨晚竟能將自己嚇到……作為一個後代人,他的心理素質絕對夠硬,自認為昨晚被嚇到了問題肯定不是出在自己這裡。

    正疑惑著,黑瘦少年說道:「怎麼樣,昨晚睡得好麼?你趕快吃飯,我早就說過了,今天肯定會有一群人來煩你,你最好養精蓄銳。」一邊說著,他從衣袖裡拿出來一顆白色的蛋遞給王凝之。

    「這是?」王凝之有些疑惑,黑瘦少年未免有些自來熟,不過還是接過這可白色的蛋,看樣子應該是煮熟的鵝蛋。

    黑瘦少年有些得意:「這可不是我偷的,是我養的鵝下的蛋,所以你就算給虎叔告狀也沒用……我只是考慮到你們士族肯定看不慣我們的吃食,這稀粥估計連喝都不喝,想用鵝蛋與你交換罷了。」

    「你想交換什麼?這碗稀粥嗎,想喝的話就直接喝吧。」王凝之將稀粥推過去,示意他趁熱喝,卻沒想少年竟搖搖頭。

    「給我講點故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9 18:57
第十四章 黑七兒的白鵝

    相比於農民的恬淡樸素,流民群落行事狠辣,自私自利,對金錢與食物有著極大的追求**,這份**作用都現實中,往往演變成各種各樣的匪類。

    寨子很古樸,並非反映當年建造寨子人的品味,反而越發顯示出建造者的窮困,建在這偏遠的山林之間,並沒有與世隔絕,卻也偏於官路,再加上如今住在寨子中的早已不是原主人,空餘那麼長時間後重新出現人口,讓這片區域到目前為止依舊屬於逃稅區。

    能不能逃脫賦稅居民們並不在意,其實有很多還巴不得被徵召,至少有口飯吃,不至於像現在飽一頓飢一頓,打擊著對明天的希望。如今寨子裡面的食物來源全都靠替人辦事拿到報酬,所做之事也多屬於灰色,經常接觸的就是那些流民帥,例如前些天委託的劉帥。

    具體的內容除了辦事人之外,其他人並不清楚,只是知道綁架過來一個士族公子,卻也並非是真綁架,弄過來之後也好吃好喝的伺候著,真是嬌貴之人,雖然才過去兩三天,就已經引起居民的不滿了,什麼事都不干,卻能分配到最好的口糧,只靠著講故事竟然讓摳門出了名的黑七兒舍下本錢,竟然用珍貴的、平日裡自己都不捨得吃的鵝蛋去換。

    真傻……就算是平日裡精明的黑七兒在士族人面前,也變成了傻子一般。

    很多人慶幸著,卻也擔憂著,這些小事暫且不提,多少那公子還有真才實學,故事講得不錯。但寨子裡面的口糧已經不多了的事實,就像一口明晃晃的寶刀懸在頭上,壓得他們喘不上起來,一些干不動的人甚至連飯都吃不飽,只能寄希望於寨主這次出去,能從劉帥手中拿到綁架貴公子的報酬。

    如果拿不到,那黑七兒私養的白鵝恐怕命不久矣。

    當然,這只是黑七兒最近悶悶不樂的原因之一,對於他來說,白鵝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能夠與士族公子建立關係,無論什麼關係都好,哪怕是外面流傳說士族好龍陽……好吧,至少這個公子並不好這口,他只能依靠鵝蛋來換取每天與這個公子接觸的時間。

    與寨子裡的其他人不同,黑七兒隱瞞了自己的姓氏,雖然一同南下,並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是個寒門小公子,戰亂發生的時候,家裡人沒反應過來,一門十幾口全被人殺了,只有自己偷跑出去,跟流民混跡在一起,索性有虎叔照顧,才不至於餓死。他一直想往上爬,不希望一輩子都做個流民,只是如今的境遇與曾經千差萬別,上升的渠道幾近堵塞,甚至幾年下來連個士族的影子都見不到。

    還談何鴻鵠之志?

    這個名叫王凝之的士族公子讓黑七兒看到了希望,就像是無盡黑暗之中偶然灑入的一絲光芒,讓他下意識地,竭盡全力地想要靠過去,尤其在虎叔那裡聽完這個公子的身份之後,心情更是迫切。

    但在他迫切想要接觸王凝之的時候,那些不懂事的小屁孩兒卻紛紛圍過來聽故事,擾亂了自己的計畫,真是不可饒恕——他大力地擠在一群孩童的最前面,伸出雙臂護住最前面的王凝之,黑乎乎的臉蛋儘是期盼:「聽說你前些日子提出了些關於五斗米道的言論,你給我講講,代價一顆鴨蛋……」

    ……

    搖了搖頭,將黑瘦少年書中的鵝蛋推回去,順勢擦擦汗,被這麼多人圍堵還是很熱的,王凝之看著疑惑的黑瘦少年,裂開乾燥的嘴唇笑道:「這兩天每頓飯一顆鵝蛋,我都快吃吐了,反正也是講故事,孫悟空、貝吉塔什麼的也講煩了,也罷,免費給你講講你想知道的,就不用交換了。」

    這黑瘦少年有什麼企圖,王凝之看不出來,但至少這幾日下來對自己頗為照顧,知道自己吃不慣帶著一股餿味兒的飯菜,每頓飯倒是會送過來一顆鴨蛋,然後就以聽故事為由偎在牆角不走,最近還吸引了不少小孩兒過來。被人軟禁的時候還能說說話,讓他還算滿意,便搜腸刮肚地將以前記憶尤深的故事截個小片段來講,卻也得到不少聽眾,換來一些比較漂亮的石頭作為打賞。

    讓他哭笑不得。

    以至於越來越覺得這場綁架就像是鬧劇一般,哪有把人綁了三天不見好像被遺忘似的,甚至連王家的消息也沒有傳過來……這幾天再與黑瘦少年交流中,王凝之已然猜出來綁架自己的就是那日的爭吵對象許璉,但這許璉竟然將自己綁了之後就丟在這窮鄉僻壤,所求為何?真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你想知道什麼?」王凝之問道。

    「全部,你是怎麼想的,怎麼提出來的,都講一講,我都能聽得。」黑瘦少年就像是瘋狂汲取水分的海綿,亮晶晶的眸子閃爍著求知的**。

    這種表現讓王凝之感到詫異,幾天下來,流民生活的狀況早已映入他的眼中,習慣性的分析得出這群人應該對學習知識並沒有太大的熱情,每日所在意的儘是口糧分配的多少,卻不曾想,這個黑瘦的,被人嘲笑一般稱作黑七兒的少年竟然想要學習,以至於他不得沉思片刻,斟酌所說之言:「說來話長,當我我一心想要擔任家中學堂的先生,卻被一道人搶先,那道人喚作孫襄……」

    五斗米道的這些思想什麼的,相比於那些吸引人的小故事,畢竟枯燥乏味,以至於不用黑七兒呵斥,後面那些小孩兒就慢慢溜走,沒過多久,這裡就只是下幾個年歲相對大點的在聽,看樣子卻也是迷迷糊糊,不知所言。

    儘管王凝之用的是大白話,儘可能講得詳細,並摻加著一些簡短故事,但這些偏向於理論上的道理,依舊很難被人接受……況且五斗米道傳播廣泛,上清派暫且不說,下層民眾接觸到的也多是騙人的把戲,例如請神上身、符水救人等等。

    「無論什麼物種,都是在不斷地進化,不過我們只說人,每一次人要有一次進化,例如工具的革新,學說的演進等,都需要天選之人……秦末,苛政猛於虎,導致流民失所,整個社會出現一種大倒退的現象,那種情況下,會出現多個天選者,你們可知道第一個天選者是誰?」

    「陳涉,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陳涉!」黑七兒張嘴就來。

    「對,就是陳涉,他是第一個天選者,前面說過,天選者是不講究出身什麼的,他們的作用就是為了推進社會進化,陳涉出身於平民,作用就是用自己的身份來號召天下不滿秦皇暴.政的黎民百姓……現在看來,這無疑是成功的。」王凝之也不知道自己所說的某些後世通用詞彙是否能被這群人聽懂,但大致意思還是會說明白的。

    這個時候,他所講的進化論早已不是前世的那個進化論,更多的則是與現在的五斗米道的理論結合所形成的,倒有些神棍的模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無論是士族、寒門還是普通民眾,都能從他這裡找到象徵自己利益的部分。

    他越說越盡興,聽眾少年也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明白這些話的精髓。

    ……

    夕陽西下時分,外面開始變得亂哄哄地,將茅屋中幾個人的談論打斷,隨後聽到外面有人呼喊,並傳來「寨主回來了」這樣的話,屋子裡的幾個少年也坐不住了,紛紛招呼一聲就竄了出去,迎接寨主。

    很快就只剩下王凝之一個人。

    他喝著黑七兒特意給自己盛的乾淨的水,聽著外面的聲音,考慮著接下來的遭遇:這寨主此行應該是與許璉交接去了,如果拿到了應該有的報酬,距離許璉與自己見面的時間也就近了,想來也可以看看所謂的流民帥,是否都是剛愎自用的蠢貨,竟然真敢冒險綁架自己。

    不過很快,外面的喜悅的氛圍就變了味兒,從各種安慰勞累的話轉變成各色的怒罵,語言粗俗不堪入耳,罵著罵著,就冒出東西碰撞的刺耳聲——王凝之臉色一變,報酬沒要過來?

    他從床上站起來,走到窗戶前向外看去,發現被人稱作寨主的身邊並沒有多少人,虎叔也在旁邊,全都陰沉著臉……那些碰撞的聲音是居民們衝向寨主房的聲音,竟是要搶最後的口糧。此時無論男女老少,全都從自己住的茅屋中出來,擠向人群。慌亂中,有小孩子被人踩在腳下,小手裡還抓著一把稻米,輕輕顫抖著……

    王凝之找不到黑七兒的身影,除卻第一天晚上的玩笑,他對這個少年的感官還不錯,現在倒有些擔心,懷疑這少年是不是也在人群中搶食……不過很快,一個黑乎乎的少年從死角走了出來,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慌慌張張。

    「都給我滾!」黑七兒叫了一聲,藏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拿著一口明晃晃的短刀。

    短刀所散發的寒光在此時十分耀眼,竟將周圍的人全都嚇退,在他前方,圍堵成一個圈兒的人群也漸漸散開,露出裡面的東西。

    一隻白鵝。

    只不過羽毛非常的凌亂,在被人捕捉的途中還崴了一隻腳,看到後面的主人,立刻嘎嘎嘎地迎上去,圍著黑七兒轉圈,叫聲嚴肅,彷彿在痛斥這群人的行為。

    看到白鵝沒事的黑七兒甩了甩短刀,突然轉頭,衝著王凝之這邊的方向,咧嘴一笑……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9 18:57
第十五章 狂風驟雨

    爭搶在持續,儘管說這是一個抱團的流民群落,卻不可否認存在分配不公的現象,能夠出力的人會分配到更好的口糧,老弱病殘有時候只能餓著。

    飢餓是在所難免的,如果是前段時間還好,但如今,任務越來越難接了,流民帥給的報酬越來越少了,在這種窮鄉僻壤中,沒有人把他們當人看,但無論是牲口還是家禽,總要吃飽,吃飽才能活著……面對這樣爭搶的局面,寨主並沒有加以阻止,這麼看起來還是挺有責任心的。

    卻與王凝之無關。

    軟禁他的終究只是個茅草屋,如今報酬沒有拿回來,顯然是許璉那邊並不打算支付報酬,不出意外的話,這麼多天不與自己見面以及今天的狀況應該就是王家人給許璉施加壓力所導致的,讓許璉不得不與這邊的流民寨斷開關係,必要的時候甚至會把這裡當成棄子去承受怒火。

    沒有人把守就意味著王凝之可以隨便跑動,但他沒有逃跑,且不說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單說他這副身子骨就跑不了多遠,等流民反應過來估計又要吃不少苦頭,況且——找到白鵝的黑七兒也沒有去爭搶食物,而是領著那個瘸腿白鵝緩緩走來,進了茅草屋。

    白鵝一進來就伸長脖子嘎嘎嘎嚴肅地叫,還圍繞著王凝之轉了轉,充滿審視的意味,似乎在考究眼前這人與外面想要殺自己的是不是一夥兒。

    「聽說王家人喜歡白鵝?」黑七兒詢問,應對的白鵝心有靈犀一般嘎嘎回應。

    王凝之想了想,確實有這麼回事,家裡雖然沒有養鵝,王羲之卻喜歡,常用白鵝來比擬書法,在這種影響下,前身應該也喜歡才對,不過他向來對小動物不感冒:「父親是極喜歡白鵝的,認為寫字就要向鵝一樣,驕傲、嚴謹、卻行如流水……不過我卻不怎麼喜歡,在我眼中,再活波生動的白鵝也不如飯菜中新鮮滑嫩的鵝肉可愛可親。」

    「哦……」黑七兒聲音低沉下去,有些懊惱的掃了掃白鵝,見其湊過來,也不再親切,而是伸出腳將其踢到一邊。

    幾天下來,類似於這種場景也發生了好幾例,這少年對於模仿士族有著著魔一般的執念,想來少年再精明也會在王凝之的眼中現形,他的性格、心性、願望,甚至就連曾經發生在少年身上的悲痛之事,王凝之也猜出來點。於他而言,儘管淡漠,但這少年不錯,讓他很欣賞,脫困之日幫一把倒是沒問題,卻不想過早透露自己的心思,現在也就任由少年懊惱。

    白鵝見主人不理睬自己,也不再叫喚,安靜的縮在一邊,倒也聰明。

    黃昏最後的餘暉逐漸退去,黑幕籠罩大地,如同無邊無際的妖魔聚集,在吞噬天地,竟是狠心無比,由遠及近,密密麻麻的侵蝕擴散。月亮還沒有出來,繁星也被陰雲遮住,空氣沉悶燥熱,似乎是感受到流民寨的氛圍,忽的一下,漫山的密林之中,狂風呼嘯而來。

    這股風來的突兀,瘦弱之人沒有反應過來,被狠狠地掀起來,騰空半米滾了一圈再落下來,硬生生磕出了血;茅草搭建的房屋由於年久失修,幾間房也在狂風肆虐中轟然倒塌,讓裡面瓶瓶罐罐散落出來,砰砰作響。

    王凝之所待的茅屋被這股風席捲了一半的茅草,顯然已經露天,突然發生的一切讓白鵝驚懼地跑到主人腳下,似乎在尋求安慰,卻不曾想自己的小主人也是變了臉色,將希望的目光瞅向王凝之。

    全是下意識地尋求羽翼。

    被寄予厚望的王凝之卻靜默地不說話,大腦在飛快的轉動,考慮著可能發生的事情:許璉委託這些人抓住自己,卻沒有在盛會散了之後與自己見面,如果僅是因為王家的壓力才不能與自己見面倒也還好,怕就怕他根本就沒想著和自己見面。這個流民寨並沒有多少人,除了少數青壯年,絕大多數都是老弱病殘,如此一來,流民帥根本不會在意,尤其是這片區域並沒有在朝廷的管轄下,就算憑空消失了也不會有人注意……憑空消失後,根本沒有人能拿出來證據證明自己的消失與他有關!

    「怎麼?」黑七兒看到王凝之的臉色變來變去,急忙詢問。

    王凝之走出茅屋,外面的人在短暫的停歇之後依舊在嘈雜地爭吵,以至於沒有人注意到他緩緩地爬上了茅屋房頂,看向被山林遮蔽的遠方。

    「起風了。」半晌,他才後知後覺地回應道。

    ……

    狂風夾雜著大雨,如約而至,豆大的雨滴打在人臉上生疼。

    手裡拿著一柄短刀的王凝之跟著黑七兒少年,於大雨中夜行,蹣跚地通過粘滑泥濘的的山路,便是被草木枝杈劃傷了身體也不敢停滯,但身體素質終究太差,以至於速度正逐漸降下來。

    白鵝也跟了出來,張開雙翅撲騰著邊飛邊跑,緊跟不捨。

    後面是快要融入黑夜的流民寨,這一刻卻是火光衝天,仿若不肯投降的最後戰神,閃耀著生命中最後的光和熱,不屈不撓,混合著腥氣的血液與淒厲的慘叫,盡情的高唱對靈魂的謳歌。

    王凝之這算是逃跑,卻沒有多少負擔,在逃跑之前,他已經再三強調「有人過來,並且來者不善,十有**是來殺人」等等,聞到血腥味的估計早已逃了,還留在寨子裡的多是明顯不相信或者實在逃不掉的,這種情況下稍微有些能力的人也只能聽天命,盡人事,能幫就幫一下,幫不了就放棄……危及人命,也怪不得誰。

    索性黑七兒對這片山十分熟悉,摸黑領著王凝之前進,倒也不吃力,後面他們留下的腳印很快就會被大雨沖刷掉,除非大規模搜山才能將漏網之魚一網打盡。

    「前面有個山洞,比較隱蔽,知道的人不多,我們先去那裡躲避,等天亮了再跑!」

    王凝之點點頭,跟著跑過去,卻在快要靠近的時候被黑七兒拉住,隨後就看到少年嚴肅的比劃著手中的短刀,呵斥道:「裡面是誰?」

    「黑七兒?」裡面的人叫起來,「是我,小寶……」

    ……

    山洞中的人不算很多,幾個孩子以及兩個婦女,因為太過於黑暗,王凝之看不清楚,但顯然都是流民寨中的人,平日裡和黑七兒玩得開,但也不至於擔心。

    黑七兒和那幾個少年在小聲的交談著,關於殺戮、關於村寨、關於王凝之、關於未來,許是在生命消失與存在之間,悲傷與哭泣並不能挽留死者之魂,又或是從北方南下途中見多了生離死別,這群孩子並沒有太過憂傷。與過去相比,他們更在乎的是未來。

    王凝之沒有參與談論,畢竟有關於他的話題,甚至剛才還有個少年問他能否收留他們……他並沒有給出答案。並不是狠心,而是個人習慣,在不知道能否兌現的情況下,他從不隨意承諾,眼下許璉的人在殺光流民寨的老弱病殘之後,多少會派人搜一下山,這個山洞雖然隱蔽,能不能躲過去卻也說不定,他可不知道自己再死一次能否穿越回去,就算是能他也不敢輕易嘗試。

    時間就在沉悶中緩緩流逝。

    大雨下了半夜,半夜後就停了,一直擔憂的搜捕者沒有出現,倒是洞穴中傳來細小的呻.吟.聲,斷斷續續,吵不醒那些睡著的少年,卻把王凝之驚醒。

    他坐起來,在眼睛能勉強視物之後,看到黑七兒在洞穴內部蹲著,面前躺著一個女孩兒,看不清面貌,穿著很差,細碎的聲音就是女孩兒發出來的。

    「她受了風寒,額頭很燙。」見到王凝之靠近,黑七兒小聲說道。

    王凝之走過去,伸出手試了試女孩兒的額頭,確實很燙,估摸著有38度多,這種情況下足以讓精明伶俐的黑七兒手足無措。

    「交給我吧,你去弄塊布,打濕了給我。」

    關於發燒處理這類常識,王凝之經常遇到,經驗豐富,短暫的停歇之後就開始著手處理,女孩兒的衣服較為乾燥,不用褪下來,只用濕布給她擦了擦汗,最後蓋在額頭上。洞穴裡沒有被子,這群小孩兒身上穿著的衣服也多潮濕不堪,想來這時候也不能猶豫,他就將女孩兒從地上攬起來抱在懷裡,只希望用體溫來緩解一下痛苦。

    黑七兒將大白鵝抱了過來:「它也挺暖和,跟它擠擠。」

    白鵝也聽話,不叫喚,任由黑七兒抱著自己放在女孩的旁邊,張開翅膀將女孩的小腹蓋住。於是,一個大人一個女孩外加一隻老實的白鵝,在黑瘦少年的護衛下,聽著外面呼呼地風聲,逐漸入眠。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6
第十六章 謝道韞

   

    王凝之一夜未歸,就足以讓王家亂成一鍋粥,男丁對於一個家族來說至關重要,尤其這個男丁還是聲名鵲起的後輩,對於日漸衰微的王家,更是不允許遭遇意外。

    焦急如火,先是從最上面,王羲之身上燃燒起來,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向整個王家乃至周圍擴散那日,新婦謝道韞半路攔車向他表明二郎可能會遭遇不測,請求派出人手去接應,只是王羲之醉醺醺地,沒有在意,反而覺得新婦有背後詛咒二郎之意,加上從謝家傳來新婦的諷刺早已讓他不悅,更是生氣,便直接將新婦驅逐開如今看來,卻是疏忽。

    謝道韞是才女,對夫君的中庸有怨言並不意外,卻不至於不識大體,顯然那日並非是詛咒,行色匆匆,儼然是擔心,反倒是王羲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落了下乘,如今二郎不見蹤跡,實際上與他有著很大的關係。

    正是基於此,配合王羲之的強大號召力,很快就查到了與二郎發生口角的許璉身上,雖然許璉表現正常,以一直與郡守許慎在一起為藉口,表示二郎的失蹤與他無關。這次王羲之決定不再偏聽,詢問了謝道韞的意見,謝道韞一口咬定就是許璉干的。懷著對新婦的愧意,王羲之派出不少人專門盯著許璉,前兩天還好,卻在第三天發現了一夥兒流民與許璉之父許恆接觸,這才順藤摸瓜發現了一個隱藏的村寨。

    「去告訴新婦,已經有二郎的消息了,今日與許恆接觸的很可能是綁架二郎的匪徒,如今已經派人去搜尋,讓她放心。」得知找到新線索的王羲之鬆了口氣,近兩日休息不好,大郎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很多事都壓在他身上,讓喜歡清閒安逸的他非常不適應。

    然而,小半會兒過去後,他一抬頭去發現小廝依舊站在那裡,臉色憋得通紅,便開口詢問:「你怎麼了?」

    「我,我沒事,郎君是二少夫人。」

    「新婦?」

    「聽說有了二郎消息之後,二少夫人不顧我等阻攔,跟著出去,早已離開家中多時!」

    王羲之皺了皺眉,猶豫片刻後輕輕吐出兩個字:「胡鬧!」

    謝道韞不認為自己與其他女子有什麼不同,文名亦或是家世雖然遠遠超過普通女子,卻並非她所在意。對於女人來說,無論亂世還是盛世,她們往往是男人的附庸品,所比較的多是各自的男人,男人如果能夠出將入相,會順帶著女人也提高品職,儘管,很少有夫妻之間永遠保持恩愛的,但對於大多女人的追求來說,這些都可以忽略,在歷史中無關緊要。

    她也是如此,在得知自己要嫁給陌生的、毫無印象的王凝之時,除了一絲正常的羞澀與擔憂之外,她並沒有拒絕。愛情是次要的,門當戶對是次要的,甚至夫君都是次要的她要做的,僅僅是未出閣時做好姑娘,出閣後做好妻子、媳婦。為了做好自己所認為的本職,身邊的一切都必須按照所設想運轉。例如王凝之,無論之前他是否有文名,是否有才氣,結婚之後卻要逐漸培育出這些,配合自己的角色扮演

    「一定是這樣的,我對他毫無感情,出來尋他只是盡一個妻子的本分。」謝道韞如是想著。

    一行人總共二十七個,除了謝道韞全是好手,接到任務之後就順著探子做出的標記順入山林之中,行速很快,只分出來一個人照顧謝道韞,在天色暗下來之後,便看到了前面衝天的火光。

    是一個村寨,因為昏暗看不清原貌,但傳過來的各種慘烈的聲響,兵器碰撞聲、房屋倒塌聲、火焰燃燒聲以及若有若無的痛苦呻吟讓到場的眾人明白過來,此時此景,顯然是一場一邊倒的殺戮。

    不用吩咐,就有人竄了過去,片刻後綁著一個人走過來,這人瘦弱不堪,半條腿瘸著,聽口音應該是北方逃難來的流民,不過謝道韞並不在意,而是就著自己關心的問題詢問,得知這人就是流民寨的居民,也得知殺戮的人是劉恆的流民軍,更是得知了前些日子有個士族公子被軟禁在這裡。

    「這群人是衝著那小公子來的」

    謝道韞的身體晃了晃,心裡悶得慌,卻找不到原因,聽到流民說殺戮降臨之時,貴族公子還被軟禁在村寨中心的茅屋裡,她就聽不下去了,帶領著身邊人向村寨走去,找到那個茅草屋,卻發現早已在狂風肆虐中損毀,裡面並沒有王凝之的屍體。

    沒有屍體沒有屍體她心中默唸著,身邊是火與血交接的修羅地獄,一般女子來到這種地方肯定驚慌不已,她卻彷彿沒有看到一樣,只是覺得周圍的景物環繞著自己在飛速地旋轉,腦海中不知不覺就浮現出講課時王凝之自信的笑容以及迎春盛會結束時與自己分離是的堅毅。

    片刻的遲疑之後,發現身邊的人為了保護自己已經與流民軍打了起來,雙方都有些遲疑,並沒有進行死戰,僵持著緩緩分開,留下一地的火焰與屍體,那些死去的人幹枯瘦弱,婦孺老人居多,如今靜靜地躺在這裡,被火焰燒灼,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抔黃土,隨風飄散。好在也有活著的,苟延殘喘,奄奄一息,向他們詢問,問出來王凝之的走向,聽說並沒有死,而是向後山走了過去。

    不敢停留,如今他們出來的目的就是救王凝之,雖然狂風驟雨肆虐,後面還有流民軍在虎視眈眈。

    「散開搜索,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謝道韞渾身濕透,華貴的衣服沾滿了泥水,繡鞋薄薄的,不適合走山路,腳下火辣辣地疼,想必是被硬石劃破,如此種種,就像是個不起眼的乞兒,遮掩了完美的容貌,她的聲音卻透著一股悲涼,讓跟隨的人下意識忽視了她的性別與年齡,聽話地散開。

    後山屬於會稽山脈,被夜幕覆蓋,加上風雨摧殘,一些不甚粗壯的樹木被折斷,轟然倒下,行進也需要小心翼翼,否則腳步發滑或者被斷木砸中,也難逃厄運。

    越是如此,謝道韞越是擔心。

    雖然至今沒有圓房,但王凝之的身體她是見過的,瘦弱的文人身體,加上一直被人軟禁,想來這幾天吃不好喝不好,可能還不如自己,在這樣的天氣下,能跑到哪裡去?怕是跑不了多遠,甚至說,謝道韞覺得王凝之並沒有自己原本印象中的那樣平庸固執,通過這麼多天的相處,彷彿在其波瀾不驚的眸子深處,隱藏著大智慧。而所謂的進化論,在五斗米道中引起大波瀾的言論,好像並不被其放在眼中,在這個夫君眼中,彷彿革新五斗米道的思想還不如在學堂中給孩子們講課有趣那晚故意告訴自己要獨自回去,怕是早已猜到危險,如今也可能猜到王家人正在搜尋他,如果他真的有真才實學,那便絕不會跑太遠。

    大雨落下,讓一頭青絲胡亂散開,黏在臉頰上,遮掩了視線。

    「就在這片區域搜索,郎君應該不會走遠。」抹了一把汗水,另一隻手攥著早已濕透的小手絹,謝道韞抬頭看了看天,烏雲在慢慢散開,雨勢較之剛才也變弱很多,不知不覺已然過去大半夜,再停滯片刻,怕是要天亮了。

    這邊的搜索受到很大的干擾,除了自然的阻攔,還有人為的阻攔。

    流民軍也在搜索逃出去的人,相比於謝道韞這邊,流民軍人數也不多,二三十人,但勝在裝備好,在流民寨毫無反應的情況下殺出,才會出現一邊倒的殺戮。逃出去人是在所難免的,這種情況許帥也不在意,只是強調必須讓貴族公子消失事與願違,謝道韞他們的到來讓流民軍很無奈,只能遠遠地跟著,尋找著機會,卻也不清楚到底在等待什麼樣的機會。

    「這邊有人!」

    突然,前方傳來呼聲,又一次發現了人。在黑暗中無法確定被發現之人的身份,就像前幾次呼聲,確認後發現只是逃出去的流民。但謝道韞一直緊繃著心弦,她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預感,王凝之沒有死,既然沒有死,那就一定會被發現,所以聽到這聲呼喊,她急忙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向著前方趕去。

    她一動,身邊的人也動身邊人一動,流民軍也動。

    一大夥人,在大雨逐漸變成小雨,小雨逐漸消失中,目光都聚集在一個偏僻的的山洞。好在自己的人最先進去,片刻後驚喜地走出來衝著謝道韞點點頭。

    這意味著王凝之在裡面。

    謝道韞深吸一口氣,不知道是因為一直堵塞的內心突然疏通而鬆懈,還是因為王凝之沒有死而驚喜,在這種極具變換的心情中,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山洞口,卻覺得頭暈得厲害,身體晃了晃,就倒了下去。

    摔倒的那一刻,她努力抬頭看向山洞。

    外圍是一群小孩,再往後才是火把掩映下削瘦的王凝之,似乎被吵醒了正要坐起來,一邊和人說這話一邊小心翼翼地移動懷裡的女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6
第十七章 黎明

   

    白鵝被突然進來的人嚇到,撲騰著翅膀嘎嘎嘎驚叫,卻不亂跑,就在黑七兒身邊,像是保護幼崽一般張開雙翅,小眼睛緊緊盯著面前的人。

    雖然被泥水遮掩著美麗的衣服,渾身濕透,頭髮黏在臉上,活生生一個女鬼模樣,卻也被王凝之認出來了謝道韞!流民軍這麼長時間沒有動靜早就讓他疑惑,卻也沒想到王家的人會在這麼緊要的關頭尋找到自己,當然,更沒有想到的是謝道韞竟然也來了。

    「你認識他們?」黑七兒緊握著短刀,看向進來的一男一女,不覺得他們像流民軍,卻也不能肯定,這種情況下,面對任何威脅自身生命的人或物,都不能心慈手軟,如果不是王凝之表現出詫異,恐怕就在男人剛剛進來的那一剎那,他的短刀就能刺進那人的身體裡。

    王凝之點頭,示意他把刀放下,並動手想要將懷裡的女孩兒移開:這女孩估摸著有十三四歲,實際上和謝道韞差不了多少,只是前世的年齡作怪,讓他下意識地將其當做女孩兒,而非女人。如今試試女孩的額頭,燒退了些,睡覺卻不安生,竟似八爪魚一般緊緊纏繞著自己,姿勢曖昧,也難怪謝道韞一進來看到這幕就摔倒在地。

    不能猶豫,他急忙扯開女孩,穿過被吵醒的孩子群,走到謝道韞的身邊,伸手扶著她削瘦的肩膀與冰涼的皓腕,將她扶起來,然後細細打量:這種天氣下搜尋自己顯然要吃很大的苦頭,謝道韞便是如此,膚色因為衣服濕透凍得蒼白毫無血色,裸露出來的區域還有細小的傷口,卻沒有血液流出,嬌嫩的皮膚放在哪個男人面前都會被寶貝著,生怕一不小心弄出紅暈,如今倒好,跟了自己,卻讓人吃這麼多的苦頭,便是雙方再沒有情義,他也會覺得抱歉,更何況,好感還在與日俱增之中。

    「對不起,讓你擔驚受怕了。」從謝道韞蒼白的臉上看不出表情,王凝之無從判斷看到剛才的那一幕是否讓她內心不舒服,但目前不是思考這種細節的時候,他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謝道韞的身上,將其緊緊抱在懷中,然後看向火光衝天的外面,「是流民軍嗎?」

    謝道韞點點頭,沒有說話,也沒有故作小女兒姿態地將頭靠在王凝之懷裡說到底,她還是不高興,不開心的,這種不開心不是建立在夫君是個沒出息的人上,而是建立在自己辛辛苦苦從黃昏找到午夜,在大雨狂風以及殺戮的伴隨下,都不曾放棄過尋找這個被匪徒綁架的夫君,卻不曾想,這個夫君非但沒有性命危險,甚至還在這個安全隱秘的山洞中有人護衛,還有女人陪睡她咬著銀牙,雖然王凝之的外衣讓她感覺很溫暖,但她還是無法制止內心中想要給他一耳光的衝動。

    哼,壞人

    對於懷中謝道韞身體的僵硬,王凝之自然能感受到,因此抱了她一會兒就鬆開了手,帶著她走向山洞外面。

    孩童婦孺依舊留在山洞中,跟著王凝之出來的還有黑七兒和大白鵝。

    似乎知道這群人都是幫手,大白鵝也不恐懼了,嚴肅地走在最前方,看到一個人就嘎嘎叫兩聲,彰顯自己的存在,卻完全沒注意那條瘸腿兒破壞了畫風,只是走到最前方,看到遠處有人舞動閃爍寒芒的兵器,才嚇得縮著脖子,一溜煙兒跑回來。

    氣氛森冷肅殺,無論王家人還是流民軍,都緊緊盯著走出山洞的王凝之,平日裡殺戮所形成的冰冷氣息,彷彿在半空中對撞,任誰都能感受到不尋常的味道。

    如今已然夜深,大雨過後,有種濕濕的寒冷,樹木經歷了洗禮,更加粗壯,無論是褐色的樹幹還是綠色的枝葉,都清晰逼真,卻在黑夜的覆蓋下增添了一絲妖異,仿若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妖精,在那裡正商量著將獵物一網打盡。

    雙方人馬人數相同旗鼓相當,同樣經歷了長途跋涉與狂風驟雨的摧殘,全都疲憊不堪,竟也沒有人著急動手,只是隔了一段不算遠的距離,互相打量著,猜忌著,思忖著誰也沒打算率先挑起戰鬥,畢竟刀劍無情,如若真是戰場,戰死也算光榮,這種場合這種時候,誰也不想把生命撂在這兒。

    來龍去脈很容易把握清楚,既然目標都是自己,一個想自己活一個想自己死,這種選擇幾乎根本不用猶豫。於是,王凝之說道:「去下面的村寨暫時歇一歇,如果有誰不識好歹擋了路,那就告訴他咱們手中的刀也不是小孩子打鬧的玩具」

    王凝之的決定讓身邊人都怔了怔,尤其是謝道韞,細想下來,確實不錯,抬頭看著他,面容清俊,雖然聲音不大,卻總有一種指點江山般的氣質,便是自己也不自然地被吸引,就想著果然平日裡的慵懶或者平庸都是一種偽裝,這才是真正的內裡。

    他們這邊做出的決定流民軍那邊自然不清楚,但在流民軍眼中,原本僵持的另一方卻突然開始移動,將他們嚇了一跳,正要做出拚殺一波的準備,卻又發現正在靠近的對面突然間轉向,朝著山下潛行而去。

    「這什麼情況?」擅長殺人的小頭領沒有多少花花腸子,只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對王家人的動作一頭霧水,不過內心裡還會鬆了一口氣,本來就不想再拚殺了。

    「他們的目標是那個村寨,頭兒,我們要不要追」旁邊的親信很艱難地做出這個詢問,卻不等小頭領做出回答,便立刻補了一句,「許帥那邊應該在等著我們回應,這本身就是小公子惹下來的,如今這王凝之有這麼多好手保護,追上去怕有些困難。」

    「有困難就不追了?許帥白養咱們?」小頭領來回走動,濺起一大片泥水,最後身體一滯,惡狠狠地望著王家人的背影,說道,「哼,不過你說的也對,許帥那邊等著我們的回應,不管如何,先把這邊的情況帶過去至於這邊,留幾個人盯著就行!」

    回到村寨後,也沒人能閒著,除了四處巡守的人,其他人包括半路中又救下來的流民,全都在王凝之的指揮下收拾村寨的狼藉。

    村寨中有很多屍體以及傷殘者,屍體必須盡快堆積起來焚化,傷殘者需要得到救治,沒有醫生,好在王家好手有不少等的粗糙的救治手段,再加上王凝之教授的一些後世方法,多少能救下一些人,至於那些真的活不下來的,卻也無能為力。

    許是因為殺戮的聲音消失不見,上半夜從村寨中逃出去的流民,包括絕大多數的青壯年流民以及少數的孩童婦孺,又悄悄地回來,在原本被王家救下來的人勸說下,也多留了下來,幫忙統計傷亡。

    王凝之處理完一個傷者之後,在旁邊的臉盆中洗了手,抬頭看向一邊一直守候的謝道韞,看到她蒼白的臉上有了些紅暈,卻依舊病態,畢竟年齡還又遭遇這麼多重打擊,裡面的衣服還濕著,得不到妥善照顧的話恐怕會大病一場想到這裡,他非常過意不去,好在處理傷員的事可以交給別人,他站起來拉著謝道韞走到另一間茅屋。

    「郎君有什麼事嗎?」想著亂糟糟心事的謝道韞突然被王凝之拉住,被嚇了一跳,腫脹的丹鳳眼彷彿哭過一般,帶著威嚴看向王凝之。

    早已習慣謝道韞的不冷不熱,王凝之自然不會被此嚇住,而是皺著眉頭說道:「你裡面的衣服還濕著吧?一直穿著會刺激你的身體,受風寒還是小事,要是落了病根就麻煩了,這裡沒人,我幫你看著,你把裡面的衣服脫了」

    「郎君不是人麼?」

    「」王凝之愣了愣,倒沒想過自己,如今被小姑娘提起,他也有些尷尬,想像剛才的話,就好像自己故意要占人家便宜似的,這對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的他們來說非常怪異,不過他並非常人,僅僅停滯了片刻,就立刻轉身,「那我也出去,你好了叫我。」

    「哎」

    關上門,他的耳朵動了動,好像謝道韞叫了一聲,不過現在聽卻沒了動靜,只好環顧四周,很快就發現另一邊也有人在找自己,就趕了過去。

    「二郎,統計出來了,目前為止確認死亡十七人,受傷三十三人,還留在這裡的有五十二人,失蹤的沒辦法統計。」王家的好手,按照王凝之的吩咐,將這些數字告訴了他。

    王凝之點點頭,示意他離開,然後皺著眉頭思考,顯然村寨被損毀成這樣,這群流民也沒辦法居住,就算能居住,怕也要遭到流民帥的報復。無論怎樣,他與這群人也算是有關係,在他的能力中,能幫一下還是要幫一下。

    「把這群人招為部曲或者佃農,如何?」察覺到後面房間門被開啟,王凝之立刻轉身詢問,這才看到褪去了內衣的謝道韞只穿著他的外衣,包裹得嚴嚴實實地,卻因為衣服過大不得不拖著衣角,卻將應該隱藏起來的完美身材勾勒得淋漓盡致。

    「二房的錢恐怕養不起這麼多人。」謝道韞冷哼,恨恨地瞥了王凝之一眼,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可恨,說走就走,連自己的話都不聽完,木頭一樣愚鈍,卻像被腐蝕了一樣壞透了。

    她不想理睬他,便驕傲地扭著頭與他擦肩而過,就像那隻大白鵝一樣。

    但走過之後,聞著衣服上他的味道,謝道韞又有些於心不忍,回頭看去,見他還在發呆,嘴裡念叨著,好像依舊糾結。

    「那就送到道觀好了,與郎君熟識的,總有道觀肯接受他們。」

    終究忍不住提出建議的謝道韞覺得好羞愧好羞愧,雖然內心依舊不明白自己對這個郎君抱著何種感情,既討厭又不嫌棄,說不出什麼感覺,在這種複雜糾結的心情變化中,抬起頭,看過去。

    那是王凝之,身材高大削瘦,肩膀卻足夠寬闊,在他背後,光暗交錯,夜晚正向白晝過度。

    黎明悄悄地到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7
第十八章 耳光與牽手

    曙光出現的時刻,東方一抹魚肚白之下,流民軍的操練場。

    佔地面積並不大,零零散散擺放著各種軍隊用具,陳設軍械的貨架中間散落著一些帳篷,帳篷因為長時間使用,便是材質很好,如今也有些不堪,露出殘破的景象……如今正是清晨,操練場上卻已經有不少人在進行操練,揮舞著軍械,虎虎生威。

    手中的將士素質中上,能力優良,足以讓擔任軍隊統領的人滿意,這是這個時代掌握力量最有力的證明,無論是北方的諸邦國還是南方的東.晉.小.朝.廷,品質上乘的將士都是急需的。許恆手下的將士絕大多數都是北方的流民,雖說也有一些士族遺遺子,但佔據大多數的,依舊是寒門與貧民,這群人很好養活,只要有口飯吃就能為了這口糧食拚命,雖說這種人很難培養出忠誠,不過,這樣的社會裡,很多人並不會憧憬未來——畢竟他們生活的是眼前。

    手裡面有這樣的將士,許恆很自豪,自豪於就算從北方南下,卻也能從諸多士族嘴裡面搶下一大塊地皮,盤踞在此,至於說偏安一隅的司馬氏小.朝.廷,也拿他無可奈何,甚至於連點兒動靜都沒有,任由他盤踞在這裡,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

    這一切讓他沾沾自喜,相比於北方的****,南方更偏向於祥和,無論是土地還是人口都很容易掠奪……物質上得到滿足之後,他就開始謀求精神上的滿足。熟悉許恆的人都知道,他僅僅出身寒門,還是寒門中的庶子,只是趕上了****與機遇,從而崛起於草莽。這一類人,從百年前就開始了諸如此類的輪迴,將寒門升品為士族,這是任何一代寒門之子最大的信念,厚重而強大的門閥家族觀念足以碾壓他們的個人利益,讓所有個人追求都必須服從於家族的振興之中——儘管他只是個庶子,但戰亂中,家族沒了,在無法追根溯源的情況下,他說他就是正統嫡脈,也沒人能反對。

    但將寒門升品為士族,是何其之艱難。許恆大半輩子都與中低階層混跡在一起,書生氣早已磨滅,便是想要低下頭與那些士族交往,也缺少相同的話題。談玄?吟詩?作賦?服藥?他都不懂。好在這難不倒他,他不懂,但他的兒子懂。中年的許恆膝下只有一子,名叫許璉,與他不同,許璉從小就被他安排接受的是正統的士族教育,便是愛好例如談玄與換妾,其目的也是為了迎合士族。

    如此一來,許璉很輕鬆就打入到了士族公子中,這個時機剛剛好,即是喬遷士族之中實力縮減的時刻,也是軍政擋權的時刻……總之,對外宣稱是小士族許家後裔,許恆、許璉父子二人杜撰了一個身份之後,不但與諸多名士相交,更是攀上了如今的會稽郡郡守許慎的門路,雖然不是同宗,姓氏卻相同,關係便日益密切。

    然天有不測風雲。

    許恆培養了許璉如今錙銖必報的性格,也要擔負起其所帶來的後果……毫無徵兆,原本許恆認為此次的迎春盛會與往日並無異樣,無非就是兒子與那些所謂的名士談談玄,喝喝酒而已,最多再來個對弄婢妾的雅趣,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向引以為傲連自己都舍不得打罵的兒子鑽了牛角尖,去惹那琅琊王氏、王羲之王逸少的兒子,尤其是那王凝之近些日子風頭正盛,豈能隨意得罪。

    那日燈火昏暗,許恆正要入睡,卻收到來自會稽郡守許慎的加急信件,將許璉所犯下的過錯說了一遍,並建議他早做準備。早作什麼準備?一個滿腦子都是肌肉的武夫,他能想出來什麼主意?關鍵這事還不能隨意亂傳,這可是輕則滅人,重則滅族的大事!

    只能連夜將兒子接應回來,並給他擦屁股——許璉已經將王凝之給綁架了,許恆可不認為人家猜不出來這是他們幹的,僅僅第二天,駐地周圍就出現了一些陌生面孔,顯然就是王家的探子。被人盯著,本著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一連三天他都沒有派人主動聯繫綁架王凝之的村寨……他這裡確實沒有問題,都是自己人,一切動作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但許璉所委託的那個村寨,當初就是用糧食來威逼利誘,能夠被糧食引誘,本身就是極度缺乏糧食的,自然拖不得,第三天就過來討要糧食。

    呵……千方百計避免露出馬腳,鞋子卻破了。

    戎馬一生的許恆便不再猶豫,被懷疑又怎樣,只要把證據消滅了,他們拿不出來證據,死無對證,就算是朝廷也拿自己沒辦法:他親自挑選了三十多個精銳好手,要求只有一個,就算不將那個流民寨毀去,也要將裡面的士族公子殺掉,毀屍滅跡……如今黎明到來,等了一夜的許恆依舊睡不著覺,乾脆拖著打瞌睡的許璉等在帳篷外面。

    忽然,前方一陣喧囂,隨後正在演練的將士向兩邊散開,一群裹挾著泥巴、血液的人快速趕過來,領頭的,正是自己的親信。

    「如何,事情辦妥了麼?」不等親信小頭目靠近,許恆急忙詢問。

    小頭目一邊劇烈喘氣,一邊搖頭:「本來就要得手了,卻不知從何處竄出來一幫人馬,勇猛異常,將那士族公子給救了去,我等實在無法……」

    話未聽完,許恆的臉色一片紫黑,憤怒到了極點,卻無從宣洩,轉頭看到昏昏欲睡的兒子,更是火大,沒想到這混蛋如此不爭氣——他揚起粗壯的手臂,衝著許璉白嫩的臉蛋,狠狠一耳光扇了過去!

    ……

    ……

    中午,會稽,王府。

    被人綁架了三天的王凝之回來的消息傳遍全府,丫鬟小廝們也都與主人們開心,畢竟二郎平日裡待他們很好,從不頤指氣使,如今二郎遭受了這麼大的劫難,卻能死裡逃生,也算是謝天謝地。雖然很多人有本職工作要做,卻不妨礙在二郎進府的時候去迎接一下。

    這便造就了王府門庭若市的局面。

    一大群小廝領著丫鬟,環繞在周圍,更裡面一點是王家各房的子弟與在此事上幫過手的人,王凝之與謝道韞從牛車上下來之後,就被迫接受各種問候,不得不與相識的不相識的人聊天,謙遜地表示在被人拯救這份事情上的謝意。好在前世的經驗十分豐富,他應對起來倒也遊刃有餘,只是為了照顧身邊臉色蒼白的謝道韞,他不得不放出一絲疲勞的姿態在臉上。

    生病中的兄長王玄之也在迎接的隊伍裡,素日裡他與二郎最為親近,自然能通過小神態來觀察到,便幫腔說道:「二郎被匪人軟禁三天,本已疲憊不堪,諸位的好意我先替二郎在此謝過,如若不嫌棄,今日便留在府邸,我可命下人們準備些上等的吃食,等享受過後再離去。」

    「在理,讓叔平好好歇歇,這幾日怕受了不少苦。」

    「那我等且先散去,就不添麻煩了。」

    「哪裡哪裡……」

    人群四散而去,王凝之看著臉色比自己還要蒼白的兄長王玄之,皺了皺眉,心裡面有些情緒,卻無法命名,至少與想像中的親情不一樣……王玄之的情況他聽謝道韞說了,大夫診斷說是風寒,表象卻也相似,咳嗽發汗等等,但無論怎麼治療,就是不見好,病情越來越嚴重,只能將手中的事情交由父親王羲之來做,而如今看樣子,似乎有讓自己也接觸這些事的意思。

    「早些休息。」王凝之終究是沒有叫出「兄長」這二字,卻也是由衷地感激,想來前身與這些兄弟姐妹之間感情還是很深的,遇事會互相幫襯,到也不必太過拘泥。

    答謝過後,他終於進了家門,此時身邊的人也沒有幾個,豐收、青娥、環兒在前面引路,其他人逐漸散去。

    其實他倒還好,只是吃食方面不怎麼好,有些虛弱罷了,但身邊的妻子卻不一樣,謝道韞淋了雨,情緒就遭遇急劇變化,如今看來,是病了,從進門到現在沒有說幾句話,只是身上裹著一層外衣,靜默不語地跟在自己的後面,到現在竟還努力扮作夫唱婦隨的賢妻模樣。

    似乎是感受到王凝之的注視,謝道韞的腮邊露出輕微的紅暈。

    看到這裡,王凝之伸出手握住她藏在長袍中的小手,溫潤滑膩,還有些軟軟的肉,顯示出主人的年齡並不大。饒是如此,也足夠王凝之享受片刻的旖旎。

    畢竟,謝道韞沒有拒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7
       
第十九章 夫與妻

    謝道韞的小手涼涼的,被王凝之牽在大手裡,不一會兒就生出一層細汗,卻依舊沒有變熱,好像女人的身體偏於陰涼,平日裡總比男人體溫要低,許是總要依靠男人的原因。

    當然,這種胡亂地杜撰,終究是沒有根據的,王凝之這一刻覺得挺滿足,雖說妻子是個小小的女孩子,但她一直在努力裝作大人,期間會偶爾露出依舊屬於女孩子的可愛,但心性卻比後世的那些同齡少女成熟很多,至少可以和自己對等的講話,用成年人的視角來思考問題。

    努力扮演一個必定的角色,不是順從,而是近乎於徹悟似的通透。

    謝道韞便是如此,小手舒展,白白的,嫩嫩的,就像是將於開花的骨朵,柔弱無骨,肌膚細膩誘人,便是生了一手細汗,在下人面前,也不表現出任何的排斥,順從地與王凝之手牽手,任由他牽著自己走進院子裡。

    然後王凝之主動鬆開了手,環視著半熟悉的院落景物,尤其院落裡的女主人還是一朵嬌豔的逐漸盛開的花,前世他未曾結婚,性情淡漠,卻沒想到才來到這個年代沒多少天,似乎對這裡生出了一絲歸屬感……倒是奇怪的感覺,好在他不會因此煩惱,看向身後的謝道韞,他的小小的妻,裸露在外的肌膚依舊有紅暈與傷疤,髮絲上還沾染著一絲凝固的髒土,心生歉意,便開口說道:「有沒有燒開水,燒開了便清洗一下身子,我去找找看有沒有藥膏,這麼細嫩的肌膚,如果留下傷疤我可要後悔一輩子的……」

    「儘是胡說,還當著環兒她們的面兒。」聽到王凝之的話謝道韞並沒有反感,而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兩邊,見她們沒有注意,鬆了口氣,然後用勸誡的口吻說道,「郎君如若因為妾身上的疤痕而後悔,傳出去恐遭人笑話,倘若真心為妾著想,便好好完善『進化論』,無須說駁斥所有的五斗米道學說,卻也要有自己的思想,就好於儒家三立中的『立言』,流響千古,芳名永傳……」

    對於謝道韞的小心思王凝之看得清楚,卻也不挑破,也樂得與她玩這種類似於「夫君養成」的遊戲,應承幾句後,前去廚房的環兒回話說道,開水已然燒好了,足夠兩個人洗澡用,就讓其先去清洗。

    人都走後就清淨許多,他先是用極短的時間回憶了一下這幾天的經歷,覺得雖然與許璉交惡,如今王家介入,恐怕許璉以及他父親的日子就要變得艱難起來,自己又不經常出門,短時間內不用擔心,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個道觀求情,將流民寨剩下的那些人塞進去。

    他走進書房,裡面擺滿了畫稿與字稿,線條行雲流水一般流動,有時候盯得久了,就覺得它們仿若有生命一般,按照飄忽的軌跡行進、舞蹈,仿若脫去枷鎖的精靈,在白淨的宣紙上肆意妄為,無牽無掛……無疑,繼承了王羲之的前身,再如何平庸,他的書法也要遠超過某些沽名釣譽之輩。不過他的目光沒有在這上面停留,這點自知之明倒是有的,繼承了這個身體的他寫不到這種程度,除非接下來的二十年下苦心練習。除了這些字畫,書房裡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例如五石散。

    前身是個五斗米道擁躉,五石散貌似也有服用,不過多是自己在這裡偷偷服用。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藥膏,聽豐收說,除疤的藥膏貌似很管用。

    謝道韞洗澡很快,不拖沓,似乎是惦記著王凝之也需要洗澡,便早早走了出來,換上自己的衣服,洗過澡後身上的肌膚泛著粉紅色,有了健康的感覺,在王凝之的注視下有些躲閃,很快拉著青娥接過王凝之拿出來的藥膏向閨房中走去,要去上藥。

    「二郎快去洗澡,這麼長時間不洗澡,臭死了,也就咱們夫人能受得了。」環兒見王凝之在謝道韞進房後一直怔怔的望著,撅著小嘴推了推他,還做出一個很臭很臭捏鼻子的動作,這自然被王凝之敲了額頭給打住。

    洗澡用的浴桶與謝道韞是同一個,雖然被重新洗過了,卻依舊散發著一絲香氣,類似於一種沾染著**的體味,並不難聞,可以歸之於體香。王凝之到不至於在這裡做出齷.齪的想法,正如環兒所說,自己三天沒有洗澡,身上確實有了味道,進入浴桶之後,被恰到好處的熱水浸泡讓他不禁呻.吟一聲,很舒服,能讓他拋卻這幾天的勞累。

    朦朦朧朧的水蒸氣向上蒸騰,夾雜著殘留的香味,確實舒服。

    他閉上眼,伸出雙手架住桶沿,逐漸入睡……

    ……

    「郎君,郎君……」

    王凝之猛地睜開眼,由於動作太大,雙手拍擊在水面上,激起大片的水花,隨後就聽到一直呼喚的「郎君」變成「啊」的一聲驚叫,他才意識到眼前有人。

    紅色的長裙,薄薄的,本來就很貼身,如今被水花打濕,更是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初具規模的胸部,溝壑明顯,形狀優雅而美感十足,讓王凝之下意識地呆了呆,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伸出手拉住眼前女子被嚇到了向後傾倒的身體。

    「沒事吧?」

    女子是謝道韞。

    王凝之抓著她的手,將她拉扯過來,由於慣性讓兩人上半身接觸了一下,才分開,那一刻柔軟富有彈性的觸覺仿若飛鴻一般急速掠過,僅僅留下一絲回味。

    謝道韞驚懼不定,喘著粗氣,埋怨地瞪了王凝之一眼,本應是小家碧玉一般的嬌羞,卻完全被自帶威嚴的丹鳳眼破壞去,給人以狠巴巴的錯覺,她雖是埋怨,卻也理解郎君的反應,稍微恢復一下心情,便開口說道:「在外面等著郎君一直沒有出來,就擔心你再次睡下,卻真是應驗,還是快起來吧,水都涼了。」

    她用毛巾擦了擦剛才被水花濺到的地方,只是腳步不動,看樣子是不打算離開。

    對於洗澡還有女人照顧,王凝之心理到沒有疙瘩,只是不習慣洗完澡擦拭身體的時候還有女人伺候。無論心性再如何成熟,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面前不對等的露出裸.體,是一種非常不文雅並且難堪的事情,畢竟他還是有羞恥心的。於是他伸手接過毛巾,說道:「我一個人來就好了,你出去等我一下吧。」

    「也好,那你快點。」謝道韞將王凝之需要換洗的衣服放在距離他的手很近的區域,這才離去,緩緩走動,就好像服侍郎君洗澡、聽郎君的話是她本就該做的事一樣,只是沒有人知道,在她轉身離開的時候,臉色是紅潤的,心臟是砰砰砰快速跳動的,表明她的內心絕不是外在表現那樣的平靜。

    對此,王凝之即便看不到,也能猜得到。

    對於妻子的性格問題,儘管說她可以在表現出隱藏自己內心想法的小動作,卻依舊無法逃脫自己的雙眼,這種固執到非要將自己帶入到某個角色中的性格,卻是生活中沒有樂趣可言的可悲結果。當然,王凝之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卻能理解謝道韞的這種性格。

    正如史詩中記載的評價那樣,謝道韞這個女人,在中國女人歷史上的地位,太高了。

    自然而然,在這個時代的女人群體之中,她的起點也非常高,高處不勝寒,無論是娘家還是這裡,能夠與她交心的朋友……有麼?王凝之不覺得有。

    而這種不健康的性格,想要改變起來其實很簡單,能夠進入她的內心世界就可以了……對此,王凝之還是有信心做到的。

    穿好衣服走出去的王凝之被謝道韞拉扯到閨房裡。

    「郎君哪裡有傷,我給你上藥。」謝道韞拿著盛放藥膏的小盒子,緊緊盯著王凝之,看樣子是不打算接受拒絕。

    王凝之也不矯情,將袖子和褲腿拉起來,露出在山路行進是被劃傷的傷口,任由謝道韞用溫潤如玉的雙手給自己擦拭藥膏。

    「剛才大嫂那邊傳信兒說,有一處道觀名叫『棲霞』,是平日裡大嫂為兄長祈福的道觀,裡面的道人多時貧苦出身,如果有大嫂在那邊說合,應該會收留流民寨的人。」

    「棲霞觀?」王凝之低頭看著柔順地給自己擦藥的謝道韞,一抹柔情漸漸升起來,「那大嫂的意思?」

    「明日大嫂要去棲霞觀祈福,郎君可隨大嫂一同前往。」謝道韞就事說事,並沒有意識到王凝之的變化。

    看到謝道韞一本正經的樣子,王凝之心中的柔情越來越盛,卻擔心太過劇烈的動作會把這個小娘子給嚇壞,便只在她擦完藥要離開的時候,伸手拉住她。

    大手牽著小手。

    「郎君還有事嗎?」謝道韞瞪大雙眼,不明白王凝之還有什麼事,竟拉著自己的手,力氣越來越大,隱隱約約能感覺出一絲疼痛。

    「啊……抱歉。」王凝之急忙鬆開手,看到她手背上的紅暈,有些自責,急忙扯到剛才的話題,「明日你可同去?」

    「不去!」謝道韞眨巴著眼睛,嘴角含笑,「妾身體乏累,恐不能陪同郎君前去了。」

    王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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