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上品卿相 作者:菩提下01(連載中)

 
Babcorn 2016-12-9 18:49: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4 64732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1
第四十章 夜行

    夕陽西下。

    荒誕的橘黃與慘烈的霞紅混跡在一起,混合成黃昏的顏色,給雲彩、大地,草木染上別樣的色彩,似乎有些不甘心,想要將最後一絲混亂的美麗留在人間,讓這一切事物將白晝牢記。雲層之下便是宅院,多是莊園式的宅院,人在外走動,遠處更有炊煙裊裊升起,給這片荒蕪顏色覆蓋的景象度上一絲生氣。

    許慎無視這一絲生氣,因為自己已經足夠生氣,從桃園回來就窩了一肚子的火,在心口洶湧地燃燒著,向下蔓延,讓小腹感受到灼燒的痛苦,逼迫著他行色匆匆,想要盡快回到家中,在小妾身上狠狠地發洩出來。

    進門的時候他踩了門口的老頭一腳,卻未曾注意,很快就走過去,任由這個上了年紀的老頭痛苦地在地上呻.吟……這是當年流民湧入,因為老頭實在可憐,他為了做表率將其收為家奴,平日裡看管門房,多少混口飯吃。

    進了門,許慎沒有去正房,反而輕車熟路的向右轉,通過一條狹窄幽靜的小道,來到愛妾住所。

    「郎……郎君,你回來啦!」剛剛進入小院,小妾院裡的婢女就大聲地叫起來,讓他更是煩躁。

    「我回來了,文嬛呢?」許慎皺著眉頭盯著身前的婢女,「在房中嗎?」

    「在房中,正與璉公子談話呢……方才璉公子來這裡尋找郎君,似乎有急事,娘子便請璉公子在這裡稍作等候,想來郎君不久便會回來。」

    不知為何,許慎覺得今天這婢女說話聲音有些過分的聒噪,卻並未多想,只認為這是心情煩躁的緣故,也不聽婢女的話,走進房中,一看,果然許璉在裡面。

    「賢侄找我有何事?」

    房間裡,許璉和文嬛對坐著,桌子上還擺著兩杯茶,只是已經不熱了,或許是兩人都有些拘束,並沒有互相對視,如今聽到許慎問話,許璉急忙拱手說道:「家父傳來消息說,始安郡公那邊已經開始出手了,他近日前往朝廷,向陛下諫言……只是不知道伯父這邊,能否取得虞氏相助?」

    聽到虞氏,許慎臉色一僵,又想到還未和虞甫達成合作,就被王凝之橫插一腳,如此巧合的事,他顯然不認為王凝之是偶然出遊,偶然間碰到他……謠言能迅速地傳播,自然是有自己的眼線,他有些心悸,實在沒想到王凝之的眼線竟然如此恐怖——他有些驚懼地瞥了許璉和文嬛兩人一眼,將這二人也瞥得心驚膽顫。

    不會不會,這都是親近之人,怎麼會背叛自己為王凝之所利用……他迅速壓下心中的不安,對著許璉說道:「意思已然傳達,只是虞氏那邊並未作出正面回應,恐怕要等到明日才能得知答案。」

    「伯父出馬,想來那虞氏也不會拒絕。」被許慎看得有些發毛,許璉打了個寒戰,急忙站起來,也不理睬那小妾文嬛不安的目光,急忙向外走去,「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擾伯父了,我就先回去了。」

    許慎也沒有相送的意思,在許璉走後,盯著小妾文嬛看了半天,越看越有火氣,也不知是為何,平日裡在他看來美麗又善解人意的小妾如今卻好像被嚇傻了一般,呆坐在那裡,一動都不動。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整片天地被黑幕籠罩,壓抑而沉悶,以至於月亮和繁星還沒有出現。

    他沉默的走過去,來到小妾身邊,用力地將其身上的衣服扯開,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彷彿只是單純的發洩怒火,他憤怒,他煩悶,他需要發洩……靚麗的衣衫被撕碎,被拋開,在半空中劃出一個淫.靡的曲線,落下,伴隨著一聲痛苦地慘叫,在這黑夜中,在這沒有點蠟燭的黑夜中,如泣如訴……

    ……

    與此同時。

    許璉站在院落裡,聽著裡面傳來的聲音,有些輕蔑地笑了笑,剛才攔住許慎的婢女現在卻小家碧玉一般在他的懷裡,臉色羞紅,彷彿感受到了美好,咬著銀牙不敢發出聲音。她胸前的衣服被扯開,男人的大手正貪婪地享受著那裡的一片柔軟。

    似乎是玩夠了,許璉將手抽出來,微眯著雙眼向房間那邊看了看,將婢女鬆開,也不管她臉上的失落,說道:「好了,到此為止,你今天做的不錯,值得嘉獎,明日我會派人賞你些銀錢……以後你家大人若是出事了,你就來我這裡,放心,不會虧待你的。」

    婢女立刻將臉上的那一絲失落收起來,靠過去親了許璉一下,笑嘻嘻地點點頭,整理好衣衫,轉身進了院落。

    「我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麼?」在婢女離開之後,許璉用袖子擦了擦剛才被親過的臉頰,彷彿碰到了讓他噁心的東西,以至於語氣都有些嫌惡。

    話音剛落,黑夜中,旁邊竄過來一個人,雖然穿著奴婢的衣服,卻長得孔武有力,一看就是練家子,說道:「都已經收拾好了,那邊的奴婢也已打點好,只是……」

    「只是什麼?」許璉皺起眉頭,這個流民軍竟然想要反駁自己?

    「許帥要求我們護送小郎來郡守府這邊,卻並未交代我們跟著小郎逃出去,在許帥與郡守大人合作的節骨眼上,小郎就這麼奔逃出去,是否有些不妥?」

    流民軍多是北方人,又因為常年參與作戰,往往比較高大,皮膚也很粗糙,顏色被曬得黑黃,如今頭上戴著葛巾,在黑夜之中看不清樣貌,卻能讓許璉感覺到,說出這句話後,這個人挺了挺胸,卻有些義正言辭。

    許璉隨手給了他一個耳光,聲音在黑夜之中有些突兀。

    「你算什麼東西,還敢規勸我?父親只有我一個兒子,就算我離去讓這許慎完了,回去後最多挨一頓教訓,總比留在這個最後丟了小命強……讓你跟著我出去,顯然能讓你保住性命,是我平日裡給你的打賞不多嗎?」許璉有些氣急敗,轉身向著宅門走去,「不願走就在這裡等死吧,我要走了,若是你敢告密……哼,記住你的妻子還在我手裡!」

    順著幽徑走了沒一會兒,後面就傳來聲音,被罵了的漢子懦懦地走來,小聲說道:「小郎,我跟你走。」

    許璉心中鬆了口氣,東西都被這傢伙拿著,若是他不走,自己顯然也走不成……他走到宅門前,盯著守門的老頭,說道:「我出去辦些事情,可能今晚不回來了,你且關門吧。」

    「是,是。」老頭點頭哈腰,看著他們二人離去。

    月亮出來了,老頭久久站立,不知不覺,眼眶有些濕潤,這才佝僂著身子關門,尋思著等會兒去後廚吃點殘羹剩飯,也沒對這兩個夜間出門的人多麼上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1
第四十一章 提審

    王凝之看著眼前的何氏。

    一個年齡正好的花信少婦,若以王凝之的眼光來看,以何氏作為自己這一世的妻子才比較正常,畢竟二十歲左右,是他能夠接受的年紀,不像謝道韞那樣小小的,說是妻子,卻和妹妹一般……何氏氣喘吁吁,髮絲凌亂,臉蛋上還有細密的汗,她身穿小裙,連外襦都沒有罩上,行色匆匆地從外面跑進來,進門就對王凝之說道:「二郎,外面突然來了一群人,說是郡守府的官吏,要將你大兄帶走……你過去看看吧?」

    何氏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從丈夫生病以來,她一直無依無靠,如今又莫名其妙地有官吏要將丈夫帶走,她徹底慌了,一個不涉外事的女人,根本不能理解這種事情。

    「郡守府的官吏?」王凝之有些吃驚,和謝道韞對視了一眼,示意謝道韞安撫一下何氏,問道,「嫂子你別急,給我具體說一下,父親應該在大房吧,他會拖一拖的。」

    或許是王凝之夫妻二人的安撫起了作用,何氏也畢竟是大家閨秀,平復一下心情之後,有些淒涼的說道:「他們污衊你大兄與郡中軍械消失有關,說要將其帶走進一步調查,父親也在,正在與他們交涉,母親讓我過來尋你。」

    聽說是與謠言有關,王凝之反倒是不急了,再次安慰了何氏一番,讓謝道韞留在這裡,自己帶著豐收從房中走出,向大房趕去,一邊走一邊詢問:「讓你們做的準備都做好了麼?」

    「都做好了,陳泉他們已然到位。」經過一段時間的鍛鍊之後,小廝豐收斂去了一絲外在的精明,說話辦事都幹練起來,「二郎,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境地了麼?」

    「顯然如此,兔子急了都咬人,這許慎雖然已經窮途末路,卻也不得不防,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掉以輕心……算了,你現在先去尋找陳泉他們,讓他們做好準備,務必保護好府上人的安全。」

    「是。」

    看著豐收離開,王凝之抬頭看看天,雖然是晴天,太陽光卻被雲彩遮住,以至於有些陰暗,然而雲終究隨著氣流在移動,總有一刻,太陽光會穿透重重阻礙,普照大地。

    大房的氣氛有些凝重,王玄之作為大房的主人,卻半躺在榻上,手中握著手絹,在不斷地咳嗽,聲音劇烈而沙啞,彷彿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郗璿在王玄之一旁照顧著他,臉色帶著一絲心疼,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在輕拍王玄之後背的間隙中,看看夫君王羲之,又向門口看看,眼中帶著期盼;唯一冷靜的就只有王羲之了,一代書聖,確實有著從容不迫的樣子,他正坐在蓆子上,對面是官差,不斷地在說著什麼,卻不允許官差就這樣拿人——

    這是王凝之進入大房後看到的景象。

    他一走進去,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擔憂、期盼、欣慰等等複雜的目光混雜在一起,讓他不得不一一回應,報以自信,示意他們無礙……心中卻不得不感慨,王羲之這一脈,人才確實不少,但在政治上有能力的,卻實在是少。

    「怎麼,你們過來有何事,不要因為我來了就不說話啊,我只是過來看看。」王凝之在官差中看到了熟人孫潤年,這孫潤年看到自己竟然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竟莫名地好笑,「孫兄,又見面了,我聽我嫂子說,你這次過來是為了捉拿我大兄,真是不知道我大兄犯了何事,以至於孫兄你每次過來,都沒有好消息……真是讓人苦惱啊,以後你若是再來,我們是該宴請你,還是該拒絕你。」

    孫潤年臉色有些難堪,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叔平,我們底下人辦事,卻也是聽上面的差遣,還請不要為難我等。『審問』就太過於生硬了,我們只是請伯遠過去一趟,遵照正常程序,並不是給伯遠定罪。」

    「我兒病成這樣,如何跟你等前去。」王羲之皺著眉頭,卻也無可奈何,孫潤年所言不假,這確實是正常程序,只需要有郡守的手令就好,而許慎,顯然是跟王家懟上了,手令自然不會少。

    王凝之也隨聲附和:「要不這樣吧,你們要審問什麼,就在這裡審問?」

    孫潤年:「此事不妥,況且,審問伯遠也不是我等能審問的,我等只是請伯遠過去一趟。」

    「何必拘泥於僵化的模式,難道在孫兄眼中,我大兄就是一個會做出荒唐之事的人?」王凝之眯起眼,指著榻上的王玄之說道,「你看看我大兄,自從年前就開始生病,直到此時也未安好,若是跟著過去,病情惡化,你們承擔得起嗎?還是說,郡守大人根本不在乎我大兄的身體,故意在與我王家作對?」

    孫潤年不敢直視王凝之,伸出手擦擦腦門子上的汗,氣勢被壓了下去,但依舊不肯讓步:「這是上面的命令,還請諸位不要為難我等,我等也是按照命令行事。」

    「你……」

    「罷了,父親,母親,兒讓你二位為難了。」王玄之再次咳嗽過之後,忍著嗓子的干癢,說道,「恐怕無論我們怎麼說,孫兄也不會讓步,既然如此,那就讓二郎和我一塊過去吧……不知這樣是否可以通融?」

    「可以可以。」王玄之答應前去,孫潤年明顯鬆了口氣,說話聲音提高,甚至還有些高興,「叔平若是不放心,可以跟著過去,路途中也可照顧一二。」

    王凝之閉著眼將事情前後經過疏離一番,半晌之後才點頭答應:「也好,我就走一趟吧。」

    王玄之身體越來越差,現在走路都顫顫巍巍,彷彿一陣風吹過都能將其吹倒,讓人擔心不已,王凝之攙扶著他坐到車上,期間看到他幹咳時候用手絹遮擋,上面有一絲殷虹。

    吐血了?

    這麼差的身體,再加上路上的顛簸,只會加重病情,便是此時的王凝之,也有些難以理解這個名義上的大哥,明明若是堅持,便可不用過去的。

    「別這麼看我……我自己的狀況自己清楚,估計,活不了多久了。」王玄之苦澀地笑著,攔住想要說話的王凝之,目光有些深沉地看著車外,「只是就算要走,也不能給家族添加麻煩……過去也好,澄清一下也好……雖然多此一舉,但二郎,凡事都壓在你身上,我多少是有些內疚的……你……」

    他看著王凝之:「有辦法的吧?」

    「嗯。」王凝之抿著嘴,幽幽地說道,「有辦法,許慎可不是我的對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1
第四十二章 牢獄中,庭院裡

    這時候是有監獄的,卻沒有過多的規範化,不但在郡縣及中央有大量的公獄,便是在某些世家中,也有大量的私獄。往日閒逛之時,王凝之曾跟著豐收見識過王家的私獄,不算太大,條件更加不好,本來是為了囚禁那些犯了家法的奴婢,只是看到積了厚厚一層灰塵的地牢,就大致能猜出來,王傢俬獄怕是自建成起,就沒怎麼用過。

    從此推測,王家的主人性情良善,家風甚好,卻也不為過,所以在外人看來,王玄之和王凝之這對出自琅琊王氏的兄弟,卻被押送進了會稽郡獄,實在有些莫名其妙……至少第一想法,肯定不是這兩人犯了錯,然後再仔細想想,就會聯想到前些時日瘋傳的謠言,讓郡守許慎與王家對立這一說法再次浮現出水面。

    士族子弟很少下刑獄,甚至在會稽郡,還從未有過,當王凝之攙扶著王玄之走進去時,兩邊的那些獄卒根本就不敢推搡,甚至面面相覷,根本無法理解,郡守大人怎麼把這兩位給叫了過來。

    審問的地點是個狹窄的囚房,透光性太差,只有幾條粗細不等的光纖射進來,但囚房內依舊很昏暗,還散發著一股霉味……一進來,王玄之就咳個不停。

    「大人何時過來審問?我大哥身體不好,麻煩你去催一催。」王凝之對外面的獄卒說道。

    獄卒點頭應下,似乎對這對兄弟太過上心,稍微有個風吹草動便緊張不已,王玄之一看就屬於病重的那種人,讓他更加不敢承擔責任,聽到王凝之的請求很快就離去。

    沒過多久,在一群官吏的簇擁下,郡守許慎緩緩走過來,人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聲音卻足以傳來:「咱們公事公辦,還望伯遠、叔平理解。」

    「大人辦事速度確實很快,這個效率,哪怕在周邊郡縣之中,也足以排的上前列。」王凝之暗自嘲諷了一句,然後說道,「有什麼要問的,請大人快點問,於我而言,我大兄的身體更重要些。」

    「那好,那我們便進入正題。」對於王凝之的諷刺許慎並不在意,就目前而言,在囚房之中的是他們,不是自己,「伯遠,你可知道郡內軍械變動之事?」

    「不知。」

    「你在此為官時,每日大致行蹤如何?」

    「晨起前來辦公,午後出遊,日落歸家。」

    「去何處遊玩?」

    「多為蘭亭,時而友人家中,時而鄉野村落。」

    「可有人陪伴?」

    「每次情況不同,無法說明,不過我那小廝大牛,每次都陪著我。」

    ……

    王凝之靜靜地聽著許慎的問話,看似步步緊逼,然而所問的問題,與所謂的軍械丟失並沒有多大的關係……實際上,所有人都清楚,軍械怎麼會丟失,一直以來都是傳在謠言之中,真實如何,無人查證。

    黑暗之中,光線暴露出漂浮在空中的灰塵,透過這樣渾濁的光線,只能看到恍惚得近乎扭曲的臉,是許慎的臉,雖然有些扭曲,但那絲若有若無的笑容還是印在了王凝之的視線裡,讓他突然驚醒:為何許慎會提出軍械丟失這樣容易驗證的謊言?若真是單純的謊言,許慎這樣的人真有那麼蠢……顯然不可能,許慎一定做好了應對,若有人去查驗,軍械一定會少了一部分,少的這一部分便是他挪用的——將軍械丟失嫁禍給王玄之,挪用軍械的他自然就可以躲過去。

    那麼他挪用的那部分軍械,結果顯然不是給了許恆,就是給了普祥真人——王凝之笑著搖搖頭,就這麼看著許慎問了幾個問題之後,也沒有說釋放王玄之的話,直接轉身離開,反倒是跟在他身邊的孫潤年小聲地說道:「伯遠、叔平稍作等待,郡守需要些時間驗證。

    「無礙,我們稍作等候就好。」王凝之平靜地說道,「若真要過了晌午,還望孫兄給我二人備些飯菜。」

    「一定一定。」孫潤年答應著離去。

    所有人都離開之後,王玄之站著的身體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穩,王凝之急忙過去扶著他坐下。

    王玄之臉上除了因為病痛皺眉之外,並沒有因為剛才的審問感到悲傷,坐下來之後說道:「如此看來,軍械是真的丟失了,二郎認為,是何人所為?」

    「所料不錯的話,應該就是郡守許慎了。」王凝之湊過去小聲說道,「許慎想要和咱們王家作對,就必須有所依仗,請那些能讓他依仗之人,又必須有酬勞……這許慎與流民帥許恆和普祥真人有染,那麼顯然是挪用了軍械給他們。」

    「可惜了,我們被囚禁在牢中,若是能出去,將消息傳給叔虎叔父……」

    「許慎不會讓我們出去的。」王凝之打斷王玄之的設想,於黑暗之中,突然笑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對莫名其妙的王玄之說道,「不過總會有人請我們出去的,不要急,一定會沒事的。」

    ……

    一群官差將王玄之、王凝之兄弟二人從王府帶走,關進了會稽郡獄,彷彿長了腿一般,沒多長時間就傳遍了全郡大小世家,對於很多不明所以的世家來說,會隱隱約約猜測這是否是一個信號,意味著郡守向士族動手——畢竟,士子入牢獄,這是從未發生過的,況且還是琅琊王氏子弟。

    因為有了關注,自然會有人出手打通郡獄內部的消息,關於王氏兄弟被帶進去的原因、郡守如何審問王氏兄弟等等,通過特別人的嘴,傳了出去。

    每家的渠道不同,所得到的消息也有所不同,相熟之人往往會互相交換消息,只是交換之後,得到的結果卻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

    何氏的情緒十分不穩定,因為丈夫的事情,每天休息不夠,在謝道韞的安撫下,沒過多久就睡下。沒有將其叫醒,何氏的疲倦被謝道韞看在眼裡,稍微換位思考一番,她就能理解。讓環兒從臥室拿了一個小薄被蓋在何氏身上,噓聲示意,讓她們走動的時候小點聲,有事機靈一點,交代好一切之後,才整理了衣服,走出去。

    若是在平時,家中除了打掃院落伺候人的奴婢之外,走動的人並不多,只是今日有所不同,遠遠地就能看到一群弟弟妹妹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張望,明顯是聽聞王玄之的事情之後過來看,長兄如父,王家人關係親密,對於長兄長嫂,他們還是十分關心的。

    「二嫂,大兄大嫂他們……」謝道韞剛走出去,就迎面碰到他們,王孟姜站在最前面,她旁邊跟著郗道茂他們。

    「大兄他們只是被叫去審問,並不意味著被定罪,不要太擔心,至於說大嫂,只是因為素日照顧大兄很疲倦,又因為今日之事,疲累交加,在裡面睡著了,就不要去打擾了……」謝道韞很仔細的將緣由講給他們聽,雖然他們之中有些比她的年紀還要大,但對於接人待物,還是她更穩重一點,勸說一會兒,將他們不安的情緒壓下去之後,她才讓他們都回去,不要添亂,也不要打擾大嫂休息等等,事無鉅細。

    只是在他們離開的時候叫住了他們身後的一個侍衛。

    「二少夫人。」那個侍衛有些吃驚,卻不敢怠慢。

    「二郎交於你們何事?你們有何安排,說來我聽聽。」謝道韞盯著這人,無視他吃驚地臉色,「二郎畢竟是我的郎君,他的安排我也隱約有所耳聞,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是……二郎原話我並不清楚,只是隊長發下命令,讓我們騰出一半的人手照看著各位主人,似乎是擔心會發生意外。」

    「意外?」謝道韞眼神一凜,「外面有什麼情況嗎?」

    「多了些陌生面孔,只是隊長讓我等勿要輕舉妄動。」侍衛老老實實地回答,剛才謝道韞的眼神差點將他嚇著,這才明白過來為何隊長每次去找二郎報告消息,都是提心吊膽的。

    「好了,你且去吧,保護好他們的安全。」

    「是。」

    ……

    庭院幽寂,玉人獨立,半晌,謝道韞才幽幽嘆了口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1
第四十三章 上書與婚約

    走過小路,斥退奴婢,聽到裡面傳出來的琴聲,孫潤年愣了愣,停頓片刻,依舊推開門走了進去。

    對於這個房間,他很熟悉,無論是外面繁茂的樹木枝杈,由於常綠,遮住了不少本應照進來的光線,還是說裡面奢華的佈置:精緻的瓷器、美輪美奐的珊瑚樹、名人字畫,在以往的玩樂之中,總有很多歌姬舞姬存在,這些女子可要比家中的妻子要聽話溫順許多,貌美多才,讓他甚是喜歡……這個地方,是許慎家中也極為隱秘之地,聽聞除了親近之人以及那些固定時間打掃的奴婢,其他人若是進來,都會被秘密的處理掉,徐傢俬獄可是出了名的嚴格。

    便是現在,這個本該忐忑不安等待命運抉擇的時間,裡面依舊歌舞昇平,讓孫潤年也有些疑惑,卻對郡守大人愈發尊重……不愧是郡守大人。

    進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中央舞蹈的三名女子,修長妖嬈的身軀劃出柔軟的曲線,穿著大膽,露出細膩的肌膚,因為舞蹈生出一絲細汗,夾雜有一絲曖.昧的粉紅,讓人移不開雙眼,其中還有一個與他熟悉的女子,回頭向他一笑,充斥著不可名狀的味道。除了跳舞的女子,便是兩名歌姬,一個彈琴,一個哼唱小曲兒,聲音軟軟糯糯,異常好聽。

    哪怕素日經常經歷此種場景,孫潤年依舊是有些沉浸,好在他還知道來這裡的目的,稍作停留,對那個衝他笑的女子點點頭,走向裡面的主座——雖是中午,卻因為陽光照不進來,屋裡面點著蠟燭,昏昏暗暗讓人看不真切,不過氣氛卻催人昏昏欲睡。

    許慎半躺在榻上,懷中抱著寵妾,名叫文嬛,與他親近之人大都清楚,這是極得寵愛的姬妾,甚至專門被他納為妾侍,如今卻坦.胸.露.乳,因為看到孫潤年的到來才倉促的整理衣服遮掩春光,卻因為這樣的動作將許慎驚醒。

    許慎皺起眉頭,有些嫌惡地看了文嬛一眼,鬆開雙手,示意她離開這裡,這才看向孫潤年:「如何?」

    「消息已經傳出去了,只是,依舊不見璉公子人影。」孫潤年老老實實地回答,雖然那日與妻子的對話讓他猶豫了很久,但他明顯日益受到許慎的重視,放棄眼前的捷徑重新走其他路子,還是不能接受,況且如今看來,王家明顯受到壓制,外面一直傳聞王凝之王叔平多麼多麼厲害,如今被關在大牢,想來也掀不起風浪。

    「那些人有什麼反應?」

    「除了與王家極為親密的謝家表示出不相信之外,其他的世家還沒表態,應是還在觀望。」孫潤年回答道,「始安郡公與新建縣侯已經上書,若是所猜不錯,朝廷應該會直接前往內史府……王彪之,會受到連累被罷官。」

    許慎閉上眼,伸出手掐弄著太陽穴,旁邊的蠟燭已經繞燒到很短很短,散發的光芒暗淡,讓他大半張臉隱沒在黑暗之中:「我去見普祥真人時,真人說許恆只是小打小鬧,遇事便會率先逃走……如今看來,讓其子過來這裡也只是做做樣子,這個許璉,應該已經逃回去了,留在這裡的只是護送許璉過來的流民軍。」

    「那我派人去許恆那邊要……」孫潤年做出反應,卻被許慎瞪了一眼,戛然而止。

    「蠢貨,就算現在去許恆那裡,也找不到許璉,他大凡可以說許璉還在我這裡,卻被我弄丟了,現在如此緊急,怎可再做錯事。」許慎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盯著孫潤年,「子瑞啊,你目光要放長遠一些,既然許恆舍我而去,那就讓他去吧,如今之局面,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反倒是虞氏那邊?」

    「虞甫已然做出回應。」雖然被教訓,卻因為許慎話語中的親近,孫潤年並沒有沮喪,關於虞氏,自從虞氏答應下來之後,就一直是他在走動,「虞甫與其叔父進了內史府,將王彪之拖住,王彪之如今一直沒有動靜兒。」

    「那就好。」聽到的多是好消息,許慎才松了一口氣,指著那些舞姬說道,「事情辦得不錯,便在此歇息片刻,讓香秀好好陪陪你……」

    那個被叫做香秀的舞姬在聽到許慎所說之後,從三人舞之中退了下來,美目停留在孫潤年身上,款款走來,偎依在孫潤年的身邊,動作非常自然與嫻熟,顯然不是第一次。

    而許慎,環視了這裡一眼之後,也不理睬在旁邊尷尬地站著的小妾文嬛,不知為何,這個一直被他寵愛的妾侍如今卻惹他厭煩,也不想過多理會,乾脆的闖過歌姬舞姬,走進院落中,外面候著的小廝見他出來急忙經過去。

    「備車,去郡獄。」

    ……

    王凝之讓囚房外守著的獄卒拿進來飯菜和水,對這空氣乾燥堵塞充斥著霉味的環境毫不在意,索性以前也有照顧人的時候,由於王玄之咳得厲害,只能讓他伺候著吃飯。來囚房的路上,他可是親眼看到王玄之咳出了血,自然知道大哥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點,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辦法從囚房中出去,只能儘可能的照顧王玄之……也沒有要米飯,而是讓獄卒專門煮了點粥,待王玄之喝完,他才快速地填補肚子。

    昏暗狹窄密封的空間中,時間往往會過得很慢,每一秒的等待都彷彿經歷了漫長的空虛。王凝之還好,王玄之情緒卻有些變動,只是無奈距離許慎的審問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儘管王凝之一直告訴他不要焦急等等,只是這些話都被他當做安慰之言,一開始還算相信,但現在卻有些擔憂,只是王凝之一直老神在在,讓他想說話卻張不開口。

    好在這種情緒生出沒過多長時間,隨著一聲哐當聲響,久違的走動聲傳來,下一刻,許慎再次出現在囚房外。

    「咳……大人,可曾驗證?」王玄之問道。

    許慎搖頭,臉上有種惋惜之情:「讓伯遠賢侄等了這麼久,著實罪過,只是因為此案涉及太多,需要一一查證,我雖深知賢侄無罪,可奈何最關鍵的任務,你那隨身的小廝,如今卻消失了蹤跡,其因果十分可疑。」

    「怎麼會,我離家之時,大牛還在家中。」聽出許慎話中之意的王玄之激動起來,卻導致咳得更厲害,一連串刺耳的乾咳,便是旁邊之人聽了,也覺得難受,更何況是親身遭受的王玄之。

    「你別說話,讓我來說。」王凝之有些看不下去,攔住王玄之,然後盯著許慎問道:「不知大人如此執著於擴建桃園,以至於將我二人囚禁於此,可曾想過,若是不成,其後果?」

    「虞甫已然答應與我一同擴建,又怎會失敗?」許慎有些吃驚,不知王凝之為何突然這麼說。

    「呵呵……那日大人走後,子美兄可是與我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難道突然間又和大人合作,大人不疑有詐?」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王凝之眯起雙眼,「又何來如此自信?」

    「想要挑撥離間麼?」許慎不屑地搖搖頭,伸出手在半空中點了幾下,再說話就有些嘲笑的意思,「叔平啊,你年紀還小,雖然人很聰慧,但這朝堂之事,卻並非小兒遊戲,於你而言,終究無法做到算無遺策啊……」

    「哦?」王凝之臉上的表情有些疑惑,「洗耳恭聽。」

    「虞氏之女虞南子,已和我兒有婚約在身,不日即將成婚,你說說看,子美是幫助僅一面之交的你,還是幫助我呢?」

    王凝之臉色大變,睜大雙眼,顯示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身體突然向前一竄:「這怎麼可能?怎麼會突然間……」

    「怎麼會不可能呢?」或許是王凝之的表現終於不再有平日裡的從容不迫,許慎的心情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現一絲興奮,便不再理睬這對兒王氏兄弟,一邊轉身一邊說道,「由於還未確切驗證,二位還要再等等,真是可惜呢。」

    得到命令,獄卒有些同情地看了王凝之、王玄之一眼,搖搖頭,跟著走了出去,只留下在這偌大的空間裡,王氏兄弟二人。

    王玄之嘆了口氣,聲音有些淒然:「果然,還是不行呢。」

    「呵……看來我的演技不錯,若是去拍電影,估計剛才那一幕都能拿奧斯卡小金人了。」王凝之調侃般地笑笑,對著王玄之擺擺手,「我剛才在騙他呢,倒也沒想到連大兄你都被騙到了,不過就是一個婚約,便是真的成婚,卻也不足為懼,甚至在某一方面來說,也是好事……」

    ……

    ……

    阮琴走出房間,將手中的茶水遞給站在門外的司馬奕手中,看著他緩緩地將茶水喝掉,臉上露出舒適的表情,這才笑笑說道:「王氏兄弟王玄之、王凝之密謀造反,這許慎倒也真敢說啊。」

    「被逼到絕路,怕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可惜了許謹言這人,若是第一步沒有走錯,日後成就倒也不可限量……只是現在,連義興許氏都不敢與其聯繫。」

    「郎君,用不用推一把?」

    「再說吧,王叔平……應該有應對之法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1
第四十四章 琴曲、手詔、錯愕

    無論對於哪一方,許慎這邊,士族那邊,王家那邊,亦或是底層沒有自主選擇權的奴婢、部曲,如今的局勢都已然清晰,雖然不知道王家那邊有沒有應對之力,但想來,如此之大的壓力,也不好應付。

    對於許慎而言,就整個會稽郡這個單獨的要郡,郡外的王氏還沒有精力也沒有能力去對付,這邊,他只需要牢牢關注王彪之就行,因為王彪之是內史,與自己職能相同,若是被其反應過來,便是掙扎徒勞無力,也會影響事情的走向。

    不得不防。

    由於在外面走動的是孫潤年,所以許慎只能儘可能的讓孫潤年將原話複述給自己,不過也好,如今始安郡公溫放之和新建縣侯溫式之兄弟二人聯名上書,只需要得到陛下的批准,要麼奪了王彪之的兵權,要麼罷了他的官,無論哪一種,都是極好的,畢竟要的只是一個態度,一個連陛下都懷疑王玄之造反的態度。

    這不是一個複雜的邏輯……之前謠言滿天飛,許慎自己在陛下的眼中恐怕都屬於被懷疑的人士,所以便是上書,也是由溫氏兄弟完成,他不參與進去,畢竟溫氏兄弟爵位高,而且其父溫嶠在早年平定王敦叛亂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也就是說,王家人有謀逆之心,早就從王敦身上可以看出來,如今再以此誣告,成功的可能性還很大。

    整個事情的經過他許慎都想了很多遍,與他的身家性命有關,他不得不小心,索性無論如何整理,都有一種他先動手王家還未反應過來的感覺,這種感覺意味著短時間內,他這個浮游可以撼動大樹:「詔書一到,王彪之卸任,便可立即讓人將王玄之家眷控制住,不用想後果,總之不能讓他們逃脫……若是成功了,日後雖然會遭到其他王氏巨大的打擊,但不會有性命之危,若是不成功……子瑞,若是不成功,不但是我,我的妻子,家眷,還有你,你的妻子,家眷,以及我二人身後的家族,全都逃脫不掉,所以該怎麼辦事,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大人放心,我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

    此時,已經是午後,許慎從外面轉了一圈回來之後,就看到數個歌姬舞姬癱軟的倒在大廳各處,衣衫凌亂,空氣中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氣味,熟悉這種氣味的他自然清楚,顯然剛才這裡發生過盤腸大戰,不過他倒也能諒解,越是緊張關鍵的時刻,越是需要放鬆一下,孫潤年如此做,恐怕也能撫平心中的一絲不安。

    於是許慎盯著正在整理衣服的孫潤年笑了笑:「迅速去辦,若是成功了……她們我都賞給你。」

    孫潤年聽後身體一滯,向香秀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美人羞澀地一笑,頓時間興奮起來,連連點頭向許慎表示感謝,然後迅速離開了這裡,他的任務是控制住王家之人……顯然,手詔馬上就會下達。

    看著孫潤年離開,許慎笑了笑,說不上是何種情緒,不只是蔑視還是輕鬆,亦或是擔憂、興奮,只是笑過之後,他整個人就站在這裡,也沒說離去還是繼續歌舞,以至於周邊的那些歌姬舞姬都不敢亂動,生怕驚到他,遭到責罰。

    雖然自己也說不出如今是什麼樣的心情,大腦彷彿混沌一片,但思考還是能夠進行的……許慎站在那裡,看著一個個癱軟在地上的美人,衣衫凌亂,粉面含春,又想到那日與普祥真人見面的時候,偌大的大廳之中,不下十具白花花的肉.體,赤.身.裸.體,在瘋狂的蠕動……不過很快他就被這種想法所驚醒,暗自惱怒,覺得自己彷彿自制力下降了很多,雖然如今許恆靠不上,只能依靠普祥真人的勢力,卻並不意味著自己要和普祥同化,可以合作,但不能同流合污,這是他的底線——只是這種底線,想到剛才的沉溺,許慎有些苦澀。

    普祥真人這種人,大抵來說,是最為他看不起的一類人,若不是因為許璉綁架王凝之,導致自己受到些許牽連,從而主動與之交惡,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窗戶打開,你們繼續彈奏即可。」他擺擺手,示意歌姬迅速去辦,將被她們吸引的目光收斂回來。

    歌姬們依言迅速整理衣服,穿戴完畢之後,將窗戶打開,讓屋內的氣息流動出去,做完這一切之後,不一會兒,琴曲再次響起。

    許慎不喜歡聚會中相和而歌的相和歌,也不喜歡「作樂之聲過於.淫」的鄭聲,只喜歡單獨的琴聲,《烏夜啼》、《酒狂》等等,而如今女子所彈奏的,卻並非此二者,而是最近才被改編成琴曲的《梅花引》。

    梅花,志高潔,冰肌玉骨,凌寒留香,素日最為許慎所喜,好在他本身就知道,人或事往往由勝利者譜寫,只要此間事了,他取得了勝利,那麼稱呼自己是梅花之節,亦非不可……反正,也無人攔阻。

    琴曲靡靡,讓他有些忘了時間的流逝。

    等他緩過神來,眼前的大門已經被敲開,一個小廝賊頭賊腦地向裡面看,見到他終於有些清醒,急忙跑過來說道:「大人……手詔已至內史府。」

    「到了?」許慎的心砰砰砰快速跳動了幾下,急忙想外走去,「很好,我要去看看。」

    ……

    門前,門房老頭縮著身子佝僂在門腳,不敢直視身前的許慎。

    許慎的宅邸距離郡守府與內史府不算遠,有一點很好,若是王彪之要離開內史府歸家,就必定會經過許慎的宅邸。

    思來想去,許慎已經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王彪之懊喪的身影。

    靜靜地等待著,彷彿在等待一切命運的抉擇。

    沒過多久,小廝拉了拉他的衣袖,指著左前方說道:「人來了。」

    許慎急忙打氣精神,向那邊看過去:王彪之身穿便服,走在最前方,似乎情緒有些難過,以至於路走得很慢,他的周身有虞甫及其叔父,還有多名差官,身後更是一大群將士,就這麼由遠及近,緩緩走來。

    然而無論如何,都要來到許慎門前。

    忍住笑,許慎衝著王彪之點點頭,詢問道:「叔虎這是怎麼了,這一群人,是要?」

    「說來話長……我大約要歇息一段時間了,」王彪之臉上帶著一絲懊惱,在許慎面前停下,「陛下剛才來手詔,說我那侄兒伯遠,有造反嫌疑,讓我避嫌……如今由虞繁虞之簡暫任內史一職。」

    「真是可惜了啊。」許慎嘆息道,然後看向旁邊的虞繁,是虞甫的叔父,說道,「之簡既有任務在身,還是正事要緊,請吧。」

    「正事要緊?」虞繁和虞甫對視一眼,然後衝著許慎笑道,「謹言兄,真要我先辦正事?」

    「那是自然,我雖與叔虎有舊,卻也不能因此耽誤公務……」

    「很好。」虞繁答應一聲,衝著後面的將士揮揮手,然後指著許慎說道,「陛下手詔,會稽郡守許慎,有通敵造反、私挪軍款、軍械嫌疑,先行拿下,聽候發落!」

    ……

    風吹過,許慎愣愣地站在門前,錯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1
第四十五章 家中

    何氏僅僅小睡了片刻,就醒過來,精神似乎是恢復了一些,也沒有哭鬧,讓謝道韞放心不少。

    兩個人同是王家的媳婦,素日自然相交頻繁,想來王氏兄弟姐妹之間關係就極好,就是平日裡有些事情,也會抽些時間小聚片刻,這點從王凝之身上就可以看出來……與弟弟妹妹們相同,自從王玄之病後,王凝之與謝道韞往大房過去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只是後來王凝之接過王玄之的職務,管理家族瑣事,再加上要備課講課等等,只能縮減過去的次數,但在其他人看來,二郎明顯心中惦記著大郎,那些讓人食慾大開的菜餚不就是二郎精心研製出來,防止王玄之因為生病厭食不吃東西從而導致身體更虛弱的嗎?

    當然這只是佐證,若王凝之還是未結婚前的性格,即便是親密,也不會像這樣……很多人會慶幸,多虧了有個能影響二郎的謝道韞。

    謝道韞與何氏的關係就是在日益接觸之中建立起來的。

    因為何氏為人溫和,是典型的那種賢惠之人,往往不會與人相爭,遇事之後,則會下意識地尋求能夠依靠之人,所以在和謝道韞相處之中,往往處於弱勢地位——可以這樣想想,謝道韞換上男裝跟著何氏出去,怕是會被人當做郎情妾意的一對新人,而不會懷疑這是兩個男人。

    ——王凝之沒有在身邊,謝道韞的性格就有些強硬,比男人更像男人,也正是這種性格,才會被何氏當做可以依靠的人,事事聽之。

    午餐是一小碟鹹菜配米粥,因為諸多煩事吃得有些晚,已經是午後了。兩人都沒有胃口,卻都因曾被王凝之囑咐過,所以為了身體還是會適當吃一點。

    何氏一小口一小口喝著米粥,偶爾會夾起一小塊鹹菜吃一口,她的目光一直盯著碟中的鹹菜,半天不見移動視線,臉色倒是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偶爾會微微蹙其眉頭,彷彿想到了不好的事情;與之相對的,是早早吃完的謝道韞,托著下巴盯著何氏看,見其想事情有些出神,也不打擾對方,在她看來,如今的情況,何氏能安安穩穩的最好,若真的崩潰了,反倒更麻煩——儘管說此時的壓抑很有可能帶來更大的爆發。

    何氏突然開口:「大郎身體不好,晌午都不見回來,也不知能否適應獄中的飯菜。」

    「二郎跟過去了,他會照顧大兄的,嫂子難道不相信他嗎?」謝道韞依舊支撐著下巴,另一隻手伸過去將遮住何氏眼睛的一縷髮絲撥到耳後。

    這個動作,貌似曾經王凝之也這麼做過,讓何氏有些發怔,很快眼圈就紅了起來,也不啜泣,就呆呆地坐在那裡……無論是王凝之,還是謝道韞,於她來說,都不如郎君王玄之更親近,更讓她有依靠感。

    「令姜?」

    「嗯,我在。」謝道韞答道。

    「我們去探望一下他們吧……那個孫潤年不是說了麼,大郎並沒有被定罪,既然如此,那應該可以探望的吧?」何氏好像突然煥發了精神,抓住謝道韞的手。

    謝道韞並沒有急著回答,何氏只惦記著王玄之,可以不去思前想後,但自己卻不能這樣,不過想了想之後,王羲之和郗璿那邊應該沒事,兩位長輩雖然也有些擔憂,卻不至於向何氏這樣,況且還有弟、妹們陪著,看起來,這邊卻是不太需要她們兩個。

    「也好,若是過去碰到他們被無罪釋放,正好也可以帶他們回來……我讓人準備兩架牛車。」對著何氏笑笑,示意她現在這裡等著,謝道韞走出去。

    隨著時間的流逝,家裡面的奴婢們也多了起來,身為王氏的奴婢,他們的命運與主人息息相關,顯然主人中的煩躁與不安傳染給了他們……越是這個時候,越能看出奴婢的素質,這些奴婢雖然有些驚慌,但看他們走動的範圍,卻隱隱約約將各房圍攏起來,這是在保護的意思。

    這邊也有部曲,晌午過後,一群隊長就匯聚了過來,剛出門謝道韞就看到隊長之一的陳泉迎面走來,有些奇怪問道:「怎麼了?」

    「少夫人。」陳泉走過來,身上沾染了不少塵土,明顯是剛從外面走來,「那個孫潤年又來了。」

    「孫潤年?怎麼又來了……二郎可回來了?」

    「沒有,只是從今早就游離在外的那群陌生人,如今和孫潤年帶來的一群人匯聚在一起,雖然沒有進來,但看那個意思,竟是將莊園的出口給堵住了。」陳泉嘆了口氣,「剛才郎君(王羲之)派人過去詢問,卻被告知那是郡守的意思,少夫人,這是不是意味著……」

    「你覺得可能嗎?」謝道韞有些生氣地瞪著他。

    「呃……我是不太會說話,少夫人,我沒別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用解釋。」謝道韞有些煩躁的四下看了看,「父親那邊可有什麼吩咐?」

    「郎君說等著就行,因為中午時收到了建康安石公的來信,情緒並沒有多大的起伏。」經常跟著王凝之辦事,陳泉自然知道什麼時候主人想聽哪一方面的事。」

    謝道韞鬆了口氣,然後小聲說道:「這邊的事情不急,量那個孫潤年也翻不起多大浪花……你給我備兩架車,我和大嫂要去郡獄一趟。」

    「去郡獄?」陳泉一愣,不知道這兩位少夫人這時候出去幹什麼。

    「叫你去備車就快點去,別告訴我被孫潤年堵住就出不去,難道二郎沒做這方面的準備?」

    「那行,我這就去,少夫人稍作等候。」知道自己不可能改變謝道韞的心意,陳泉只能轉身離去,辦事效率卻也高,不但將牛車備好,還派人通知了王羲之,以免出現不測。

    ……

    一個極為隱秘的出口,素日裡只是清理茅廁的人走的地方,一般連奴婢也不會過來。

    謝道韞、何氏和婢女青娥從這裡出去,事急從權,也不是她們在意的時候,跟著陳泉從這裡走出去,沒過多遠,就看到兩輛牛車。

    「少夫人,要不要多派些人跟著?」陳泉問道。

    「只是去郡獄探望,要那麼多人作甚?兩輛車伕再有兩個侍衛就好……你若不放心,那就跟著一起去。」

    陳泉點點頭:「那我就跟著過去。」

    「行,走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1
第四十六章 夜來風雨聲(一)

    許慎還未被關進郡獄中,而是被控制在家裡……大廳裡,被一群人看管著。

    往昔,這裡是他設宴招待賓客之地,沒有明確表示與王家交惡的時候,交往之人絡繹不絕,而今除了可以稱作心腹的孫潤年等人會經常過來,其他人卻逐漸斷了來往,便是義興許氏的家中,至今也沒有消息傳來。

    事實上,對於家族,許慎是不抱希望的,在眾多世家之中淪為玩笑的義興許氏,是出了名的勢利,凡是對家族不利的,都會果斷地拋棄,義興周氏便是前車之鑑,而如今,許慎又是如此,哪怕他本身出自義興許氏,可如今看來,也算是被拋棄了。

    就在剛才,會稽虞氏的叔侄兩人也在,雖然進行了交談,虞子美也一如既往的語氣,並未因為親手將許慎抓住而有所變化,甚至還微笑著表示:虞南子還是會嫁入許家……這個意思多麼明顯,朝廷的處置並未連坐許慎家人,但放眼望去,許慎的兒子……不說也罷,這是分明在表示,許慎你完蛋了,你的家產就是我們虞氏的了。

    許慎只能吃悶氣,儘管說內心中,全是苦澀。

    一步錯,步步錯。

    他能抱何希望,大廳空曠,那些文玩字畫等值錢的物件兒,早已轉送給溫氏兄弟以及虞氏他們作為謝禮,所以他被困在中央位置,向四周張望,全是看守者,拋開原本的身份不說,就他自己而言,無非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年文人,能從這些武卒的看守下逃出去?

    顯然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一個人愣愣地坐在那裡,透過窗戶向外面看著,望著那藍天中,緩緩移動的雲彩,甚至連思考都不在思考,實在不覺得誰能來就自己——身為郡守,在他的仕途生涯中,還從未見過那個謀求造反被抓住的人逃脫過。

    外面突然有些喧嘩,不一會兒,門被打開,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並不算美麗的女人,歲月在她的身上刻下了不少痕跡,與府上的那些歌姬舞姬有著很大的差距。

    「郎君。」中年女人停在許慎身前,抿了抿嘴唇,叫出名字之後,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許慎確實有些驚訝,想不到在他最失意的這個時候,一直被他冷處理的結髮妻子張氏卻出現在眼前,他抬起頭,看向張氏,見到她遮住陽光,身後一片光芒,面容卻有些陰暗,陰暗到連皺紋都模糊不清,這個女人彷彿又恢復了年輕一般。

    「你怎麼來了?」半晌,他忍住胸腔的湧動,努力睜著雙眼,避免眼淚流下來,「朗兒他們呢?」

    「朗兒在他的房內,外面雖然也有人看著,卻能自由走動。」張氏並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麼過來,只是目光有些呆滯地從許慎身上移開,看了看圍在他身邊的武卒。

    許慎有些不耐煩,低下頭,似乎被一直冷落的妻子看到如今的下場,讓他非常不爽快,聲音冷冷的道:「看完了嗎?看完就走吧。」

    「嗯。」張氏沒有拒絕,點點頭轉身就走,然後在門前停住,頭也不回,輕聲說道,「方才,文嬛趁亂逃了出去,也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

    許慎笑笑,沒有作答,關於那個小妾文嬛,若是發現不了她最近的變化,自己就真成傻子了,走了也好,不用惦記著。

    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麼時候去,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麼情況,孫潤年是不是對王家動手了;許恆是不是已經和自己撇清干係了;普祥真人得知了自己的消息,會是什麼反應;家族那邊,又是何種想法,真的要把自己拋棄麼……都不得而知。

    時間過得很快,透過窗戶,光芒越來越暗淡,除了臨近黃昏的原因,天色也有些變陰了,雲彩越來越多,卻陰沉沉一片,未被色彩渲染。

    門再次砰的一下推開,隨後,就看到王凝之走進來,不過並沒有打算說話,在這裡轉了一圈,就打算離開。

    「是為了表明自己勝利者的身份嗎?」從王凝之進來起,一直到他要離開,許慎的目光一直打在他身上,半晌才開口詢問。

    搖搖頭,王凝之走近許慎,在那個方向,順著許慎的目光,看向窗外,並沒有許慎想像中笑得很猖狂,反而是有些憐惜地說道:「沒什麼值得驕傲的,我也是被迫才出手,不是麼?沒有許璉那檔子事發生,你我本就沒有多少交往的機會,更不用說結仇,只是老許啊,你真的走錯了,個人意識太強,偏偏覺得一開始受到些許牽連,就想要對王氏動手……」

    「那只是一個契機。」許慎打斷王凝之的感嘆,「因為王家扳倒了義興周氏,讓許氏成了笑點……不過,王叔平,你作為一個學堂先生,實在是有些屈才,你該去為官……」

    王凝之擺擺手,有些嘲諷地一笑:「這個時代的官嗎?算了,像我這麼懶散的人,教教書什麼的過一輩子就好。」說完也不等許慎繼續說話,轉身離開,同時對周圍那些武卒說道:「你們去吃晚餐吧,換一撥人進來。」

    武卒應聲,跟著走了出去,關上門,空蕩蕩的大廳只剩下許慎一人,被反手捆綁著手腳,即便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手腳發麻,也沒辦動彈一下,倒也不擔心會逃走——許慎嘗試了幾下,沒辦法解開,只能作罷,繼續抬頭看天。

    沒過多久,一行四個武卒走進來,許慎隨便看了一眼,見第一個是個新面孔,就沒怎麼在意。

    然而預想之中的安靜一直沒有到來,這些武卒進來之後沒折騰出來大聲音,但窸窸窣窣的聲音卻一直擾他清淨。許慎看過去,看到熟悉的面孔,眼睛瞪大,吃驚地說道:「夫人?」

    四個武卒:張氏,門房老頭,以及兩個陌生人,說是陌生人,如今仔細辨認,卻也能看出是原本府上的奴婢。

    「噓……」張氏示意他噤聲,然後一邊幫他解開繩子,一邊說道,「快把衣服脫下來,換上這身……剛才那四個人已經被打暈了,一時間不會被人發現,郎……君,你快點,錢午會帶著你出去的。」

    「夫人……」許慎有些手腳發涼,對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有些目瞪口呆,同時覺得十分荒誕——這是被自己冷落多年的妻子,原本十分不和,卻在自己落難之時,冒如此大的風險,反觀自己所疼愛的小妾,卻自己率先逃了出去,這對比真是讓他心涼。不過好在他知道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急忙在張氏的幫助下將外衣褪去,穿上一身武卒的衣服,然後看著張氏指著當初被自己無意收為奴婢的門房老頭錢午。

    錢午,或許直到現在,自己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你趕快走,錢午對府上的路徑很熟悉。」張氏將許慎脫下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能逃就逃,這邊不用擔心,你……一定要活著!」

    許慎重重地點點頭,跟著前面帶路的錢午,從偏門走出去,卻沒看到守衛,不知是被解決掉了,還是根本就沒守衛,他來不及多想,就跟著錢午跑動。

    錢午雖然年老,走路卻有些迅速,而且對田莊無比熟悉,哪裡有人似乎也摸清楚了,遇到人了就走慢點,就算是被盤查詢問,也能應付過去,就這樣,一路驚心動魄地走到很偏僻的區域,這裡距離奴婢居住的地方很近,越是靠近越是散發著一股臭味。

    直到前面的一個半人高的小口露出來,錢午停下身子,氣喘吁吁地說道:「郎君不要介意,平日這裡只有清理茅廁的小人會從這裡進出,並沒有其他人知道這裡,從這裡出去,有一條小道,順著小道走,就能走出去。」

    「你……」

    「郎君救過我的命,如今只是我救郎君一命,並無不妥,郎君不要糾結,快走吧。」

    許慎抬頭,天陰昏暗,似有風雨將至,說道:「保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2
第四十七章 夜來風雨聲(二)

    天色陰沉。

    王凝之眯著眼,一邊看著向自己走來的謝道韞,一邊想著剛才許慎的話。許慎對他的讚許終究是有些吸引人,不過他倒不至於異常心動,所以片刻,就搖搖頭將為官的想法拋到腦後。

    「天色已經晚了,郎君,回去吧,家裡還被孫潤年那群人圍著,也不知情況如何。」

    說來也巧,王凝之和王玄之兩人才剛剛被虞甫派人從獄中撈出來,就碰上了前來探看的謝道韞、何氏等人,聽她們說了說家中的情況,得知王羲之他們並無大事,又有謝安的回信,想來安慰不少,就算是孫潤年帶人圍著,也沒有多大威脅……孫潤年一個人是折騰不起來的,若是得知許慎被捕,估計也會束手就擒。

    儘管一天都在緊張不安與來回奔波中度過,如今出現在王凝之身前的謝道韞,卻依舊妝容整齊,倒是與何氏的萎靡不同,看向王凝之的瞳孔中帶有一絲笑意。

    王凝之摸摸她的頭,在其丹鳳眼生出怒氣的那一剎那離開,說道:「辛苦你了,娘子。」

    怒氣瞬間瓦解,謝道韞低眉頷首,卻輕輕搖頭:「沒事的。」

    許慎的家中,有虞繁、虞甫以及王彪之坐鎮,雖說內史一職由虞繁暫代,但很明顯王彪之說起來,卻也並沒有受到王玄之連累——王玄之都被無罪釋放了,自然是沒有關係,對許慎所言也是在騙他,就目前而言,應該是內史一職將會被撤出,然後由王彪之擔任郡守,卻也只是個時間問題。

    王玄之夫婦精神都很不好,王玄之是因為病情,獄中的環境畢竟不好,雖然被王凝之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出來後卻也嚴重起來,好幾次都咳出了血,讓何氏擔心不已,只希望盡快回家,畢竟素日吃的藥都在家中。

    所以在許慎那邊看了一眼,確定許慎被捉之後,王凝之也並未耽擱,與謝道韞一起再次拜見過虞繁他們之後,就帶著王玄之他們離去。

    ……

    王凝之離去不久,虞甫與虞繁正在談話,內容有些私密,由於王彪之提前離開,所以兩人並無忌諱,談論的正是如何瓜分許慎的田產。用王凝之的話來說:不吃肉的老虎是不存在的,區別只在於如何吃。

    然而,外面傳來噠噠噠敲門的聲音,聲音急促,惹人厭煩。

    虞繁乾咳一聲,說道:「進來,有什麼事?」

    進來的是四個武卒,正是他安排的第一輪看守許慎的人,只是現在,他們卻有些難堪,臉面青腫,甚至連外衣都沒有穿著。

    見此,虞繁、虞甫兩人臉色一變,急忙站起來:「許慎那邊出事了?」

    「是……我們換人之時被人偷襲,就暈了過去,一直到現在才醒來,那,那邊估計也……」武卒們結結巴巴地說道,一邊說一邊抬頭偷瞄虞繁,擔心被懲處。

    「過去看看再說。」

    一行人動身,進入關押許慎的大廳,外面倒看不出來什麼,門口還有人守著,因此沒進去,虞甫問道:「裡面可有什麼動靜兒?」

    「沒有動靜兒。」守衛老老實實地回答。

    虞繁推開門進去,環視了一眼,見裡面有兩個武卒,中間正是背對著正門的人,穿的是許慎的衣服。他走過去,皺起眉頭:「轉過身子。」

    「許慎」沒有動靜,彷彿聽不見他的話。

    虞繁也不生氣,雖然心中疑惑,總覺得又不好的事情發生,只是臉上沒有表現,在這裡他算是代理內史,總不能率先驚慌失措。

    轉過去,看向「許慎」的臉,當適應昏暗看清楚那張臉之後,虞繁終於無法掩飾,臉色一變,在眾人目光匯聚過來的時候驚叫道:「張氏!」

    ……

    ……

    許慎在瘋狂的奔逃。

    風從耳邊掠過,彷彿帶著利刃,將臉頰刮得生疼,然後反身化作猛虎,在後面追逐。

    昏暗的環境讓他有些許的安全感,卻依舊不敢聽下,哪怕身體疲憊不堪,身體依舊保持著奔跑的慣性,從小路奔逃,距離身後的宅邸越來越遠,直到聽見前面的說話聲。

    他猛地止住腳步,可依然無法消除剛才奔跑的聲音。

    「什麼人?」前面傳來跑動的聲音,很快一群穿著布甲的人出現在眼前。

    「過……」許慎想要遮住臉,心砰砰砰直跳,又有些苦澀,覺得終究是跑不掉了,然而話未說完,就被對面的人打斷。

    「郡守大人?」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讓許慎下意識地露出一條縫隙看過去,看見一個身材魁梧的人正在說話,「是你嗎,我是許帥座下的韓子清。」

    「韓子清?」許慎將遮臉的衣服放下,仔細看了一眼,才確認這是許恆賬下的流民軍,慶幸地鬆了口氣,但想到許璉,立刻又緊張起來了,「你們過來做什麼?」

    「聽得郡守大人被抓了,許帥惦記大人,派我等前來接應。」

    「惦記我嗎……是惦記兒子吧?」

    韓子清尷尬地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只有大人一人嗎,不知大人可有我家小郎的蹤跡?」

    「呃……許璉他與我走的是不同方向,現在看來,我也不清楚,只不過應該沒有危險,他們抓捕的目標主要是我。」許慎游離著目光說話,心思也在飄忽,從韓子清的問話來看,似乎他們並不知道許恆的真正用意,知道自己被抓了,這麼晚才派過來人,又有何用,根本無濟於事,至於說許璉,肯定是被許恆弄走了,如今正隱秘地藏著,只等自己真正被判罪入獄,才會出來。

    韓子清為難道:「大人可否給個大致方向,我們派人過去搜尋。」

    「你們大約多少人?」

    「二十個。」韓子清回應,不過很快又添了一句,「都是好手。」

    許慎來回徘徊,如今在流民軍面前,也不用顧忌自己穿的是武卒的衣服,片刻之後有了打算,然後指著西北方說道:「從這裡來看,應該是那邊,天色已晚,估計人不容易找到,若是許璉他再找些隱秘之地躲藏,就更不容易被發現,這樣吧,我跟著你們一塊過去,也能給你們帶路。」

    韓子清大喜:「多謝大人!」

    ……

    西北方,亦在會稽郡內,一個才開闢不久的駐地,普祥真人懷裡抱著略有姿色的婦女,深邃地目光看著城區方向,猶豫不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2
第四十八章 夜來風雨聲(三)

    王氏莊園並未建在會稽城內,反而更靠近郡內的下縣,說起來,卻也是屬於山陰縣。

    天色已晚,本就昏暗的環境再有烏雲的遮掩,星月彷彿失去了光芒,整片天幕變成一塊髒兮兮的混黑色帷幕,風吹過,然後雨就落了下來。

    春夏相交的季節,便是雨水也變得顆粒飽滿,不再是綿綿細雨,打在人身上,一陣寒意侵來。

    謝道韞、何氏來探看王凝之是驅趕了兩架牛車,如今大房、二房各在一輛牛車上,青娥跟著照顧王玄之,陳泉在內的兩個侍衛本來在旁邊跟著走,下起雨之後,也只能坐在前面跟趕車的人擠在一起。好在牛車沉穩有力,即便是濕滑的泥地,也不會出現磕磕絆絆,雖然速度變得很慢,卻依舊他們放心不少。

    車裡面,車簾雖然放了下來,卻不嚴實,風一吹便會被掀起一道小口,有些涼意。

    越是難熬的環境,給人感覺時間過得越慢,一路上王凝之、謝道韞說些沒有營養的話,不過大多都是王凝之在說,挑出來一些自己之前的安排講講,中間穿插一些小故事,這些小故事以往都是在課堂上講,但終究是後世的色彩,說出來也圖個新鮮,就這麼聊著,外面說下雨了的事情也被他們聽到。

    先開車簾一角,王凝之想外看了看,昏昏沉沉看不真切,卻也能看到車邊的大體情況,多是些小樹林與農田混合的樣子。

    正看著,風吹過來,打在他的臉上,然後鑽入車廂中,他正好回過頭,就看到穿著單薄的謝道韞緊緊抱著身體,縮在角落裡,竟有些楚楚可憐的樣子,見他看過來,便眉頭一皺:「你把車簾關住。」

    王凝之只好放下車簾,四下搜尋一番,找了個不知什麼用途的東西將車簾抵住,然後衝著謝道韞一笑:「今天出來時看著天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卻不曾想在回家的路上下起來了。」

    「嗯。」謝道韞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目光在王凝之身上游離著,表情有些憧憬又有些擔憂,似乎在想事情,只是身體縮得小小的,甚至有些發抖。

    「過來吧。」王凝之張開雙手,示意謝道韞坐過去。

    謝道韞立刻扭頭看向別處:「過去幹什麼?」

    「不是跟你說了嗎,今天早上估摸著是個好天氣,所以只穿著很單薄的衣服,現在倒有些冷了,不過說起來,我如今這幅樣子不正是你做娘子的過錯嗎?」王凝之笑嘻嘻地說道,「所以現在為了彌補的你錯誤,就勉為其難和你抱在一起取暖吧。」

    「你不多穿衣服,怎麼會是我的錯?」磨磨蹭蹭地,卻還是慢慢的鑽進王凝之的懷抱裡,小小的身體被一個大大的衣服裹住,埋在他懷裡,謝道韞的小臉有些泛紅,一邊應付王凝之,一邊貪婪地感受著這一絲溫暖。

    將妻子抱在懷裡,王凝之笑笑:「男人的衣服不應該由妻子整理嗎……還是說每次衣服都是環兒或者青娥洗的,而我這嬌滴滴的娘子卻不曾洗過?」

    「我……我不知道!」謝道韞微微扭了扭身子,「不許說了。」

    「好吧,不說了,你若是累了,就小睡一會兒,到家前我再叫醒你。」看著妻子,王凝之溫柔地說道,在得到小聲的答應之後,自己也閉上了雙眼,享受這一絲溫馨。

    只是相比於在夫君面前變成小女子的謝道韞,他終究是不可能睡得著的,儘管說確認許慎被抓了,但對於他來說,事情並不意味著結束,況且,不知為何,從郡守府中走出來之後,他就一直有些心慌,這是很少出現的狀況,前世猝死之前倒是有過這種感覺,而如今又出現了莫名其面的心慌——不會再穿回去吧?

    他如是想著,做出不可能有答案的問題,聽著頭頂雨滴墜落在車篷上的「噠噠」聲,想問題想得有些出神,直到感覺前面的車簾突然被人掀起來,一大口夾雜著雨滴的涼風吹進來,瞬時間將他和謝道韞驚醒。

    「二郎!後面有人追來。」陳泉就在前面,他指著後面,有些驚疑不定地說道。

    謝道韞立刻從他的懷抱裡出來,讓王凝之往前挪移,來到車廂口前,向後看去:幾個火把在後面的黑夜雨幕中閃爍,趁著閃爍的光芒,大致可以看到是一群人在向這邊跑。

    「什麼人……他們帶著武器。」他看到了一道寒芒,銀白色光芒與火把的顏色不同,充斥著肅殺之氣,「方向是郡城的方向,只是,不像郡守府的武卒。」

    「許慎不是已經被抓了嗎?」謝道韞說道。

    王凝之臉色一黯:「說不準被人救出來了……不管怎麼說,這麼大雨的晚上,後面一群拿著刀劍的人在追,怎麼看都不安全,把車往邊上靠靠,若是來者不善,把車舍了……這牛車太慢了。」

    陳泉下車通知前面的大房,很快兩輛牛車停下來,靠近路邊,再旁邊就是一處不太大的小樹林……因為沒有帶著雨具,所有人都在雨水中淋著,儘管說王玄之和何氏身體已經脆弱到極點,卻依舊沒有胡亂說話。

    屏住呼吸,一行九個人將火把熄滅,無聲地在雨中,靠近小樹林,若是不靠近很難被發現,他們盯著遠處的火把,看著火把漸漸靠近。

    一群人踏在泥濘的土地上,偶爾踩到小水窪,還會發出啪地驚響。

    因為王凝之他們的位置,倒不容易被發現,只是當那群人臨近的時候,卻將兩隻牛給驚到了,以至於連帶著車廂動了幾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若是平常,這樣的聲響很容易被人忽略,但現在所有人都心神緊張,這樣的聲響就有些突兀了。

    果然,聲音剛剛想起,幾個火把就衝著這裡閃了閃,隨後有人喊道:「這是王家的那對兄弟!」

    「不好,快跑!」一直高度注意的王凝之聽到那邊的語氣,臉色一變,轉身拉住身邊的謝道韞就招呼人王小樹林裡跑,他這邊一動,王玄之那邊也跟著跑進小樹林,留下陳泉他們在後面拖延。

    火把的雨水中依舊噼啪作響,王凝之一跑,那群追蹤的人也驚醒過來:「追!」

    小樹林的路更加難走,稍有不慎就會被劃傷,王凝之抓著謝道韞,走在最前面,卻也照顧著王玄之他們,儘量走得慢些,不讓他們掉隊……再往後是四個侍衛,這段時間的鍛鍊有了效果,他們也在逃竄,卻一邊跑一邊給追逐者製造麻煩。

    王凝之眯著眼,一邊跑一邊判定方向,雨水順著他的眼角落下,遮蔽了視線,他只能伸出手抹了一把黏糊糊的雨水,往後看去,火把離得越來越近,身後的王玄之更是氣喘吁吁,還夾雜著劇烈而細碎的咳嗽,連帶著何氏與青娥都跑的慢起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一邊跑一邊說,張開嘴,混著雨水的風就呼呼鑽進去,就著涼氣,他突然停下來,讓謝道韞撞在他身上。

    「怎麼了?」

    「前面是個河流。」因為黑暗與雨水的遮掩,讓他看的不真切,卻也明確聽到前面雨水落在水面的聲音,「這樣咱們跑不掉的,就算趟過了水,也會被追殺!」

    王玄之劇烈的咳嗽著,被何氏攙扶著來到王凝之身前,氣喘吁吁地說道:「你們走吧……我這樣只能給拖你們後腿,不如你們往前走,我去將他們引開。」

    「這怎麼行!」不等其他人說話,王凝之率先拒絕道,盯著這個搖搖欲墜的男人,「你能將他們引到哪裡去?身體又不好,肯定會被抓住的——行了,河水不算太深,你們趕快趟過去,小心點,我回去看看。」

    「郎君……」謝道韞抓著他的手,死活不放開。

    「聽話,快點走,我不會有事的,況且我一個人也不可能將他們都引開,只能儘可能幫你們拖住他們,記住,確認安全之後,不要回家,去郡城找虞甫,讓他帶人去家裡。」他用力掙脫開妻子的手,這時候哪顧得上憐香惜玉,也不管他們答不答應,轉身就往回跑,留下他們面面相覷。

    雨越下越大,配合著涼風,偶爾會有細小的樹木不堪摧殘,突然折斷,在雨夜中猶為突兀。

    何氏歉意道:「令姜……」

    「無礙……聽二郎的話,我們快點走吧。」僅僅猶豫片刻,謝道韞就轉身帶頭向著河水走去。

    ……

    四個侍衛就算經過訓練,也不可能是一群人的對手,在追逐途中,被驅散,或許受傷,或許被殺,總之當王凝之回過頭靠近火把方向時,已經看不到陳泉他們,這種情況看來,估計是凶多吉少。

    興許是經歷過死亡,他並不算太驚慌,緩緩地靠近,卻發現追他們的人並不算多,大約十人左右,距離差不多之後,他叫了一聲,然後轉身向另一個方向奔逃。

    「在那邊!」追逐者確認了他的方位,大吼一聲,然後一群人呼啦啦衝了過來,踐踏泥水的聲音,夾雜這草木劃動的聲音,除了確認方位之外,他們並沒有亂喊亂叫,而是在後面默默追逐,速度很快,充斥著壓迫感。

    因為一個人的緣故,王凝之比帶著人要靈活許多,加上下雨、黑夜、草木繁雜等因素,幾經輾轉,倒也不容易被追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2
第四十九章 夜來風雨聲(四)

    青娥喘著粗氣,長時間的奔逃讓她心臟在砰砰砰劇烈跳動,彷彿要從胸膛跳出去一般,讓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

    雨勢不見減弱,她的衣服早已濕透,風一吹,只能瑟瑟發抖,但她不能停下來扶著身邊的一棵小樹,蒼白修長的手用力地抓著,她回過頭,看著自己剛才跑來的路,銀白色的刀光在閃爍著,後面有三個人,在剛才與王玄之他們分開時,已經確定。

    王凝之一個人回頭引走了一大群人,但依舊有幾個人追上來,他們之中三個女人以及一個重病的男人,在風雨中體力消耗很大,並未跑多遠,後面的人就逐漸追了上來一個人將那群人引走,青娥並不後悔,這畢竟是身為奴婢應該做的,只是多少會很恐懼,會害怕,這不是素日奴婢之間的遊戲,而是真的帶著森冷與肅殺的血腥追逐。

    自己應該會死吧腦海中閃過這樣的想法,讓青娥打了個寒戰,有點不甘心,便再深吸一口氣,繼續向前跑去。

    這一路上,鞋子早已跑掉了,腳下只有粘著沉重泥水的小襪,裙襬很礙事,早已被劃破,尤其是下襬,被撕裂成碎片,露出潔白的小腿,只是小腿上,也已經沾染了穢物,穢物下更是一道道紅色的傷痕。

    雖然跑的時候有些盲目,但青娥還是能判斷大致方位,為了替主人引開追趕他們的所有人,她選擇的方向是斜後方,雖然繞了一個很大的圈子,但真說起來,已經靠近小樹林邊緣了離回家時的路徑很近了。

    「她跑不動了!」後面隱隱約約傳來這樣的說話聲,讓青娥身體一顫,攥緊拳頭,用力勉強自己的身體,邁開步伐。

    她太累了,雖然求生的意識讓她持續奔跑,卻終究變得緩慢,酸澀的雙腿彷彿灌了鉛一般,踉踉蹌蹌行進在草木之中,終於一個失誤,腳步一滯,身體卻因為慣性向前面撲過去,整個人飛了出去重重地撲倒在前面的草叢裡面,平日裡柔軟的草莖草葉在這個不尋常的夜晚,卻紛紛化作劍刃,在她光潔的臉蛋上劃出一道道傷口。

    身體抽搐一下,雙臂火辣辣地疼,只是終究沒有再爬起來,青娥靜靜地趴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下來,流經臉上的傷口,又帶來蜇疼。

    她睜開眼,看著黑乎乎的前方:「要死了嗎?」

    這一刻,雨是冷的,風是冷的,草木是冷的,泥土是冷的,身體也是冷的,卻一片祥和,這是死亡到來的場景嗎?

    身後傳來噠噠的腳步聲,她閉上眼。

    應該認命了沉重的走路聲,呼吸聲,以及雨水打在刀刃上的清鳴聲,似乎成為最後的死亡宣告。

    當!

    刀劍碰撞。

    死了嗎青娥一愣,第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之後,彷彿是一個開端,隨後又是幾聲刀刃碰撞的聲音,一個男人的叫聲出現:「站起來,自己小心!」

    青娥急忙回過身子,小片刻之後,發現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的身後,他的對面是三個黑乎乎的人影追自己的人。

    只是現在的情況無法給她思考的時間,那三個追逐者中,兩個沖上去攔住高大男人,另外一個則衝著她走過來,顯然高大男人所說的小心是小心這一個人。

    體內生出一絲希望,青娥站起來,順手在地上抓了一把爛泥,在追逐者衝過來的時候扔了過去:「你走開!」

    由於距離很近,追逐者也沒想到他會丟泥巴,竟直接被打在臉上,立刻叫了一聲,急忙去擦,趁此機會,青娥托起酸澀的腿,衝著這人一腳踹上去,然後迅速轉身繼續逃跑那一腳已經很費力氣,她終究比不上男人,只是並沒有看清楚剛在救自己的人是誰,也不知道在兩個人的圍攻下,那個人能不能活下去。

    但她被救了,就不能死去,儘管只有一絲希望,她也不想放棄。

    跑,卻並沒有跑太遠,那個追逐者一直在追著她沒多長時間,兩個人的距離又被拉進了,但危險並沒有發生,他看到一個人出現在追逐者的後面,兩個人拚殺了一會兒,追逐者就被一刀刺穿腰部。

    青娥癱倒下去,沒了恐懼,只是呆呆地看著向自己走近的男人,彷彿他身上散發著救世主的光芒。

    「你是誰?」

    「陳泉。」

    王凝之將手中的陶片,用力地丟向身後的人,聽到一聲慘叫,卻也不回頭,繼續向前跑。

    他轉了幾個彎,但還是在小樹林轉悠,只是最後連自己都分不清方向了,身後大約還有兩三個人,沒有回頭,他不清楚人數,只是聽著腳步聲,應該是這樣。

    他甩了不少人。

    只要是人總有精疲力竭的時候,王凝之清楚,自己現在應該就是這個狀態,後面的人也應該是這樣,雙方離得挺近,狀態都不好,沒有手錶,他估摸著,應該跑了三個小時左右。

    雨小了地面上全是積水,有時候看不清路,就會摔一跤,王凝之都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次了,有時候撞到樹幹上,鼻青臉腫,好半天酸澀。

    雙方是仇人,王凝之清楚這一點,所以一邊跑一邊會給後面製造麻煩,下手自然不會輕,就比如剛才那個不知道被誰廢棄的碎陶片,用力丟出去,明顯是打中了,現在聽聽,後面的人貌似又少了一個。

    忽然,王凝之一滯,但很快再次跑動起來,只是方向卻好似明確了許多。

    前面雖然黑暗,但已經習慣了這種黑暗的他,卻能看到前面走動的兩團黑影牛車,他轉了一圈又回到這裡了,只是向外面看,那一大群人並沒有停在這裡,若是他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去了王家。

    只是這樣想著,剛才停滯的動作,讓追他的人靠近過來,風聲呼嘯,一點寒芒。

    他倒下去,就地一滾,躲過那一刀,卻啃了一嘴泥,嗆得他幹咳起來,隨手抓了兩把泥巴丟過去。

    「你跑不掉了。」身後只剩下兩個人,其中一個走在最前面的,躲過兩團泥巴,咧嘴一笑,手中的動作卻不慢,衝著王凝之劈過去。

    「這可說不定!」雙腳一蹬,藉著助力沖上前去,讓刀身擦著身側劃過,王凝之衝到那人胸前,狠狠地頂上去,然後跟著那人一起滾落在地,抓住他握刀的手,控制住,然後低頭,額頭狠狠的砸向那人的鼻樑。

    悶哼的慘叫,一團血污射出來,讓他臉上一熱,卻不敢停留,轉過頭向後看去,正看到最後一人站在自己身後,眼看就要砍過來。

    噗呲

    利器入肉的聲音。

    只是,王凝之有些發愣,看著那人的刀身離自己只有咫尺,卻垂在哪裡,沒有落下來,反而一大片血污從身後這人胸口噴射出來,滾燙的鮮血,濺了他一身。

    最後一人倒了下去,露出身後的身影。

    小小的,纖瘦的,女人。

    兩個人愣在那裡,不過很快,王凝之就反應過來,站起來撿起刀,衝著身下瘋狂掙扎的人捅了進去,幾刀之後,確認這人死透了才住手。

    他將刀丟掉,走向妻子。

    謝道韞依舊愣愣地,也不說話,呆呆地站在那裡,身體瑟瑟發抖,看到王凝之靠近自己,急忙撲進他的懷裡,啜泣起來。

    「有我在,別怕!」

    王凝之緊緊地抱著她,等她情緒稍微穩定點之後,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陳泉青娥會和,殺掉了追我們的人他們去郡城了,我,我就來找你。」謝道韞斷斷續續地說著,「這裡沒人,我就在這裡等著」

    「你」有些憤怒,卻很快化作重重地嘆息,「這麼危險,你不該回來算了,此地不宜久留,咱們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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