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上品卿相 作者:菩提下01(連載中)

 
Babcorn 2016-12-9 18:49: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4 64730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7
第二十章 道觀

    棲霞觀,因夕陽落山後,從遠處看就像是被大片紅色的雲霞包裹而得名。

    在五斗米道迅速傳播以來,舉國上下道觀數不勝數,從名字來看,這僅僅是個很小的道觀,得名的原因也僅僅因為獨一無二的美景。然而,這個小道觀還有一點非常獨特,在幾近被上清派佔領的東南方,它是少數幾個還堅持著五斗米道最初教義的道觀之一,僅此一點,就足以讓它成為眾多人的眼中釘。

    很多上清派道人都想說服它轉變教義。

    當王凝之、何氏、黑七兒、侍衛丫鬟數人臨近山腳的時候,便看到這邊熱熱鬧鬧,從何氏嘴中聽得這熱鬧的竟不似平日的靜謐,更是與小道觀不符合。前面駕車的小廝豐收拉著行人問了問,這才轉身對車上的人說道:「聽說今日有很多外地來的道人與棲霞觀的道人就教義辯論,也有人說來了不少名士,連琅琊王都趕了過來……」

    王凝之聽到「琅琊王」這個經常在古裝偶像劇中出現的名字時愣了愣,在何氏看過來的時候微微一笑:「沒想到今日要見到真正的琅琊王了。」

    何氏表示認同,只是臉色有些發愁:「觀裡的道人恐怕還要接待這些人,也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觀主。」

    「總能見到,不過恰好遇到如此盛事,豈能錯過,聽上一聽或許受益匪淺。」

    一邊說著,牛車停了下來,豐收找到專門的人來看管著牛車後,這才向山上行進……山是棲霞山,觀是棲霞觀,棲霞觀建在中峰西麓,並不是很高,況且有著專門建造的山路,路上儘是行人,很多都穿著專門的衣服,與清苦的平民相比,臉上多了些油水的光澤,多是大戶人家的奴婢。

    與動不動就諸多奴僕美姬簇擁著的士子不同,王凝之這邊只有一小夥人,沒有與這些人爭鋒,儘可能避免爭端,觀賞著路邊的美景。

    何氏雖然每次過來為夫君祈福都能看到這邊的景色,但每次過來這邊的景色都有變化,四時之景不同,倒也看得她眼花繚亂,卻依舊不忘給身邊的小叔子介紹這邊的情況:「這邊最出名的還是漫山遍野的山紅,只是時節不對,入秋才可看到,與紅色的夕霞互相映襯,煞是好看。」

    棲霞山的紅楓王凝之亦有所見聞,前世他喜歡旅遊,倒是來過此地,如今故地重遊,還有美人陪伴,卻也瀟灑,看著何氏因為走路變得紅潤的臉蛋,大約二十歲,比謝道韞成熟很多,有過房事的她渾身玉潤珠圓,散發著少婦的風情,讓王凝之下意識地調侃道:「山紅再美,也不及嫂子的容顏。」

    本來就紅潤的臉蛋因為這句調侃更加嬌豔欲滴,何氏急忙四處看看,然後嗔怒道:「二郎,這種話可不許胡說。」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難道嫂子不認為自己比那些花花草草更美麗?」看到何氏的驚慌,王凝之心中暗笑,卻也知道自己唐突了,剛才到沒想到被別人聽去了要鬧多大的笑話,便立刻轉變了口吻,「女人還是要自信一點才美。」

    這就從剛才的調侃變成正兒八經的議論式建議。

    何氏雖然知道他這是亡羊補牢,卻也只能順著他的思路去說:「二郎的建議中肯,我收下了。」一臉嚴肅仿若接受批評的樣子與王凝之對視,終究過了片刻,憋不住了,全都笑出聲來。

    結婚以來王凝之性格變了不少,不似往日的迂腐,交談起來倒也輕鬆快樂,何氏不疑有他,就這麼談談笑笑,很快就到了道觀。

    興許是何氏經常來這裡祈福,打賞的香火錢不少,在他們到達道觀的時候,卻發現竟有一個身穿道袍的少年站在山前迎接。

    「這是林長秀,年紀與豐收和黑七兒相仿。」何氏介紹道,和名叫林長秀的少年挺熟悉,也怪不得接應她的是這少年。

    一路上被豐收拽著走在後面的黑七兒終於走上前來,他懷裡抱著那隻瘸腿兒的大白鵝,一人一鵝倒是形影不離的樣子,在王凝之答應帶著他一塊來的時候非常雀躍,與如今安安靜靜的樣子判若兩人。

    王凝之看他憋得難受,更何況本身就黑黑瘦瘦地,在哪裡也非常顯眼,如果不讓說話,樣子就太難看了。就敲了敲他的腦袋,讓他上前跟林長秀交涉。黑七兒也乾脆,連白鵝都不放下來,走上前去就與林長秀聊天,索性本身就信道,不一會兒兩人就聊得熱火朝天,大有一副相見恨晚想要結為異姓兄弟的感覺。

    林長秀將他們引到偏殿,這裡有一口窗戶正衝著中間的院落,院落裡一群道人正端坐在蓆子上交流,除了道人,還有一些士子與官員的樣子,圍在外圍,讓王凝之驚奇的是,在外圍的那群人之中,竟然還有禿頭的和尚,實在想不明白五斗米道的教派之爭,和尚在這裡幹嘛。

    他卻也沒有胡亂開口說話。

    偏殿裡面也有不少人,多時平日裡來此祈福的香客,窮苦人家居多,在王凝之他們進來後散到一邊去,看樣子並不打算輕易打擾。沒人打擾是最好的,王凝之就是如此,喜歡熱鬧的地方,卻不喜歡在熱鬧的地方被人打擾。

    因為稍微有些距離,只能剛好聽清楚道人們在爭論什麼,王凝之靜下心來聽了一會兒沒有感覺,對於這種教派之爭並無興趣……他畢竟不相信這些,只是聽著棲霞觀這邊的道人雖然作為東道主,卻一直被上清派的道人壓制,卻又覺得好笑,即便真的有這些神仙信仰,教義又豈是隨隨便便的爭論能改變的?況且,兩個教派分明出身不同,上清派的那些道人多出自中上層階級,有過良好的教育,在口才上輕輕鬆鬆就壓制了棲霞觀,難道說棲霞觀的沉默就代表被說服了……所處階層不同,終究為了不同的利益。

    林長秀給他們拿過來幾個蒲團,讓他們坐在上面,然後又跟黑七兒黏在一起,兩個人談天說地,不一會兒就說到為什麼白鵝是卵生而不是胎生這種問題上,還拿著白鵝比劃,嚇得瘸腿兒白鵝嘎嘎嘎叫了幾聲,引來不少人注意,不過很快不安生的白鵝就得到了教訓,被黑七兒惡狠狠地攥住喙,再也發不出聲來。

    今天來這裡的人不少,他們並不是最晚到了,甚至依舊在陸陸續續地進人,導致偏殿有些擁擠。

    何氏的身邊就是王凝之,他們兩個靠近窗戶,挨得近,由於雙臂下垂,不經意間會觸碰到……少婦總是極為敏感,卻因為性格,不善於指責,只是在不經意地碰觸時臉色會很紅潤,四下看看,埋怨地瞪一眼。

    如此可愛……好像每一次都會這樣表現。

    好在王凝之並沒有挑戰底線卻逗弄她,觸碰是不經意的,不過兩個人都沒有心思聽那邊在講什麼,伸長脖子看了一會兒之後,注意力就轉移過去,何氏向王凝之詢問流民寨的事。事情的始末大致上所有人都清楚,但具體的細節卻不為人知,王凝之也避重就輕,講了講流民寨裡面的生活與謝道韞來救自己過程。

    「天下並不太平。」何氏聽後感嘆一句,隨後緊接著提醒道,「令薑是個奇女子,二郎要好好待她。」

    「是啊,她是個奇女子!」王凝之跟著感嘆道,雖說親密接觸的時候謝道韞也有小女兒般地嬌羞,卻與何氏有著本質上的區別,想來也是,如果丈夫出了意外,何氏很有可能祈福祝願,最多就是跟著殉情,類似於謝道韞這般將自己置入危險之中的行為怕是不可能。

    這邊感嘆著,黑七兒那邊卻突然小聲驚呼起來:「公子快聽,院子裡的道人提到你的名字了。」

    王凝之奇怪地看向院子裡面,聲音在陸陸續續地傳來,說話的人是棲霞觀道人。

    「……生來便高高在上者終究少之又少,士族信仰者也是少數,我道的信仰者更多還是貧苦人家……王叔平的言論並無過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無論是高位者還是下位者,都有資格去爭取更優良的生活,更何況北方戰亂頻繁,一些士族也因為戰爭遭受打擊,家破人亡,那麼士族公子淪落到流民的境地,又如何去定位他……」

    「我等並無其它惡意,白日飛昇也不敢多想,只希望在此等亂世之中多去救一下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每救一人,便可傳播一份道義,被救下的人,他們的子孫後代總有人會因各類機遇飛黃騰達,如此一來,我等善念便可持續下去……」講話的人是個年輕的道人,雖然年輕,卻給人種飽經風霜的錯覺,也不覺得在辯論之中突兀插話無法讓人信服,只是他竟然將王凝之所說的蹩腳進化論拿過來使用,如今講起來,小邏輯確實有些問題,話未說完,就被人打斷駁斥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8
第二十一章 院落裡

    「王叔平的言論我也有所耳聞,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確實是他所提到的要點……但,是否能像你這樣理解,著實令人懷疑。」打扮明顯要比棲霞觀道人要優質許多的道人如是說道,同時指著自己身邊的一人說道,「尚陽兄當日在迎春盛會上有幸見過王叔平,聽起細細講過,卻和你聽得有些不同,這是為何?」

    棲霞觀道人臉色有些難看,王叔平提出來的進化論他確實沒有親耳聽過,如今所說的,卻是別人傳過來的,聽到有利於這邊的理念,才會說出來,只是沒想到會理解錯。

    被喚作尚陽的道人王凝之有印象,正是那日迎春晚會一起喝酒的人,只見他開口說道:「我所理解的進化論,關鍵點在於『進化』二字,而『進化』二字又與『適應』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凡是能夠適應當前的,都可以稱之為進化……然而,棲霞觀依舊保持原有的科儀教戒,在如今看來確實有些淺陋庸俗,不適應今朝,注定要湮滅!」

    「你也說凡是能夠適應當前的,都叫做進化,那麼我棲霞觀既然能生存在此,並且得到周圍貧苦人士的信奉,自然是適應的,如此來說,又何來淺陋庸俗之說?」棲霞觀道人抓住尚陽話中間隙,立刻駁斥,想來已經理屈詞窮了,只能從對方的言論中雞蛋裡挑骨頭。

    「無知……我僅僅與爾等討論王叔平的言論,卻並未說王叔平的言論是正確的,也就只有棲霞觀這樣的道觀,才會將一個年輕人隨意說出的話當做教條。」尚陽輕蔑一笑,「王叔平雖然是王逸少之子,卻也不是說什麼都是對的,在我看來,那所謂的進化論無非是他隨口一提,然後被其他人上綱上線了吧……至於說是否有真才實學,我卻是不相信一個迂腐平庸者,突然間一鳴驚人……」

    一旁聽著的王凝之默默給這個叫尚陽的道人點了個贊,沒有說過話,卻能夠猜到自己只是隨口說說,確實了不起,但這般貶低自己,就有些過分了。

    他還沒有有所表現,旁邊的黑七兒直接開口說道:「你們在那邊爭吵有什麼意思,王叔平的言論如何如何,全憑你們個人的理解又怎能作證……正好,王叔平本人就在這裡,有何疑問,直接問他不就行了!」

    說完,黑七兒指著王凝之,將一群人的目光引到這裡,懷裡的大白鵝還像征性地嘎嘎嘎叫喚著。

    少年人意氣用事,王凝之只能算是殃及池魚……黑七兒這麼一個指證,打了他個措手不及,甚至在一群人刷刷刷將目光轉移到這裡的時候,他還沉浸在因為尚陽的貶低而生氣的想法中,等反應過來,一抬頭就是嫂子何氏一臉的擔憂。

    他無奈地搖搖頭,惡狠狠地對黑七兒說道:「把我拉出來幹嘛……等會兒在找你算賬!」然後站起來對著窗外的人抱拳:「諸位對不住了,這個小廝管不住嘴,絕不是我本人想要出風頭……你們繼續,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事實確實如此,只是這樣解釋,也不知道多少人會信……會信才怪。

    果然,見確實是他出現在這裡之後,主持本次辯論的道人,同時是棲霞觀觀主的鄭青峰開口說道:「叔平小友既然親自到來,我等談論內容又有涉及,還請能過來一座,談一談所想。」

    有小道人過去給添加了一個席位。

    既然被邀請了,王凝之也不打算推脫,他所講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進化論他也不清楚,但在這個時代,他應該是第一個提出來的,既然是第一個提出來的,那他所說的便是最正確的……至於他的理解,只能走一步說一步。

    何氏有些擔憂,哪能料想到出來祈福談事都能遇到這這種情況,雖然王凝之在結婚後有所變化,但以前給她的感官還沒有完全轉變過來,以至於下意識地認為他不善於辯談。

    王凝之看了看嫂子,鵝蛋臉,青絲雖然有些亂了,卻依舊可以看出來是個美麗的婦人髮髻,如今正仰著頭,露出光潔的下巴與白皙的脖頸,好看的眉毛輕輕皺著,眼睛裡滿是擔憂。他只能回報以微笑表示無礙,讓她放心,同時不忘在離開的時候狠狠瞪一眼黑七兒,拿出一絲曾經上位者的氣勢,黑七兒還好,反倒是將少年懷裡的大白鵝嚇得嘎嘎嘎亂叫。

    頗為無奈。

    走出偏殿,穿過被小廝、美姬、士子佔據的外圍,他走進院落,在小道人給添加的席位上坐下來,距離棲霞觀觀主鄭青峰挺近。

    關於這個鄭青峰的背景,他與嫂子何氏交談的時候,有過瞭解,算是寒門士子,前半生與王家學堂的王賢相似,官場不得意,在九品中正制的察舉體制中,寒門士子想要在官場上有出息,並不容易,鄭青峰就是典型……儘管學識淵博,品性兼優,出身卻成了桎梏他的枷鎖,終究沒辦法得意,幾經輾轉下,開設了棲霞觀,做了觀主。

    王凝之坐下後,辯論繼續。

    鄭青峰代替剛才爭論的人詢問道:「剛才雙方所說叔平是否聽見了?」

    「從提到我的時候有在聽。」王凝之老老實實回答。

    「那正好,還希望叔平來闡述一下『進化論』,你是提出者,最有權威,不知剛才我等對進化論的理解是否正確?」

    早就打好腹稿的王凝之點點頭,看了看在場的人,開口說道:「一千人眼中有一千個太陽,每個人基於自己所生活的外部環境以及自身修養,對事物的理解也多不同,對於五斗米道的科儀教戒,無需多言,我亦不做評論,接下來的發言,只關乎『進化論』。個人認為,所謂『進化』一詞,是一個時間概念,與過去、現在、未來都有聯繫,對於人來說,過去的一些生活方式、習俗習慣可能僅僅適應於過去,於今日而言,卻是過氣了。同樣的,現在的一些人或事,在未來可能也就過氣了,社會一直在變化,誰也沒有資格將別人定性……」

    尚陽皺著眉頭說道:「叔平所說,與今日之論題,並無多大關係吧。」

    棲霞觀道人:「他已經說了僅僅闡述五斗米道,對於今日論題,不作表述。」

    王凝之儘量說得詳細,只是不知在座的人能不能聽明白,如今看到雙方又開始爭論,便停下來,卻沒想到很快上清派道人就將話題再次轉移到自己身上。

    「小友所言有些模糊,可否就此次論題,舉例說明一下。」上清派道人也沒有故意刁難,估摸著是王凝之所說的話中有些詞彙有些超時代,聽不太明白,才有此提問,還在後面加了句,「當然,僅僅是舉例,我等自不會將你定性!」

    兩個教派有著明顯的利益對立,王凝之現在的身份又是世家大族的公子,與上清派實際上階層相同,但來自後世的他自然不可能對上清派的理論有認同……事實上,無論哪個教派,他都不認同。

    但,不認同卻不代表不能理解,雙方的教義他都能夠理解,因此,略微思考一下,他選擇了一個雙方都不得罪的說法:「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來理解如今的情況,世家大族是最適應今朝的階層,是天擇者;寒門與平民卻也並非毫無存在之理,若干年之後,是否會有傑出人士誕生,也說不定。」

    話剛說完,與他同台喝過酒的尚陽卻眉頭一皺,略帶嘲諷說道:「前些日子還從叔平嘴中聽到沒有為寒門、平民辯論之意,只是今日聽君一言,卻有些出入,叔平如何想法,卻也要亮出來讓諸位瞧瞧。」

    尚陽的話剛說完,不等王凝之作答,棲霞觀道人就開口說道:「不用糾結,聽叔平小友所言,雖說不曾有為寒門、平民辯護之意,卻也客觀公正,前面楊公早已說過,不會將其所言蓋棺定性,你如此挑刺,卻不知有何用意?」

    「呵……我有何用意?」尚陽笑出聲來,只是笑聲刺耳,分明就是諷刺,「我有何用意我不知道,但某些人的用意我卻非常清楚,這王叔平所言分明就是在為爾等辯護,爾等自然會幫他說話,本來只是猜測,如今看來,倒確實如此……」

    「胡鬧!」被稱為楊公的上清派道人呵斥道,阻止了尚陽的發言,然後略帶歉意地對王凝之說道,「尚陽所言,小友不必放在心上……」

    因為王凝之的到來,因為他剛才的一席話,隱隱約約有讓棲霞觀道人反壓上清派道人一頭的趨勢,後者自然要打擊,但王凝之卻被當做話題推來推去,是他極為不喜的。

    「我來此地本意是向鄭觀主求情,希望他能手下一群貧苦人士,對於教義相爭並不在意,但某些人太過分了,便是泥人還有三分火氣,一直從我的話中挑刺來作證我是棲霞觀這邊的,忽視『進化論』本身的客觀性……我很生氣。」王凝之板著臉,眼神變得犀利,盯著尚陽,「所以我決定幫鄭觀主說句話,單就救死扶傷來說,棲霞觀這邊做的,卻要你們好的多得多!你們,太失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8
第二十二章 咬狗

    不在工作狀態,王凝之的脾氣很好,即便生氣,卻也不一定會爆發出來,只是這個名叫尚陽的道人實在不講道理,從辯論中提到自己的名字開始,所有言論都在隱隱約約蔑視、打擊自己,這讓他很不爽,正如剛才所言,泥人都有三分火氣,這才會如此說道。

    「這麼說來,你是要站在棲霞觀那邊了?」王凝之的氣憤卻不至於將對方呵退,尚陽依舊步步緊逼。

    他不記得在迎春盛會之時與這個尚陽道人有過衝突,當時最多的記憶只有與許璉的矛盾,但是經驗豐富的他又怎麼會讓這人給自己帶這麼一頂帽子,從而被整個上清派的道人惦記上,他眯起雙眼,盯著尚陽,用平緩卻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我還是堅持剛才的說法,兩不相幫,如果非要針對,我也是針對你——尚陽兄,而不是別人!」

    「這是辯論之地!」有人提醒。

    「哦……」王凝之拉了個長音,抱歉地拱拱手,「不好意思,我這人有個壞習慣,被狗咬了,總會咬回去,並不會因為對方是狗就嘴下留情……其實說起來,狗肉也挺好吃的。」

    「你!」尚陽氣極,卻被旁邊的人按住,只是臉憋得通紅,憤怒不已,「欺人太甚!」

    兩邊的人立刻開始勸解,不過這尚陽被人攔住,有口難言,實在憋屈。說到身份,他也不過是個輩分較低的道人,被長輩攔住,卻也不好意思再開口,但直接被王凝之當面罵為狗,丟人現眼不說,怕直接會被升為人生污點。以後別人提起他尚陽,多是會提一句「被王凝之王叔平比作咬人之犬的那個」之類的,想到這裡,卻又著實無奈,再看到外圍那些士子幸災樂禍的眼神,索性抱拳行了一禮,直接起身離開。

    王凝之目送這個道人離開,卻也不會記掛在心上,認真起來的他與平日終究有很大的不同,在前世的時候就很容易得罪人,仇人不少,如果都要惦記,怕是腦子都要炸開。

    如今局面已經非常清晰,雖說王凝之多次表示自己哪邊都不站,表示中立,但一句「反咬狗一口」卻將上清派道人的一個中流砥柱逼走,一時間,棲霞觀這邊的氣勢大盛。上清派道人自然內心不忿,但有被稱為楊公的老字輩道人在前面攔著,只能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卻肆無忌憚地將仇視、厭惡、好奇等等不同程度情緒的目光停滯在王凝之的臉上;倒是棲霞觀這邊,對王凝之的好感度大大上升。

    尤其是鄭青峰,作為東道主,作為此次辯論的舉辦者,代表自己一方的人一直被壓制,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他內心是不悅的,如今王凝之三言兩語就幫了他,讓他很是高興,急忙開口打圓場,只是在勸解的過程中回答了王凝之的恭維:「尚陽、叔平怕也是無心之過,在激辯之中偶有出現在所難免,只是尚陽皮嫩,直接放棄辯論離去讓諸位喪失一員大將,這樣吧,我棲霞觀這邊,劉清你暫且出局,如此人數相同,便也公平……至於說收留那群貧苦人士,既然是叔平求情,我可在此答應,收下了……」

    那個被喚作劉清的小道人應答一聲,起身離開。

    如此一來,雙方人數再次相同……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棲霞觀這邊的這個劉清,在整個辯論之中並未發過幾次言,能力比不過尚陽。但人家做出瞭解決方案,卻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在接下來的辯論之中更加瘋狂地打擊棲霞觀這邊。

    王凝之算是作為客卿在此,亦可參與辯論。

    不得不說,就算尚陽離開了,棲霞觀這邊的整體實力依舊弱於上清派,不過既然他被對方記恨上了,到也不在乎記恨程度的高與低,往往會在棲霞觀這邊呈現弱勢的時候說上一句巧話,便將棲霞觀苦苦堅持的局面打開,如此一來,往年早早就能結束的辯論竟一直持續到中午,到了吃午餐的時間,只能暫停,由棲霞觀提供吃食。

    王凝之也有些疲倦,他終究是小瞧古人的智慧,在一些問題中便是他也會被刁難,如果不打著十二分精神,怕也不能輕鬆幫助棲霞觀挺到中午……在接受棲霞觀道人的感謝之後,王凝之掙脫開人群的簇擁,走向偏殿中的嫂子一群人,剛剛靠近,就看到黑七兒熱切地衝過來,一臉興奮的說道:「我就說公子很厲害,竟將上清派的道人說得啞口無言,他們一群人在那邊吵來吵去吵不出個所以然,果然公子一去就變得不一樣……」

    「你就算恭維我也無法平息我的憤怒。」在黑七兒靠近之後,王凝之直接伸手敲打了他一番,假裝惡狠狠地說道,「我會給鄭觀主提個建議,以後棲霞觀的所有內務全都交給你一個人來做!」

    黑七兒立刻洩了氣兒,哭喪著臉死死抱著懷裡的大白鵝,驚得大白鵝撲騰起翅膀,羽毛四處亂飛,惹來小道人林長秀一番嘲笑:「叫你多嘴,叔平小公子是有大智慧的人,你那點小心思還能藏得住?」

    「我哪有小心思?」黑七兒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他從小生活的環境讓他凡事向利益看齊,為了能在棲霞觀過得好一點,也沒考慮後果,直接將王凝之推出去,現在看來,是極為正確的選擇,只是平白無故利用了人家,事後又有些驚恐……王凝之沒有怪罪他,讓他鬆了口氣,心中確實更加感激。

    何氏依舊不驚不喜地留在最後,在王凝之看向她的時候才報以讚賞的笑容,她手裡提著一個食盒,送過來,輕言輕語說道:「二郎累了吧,這是棲霞觀剛剛送來的吃食,你多少吃點,怕是稍後還要有一場論戰。」語氣與一開始對王凝之的擔心不同,如今充滿自信,顯然王凝之剛才的表現與以往不同,非常瀟灑,關鍵時刻的隨口一句,就能讓上清派啞火。

    王凝之卻擺擺手:「不去了,與他們談話太累了,還不如在家裡與小廝丫鬟們鬥鬥嘴,順便給學堂的孩子們講講課有意思……每天生活在需要思前想後的各種算計中,太累了,沒經歷過的或許會嚮往,覺得那種人高高在上,看起來威風堂堂,卻不知誰都有誰的苦楚,興許他們的痛苦比咱們還要嚴重。」

    「說得頭頭是道,好想你經歷過一樣。」何氏促狹說道,眨眨眼,伸出纖纖玉手將他肩膀上一絲灰塵撣落,動作自然,好像是很正常的事情,「莫不成二郎的身體裡住著個老妖怪?」

    王凝之嘆了口氣,很想告訴她確實如此,這個身體裡真的住這個老妖怪,不過僅僅是幻想一下,說出來怕是驚世駭俗,比蹩腳版本的進化論都無法讓人接受,不過對話還是要進行的,他臉色一變,嚴肅地對著眾人說道:「說的沒錯,我身體裡卻是住著一個老妖怪,千萬不要向我詢問,否則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什麼事情?」這下將周圍的人也都吸引了過來。

    王凝之板著臉盯著何氏,讓何氏有些不安,低下頭去,不敢與之直視,心臟砰砰砰跳動,覺得自己好像說到了不該說的事情,內心裡有些擔憂。

    然而,就在眾人以為王凝之要說出什麼的時候,一直板著臉的王凝之卻噗嗤一聲笑起來,聲音急促,看起來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然後說道:「逗你們玩呢,虧的是都相信了……老妖怪為什麼要進我的身體,是因為我很俊逸、亦或是我很有才華嗎?」

    何氏抬起頭,臉蛋變得非常紅潤,看起來很窘迫,美麗的眼睛中渲染著羞意,嬌嗔道:「壞二郎,開玩笑也不看看場景!」

    黑七兒咧嘴冷笑:「公子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懷中的白鵝配合著叫了半天,長長的脖子向上伸展,小小的腦袋從高處低頭看著王凝之,豆大的眼睛裡全是蔑視。

    這一家人的對話也讓周圍的人知道是玩笑,倒也沒有責怪,他們的身份明顯都是中低階層,對能看到士子與女眷開玩笑到也算是樂事,甚至有些人還琢磨著回去給家裡講講今日的見聞:那王家的小公子不但學識高超,便是連人也喜好開玩笑,平易近人,才是真名士風采……

    只是,就在眾人開心一笑,並沒有將王凝之所言當真之後,一個突兀地聲音響了起來:

    「叔平公子所言怕是不真吧,便是真心沒個老妖怪,那也有個小妖怪。」

    王凝之差異地轉過身看去,見是一穿著綠裙的美麗女子,正含笑看著自己,聽語氣不像是故意來找茬的,只是有些疑惑,不知道這女人說這些有何用意:「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就剛才叔平公子的風采,便像個小妖怪一般,在場也沒有幾人敢指教。」女子嗤嗤地笑著,指著窗外的一群錦衣之人說道,「叔平公子,我家郎君有請。」

    「你家郎君是誰?」王凝之問道。

    「琅琊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8
第二十三章 來自郡守的威脅

    中午的陽光並不強烈,慵懶的灑落下來,穿過並不算濃密的樹木枝杈,落在地面上,勾勒出一種雜亂的斑駁美感。

    一大片斑駁光影之下,距離院落不遠,算得上棲霞觀向外延伸的亭台,兩邊環繞著一條狹窄的人工溪流,闊口身矮的小碗順著溪流緩緩流淌,正是曲水流觴,一些打扮如綠裙女子一般的美姬不斷地忙著給亭台的主人遞送清冽可口的佳釀。亭台內的錦衣公子怕是自持身份,並不與院落周圍零散而坐的士子同坐,而是端端正正的坐在亭台裡面的蓆子上,因為現在並不需要聽辯論,正在下著圍棋。

    王凝之被綠裙女子接引入座,還未坐穩,便被周邊的人開玩笑調笑了剛才的「咬狗」趣聞,卻並非故意找茬,這點他自然看得清楚,想來是真心想交朋友,便也相應地對答幾句……一番談話下來,亭台裡的人物身份他就有了准兒。

    人並不算多,真正能說得上話的也就只有琅琊王司馬奕以及棲霞觀的鄭青峰鄭觀主……顯然,今日參與此次辯論身份最高的便是這琅琊王司馬奕,以至於連那些遠道而來的上清派道人都被鄭青峰甩到一邊。

    司馬奕是個年輕人,與王凝之年歲相仿,雖然品貌端正,卻沒有後世電視劇中那般帥氣,倒也不怪他,想來擁有琅琊王這個封號的人不少,估計電視中演的並不是這個。

    手執一顆白子,懸在半空中猶豫不定,司馬奕說道:「最近聽聞不少有關叔平的傳聞,本不以為真,我還估摸著是誰胡亂傳聞,如若真有及冠之年便著書立說的,怕也是妖孽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見,著實讓我吃驚。」

    鄭青峰在對面帶著笑意,卻也不催促司馬奕落子,反而幫襯著調笑著王凝之:「『咬狗』之說若流傳出去,日後便要多一個罵人的趣話了。」

    「這才叫一罵成名。」那個綠裙女子名叫阮琴,是司馬奕小妾,卻也能插得上話。

    亭台中的人與前兩次聚會之人不同,說話並沒有盛氣凌人之感,平易近人,就像是與身邊親近之人談話,王凝之隨口接過話頭:「這名聲可要不得,惡名,說實話還不如別人誇我長得好看。」

    阮琴就嗤嗤笑了起來,指著司馬奕說道:「叔平公子不用怕,有郎君再次,還用擔心傳出去惡名?」

    「哦?」王凝之有些驚奇,司馬家雖然貴為王族,實際上卻連四大家族都比不上,王爵的名號怕並沒有多大用處,但聽阮琴的意思,這個司馬奕很有能耐?

    司馬奕是琅琊王,王凝之只熟悉「琅琊王」這個稱號,但對司馬奕這個人物並沒有印象。

    鄭青峰臉上帶著一絲深意,小聲說道:「叔平還不知道吧,延齡如今的身份,除了琅琊王爵位之外,還有便是會稽郡新任中正……能得延齡看重,自然不必擔心惡名。」

    司馬奕啪嗒一下落子,對鄭青峰洩露身份之舉並無不滿,卻也是笑罵道:「拿針線給你嘴縫上,總是漏風。」

    中正官……這個時代的選官制度是九品中正制,對於中正官這個官名王凝之並不陌生,在王家之時,他早就從豐收的碎碎念中聽到過,王羲之曾經有意聯繫會稽郡的中正,好給自己做官鋪鋪路,只是前身並無為官之意,只能作罷。只是他現在也只想在家中做個清閒的教書先生,對於官場並不想嚮往——如今不比曾經,曾經的他,為了過得好必須得奮鬥,便是得到了一切也不能輕易鬆懈,上位者的腳下總是層層屍骨,仇人不多卻也蠻有威懾力,逼得他時時刻刻將所有精力投入其中。

    現在卻不同了,王家這麼大的家族,就算他什麼也不做也不至於餓死。

    收租過日子多麼瀟灑。

    「我這不是給叔平走走後門……得,算我白說,一看叔平的神色我就知道他對此並無興趣,想來也是,大才之人必輕視廟堂。」

    王凝之急忙推脫:「我可沒有輕視的意思,只是我一向懶散慣了,如果真被官職束縛,擔心做不好的同時也弄的自身不痛快,其實我本身還是非常仰慕做官之人,尤其是真心為民的好官。」

    司馬奕點頭讚歎:「這才是正確的想法,如今很少有人能這樣想了,真正有能力的人談玄隱居,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出仕,在為如何安民,如何興邦,如何北伐四處奔波……我等便是不如廟堂,卻也不必輕視他們。」說到這裡,司馬奕吃掉一顆黑子,停頓一下,然後抬頭盯著王凝之,有些嚴肅,說道:「我雖然來此不久,卻也聽說了一些事,不知叔平可有所準備?」

    「何事?」王凝之問道。

    「在會稽郡邊緣有一處流民軍駐地,軍帥叫做許恆,他的兒子就是當日與你有過衝突的許璉。他們因為姓許,與郡守許慎關係密切,平日裡私交走動頻繁,但是因為你被綁架之事,逸少求助了不不少人施加壓力,聽聞他最近的日子並不好過……只是許慎此人,心眼極小,你還要注意別被他報復。」司馬奕提醒說道,有些地方他不便明說,卻也足以讓王凝之聽明白。

    王家雖然有衰落之勢,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被看重的字輩在郡守的地盤中被人綁了,關鍵郡守還與綁匪關係密切,如此種種足夠許慎喝上一壺。

    王凝之心中一動,對司馬奕好感大大提升。

    如今他算是搞明白了,這司馬奕的王爵——琅琊王稱號是在前任琅琊王繼任成皇帝之後才被賜予的,而前前任也是皇帝,便意味著如果當今的皇帝依舊沒有子嗣,他就被當做第一繼承者來對待,很有可能是未來的皇帝。只是這話不能確定,誰也不知道現在的皇帝能活多長時間,總不能人家還活著就詛咒人家早死……因為這個身份,司馬奕身邊總是少不了聒噪諂媚之人,如今來這邊,怕也是求個清淨。

    基於這個身份,司馬奕的話可信度很高,讓他不得不信,便當即謝過,表示自己會當心。

    接下來他們又談了不少事,不過涉及政治的話不多,如此個逍遙場地,總是談論政治很煞風景,況且司馬奕這個人在王凝之看來性格有些軟弱,並不適合政治,只是身份特殊,身不由己。但足以讓王凝之長些見識,一直以來,與他親近的除了家人便是經常跑腿的小廝,他的真實身份不為人知,與親人說話也有些忐忑,擔心會暴露出與前身不同之處而被懷疑,這樣那樣的顧慮終究讓他的視野只侷限於王家周圍,對這個時代理解不深。

    如今與代表宗教和代表政治的人物談論,說得多了,總能從隻言片語中得出想要的東西……這個本事他還是有的。

    這裡進行了大約一局棋,鄭青峰就一邊感謝王凝之一邊離去,他作為辯論會的舉辦者,自然不能缺席,下午的辯論已經開始了,只是王凝之終究沒有興趣。

    來這裡的目的就是將流民寨的那群人託付給棲霞觀,如今目的達到,他繼續在這裡待著也沒有意思,便與何氏商量了商量,向司馬奕告辭,準備離開這裡。

    只是在走之前,琅琊王司馬奕卻對他小聲說道:「叔平若有為官意,一定要來找我,這個後門還是可以開的。」

    ……

    與王凝之面對面坐著,看著他皺著眉頭沉默不語,何氏不敢出聲打擾,便只能玩弄著白嫩的手指,有些無聊。

    這是回家的路上,因為王凝之的身體素來體弱多病,與王玄之相似,何氏不只是因為丈夫的原因對此頗為關心,倒也不至於為了避嫌讓王凝之在路上行走,這才有了現在這一幕。

    但何氏並不清楚那個琅琊王與王凝之說了些什麼,上車之後的王凝之一直皺著眉頭在想事情,模樣與郎君思考問題處理家務時的模樣相似,終究是親兄弟,有時候她也恍惚,尤其是在王凝之長大之後,怎麼看都像是王玄之的翻版……以前性格固執迂腐,看起來像個老成的少年,如今倒是有了變化,與人交流也溫和了不少,更會開些玩笑,偶爾在與人辯論還會露出一絲讓人生畏的氣勢。

    「嫂子,大哥平日裡都要處理哪些事情?」一直沉默的王凝之突然開口問道。

    何氏愣了愣,不知道王凝之怎麼會突然對這些俗事感興趣,但她身為王玄之的枕邊人,有時候也會幫襯著,對此倒也熟悉:「田莊的收租、部曲的軍備以及莊園裡的瑣事,多少都由你大哥處理,只是有時候事情多了,那些容易處理的瑣事便會交給我來做。」

    「部曲麼?」王凝之悠悠地說道,臉色逐漸恢復平靜,盯著何氏說道,「嫂子,你回去之後可與大哥說一聲,讓大哥好好養病,這些事情我倒是可以幫把手,反正我平日裡除了教書也沒有事做。」

    「也好……」何氏答應下來,只是心中更加驚疑。

    二郎……是徹底轉性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8
第二十四章 一定會有的

    王羲之這一脈,並不善於養兵,部曲多與佃農混合,由於接觸戰事較少,基本上都在農忙時從事農耕,娶妻生子,也就是所謂的家生子,算上所有的青壯年男子,也就一百多人,這個數量不算多,卻也足夠用。

    王家是個大家族,開枝散葉,支脈旁系很多,雖然王導已然去世,但顯赫的大家族卻依舊讓眾多小家族難以望其項背。正因為如此,王家子弟出門,除了貼身小廝、婢女之外,很少會有帶侍衛……但經過王凝之這個變故,如今王家人出門都要帶上侍衛,由於郗璿擔心,更是直接給在外遊學的王渙之、王肅之送過去一群侍衛,生怕再被人給綁了去。

    不過多半是白擔心了……像許璉這樣嬌生慣養出來的做事不想後果之人,並不多。

    將流民寨的那些流民給棲霞觀送過去,安排妥當之後,王凝之的生活又恢復了悠閒,平日裡也就在早晨講課,和學生相處比較愉快。對自己的弟弟妹妹也有了相應的具體印象,不像一開始那樣兩眼一抹黑,兄弟幾個全都是「王什麼之」這樣的名字,要記起來著實不易。

    王渙之和王肅之兩個稍大點的弟弟,也就在自己新婚的那幾天在家裡,如今再次出去,聽說教授兩個人的老師是謝安,謝道韞的叔父,同時也是王凝之心中這個時代印象最深刻的人之一;妹妹王孟姜,也到了要出閣的年紀,只是還沒有說好親事,平日裡來求親的人倒是不少,只是心氣兒較高,一直拒絕,如今依舊在學堂停課,性格比較安靜,與郗道茂的活波可愛不同;剩下的王徽之、王操之、王獻之,年齡還小,繼承了王羲之的外貌以及才華,小小年紀就顯示出聰慧,只是性格各有不同……

    一到上課,他們會認認真真地聽課,下了課,王凝之便會被他們圍住,聊會兒天,問話的多是小姑娘郗道茂,只是碰到某種需要討論的話題,其他幾個也會參與進來……相比較而言,王獻之就比較沉默寡言,這個後世王羲之最出名的兒子,與之並稱為「二王」的小弟,倒也確實和傳聞一樣,沉默卻聰慧,一個人的時候會選擇練習書法,在這點要比王徽之和王操之好得多。

    曾經的性格如何,王凝之只知道別人評價是迂腐而固執,好在現在的他慵懶又被動,如果是無關緊要之事並不會主動去做,倒是與前身有些相像,就算有些出入別人也會認為是成家之後成熟了而已……他這與世無爭的憊懶,卻意外地能與孩子們打成一片,尤其是郗道茂和王獻之,就如同兩個小跟屁蟲,每次在他出門的時候都會跟著,也不知道是本想出去玩耍,還是惦記著他的故事。

    與謝道韞的關係,卻是親密了許多,不至於像一開始那般冷淡,說的話多了,倒是類似於交心,至少相互的排斥性正逐漸消失。夜晚休息的時候,謝道韞不再緊張,會褪去外衣,只穿著單衣鑽進被窩,彼此適應了彼此的存在之後,睡覺便不會覺得彆扭,入睡前會說些悄悄話,有時候睡熟了,兩個人的身體互相接觸,抱在一起,第二日起來後卻又是另一種妙不可言的風情……

    然而,那日道觀一行,琅琊王司馬奕的一番告誡,他還是記掛在心中,有人威脅到自己,如果不做些防備,與他的處事原則不符。

    ……

    王玄之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不見好轉,平日裡兄弟姐妹幾個有空了總會往這邊跑,在外遊學的王渙之和王肅之也會搜尋一些偏方,有能力的更是請了不少大夫,只是感覺時好時停,斷斷續續地服藥中,整個人日漸削瘦,眼看著家中的雜物也無法管理,更不用說兼顧到官職的本責。

    何氏更是緊張,但小婦人也沒有辦法,總會在丈夫昏睡的時候默默在床邊盯著丈夫,一邊掉眼淚。但在其他人來的時候,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她倒是記得王凝之那日交代的話,對王玄之說了之後,王玄之也很支持,在王凝之來了之後會教導一下,同時與王羲之商議著,將部分雜物交給了王凝之。

    其中就有部曲的管理。

    只是原本的管理方案比較混亂,佃農與家兵混散著,由於沒有戰事,甚至出行連侍衛都不帶,便是家兵都逐漸淪為佃農,讓王凝之接過來頗為頭疼。

    這一百多人中分出去一些必須照顧農事與擔任侍衛,剩下的大約七十多,他考慮了良久,還是決定挑選一下。

    ……

    ……

    任何一個時代的生活狀態,都是一個金字塔,上位階層生活慵懶輕巧,下位階層生活困苦沉重。

    平民苦,流民苦,佃農苦。

    陳泉是其中一個獨特的代表,他是北方人,出身是平民,如果在和平年代,勤勤苦苦一輩子,成家立業,也足以安享晚年,但命運往往就是難以捉摸,就在他父母給他說了一門親事,準備挑個良辰吉日就完婚的時候,戰爭出現了,捲著狼煙的鐵蹄狠狠踏破他的家門,父母率先死去,流離失所的他跟著流民群南下,混入流民帥賬下……前年的開春,他被王家收為佃農,一直到現在。

    對於王家,他是感激地,從小父母就告訴他,做人要心懷感恩,身為王家的佃農,生活條件卻比原本做平民時要好得多,便更加賣力的表現,當做是報恩。

    原本陳泉以為,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他雖然強壯,當兵是一把好手,但與土地打交道,更符合根植於靈魂深處的標記,他很滿足。

    但這兩天卻有不同。

    聽說大郎王玄之病重,家事就交給二郎王凝之管理,二郎的名號他是聽過的,被人稱讚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屬於大器晚成的那種才子,平日吃飯的時候總會成為身邊人的談資,每次說起來總會引起一陣驚呼,大抵這種人本應屬於那種高貴的,本應高高在上的人。

    今天他見到了這個傳聞中的二郎。

    身材修長勻稱,容貌清新俊逸,臉上帶著微笑,是個溫文爾雅的俏公子。只是這個俏公子要求他們做的事卻並不雅緻:背著沙袋繞著田莊儘可能地跑;二人一組比賽摔跤……甚至還做遊戲,一群人身上綁上三種顏色的絲帶,在空曠的地帶沒聽到二郎說出一個顏色,另外兩個顏色的人就必須抓住另外一種顏色的人,說是能鍛鍊團隊協同能力等等。

    他有些不知所云,只覺得二郎應該是一時心血來潮玩這些遊戲,等興趣過了怕是會鬆懈下來。

    但這樣的遊戲,卻一直持續了下來,二郎還抽時間,一個一個單獨地將他們叫過去談話,問話的內容包括身世、特長等等,到現在他還記得被二郎叫過去的時候小心翼翼地,還被調笑了一番。

    「你不用緊張,你看我細皮嫩肉的,打不過你,也不會吃了你。」王凝之依舊帶著微笑。

    陳泉終究還是十分拘謹,他就站在二郎的身前,總覺得勞累了一天,沒來及洗澡,身上濃厚的汗水味兒會熏著人家:「沒,沒有……二郎叫我過來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就是聊聊,比如說你的身世啊,擅長什麼啊,有什麼願望……」

    「願望?」陳泉驚叫一聲,覺得自己聽錯了。

    「沒錯,就是願望,你有什麼願望,比如說以後想要過什麼生活,或者要成為什麼?」

    陳泉沉默了,有些明白為什麼前面與二郎談過話的人出來後會非常開心,能被一個原以為高高在上的人,關心的詢問自己有什麼願望,這種在小時候連父母都不會關注的問題,偌大的一個漢子,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那一****與王凝之說了很多,平日裡總是默默做事的漢子,第一次向別人敞開心扉,雖然沒有哭出來,卻依舊顯示出不符合年紀的軟弱。

    「我想去個媳婦……」

    在離開之前,他多少還是說出來這個難以啟齒的願望,卻並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嘲笑,而是見到年輕卻成熟的二郎站起來,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用緩慢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一定會有的。」

    他走進院子裡,抬頭眯眼盯著高高的太陽,很快無形的眼淚就被政法乾淨。

    一定會有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8
第二十五章 星星之火

    清晨,晨起的鳥兒飛來飛去,嘰嘰喳喳的叫聲透過木窗傳進屋子中。

    黑七兒睜開眼,還有些模糊的雙眼有些發怔,便不急著起床,盯著房梁,明顯比原本居住的茅屋好多了的木質房梁刻畫有精美的圖案,隱隱約約可以看出描繪的是故事,卻不連貫。

    從此以後,這就是他的家了。

    棲霞觀雖然只是個小道觀,卻也擁有屬於自己的私產土地、佃農,自從被王凝之託人情送入棲霞觀之後,他們迅速得到轉化,變成佃農……一些比較機靈的孩童卻被單獨挑了出來,平日裡除了打掃打掃道觀,給道人做飯之外,還被允許參加道觀所置辦的學堂,裡面講的除了蒙學課本之外,還有很多關於五斗米道的典籍,以及一些醫書。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流民寨中的孩童,看起來粗野不堪,卻實際上一個個精明的要死,心智也比同齡孩子成熟,知道有一個往上爬的機會,巴不得拼上老命,自然不會出現所謂的厭學之類的情緒……黑七兒就是其中的一員,甚至地位更加特殊一點,是被王叔平公子親自點名的,平日裡道觀的一些資源也會想他傾斜。

    沒有被從天而降的幸福砸暈,黑七兒認為這是自己該得的,同樣,他的目的也不僅僅是往上爬。

    只是每當聽到周圍的同伴提到「王叔平」這個名字,無論在做什麼,他總會放慢動作,仔細聽著,王凝之地位太高,身份尊貴,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除了一隻白鵝便一無所有的少年,如果說報恩就太不自量力,只能通過獨有的方式,來表示自己對這個名字的尊重。

    這樣才能時刻提醒他,有一個人拯救了他這一生,以後要報答的。

    清醒一會之後,黑七兒又將昨日在道觀中被老道人教導的句子在心中默背了幾遍:「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句子的意思老道人悄悄告訴他,說是人不能總為自己而活著,無私者長生等等。

    確認背的滾瓜爛熟,不會忘記之後,他從床上坐起來,打量著屬於自己的新房子:並不大,卻五臟俱全,以前自己蒐集過來的東西被有序的陳放在房子裡,不再因為能否賣個好價錢而焦急,雖然房子有些年份,對於他來說,卻依舊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起床,洗漱,麻溜地收拾好有些凌亂地房間,這才走出去。

    外面已經有不少人醒來,卻是婦孺居多,看到黑七兒走了出來,急忙招呼著他過去喝粥。這可不是當日在流民寨給王凝之端過去的粗製稀粥,裡面煮著紅棗,聞起來香甜可口,讓人食慾大開。

    大白鵝嘎嘎嘎撲騰過來,卻被他一腳踢開。

    「黑七兒,今兒就不用給去田地送飯了,道觀上的真人們傳過話兒來,讓你帶著小寶他們過去一趟,看樣子應該是要下山了。」一個婦人走過來說道,是虎叔的妻子,被他稱作虎嬸。

    將空碗放下,聽到這話的黑七兒有些興奮,感謝了幾句,就跑過去聯繫張小寶他們……這些都是流民寨中的孩子,也就是被挑選出來聽課的人,多和他同齡,在流民寨中的時候,王凝之講五斗米道時能聽下去的。

    如今接受了教育之後,對五斗米道的認知更加深刻,聽的是棲霞觀的理論,卻有有所不同,逐漸與王凝之所提到的「進化論」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理念。

    可以說,他們是鄭青峰所做的實驗。

    ……

    辯論會上由於王凝之的相助,拖到了下午,但終究不敵上清派道人的伶牙俐齒,棲霞觀這邊節節敗退,最終只能認輸。

    好在失敗是經常的事,他們也不會因此懊惱個幾天,但這次辯論之中,王凝之所提出來的理論,終究是讓棲霞觀道人有些意動……與上清派交鋒這麼多年,他們所堅持的,畢竟還是跟不上時代,雖然所作所為是極好的,深得民心,理論方面卻一直被壓制。

    有了觀主的建議,棲霞觀開始小範圍地出現變化……這幾日王凝之也過來了幾次,在學堂講學,與道人交流,將他們懵懵懂懂的「進化論」重新講了一遍,並且相互探討,不斷的改善,然後再通過道觀的學堂講給聽課的小道人以及黑七兒他們。

    道觀的人並不知道這個理論的重要性與特殊性,更不知道他們所尊重的王凝之,每每想到這個理論被他隨便帶到這個時代之後,竟還能生根發芽,便會發笑,不知道千年後西方的生物學家們提出來這個理論,卻突然發現這個理論在古老的中國中,早有流傳,會是什麼表情。

    或許,也不會有什麼表情,經過王凝之帶有自我觀點並親和這個時代的改變之後,進化論,雖仍舊是一點明亮的星火,科學性卻依然喪失,也足以區分開來……

    ……

    棲霞觀的田產大部分都在山上,山腳下只有很少的一部分,這部分田產與鄰近的村落毗鄰,道觀的道人除了平日裡在山上修行,山下行走、治病療傷也是功課之一。

    這就是所謂的下山。

    今天是道人們今年開春以來第一次下山,能夠帶著黑七兒他們,足夠表明對他們的重視:這群孩子與王凝之有關係,又因為年歲尚小,與上了年紀的道人相比較而言,更能接受信念的突然改變。用王凝之的話來說:「改變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而是需要無數個願意為了這些改變奉獻身心之人的努力,他們前赴後繼地用言行影響周圍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總有一日抬頭,便可見天下儘是信徒。」

    黑七兒,張小寶,林長秀走在一起,他們前面是一個成年道人,名叫馮新。

    三個孩子跟著一個道人,行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兩邊青綠色的草木點綴著大地,他們內心雀躍,四處張望,除了四處飛舞的小鳥,便是來來往往勞作的農人,驅趕著水牛去田地,這是一派祥和的鄉間景象。

    「前面就要到了,切記不要亂動亂說,一切聽我的。」馮新一邊走一邊交代,他身上帶著這次下山所需要的藥膏之類,這也是此次下山的目的……冬季總是寒冷的,貧苦之人生病了也沒辦法得到治療,請郎中的錢太貴了些,很多人只能依靠道人們的免費治療。

    三個孩子自然答應。

    村莊裡的人顯然知道道人要來,在村口就有人接應,然後領著他們去那些生病之人的家中,只是行走在路上,兩邊很多前來感謝的平民,他們並不富裕,有些人甚至骨瘦如柴,相比於流民寨中的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即便如此,也不妨礙他們表達謝意,小果子、雞蛋、鴨蛋,每個人儘可能會塞一點東西,不一會兒就能匯聚一個籮筐。

    黑七兒這才明白,為什麼他們三個來的時候要背著三個空籮筐,只是不明白,既然是免費行診,為什麼還要接受這些謝禮,每個人的謝禮雖然不多,匯聚起來卻是一大堆。

    許是看出他的疑惑,有過經驗的林長秀給他解釋:「接受這些謝禮便是接受他們的感謝,如果不接受,那麼下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患病的村民就是病死,也不會接受診治……」

    「哦。」少年依舊帶著疑惑地點頭,兩個人無論是回答還是疑問的,只知道字面上的意思,卻無法理解裡面蘊藏的,有關人性的深意。

    馮新的醫術應對村民中的這些疾病,也是足夠了,如果真的遇到棘手的,村民多會體量,不在治療,在醫學條件底下的年代裡,或許只有等死……處理這些傷病員會用很長時間,午飯便在這裡享用,村民們會送過來,不是上等飯食,卻也不會苛待,之後便又是讓人緊張地診治階段。

    一切處理完之後,天色就有些陰暗,已然接近黃昏了,卻也不急著走,他們這次下山的任務才剛剛開始。

    信仰是需要傳播的。

    村民會有信仰,只是很多人不大能分得清五斗米道與佛教的區別,甚至有人會將佛祖當做是道教的神仙。如此種種,都需要改變,在馮新的帶領下,他們會將勞作一天回家的人聚集起來,講些小故事。

    這些故事有些流傳很廣,有些事新近編撰出來,大多蘊藏著屬於自身信仰的道理,總比單調地傳播教義更難讓村民吸收。

    差不多夕陽西下之後,黑七兒才聽到馮新的話,收拾東西準備回去。如今的他,已然清楚下山所蘊含的意味,趣味性大大縮減,卻讓心態發生了轉變……一個道觀生存的根本,無非就是這些信徒,有信徒才有香火。

    「這就像火苗一樣,一定會越燒越大。」

    懂得這些道理的黑七兒彷彿褪去了青澀,多了一絲成熟,內心反而更加期待下一次下山的日子,只希望能快快到來。

    ……

    興寧二年,仲春。

    在無人注意的鄉下,一點點的星火閃耀著,綻放著,並相信總有一天,它們能匯聚在一起,變成巨大無比的太陽,普照眾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9
第二十六章 吻

    「郎君,昨日母親喚我問話,問我身體有沒有動靜兒……」

    才起床的王凝之正穿著外衣,就聽到身後依舊在床上躺著的妻子幽幽來了句,讓他身子一僵,有些遲疑地轉身,下意識地問道:「你怎麼說的?」

    「當然是沒動靜兒。」謝道韞靠在床頭,雙手抱著懷裡的杯子,眉眼低垂,怔怔地回答,臉色並無變化,語氣卻透露出一絲對王凝之的不滿,明明都沒有動過自己,難道她還能說有動靜兒,那豈不是將自己當做是水性楊花的女人。

    王凝之話說出去就有些後悔,但下意識地詢問,完全出乎於本能,現在想來卻實在不妥。謝道韞與前世那些一夜風情的女人不同,這可是有著婚約在身的,實實在在的妻子,責任已然擔下,再下意識地推脫責任,就顯得有些混蛋。

    如今距離他來到這個時代,已一個多月,世家大族自然秉持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樣的教訓,子嗣是一個家族最為關注的事情。大哥王玄之結婚到現在都沒有子嗣,如今病成這樣,何氏更不可能懷孕,這才是母親郗璿將希望打在謝道韞身上的原因。

    但除了兩個當事人,又有誰能想到,他們依舊沒有圓房。

    「對不起,我並不是這個意思。」穿戴好衣服,卻沒有急著將環兒、青娥叫進來,王凝之走過去坐到床邊,對謝道韞說道。

    謝道韞點點頭,沉默了片刻,伸出嫩白的小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曲線,覆蓋在王凝之的大手上。

    她的小手有些冰涼,讓王凝之有些憐惜,反手將它握住。

    謝道韞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圓房?」

    「什麼?」王凝之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看著謝道韞,美麗的素顏略微帶著一絲慵懶,青絲散亂,卻充斥一種嬌憨般地美感……當然,一切都以不看那對兒眼睛為前提,因為那對兒丹鳳眼太過於平靜,甚至可以說冷漠,彷彿在說一件別人的事情,無論成與不成對她都沒有絲毫影響一般。

    「我們什麼時候圓房?郎君。」謝道韞重複了一遍,「如果……我不能生下孩子,會被父親母親嫌棄的。」

    「誰告訴你生不了孩子就會被父母嫌棄的?」王凝之皺起眉頭,鬆開她被暖熱的小手,往前坐了坐,將她臉前的發絲束在她精緻的耳後,「你看大嫂,也沒有生下孩子,可曾遭到嫌棄?」

    謝道韞沉默,一直面無表情的她卻因為王凝之溫柔的動作,臉上出現了一絲紅潤。

    「大嫂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都是我們王家的媳婦,我與大哥亦沒有待遇上的差別,甚至比起家世,謝家尤勝何家,你就算生不了孩子,也無非和大嫂一樣,又怎麼會遭到別人的嫌棄……況且,你我居家過日子,只要我不嫌棄,你還有什麼好擔憂的?」

    「你嫌棄我。」

    「我不嫌棄。」

    「那你為什麼不碰我……」

    今天是個陰天,以至於沒有陽光照進閨房,讓閨房有些昏暗,陰暗之中往往會誕生一些細碎的瑣事,比如偷竊、謀殺,遊走於陰暗之中的小丑會被黑暗隱藏自己的齷.齪,在這一刻他們才是肆意發洩心中的憤懣。

    隱在黑暗之中的王凝之自然能將內心的情緒隱藏起來,他是個有床事經驗的男人,更因為前世的經歷讓他有著很多實用的能力,尤其是看人……謝道韞對他在新婚之夜捨棄妻子以至於到現在依舊不圓房的怨念,一直存在,只是兩人只見保持著一種平衡,平日裡的相處,誰都不回說出設計這個領域的話,夫妻之間的那點事彷彿成為一個默認的禁區。

    但他知道,謝道韞一直有怨念的,他忽視了這個時代女人最在意的東西,謝道韞再如何是才女,再如何風華絕代,也無法抹去這個時代打在她身上的印記,她關注的是家庭,是自己的男人,以及能否擁有自己的孩子,給夫家傳宗接代,只有完成這些事,她才能鬆口氣,默默度過年老色衰的餘生。

    只是於王凝之而言,他也有他的苦楚。

    在心中嘆了口氣,王凝之伸出雙手攔住謝道韞盈盈一握的柳腰,透過被子的縫隙,還能感受到少女細膩緊致的肌膚,摩挲而過,還能感受到彷彿牛奶一般的滑膩。他並沒有過分留戀這份完美的觸感,雙臂稍微用力,就將已然緊繃住身體的謝道韞攬進自己的懷中。

    「娘子,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對你很滿意?」嬌小的謝道韞在他懷裡,並沒有讓他感到沉重,更能伸出手拂過她破壞旖旎的雙眼。

    謝道韞僵硬的身體鬆軟下來,小小的身體,整個兒癱倒在王凝之的懷裡:「有麼?」

    「看樣子是沒有。」王凝之笑出聲來,摟著謝道韞,腳尖點在地上,一會用一用力,讓身體上下起伏,帶動著謝道韞輕輕晃動,「你見過幾個長壽的女子,活到七八十歲的?」

    「不曾留意。」謝道韞疑惑,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

    「不曾留意說明不多,雖然在我們看來,許多女子活的時間要比男人長,但那些男人卻多數是因為戰亂而死,如果擁有同樣的生活環境,一般而言,女子去世比較早。」王凝之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種片面之言,「很多時候,不是因為女子體弱多病,或者天生弱於男人,而是因為身體受到很大的創傷。」

    「創傷?男人動手打她嗎?」

    「不是動手打她,而是太過於疼愛她。」

    謝道韞皺起眉頭,扭過頭去,盯著王凝之:「郎君莫不是再開玩笑,如果男人疼愛妻子,為何妻子會先於男人去世?」

    「女人過早地經歷床事,過早地懷孕生子,都會對身體造成創傷,尤其是你這個年紀,你可以和大嫂比比看,身子骨還沒有成熟,太過於柔弱,我們一時貪圖爽快,雖然近期看不出端倪,但時間長了,對你身體產生的影響,會慢慢暴露出來……所以我會說,我很滿意你。事實上在我入洞房的時候,本身是想要和你圓房,但看到你的模樣,小小的身體,絕對禁不起摧殘,我才會裝作醉酒,而後你我都不提此事,我以為我們會這樣下去,等你年歲大了,自然而然會圓房……」

    聽到王凝之訴說心裡話,謝道韞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她覺得自己能被王凝之放在心上,珍重呵護著,甚至一個大男人放下身段向自己解釋原因,都讓她感動,然而她終究與平常女子不同,被郎君疼愛的感覺雖好,但僅僅因為片面的觀點,就讓夫妻二人之間出現這般疏遠,她還是覺得不可理喻,因此晃動著身體,想要從王凝之身上下來,來表示自己的生氣。

    即使是少女,身體尚未成熟,掠過男人細膩的區域,身體不經意的晃動卻摩擦著男人的神經。

    王凝之深吸一口氣,緊緊抱住謝道韞,沉聲說道:「不許亂動。」

    「這是什麼東西?」謝道韞伸出手摸向小屁股下面的東西,然後就聽到身前的男人發出嘶的聲音,很快就意識到那是什麼,臉色刷的一下緋紅,驚慌不已,這還是第一次在王凝之面前出現這麼大的情緒變動。

    王凝之也有些尷尬,作為一個無論生理還是心理都成熟的男人,對一個小姑娘有了感覺,放在曾經的他身上是絕對不會出現的……但現在事實擺在這裡,謝道韞這個小娘子的一舉一動都有著異樣地風情,彷彿一條純潔與成熟混雜在一塊的美女蛇,纏繞在他的身上,吐著誘人的蛇信。

    謝道韞的表情變化僅僅出現了一會兒,很快就被他壓制下去,不過看起來卻沒有生氣,反而相比於剛才想要表現出來的生氣,她現在看起來,卻是有些高興。

    她說道:「郎君對我有感覺。」

    王凝之:「……」

    「郎君對我有感覺。」她再次重複一遍,盯著王凝之,似乎盼望著他能說句話。

    王凝之苦笑:「是有感覺。」

    「郎君不開心嗎?」

    「開心。」

    「開心就好。」謝道韞臉上掛著笑,一瞬間恢復了小姑娘式的狡黠,「如果郎君剛才說不開心,我就會告訴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我無法懷孕全是因為郎君的緣故。」

    「可別,那我就要被人看不起了。」

    王凝之急忙求饒,和謝道韞互相對望著,覺得小姑娘就是好看,肌膚都水水嫩嫩的,沒有化妝品,卻依舊不遜色後世各種軟件修出來的肌膚,尤其是這樣水嫩的臉蛋帶有一絲嬰兒肥,抱在懷裡,看在眼裡,就像是一個洋娃娃一般。

    他低下頭,在小姑娘柔軟的嘴唇上印了印,片刻之後離開,很自然的親吻,然後說道:「這樣就把你的嘴封住了,可不能去父母那裡胡說。」

    謝道韞立刻從他身上爬起來,似乎被這個吻驚嚇到了,逃到床上,推了推他:「你去忙吧,我……我再睡會兒。」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9
第二十七章 犯賤

    天昏沉沉的,一片一片形狀各異的陰雲連在一起,就像最有天賦的畫家隨筆潑墨,畫下雜亂的筆觸,卻彰顯獨特的美感,緊綴的鋪陳從無到有,由遠及近,由穹頂狠狠向沉默的大地壓制下來,風,雲,搖擺的樹木,迷濛的人間。

    走出房門的王凝之在環兒的伺候下洗漱完畢,正享用早餐,就聽到外面傳來說話聲,他的小廝豐收估計正守在外面。

    「誰啊?」他開口詢問。

    外面的豐收立刻住了呵斥聲,話鋒一轉,回覆道:「二郎,是陳泉,五隊的隊長。」

    「讓他進來。」

    王凝之依舊在喝粥,今日多了份炒蛋,不過這裡被叫做炒雞子,後世《齊民要術》中記載:「著銅鐺中,攪令黃白相雜。細軍蔥白,下鹽米,渾豉。麻油炒之。甚香美。」說的就是炒雞蛋,這是最先出現在魏晉時代的炒菜。

    對於陳泉他還是有印象的,關於用人,他是典型的任人唯親,才能在他面前永遠排在第二位,忠心、可靠,是他用人的第一準則。他肯用下心與七十部曲分別談心,便是想瞭解這些都是什麼樣的人,陳泉便是其中一個讓他滿意的人:強壯,有能力,忠心,不貪心,懂得感恩……這才在他將七十部曲分列七隊之後,給陳泉安排了一個五隊隊長職位。

    陳泉走進來,對王凝之說道:「二郎,今日恐怕有雨,不知訓練是否要繼續?」

    「當然要繼續,放心吧,我也不會隨便放棄,你先去整隊,我稍後就到。」王凝之擺擺手,不認為一點小事就像自己匯報的下屬有何過錯,或許因為習慣問題,交由他來做的事,必須要任何細節全都牢牢把握在手裡,任意一點情況出現問題,他就要再次變動計畫。

    在陳泉離開之後,環兒有些擔憂地說道:「郎君,要下雨的罷,你就不要去了,你養尊處優地,為什麼偏偏要跟著他們去訓練,吃苦不說,看在夫人心裡,怕是要心疼……」

    「呸,儘是胡說,我哪有心疼。」環兒話未說完,身後就傳來謝道韞的訓斥,嚇了她一跳,急忙伸出兩隻小手摀住嘴巴,腮幫還一鼓一鼓,扮做可憐兮兮的模樣。

    王凝之放下飯碗,盯著謝道韞看,眼神裡流露出的溫柔讓她轉過臉惡狠狠地盯著環兒,於是,他惋惜地搖搖頭:「我還是去吧,娘子一點都不心疼,我在這裡還不如一個丫鬟。」

    謝道韞有些生氣:「郎君也跟著環兒胡說。」

    「走了走了。」吃完早餐的王凝之擺擺手,順勢捏了捏妻子的玉手,向外面走去。

    謝道韞目送他出去,在他要消失在門口的時候,呢喃道:「下雨就回來。」

    ……

    經過一段時間系統的訓練,無論是王凝之,還是七十部曲,變化是有的,身體素質的增強還在其次,執行命令與團隊協作素質卻在迅速的提升,就像站隊,一開始這群人只是零零散散地站著,一看便是沒有農民式的姿態,絲毫不見家兵模樣,這樣的人免費送去給人做侍衛,怕也沒有多少人敢用。但現在,卻是由低到高、按照隊伍排序站好,七個隊長站在最前面,看到王凝之來了,點頭示意一下,然後命令最前面的人開始報數:

    「一!」

    「二!」

    ……

    「七十三!」

    做好熱身準備之後,圍繞王氏田莊的跑步就開始了,王凝之也混進隊伍裡,跟著鍛鍊身體。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王凝之是深有體會,前世的他全身心都投入在各類商戰與管理之中,對於身體一直不甚在意,導致身體很差,如今想來,應該就是猝死後穿越的原因之一了。

    如今用了王凝之的身份,家庭條件如此優越,但身體貌似比前世的還要查,太過瘦弱,如果不是大戶人家營養跟得上,恐怕就會徹底淪為癮君子一類。他也沒學過多麼好的健身方法,只知道跑跑步,俯臥撐,仰臥起坐這種基本的方法,在這個時代卻也屬於新穎之物,推廣出去之後,起先很多人並不以為意,但做的多了,這些基本方法的好處就會體現出來。

    他的身體強壯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般弱不禁風。

    陰雲密佈,風雨欲來,老天像戲弄老鼠的貓咪一般,做出此番聲勢,卻雷聲大鼓點小,雨遲遲不肯降下。

    今天的任務達成之後,氣喘吁吁的停下來,卻不急著解散,招呼著七個隊長,湊成一堆兒。一旁靜候多時的豐收立刻竄了過來,手裡那拿著涼茶,遞給王凝之潤口之後,轉身到了後面給他捶捏肩膀。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將一根草連根拔起來,逗弄著地表覓食的螞蟻,劇烈運動後恢復平靜,王凝之說出最讓部曲記掛的事情,「這段時間下來,我一直給你們傳達一些東西,有道理,也有籠絡人心的手段,無論記下多少,這些就是你們以後要辦的事情,我需要你們精明,有眼力,安安心心地為我辦事,做眼線。」

    他掃了一眼疑惑的眾人:「朝廷對坊市管理嚴格,但在村落之間,交通要到之處,卻有草市,除此之外,鄉野之中多有游醫,此類種種,無論是商販、游醫,還是侍衛、佃農,你們所要做的,是儘可能的掌握每個地方的動靜兒,無論大事小事,通過周圍人的言論等等,將發生的事情每天一個來回向我稟報……這些是極為私密之事,被外人知道了,事情可大可小,但總是麻煩,所以具體的行為準則我只講給你們七人,至於底下的人,你們只要吩咐他們辦事即可……這種事情,便是我父母問起,也不要當場回應,先回來支應我。」

    七個隊長有些吃驚,他們之中也有參加過流民軍的,知道斥候眼線的重要性,但向二郎這樣,在整個會稽郡充斥眼線,即便說每一個人負責很大一片區域,每天能得到的大小事件也足夠多——二郎,竟然要全部知曉?

    「二郎,如果不小心被其他人知道了……」一個隊長問道。

    猶顯細嫩的草莖經不起王凝之的摧殘,在堅硬的地表上劃出幾個印記,把幾個螞蟻戲弄得團團轉之後,終於還是斷了。王凝之抬起頭,望著陰霾的天空,臉上表情不變:「貓與鼠同處一室,貓會懼怕被老鼠吃掉嗎?」

    「呃……不會。」

    「那就好好幹,每個人負責一塊區域,儘可能的與那片區域的人熟絡起來,便是那些世家大族,他們家總也有奴婢、佃戶,儘量結交朋友,這些人嘴裡的話,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空穴不來風,記得向我稟報就行。」王凝之接過豐收遞來的一張會稽郡地圖,一些交匯點都被他用筆圈了起來,拿給陳泉,「上面就是我標註的重點,每個圈以及圓圈所輻射的區域,都需要一個人掌握……我交給陳泉,你們互相討論,哪些地方派誰過去,在這兩天給我討論處理一個結果,然後將名單交給我……會寫字嗎?不會寫字就讓豐收跟過去。」

    「我?」豐收一愣,不過很快欣喜若狂,「我認得字,我會寫。」

    事關權力的事情,由不得豐收多想,二郎規劃的事情太過於深奧,他想不明白,但有一點卻很清楚,這番仔細地規劃,明顯是培養親信……況且現在二郎掌家,這,還用猶豫?

    七個隊長也沒有異議,他們顯然不識字,哪像豐收曾跟著二郎混過學堂。

    王凝之:「那就先這樣,你們去吧……」

    眾人離開,只留下王凝之一個人坐在那裡,被豐收揉捏過的肩膀有些酥軟,便乾脆地躺在生出一茬小草的草地上,望著彷彿近在咫尺的烏雲,心中莫名響起「送別」的曲調,哼唱起來。

    穿越時空的歌聲在這裡緩緩的流淌,撥弄他的心弦。

    「真是犯賤,說好的懶散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9
第二十八章 隱約雷鳴

    天色陰沉,王羲之起床之後,就沒有外出,一個人躲在書房裡,讀書練字。

    茶几上放著一杯散著幽香的茶茗,是夫人郗璿沖泡的,旁邊一次放著筆墨紙硯文房四寶,他側坐著,衣衫有些凌亂,不拘小節,手捧《大洞真經》,邊看邊抄書練字。

    儘管二子王凝之與上清派道人交惡,他卻不以為意,手中所捧的《大洞真經》正是上清派最近傳出來的真經,由司徒公府舍人楊羲傳出,傳言說是早已仙逝的紫虛元君魏華存託夢顯靈所作,卻不得真假,只是此真經字句晦澀,甚是精妙,為他所喜,甚至在觀看之時,心中也會想到,《大洞真經》一出,上清派的影響將會再次擴大,二郎所關注的棲霞觀道人,只怕今後的日子不好過了。

    卻也並無提醒之意:子孫自有子孫福,所遇之事,也要他們自行解決。

    門環突然輕輕敲了幾下,打斷了王羲之的書法,讓他有些煩躁,剛才說培養的情緒瞬間被瓦解。

    「郎君。」是郗璿的聲音。

    在家中的時候,王羲之總不習慣婢妾的服侍,相比於粗糙的婢妾,反倒是夫人郗璿更能明了他的心意,一舉一動都會讓他的到最大的滿足,這也是為何結婚數年,夫妻二人依舊恩愛有加的原因……所以,在得知是郗璿後,他將心中的煩躁壓下。

    「進來吧。」他回答道,然後就看到芳華依舊的郗璿款款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穿著吏服的人。

    「郡守府上的官吏,來這裡是為了大郎的事。」郗璿簡單地說了說,「他身上帶著一封由郡守大人親筆寫下的信件,你看看吧。」

    那小吏這才走上前去,卻也沒有其他人見到王羲之一樣的恭敬,表情淡淡地,將信件遞過去。

    好在王羲之並不在意,拆開信件,拿著裡面的信讀了讀,臉色瞬間變的陰暗起來,他皺著眉頭,向小吏詢問:「這是謹言(許慎字)親自做的決定?」

    「正是。」小吏點點頭,「事關政事,我需要親自面見王玄之,還請右軍行個方便。」

    郗璿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是個婦道人家,而且深諳御夫之道,自然不會去詢問,以免讓男人為難,但聽小吏所言,與她那生病的長子王玄之有關,讓她很是擔心,目光在王羲之和小吏身上徘徊,希望他們誰能向自己解惑。

    「夫人,你去將二郎叫來,讓他帶著這位去見大郎。」王羲之充滿深意地盯著郗璿,眼神中有一些只有夫妻二人才能懂得的意味,「郡守大人要求大郎主動辭官,你且路上告知二郎,讓他多勸勸他兄長。」

    「我知道了。」郗璿應下,並衝著王羲之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他的暗示,這才轉身離開。

    ……

    起風了。

    壓抑沉悶的的感覺被呼呼吹過的風一掃而空,半空中仿若近在咫尺的烏雲,也開始有了動靜,在緩緩地移動著,順著風的方向,越聚越大,顏色也轉變成漆黑,如同上好的松煙墨,「取自店山之松煙,代郡之鹿膠,十年以上強如石者為之」,這是擅長書法者最愛的顏色。

    郗璿趕過來的時候,已經開始出現閃電,其後伴隨著雷的轟鳴,滾滾而來。

    這是王凝之穿越以來,與母親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卻是因為大哥的事,兩個人談了很久,母親言簡意賅,說話風格與王羲之相似,讓他很快就清楚自己是要去做什麼……顯然,這並不是一個好差事,但事由自己而起,拒絕顯然不太可能。

    他只能答應下來,讓母親安心:「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逼迫我大哥辭官,顯然與我有關,那我便不能袖手旁觀,放心吧母親,我自有分寸,儘可能處理好,就是大哥那邊,經此一事怕是心情要抑鬱很多,心情抑鬱對身體不好,還希望母親有時間了,多去陪陪我大哥。」

    郗璿聽後很滿意,望著他良久,說話的語氣充滿了此項:「二郎,也長大了……」

    ……

    王凝之見到那個小吏,卻也眼熟,細看了半天才回想起來,這也是當日迎春盛會上與自己同處一亭台之人,只是身份應該不高,最多只是個寒門之子,所以才會巴結許慎這樣的大腿。

    這樣的印象,取決於小吏給他的感官,雖也說得上眉清目秀,但仔細看來,隱隱約約有些尖嘴猴腮的錯感。

    他叫孫潤年。

    與面見王羲之時不同,孫潤年見到王凝之,倒表現得很恭敬,說話有些低聲下氣,但前前後後說的話隱含的意思,除了恭維王凝之高才之外,便是要王凝之好好勸說王玄之辭官,不要出幺蛾子。

    王凝之笑呵呵地應對,沒有表現出被他說動的樣子,讓孫潤年破受打擊,乾脆閉了嘴,老老實實跟在王凝之後面,向大房走去。

    大房不算偏僻,與王羲之的住所想靠很近,可以看得出王玄之一開始就是被當做家族的繼承者來對待的,這也算是一個家族的權利中樞,如果不是王玄之病得嚴重,無法處理家事,就根本輪不到王凝之插手。現在倒也還好,學會如何處理家事的王凝之處理得不錯,他畢竟有成熟的管理經驗,這幾天處理下來,也足夠讓王羲之他們放下心來。

    顯然,部曲這邊的變動,王羲之他們也知道,但也由得他去變動,並不加以阻止。

    王玄之這邊人少了很多,一時間有些清寂,到不至於說人情冷漠,奴婢們應該是被何氏驅散,以免打擾到王玄之的養病。

    這裡只有兩三個年歲大點的婢女在整理衛生,見到王凝之來了,急忙將何氏叫出來。

    「嫂子,大哥醒著麼了嗎?」王凝之問道。

    何氏依舊美麗,只是為夫君擔憂,近些日子有些清瘦,臉上明顯帶有一絲疲色,見是王凝之,卻立刻打起精神,綻放出優雅的笑容:「醒著呢,剛喝了點粥,最近精神了些許,應該是二郎送來的那些吃食與做法起了效果,郎君還一直讓我感謝你來著。」

    「這都是我該做的,一家人還談感謝,嫂子倒是生分了。」王凝之走過去,向她引薦孫潤年,同時安慰她說,「不管大哥身體如何,嫂子請一定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你如果也累病了,大哥恐怕會心疼的。」

    孫潤年也點頭示意:「夫人好。」

    「這是?」

    「郡守府那邊的,找大哥事關政事,如果方便的話,他須要與大哥面談。」王凝之面色平靜地說道。

    「郎君在書房躺著呢,既然有事,那就進去吧。」何氏做出一個請的姿勢,讓孫潤年走進去,只是在王凝之也要進去的時候將他拉住,沒了外人面前的成熟優雅,反而有些擔憂,倒是有些小女人的姿態,「二郎,郡守不就是與綁架你的許璉相交的許慎嗎?他派人來找郎君,不是什麼好事吧?」

    王凝之無奈地點點頭,聽到書房中傳來王玄之與孫潤年的聲音,他小聲說道:「這也不是不可說,許慎說與許恆沒有關係,並沒有人會相信,咱們家朝堂上的叔伯們給許慎施加了壓力,如今看來,他是要報復了……大哥生病以來,無法去就任,他以此為由,讓這個孫潤年過來勸解大哥主動辭官,如果我沒猜錯,這只是他的第一個動作,敢跟王家作對,他應該是找到底牌了。」

    「那該怎麼辦?」何氏一生氣,柔媚的雙眼就有些濕潤。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王凝之搖搖頭,走進書房,只有何氏因為是女人身份,不能進來。

    他走進書房,就看到王玄之躺在榻上,臉色蒼白,明顯僵硬許多,正冷著臉盯著手中的書籍,任由孫潤年在那裡勸說。

    「伯遠這一病,已然兩個多月,職位空出來,人卻無法處理政務,諸多事情積壓起來,讓郡守很是煩惱,況且並不止伯遠一例,有伯遠危險,一些人也辭病歸家,卻佔著官位不放……伯遠你的影響力很大,郡守大人只是希望你能做個表率……」

    然而王玄之卻聽不進去,並不是他在意這官職,而是說許慎這明顯在刁難他,因病歸家卻站佔著官位的人並不在少數,沒聽說過哪個提早辭官的,況且他的官職本就是閒職,能有什麼政務積壓,如果他乖乖地請辭,指不定明日就會傳出風言風語……因此,他僵著臉依舊拒絕:「其他人為何不做表率?」

    孫潤年想要繼續勸說,卻被走進來的王凝之打斷:「郡守大人派孫兄前來,應該只是走個過場吧,無論我大哥答不答應,你們都有辦法罷掉他的官職。」

    「叔平兄,你這樣就誤解大人……」孫潤年訕訕說道,明顯是被說中後的下意識辯解。

    王凝之笑了笑,對王玄之說道:「大哥,你就應下吧,不要為難人家。」

    王玄之猶豫起來,盯著王凝之看了半天,漸漸出現了一絲疲倦,最終還是擺擺手,說道:「那就應下來吧,你去給郡守回應,我自會寫一份辭呈,讓人帶過去……你們先走吧,我有些倦了,想要歇息。」

    「滿意了吧,滿意就走吧,我這邊還有事,就不送你了。」王凝之跟著孫潤年出去,也沒有相送的意思,「你應該記得路吧,不記得就隨便找個小廝帶你出去,王家有些大,跟郡守府可不太一樣……」

    完成被交代之事後,孫潤年鬆了口氣,但在王凝之面前,卻依舊有些謙微,哪怕明知道被侮辱了,卻好像認定王凝之這個人很厲害一樣,不敢表現出不滿,出門之後衝著王凝之與門外等候的何氏拱拱手,轉身離開。

    何氏纖瘦的身子孤零零地站在院落裡,平日裡喜愛的花花草草因為沒有主人的精心照料而有些發蔫,在孫潤年走後,她伸出雙手摀住面龐,輕輕地抽泣。

    「嫂子?」

    何氏不敢將手撤開,哽嚥著說道:「二郎進去後說的話我聽到了……你,二郎肯定不會害你大哥,只是,只是……」

    王凝之嘆了口氣,這一刻的何氏實在是淒苦,看得他於心不忍,但是他的性格平日裡早已被人定性,如果現在告訴嫂子說他會解決此事,不但解決此事,還能順勢打擊對面,估摸著她也不會相信,只當是客套話。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

    風吹,雨落。

    細雨密匝,不留縫隙地落下來,將院落中相對的兩人淹沒……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49
       
第二十九章 夜話

    雨下了一天,是夜,終於停了。

    陰沉的烏雲退散後,是依舊漆黑的天幕,只有一串月牙兒勾連著幾朵星辰,孤零零地出現在天際,與下方的燈火遙相呼應。雨下得久了,地面潮濕泥濘,下人們也不出來走動,整個院落空蕩蕩地,如若不是燈光的顯示,只怕會將這裡當做一處棄宅。

    顯然,這裡並不是一處新宅,有些破舊,與現在的主人身份明顯不符。

    阮琴從閨房中走出來,夜深了,她早已屏退了下人,等待著郎君回房,卻久久不見人影,只好披著一身薄衫,打開房門,伸出頭向外面看了看,破舊的宅院空洞洞嚇人,饒是她從小練就的膽量,內心裡也有些發憷……平日裡還好,至少有下人陪伴,但現在,繡娘那小姑娘估計早已入夢,她倒不好打擾,只能一個人過去。

    在外人眼中,身為琅琊王的妾侍,以阮琴的出身來看,已然是成功女子的典範,而且她還深得琅琊王的寵愛,如此說來,更讓人羨慕。每當聽到熟識的姐妹凱她玩笑的時候,阮琴總會溫柔地笑笑,應付過去,對於兩者之間的親密隻字不提,卻也並非兩者關係不如外人看待的那樣親密。

    而是說,是更要親密。

    世人對琅琊王司馬奕的評價不外乎「德才兼備」、「勤儉樸素」這些說法,卻不知之所以養成司馬奕這種美德,卻是與阮琴息息相關。事實上司馬奕的處境並不怎麼好,親兄雖然貴為皇帝,他也有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這些官位在身,卻並未自置幕府與幕僚部屬,而是選擇更為輕巧的中正官,之所以如此,也全因阮琴的勸解……阮琴既是妾侍,又是幕僚,只因女子不得參政,才不得不走到何處便帶到何處。

    阮琴敲了敲書房的門,得到司馬奕的應允之後走了進去,就看到司馬奕背對著自己,面向後窗之後的假山竹林,聚精會神地盯著,沒有一點睏意。

    她走到司馬奕的身後,伸出雙臂環抱住他,將臉蛋湊在其後背,說道:「郎君不打算睡嗎?」

    司馬奕搖搖脖子,也不轉身,只是伸出一隻手向後探去,覆蓋在阮琴的****上,輕輕的揉捏著,讓氣氛有些旖旎:「睡不著,最近的事情太多了。」

    「郎君都放棄了諸多權力,還沒能擺脫那邊的關注嗎?」

    「離開那邊也有些時日,陛下的病情我亦不清楚,但陛下無子嗣,我雖盼望陛下早日康復,但總有人會做更壞的打算,與我通些好處……然而,我終究沒有那個意思,很多次我都想正面告訴他們,不要再來煩我,話到嘴邊,卻只能硬生生忍住!」司馬奕轉過身,抱著阮琴倒在軟榻上,手掌輕輕拂過寵妾凹凸有致的身體,臉色卻帶著愁緒。

    阮琴眨眨眼,抓住他不老實的手,抱在自己的懷裡:「比如說著會稽郡守許謹言?」

    「那個老東西……」能夠被愛妾知曉心意,司馬奕漸漸釋懷,大抵是因為性格有些慵懶,喜歡閒散的生活,所以那些麻煩才能惹得他發愁,如今聽到愛妾提到許慎,反倒是將他逗笑,「琴兒,你可知那許謹言,已經對王叔平動手了?」

    「果然動手了?雖然因為王叔平的原因,對他有些影響,但王叔平畢竟是逸少之子,而且最近看來,頗有名士風範,雖無心做官,卻也是大才,這許慎雖然是許家人,但與王叔平作對,怕是……難道說……」阮琴心中一跳,跟著司馬奕來到會稽郡有些時日,更是與許慎經常接觸,對於許慎身邊的那些人物她自然清楚,「有人在暗中幫他?」

    「這就不清楚了,只是聽說,他最近與那些流民帥交往更為頻繁,前些日子,更與杜子恭高徒孫敬遠小聚片刻。」司馬奕向著孫泰的行蹤,「不過這些事情,倒也不用太過擔心,他強令王伯遠辭官手段太過低劣,此舉雖然能折了王家的面子,卻造不成什麼危害,就怕他接下來還有什麼手段,鐵了心與王家作對。」

    「逸少、伯遠心志並不在政論,終究只是王家的一脈,況且,那日與王叔平一見,雖然表面上他是個謙謙君子,我卻總覺得他是個狠人。」阮琴說出自己的感覺,「郎君是怎麼覺得呢?」

    「我看不出來,只是覺得王叔平品德才識,皆屬上品,性格反倒與我有些類似……哈哈,不過我相信琴兒的猜測,或許,閒情逸致慣了的王逸少一脈,能出個狠人也說不定,這事我到不需要急著出手,全看這王叔平的本事,我倒不信許謹言虎視眈眈,他還能身處事外,將自己那些本事遮掩得嚴嚴實實,一點都不表現出來……」司馬奕笑呵呵地說道,許是想到一個許慎逼出一個狠人這樣的場面,覺得精彩,以至於臉色都有些紅潤,被寵妾抱在胸前的手就有了感覺,微微用力,掠過高聳,熟練地輕解衣衫。

    「郎君……」阮琴半推半就,很快就陷入進去。

    淚燭梢頭,點點紅生。

    ……

    王家,二房,後廚。

    與平日不同,今天的這裡依舊亮著燈,甚至還有一絲炊煙裊裊升起,專門給二房做飯的小廚膽顫心驚地侯在外面,卻不是因為裡面那位主子,而是因為一直瞪著自己的環兒。

    誰都知道這小娘子與青娥一樣服侍二郎和二少夫人起居,頗受寵愛,平日裡在奴婢中的威望很高,現在卻板著一張猶顯稚嫩的臉,雙目噴火,惡狠狠地瞪著這個小廚,嘴裡面還不斷地念叨著:「都怪你廚藝不精,現在逼得郎君親自下廚,我就算沒上過學堂,卻也知道『君子遠庖廚』,你卻害得郎君親自下廚,真實罪不可赦……」

    喋喋不休,可將小廚嚇壞了,不斷地擦著汗,心裡卻不是滋味,為什麼這環兒小娘子說得跟二郎說得一點都不一樣呢?

    廚房裡面忙碌的正是王凝之。

    也不怪環兒生氣,這幾天王凝之感嘆這個時代的好東西太少,整日喝粥以及大米飯讓他差點忘了後世各種食物的滋味,卻也沒辦法,現在可沒有大棚,除了應季的菜,其他季度的菜是根本不用想,況且炒菜剛剛出現,樣式並不多,而且味道也多不怎麼樣,所以這幾天閒暇下來,他便將後廚趕出廚房,自己親自做飯,還特地交代不要對其他人說。

    如今卻不知環兒從哪裡得知,這麼晚了竟摸過來,還抓著無辜的後廚不斷痛斥。

    「不要吵了,你進來吧環兒。」索性只是蒸個雞蛋羹,現在只要等著出蒸籠就行,不需要忙碌,王凝之將環兒喚進來,看著小姑娘氣鼓鼓的樣子,倒也好笑,便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我不是說去西閣(廁所)如廁嗎?你怎麼還跟了過來?」

    「是夫人讓我跟過來的。」苦著臉捂著被王凝之敲疼的地方,環兒可憐兮兮說道,「夫人說郎君近來每次推說如廁,回來後不久後廚就能送來一些新奇的吃食,就讓我跟著看看,現在看來,果然是在騙我們。」

    王凝之搖搖頭:「就知道騙不過娘子。」

    「那是。」環兒立刻驕傲的昂起頭,顯得出對謝道韞頗為尊崇,「夫人說自家後廚的水平並不算高,而如今送來的吃食卻色香味俱全,而且這幾日郎君每每會給大房那邊送些菜餚,顯然都是精心烹製的,一猜就能猜出來做菜的另有其人。」

    「是我做的,你不要出去亂聲張,就是大房那邊問起來,你也要推說是郭十四做的。」王凝之指了指外面的小廚。

    「可是郎君,君子遠庖廚……」

    「誰給你說的這句話,難道給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就沒有告訴你,這句話表達的只是古君子們不忍殺生的心態,而不是說君子就不能下廚房……況且,我也不是君子。」

    「郎君就是君子,最好的君子。」環兒固執道。

    「好好好,就照環兒說的,我是最好的君子。」感覺時間差不多了,王凝之先開鍋蓋,一絲清香迎面而來,他立刻就著一層厚布將蒸籠拿出來,裡面正好放著四個小碗,他瞅著小丫頭眼巴巴的眼神,笑道,「你若是再堅持『君子遠庖廚』,那以後可就吃不到這麼可口的吃食了。」

    「郎君可以教給郭十四啊,他雖然為人愚笨,但做得多了,也就有模有樣了。」

    「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王凝之點頭答應,心想自己也確實不能經常下廚,「回去吧,等會兒郭十四就給送過去了。」

    環兒急忙應聲,跟在他後面出去。

    只是走了一段距離,他就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交代給環兒:「等郭十四學會了,以後我們的一日三餐就都變個樣,你和娘子多吃點。」

    「為什麼要多吃點。」環兒很奇怪,雖然自己也很想多吃點,但女孩子總要矜持,想多吃也不能主動開口嘛。

    「因為啊……」王凝之的思緒飄得有些遠,「吃這些能讓你們的身體快快長大,還很健康……」

    「長大?」

    「對,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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