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上品卿相 作者:菩提下01(連載中)

 
Babcorn 2016-12-9 18:49: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4 64729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2
第五十章 夜來風雨聲(五)

    低矮的白色圍牆上,還有血的痕跡。

    不遠處,兩三具穿著奴婢衣服的屍體倒在血泊中,雙眼睜著,嘴張的大大的,似乎有無盡的冤屈,卻無從發洩,身上有幾處刀傷,是致命的傷害。

    這是一處小院,王家的小院,是奴婢們生活的地方,如今卻冷冷清清,彷彿無人居住,只有靜靜躺在地上的屍體,在雨水的沖刷下,血與水混合在一起,散發著一絲腥味,讓地面更加渾濁。看情況吧,應該是歹人進來的時候,沒人反應過來,從這裡向莊園中心走,到處都是凌亂的腳印,還有沒死透的人在地上呻.吟著,卻沒人理睬。

    再往裡面走,就會有各種各樣喧鬧的聲音傳出來,與外圍的靜寂不同,內裡,殺戮依舊在進行著。

    在人衝進來之前,王家部曲並未反應過來,才會造成一群人死去的事實,只是多虧了平日訓練有素,即便遭遇了生死攸關的事情,也沒有過分慌張,聚集起來,引到外圍的奴婢躲避殺戮,同時保護王氏主人。

    看到郗道茂因為驚慌失措跌傷了腿,所有人都一片黯然,這不是第一個受傷的主人,各房因為所處的區域不同,有的反應快,有的反應慢,多少有人掛了傷,無人喪命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陳奇鬆了口氣,作為王凝之編制的大隊長,對於這樣的疏忽,讓他壓力很大。

    原本所有人都以為,王凝之讓他們防備的是徘徊在外圍的孫潤年,但貌似許慎被抓的消息傳來之後,孫潤年一群人就一哄而散,讓他們鬆懈下來,卻不曾想,晚上竟然有一群人順著一旁的圍牆殺進來,在奴婢群中造成了驚慌,若不是這樣的響動驚醒了巡夜的人,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我再去看看。」陳奇看到聚集在王羲之這邊的各房主人,只是唯獨不見王獻之,所有人臉色都不太好看,他只能表示再去找找,然後走出去,吩咐外面的侍衛保護好主人,這才向外走去。

    王氏子弟性格各有不同,當初王凝之還未結婚時,性格迂腐固執,不惜與人交往,與他性格有些相似的王獻之,雖不至於迂腐,但性格沉穩,也喜歡安靜,加上從小苦練書法,所居住的是莊園中比較偏僻的區域,那裡環境優美,平日裡總是無人打擾……但現在看來,卻十分危險,也不知道外面亂成這樣,王獻之到底如何。

    「跟我走。」陳奇對三個侍衛說道,瞥了一眼外面的殺戮,臉上帶著一絲狠厲,「衝出去,小郎還沒有音信。」

    奴婢們大多匯聚在外圍,聽了他們的話,急忙閃出一條路來,讓他們走出去,提著刀,殺氣騰騰地衝入賊人中,很快再次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

    牛車停在王家不遠處,王凝之和謝道韞下了車。

    因為王凝之一路上的安慰,親手殺了人、並看著鮮血噴.射出去的謝道韞臉色好了些,只是因為渾身衣服濕透,冷得厲害,皮膚依舊蒼白。

    從車上拿出兩把染血的刀,一人一把,然後小心翼翼地向莊園走去……不得不小心,若是猜得不錯,這些人應該是流民軍,目標自然是與許慎有仇的王家,許慎已經無路可走,想要拼得魚死網破倒也可以理解。

    這裡並不是正門,如果走正門能不能開門且不說,還有可能遭遇流民軍,在謝道韞的帶領下,他們找到謝道韞出門時走的地方,從這裡進去,是莊園的後院,好在對於莊園裡的路徑,王凝之基本已經熟悉。

    這樣順利地走進去,並沒有遭遇流民軍。

    一切都是靜悄悄地,只有雨滴墜落的聲音。

    「郎君,前面是官奴居住的地方。」謝道韞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說不準會有人,小心點。」

    「嗯……」走在前面的王凝之長長地應了一聲,然後身子一滯,「確實有人,是官奴,還有……陳奇,我們過去看看。」

    沿著牆根出去,很快就可以看到還是孩童的王獻之被兩個人護在中間,前面還有幾個侍衛正在與流民軍撕殺,流民軍雖然不多,但多少比這些侍衛要強一些,始終壓制著他們。

    王凝之從後面走過去,說道:「官奴,你沒事吧?」

    王獻之立刻轉頭:「二哥,二嫂,你們……」顯然是看到王凝之身上被血染了一身紅,很吃驚,不過在王凝之示意沒事之後,就不再說話,給王凝之讓開位置,讓他看到前面的情況。

    流民軍只剩下四個人在這裡,與他們對抗的是陳奇三人。

    他將兩把刀交給兩個侍衛:「你們去幫忙。」

    這兩個侍衛以前也是部曲中的人,只是後來被單獨的分出來保護王獻之,雖然比不上陳奇他們,卻也不至於軟弱無力,在他們的幫助下,那四個流民軍很快就死在這裡,留下一地屍體。

    雨一直在下著,只是一起一開始小了很多,天空中依舊佈滿烏雲,將滿天星光遮掩著,無形的沉重壓力透過雨滴墜落下來,打在人臉上,涼涼的,又有些疼痛。

    並沒有急著過去,而是在聽著陳奇講述前面的情況。

    「……一開始奴婢們死了很多,驚動了你們,除開一些零散的奴婢,剩下的大多都在父親那邊,父親他們性命沒有危險,就是這些了。」王凝之總結了一下,然後說道,「這麼說,在你突圍出來的時候,那邊情況已經被控制住了,他們殺不進去是吧?」

    「是的,他們也損傷了很多人。」陳奇點點頭,「二郎,我們現在要過去嗎?」

    「當然要過去……我和你過去就行了,官奴和令姜留在這裡,剩下的人保護好他們。」王凝之吩咐著,然後轉過身對謝道韞說道,「勞累了大半夜,你已經很累了,不出意外的話,郡城那邊的援軍就快到了,我們過去遠遠地看著,不會輕易冒險。」

    「嗯。」謝道韞點頭答應。

    看著謝道韞蒼白的臉,王凝之抿了抿嘴唇,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不許再犯險了,等這邊安全了,許慎……我不會放過他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2
第五十一章 夜來風雨聲(六)

    聽到夫君的呼喚,何氏鑽進車廂,拿著手絹悉心地擦拭他嘴角的血痕。

    王玄之掙紮著坐起來,接過手絹,自己隨便擦了擦,便抓在手中,向何氏問道:「快至家中嗎?」

    「嗯,快到了。」何氏緊緊盯著夫君,看著他憔悴虛弱到極點的臉色,心疼不已,卻沒有阻攔,任由他挺著精神跟上來。

    無論是何氏,還是王玄之,儘管他們受了不小的驚嚇,甚至疲勞痛苦,卻依舊不忘家中可能遭受的苦難,惦記著王凝之和謝道韞,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逃出去,感激著替他們阻攔賊人的侍衛……按照他們的狀況來推測,想必王氏莊園,也應該遭受到了賊人的襲擊,夜深人靜的,傷亡肯定很嚴重,正因如此,疲憊地趕到郡城向虞甫請求援助之後,兩人也沒有在那裡待著,甚至連濕透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更換,就坐上這架牛車向前趕去。

    武卒們的速度比牛車要快很多,早已不見了蹤影……這也是虞繁要彌補失誤的意思,儘量減少王家的傷亡,日後,他才可能不影響仕途。

    只是,王玄之已經虛弱到……何氏已經不敢想像了,即便說王玄之還活生生坐在眼前,好似無事人一般,但那輕微搖晃的身體,抽搐的枝節,以及不斷溢出濁血的嘴角,都表明他如今只是強弩之末罷了。

    正猶豫著,突然感覺到胳膊被人抓住,何氏急忙抬頭,就看到王玄之的身子緩緩倒下,只是眼睛依舊睜著。

    「郎君,郎君,你沒事吧?」何氏的眼淚刷的一下就出來了,撲到王玄之身上,前面的車簾撩開,青娥探進來,看到王玄之倒下,急忙上來幫忙。

    「沒事,就是有些困了吧,不用擔心。」王玄之小聲地說道,看著近在咫尺的何氏,想要摸摸她的頭,只是手臂抬了抬,終究沒有抬起來,「青娥你先出去,我和娘子說會兒話,記得到家了叫我。」

    青娥看看何氏,見其點點頭,只好出去。

    感覺到眼淚流下來,流經嘴角,吃進去,有些鹹鹹的,苦澀的味道充斥舌苔,進而蔓延到整個喉嚨,何氏輕輕顫抖著,一邊流著淚,一邊將王玄之的身體方正,只是視線一直不肯離開夫君的臉。

    「不要哭,終究會有這麼一天的。」王玄之的眼睛變得渾濁,呆呆地看著妻子,聞到她身上的味道,還是那樣的芬芳,即便是雨水也無法衝去,他的嘴角掛起一絲微笑,「琇瓔,能娶你為妻,是我之幸。」

    「郎君,你不要這麼說,能嫁給你是琇瓔……」

    「你還是這樣,似是從未變過……琇瓔,我……我不行了,王家並非僵化之族,我死後,你不必死守。」費力地抬起手,摀住何氏的嘴唇,王玄之靠在她身上,笑了笑,「不要說話,陪我,再陪我一會……」

    何氏啜泣著,點點頭,伸出手握住王玄之的手,將它貼在臉上,目光溫柔地看著夫君,不再言語。

    牛車緩緩地行進著,彷彿走在時間軌跡上一般,悄然的前行,不知不覺間,就到了盡頭。

    「大郎,少夫人,到家了。」青娥撩起車簾,示意到了正門口。

    王玄之身體顫了顫,掙紮著要起來,何氏急忙驚醒,扶著他坐起來,透過正車簾,看過去:王氏莊園的大門大開著,表面被撞得坑坑窪窪,車伕駕著車緩緩地行進去,按照何氏的吩咐,向深處走。

    沒多遠,就看到地面上有些血污,幾具屍體躺在地上,有家中奴婢的,也有身穿陌生衣服的人,應該是賊人的,一開始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越往裡面走,屍體越多,不過奴婢的屍體變少了,更多的是賊人與部曲的屍體。

    在快要進入王羲之院落的時候,一群人在那邊站著,看樣子似乎是虞繁帶隊的郡城武卒,見到他們來了,人群湧動了片刻,一群人走出來,帶頭的正是王凝之,他之後是其他的兄弟姐妹以及王羲之和郗璿。

    看著他們走過來,何氏鬆了一口氣,對著靠近過來的王凝之問道:「家裡人沒有……」

    「都沒事,沒有生命危險。」王凝之一馬當先走過來,看著青娥跳下車,「我大兄沒事吧。」

    「大郎他……」眼淚再次落下來,何氏用力地攙著王玄之坐起來。

    一臉平和,安詳的閉著眼,嘴角有一絲笑意。

    ……

    ……

    嘈雜的音樂連帶著亂哄哄的說話聲,中間一群衣著暴露的女子在跳著胡舞,身姿嫵媚,似乎受到氣氛的影響,連帶著一邊跳舞,一邊對著周圍的男人眉目傳情。

    許慎一口將碗中的酒飲盡,立刻大聲地叫了一聲,卻也不突兀,似乎將平日裡的儒雅拋在腦後,全身心地與周圍的人同化,將碗一丟,微醺的眼睛看向旁邊的女人,見其裸露著鎖骨與半邊酥.胸,在昏暗的火光下充斥著一樣的誘惑,他伸出手將其攬在懷裡,用力地將那遮羞布扯下來,抓住那兩.團.渾.圓,狠狠地蹂躪著。

    周圍的人也多在做著同樣的事,讓許慎也不在意廉恥,享受一番之後,打了個酒嗝,對著坐在主位上的普祥真人說道:「真,真人,我許……謹言,感謝你,真的很感謝你,若不是你,我就算不死在牢獄中,也要死在許恆手裡。」

    「謹言這麼說可就生分了。」面對做過郡守之人的感激,普祥真人還是很受用的,連帶著在女人身上活動的手也變慢了幾分,「你我是朋友,朋友受了委屈,我自然要去幫助,替你教訓那目中無人的王氏,只是你的家人……」

    許慎一滯,他又想起了將自己救出來的妻子,如今自己逃了出來,總不能讓她替自己受罪過,他將懷裡的女人推開,看向普祥真人,忽視普祥身邊那幾個豐滿的猶帶淚花婦人,猶豫片刻,說道:「我的家人一定要救出來,真人……我雖不是大富之家,卻也薄有家資,若是真人將我妻子救出,那些就盡數送與真人。」

    「盡數送給我?」普祥真人一愣,不過很快呵呵一笑,「盡數送給我,謹言你以後要如何做活,那我豈不成了惡人了。」

    「不敢……我。」許慎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出去,衝著普祥真人拜下去,「若是真人不嫌棄,我以後,願意為真人效命。」

    「效命不敢當,不過,我這軍中,確實缺少謹言這樣有能之人啊。」雖然這麼說著,卻沒有阻止許慎跪拜下去,只是眯著眼,在許慎起來之後,端起酒衝著他一舉,「如此一來,你我就是兄弟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2
第無十二章 夜來風雨聲(七)

    陳奇低沉著臉,從房間裡走出來,看到門外一群人但有的目光,抿抿嘴,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請節哀……」

    何氏憧憬的眼神落下,被黯淡吞噬,身體晃了晃,被旁邊的謝道韞、王孟姜攙扶住;王羲之深吸一口氣,摟住他旁邊哭起來的郗璿……所有人都染上了哀愁,只是除了郗璿之外,沒有人哭泣。

    「得讓許慎付出代價!」王徽之說道,攥緊拳頭,眼神凌厲。

    「將他千刀萬剮!」

    「義興許氏也不能放過。」

    「讓他們知道,我琅琊王氏不是好惹的……」

    王徽之的話得到在場之人的贊同,很快就義憤填膺起來,王羲之嘆了口氣,卻沒有制止,雖然白髮人送黑髮人,但他還清醒著,知道壓抑不好,所有人都需要一個發洩口,他一邊安慰妻子,一邊看向默默地站在後面的王凝之。

    雨停了,月亮出來,只是淺淺的,散發著清冷的光芒,化作一道白練,從高高的天際垂落下來,變成一條潔白的通道,接引亡者的魂魄。

    王凝之靜靜地看著月亮,儘管說經歷過重生,看淡了死亡,早已做好王玄之去世的準備,只是當陳奇說出「請節哀」三個字的時候,一直被冠之以漠然的心,卻不自主的抽搐了一下,是前身留下的反應嗎?他不清楚,只是和王玄之接觸,他能清清楚楚感覺到被忽略的親情。

    如今王玄之死了,那種感覺彷彿被剜出來缺口,涼颼颼地疼。

    「交給我吧。」他說道,然後轉過身去,走到外面等著的虞繁、虞甫身邊。

    興許是因為與許慎逃跑有著直接或間接的聯繫,虞氏叔侄多少還是避免與王家人交會,不過看到王凝之走過來,還是迎過去:「叔平,這邊的事了,我們也要離去了。」

    「離去?」王凝之搖搖頭,「不要急著走,難道就這麼離開,你們能嚥下這口氣?「

    被王凝之盯著,虞甫皺起眉頭,目光向周圍掃了一圈,一片狼藉,然後挑起眉毛看向王凝之,沒有說話,但意思很明顯:嚥不下這口氣的應該是王氏,他可不希望再糾纏進去。

    「許慎在你們的看管下逃出去,如今不知去向,還導致我們王家出現這種情況……你說若是追究起來,到底是誰的錯,不知道虞氏,可否獨善其身?」王凝之眯起眼睛,看到虞氏叔侄臉上的變化,伸出手指向西北方向,「我知道許恆的駐地,也知道普祥真人的臨時駐地,更知道你們聯繫了許恆,但許恆說許慎沒有在他那裡——他沒有撒謊,因為許慎與許恆有了間隙,若我沒有猜錯,許慎目前,應該和普祥真人混在一起。」

    「你確定?」

    「我沒有騙你們的理由,只是希望你們可以繼續追下去,普祥真人的老巢可不在會稽郡,他又沒有名正言順地歸順朝廷,只是手握重兵,平日裡沒人能拿下他罷了……但是這次不同,前些日子因為許慎的緣故,許慎提供了一處田產,普祥真人就在那裡建立了一個臨時駐地。想來許慎如今應該在那裡,和普祥真人一起等著襲擊我王家的這群人回去,若是這群人沒有回去,恐怕……」他陰沉著臉。

    「恐怕天一亮,普祥真人就會打道回府?」虞甫接過話,拉了拉身上******的外衣,「這麼說來,叔平想要借我們的力量,拿下許慎?」

    「許慎倒是其次,若是拿下普祥真人,對於王、虞兩家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你知道具體地點?」

    「手下人可以帶路……當然,我也會跟過去。」

    「可以。」

    王凝之深吸一口氣:「走吧……」

    ……

    ……

    寅時,在這個時節,已然是由黑夜向白晝過渡的時間,也正是平常人,睡眠最深的時間。

    天依舊黑著,這裡駐紮的兵並不算多,除了守夜的人之外,已然沒有多少人在外走動,即便說派出去的人還未回來,但小憩一會兒,養精蓄銳,為明日的走動做好準備,還是必須的。

    守夜的人打了個哈欠,強撐起剛才還耷拉著的頭,向旁邊看去,剛才迷糊中好像聽到了一絲聲響。

    一道寒芒閃過,守夜人下意識地打個哆嗦,瞬間精神,張開嘴就要叫出聲來,卻突然發現脖子一涼,一把刀橫在面前,嘴也被人順勢死死地堵住:「小心點,想活命就別出聲。」

    旁邊的另外一個守夜人已經倒在血泊中,屍體跟他一起被脫向遠處的黑夜之中。

    「許慎是不是在這裡?」身後的人問道。

    守夜人急忙點頭。

    「你知道他住在哪裡嗎?」

    他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一群人出現在他眼前,其中一個領頭的,拿著一張紙,放在他眼前,然後拿著一把刀,藉著微弱的月光反射,紙上的東西出現在他眼前,赫然是駐地的帳篷分佈。

    「哪個帳篷,給我指出來,放心,我說到做到,你指出來了,就不殺你,若是指出錯誤的帳篷,就算驚動了你們的人……他們可能活命,但你……想清楚了嗎?」身後人問道,同時拿刀的手一緊,讓守夜人身體一僵,急忙點頭,然後伸出手,在其中一個位置點了一下。

    「確認沒錯?」

    點頭。

    「很好,不過還是得委屈你一下。」

    守夜人被丟向一邊,同時後腦被重重錘了一下,頓時間昏過去。

    同時間,一小群黑影向那個被守夜人指出來的帳篷摸了過去,途中又小心翼翼地干掉了兩個守夜人,來到那個帳篷前,剛要鑽進去,就聽到裡面傳來聲音:「是誰?」

    「襲擊王氏的人回來了嗎,真人讓我等叫你過去。」那人靈機一動,說道。

    「哦,你們在外面等一下。」裡面的人一邊說著,一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在穿衣服。

    外面的人做了個手勢,示意一群人圍在門口,只等著裡面的人一出來就將其控制住。

    但是小半天,裡面連窸窸窣窣的聲音都沒了,就在他們懷疑的時候,突然,帳篷裡面噗嗤一聲響起,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劃破,緊接著一道嘹喨的聲音響起:「快醒醒,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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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花落知多少

    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啴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柔。

    許慎喜歡音樂,無論是金石鐘鳴,亦或是絲竹和響,他是不大講究的,一個能夠與聲音共鳴的人,不但會因為音樂的變動而情緒變化,更會將本身的情緒通過內心傳遞到音樂上……只是,從與王氏對立以來,本心或怒或悲,往往喜悅還未徹底充斥全身,便會被下一刻的噩耗所打擊,聽到的音樂也不再像從前那樣輕快又喜悅,反而帶著一絲苦悶與消沉。

    他對樂器與音樂的形式並不講究,但在今晚,他卻第一次對胡樂產生了厭惡,儘管比平日的琴瑟更加輕快活潑,更加適應宴會的氣氛,帶動聽者也火熱起來,卻依舊在他耳中刺耳非凡……音樂是動聽的,舞蹈是妖嬈的,只是他的本心,是涼嗖嗖的。對於普祥真人他們來說,更像是一個慶功宴,損失少量的人手,卻可以得到巨大的回報;但對於他許慎來說,這卻意味著傾家蕩產,更是稍有不慎,便可能妻離子散。

    義興許氏一直沒有消息,這很明顯,他成了許氏謀求生存道路上的又一枚棄子。

    可有可無……何其悲哀。

    嘴上說著應付的話,卻還要出賣尊嚴祈求普祥真人收留自己,許慎的心痛如刀割,只是臉上還不能露出絲毫的不快,這種情境下,他又如何能安然入睡。儘管說分配給他的這個帳篷,只有他一個人,只是睏意彷彿距離他很遠,往日躺在床上很快入眠的他,第一次失眠,在黑夜之中,靜靜地躺著,盯著黑洞洞的前方。

    嗅覺、聽覺,在黑暗中最大化,從帳篷頂端落下的水滴、外面人的說話聲、咳嗽聲,走動聲,以及各種各樣的蟲鳴聲,冗雜的混合在一起,形成最獨特的刺耳之聲,化作無數根銀針,別在心窩處,輕輕一動便是細碎的疼痛。

    這種情況下,帳篷外突然傳來的走動聲,自然能吸引他的注意……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而是數個人,一夜未睡,他卻並不疲勞,而是精神處於瘋狂的清醒狀態,略微思量,就察覺到外面的不正常,自然也就對後來外面人找出來的措辭嗤之以鼻。

    他雖然本就穿著衣服,但卻故意發出聲音,摩擦著衣服做出正在穿衣服的聲音,隨後摸向床頭的佩劍,確認外面的人在等待的時候,狠狠地將帳篷劈開,然後跑出去叫起來:「快醒醒,有刺客!」

    一時間,彷彿一點火苗落入乾燥的柴火堆,瞬時間炸裂開來。

    在外守夜的人清醒過來,應聲也呼喊起來,拿著兵器向許慎這邊跑;帳篷中的人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就跑出來,手中我這明晃晃的長刀;火把一個接一個點燃,映照著營地;普祥真人那邊,傳出來一片鶯鶯燕燕女子嬌嗔的聲音,隨後身材高大的道人流民帥****著身子走出來……

    殺戮一觸即發。

    鮮血最先是從許慎的帳篷前迸發出來的,剛跑過來的守夜人被郡城武卒殺死,隨後外面衝進來一群早就準備好的武卒,殺入這群還沒有準備好的流民軍中……有的人剛剛走出帳篷,還****著身子就被眼前的人一刀砍過,碎掉的肢體飛出老遠。

    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刻,流民軍也很快做出反擊,制止住武卒的衝勢,雙方人馬交戰在一起,混亂的廝殺,在晃動的火把與虛無的黑暗之間,每一次揮刀都是對命運的審判,血火交織,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許慎躲藏在黑暗之中,四處張望,手中緊緊握著佩劍,身體還在緊張地顫抖著,他的身後是一個帳篷,恰好將另一面的火光給遮掩,但他卻不敢就這樣向遠處逃竄,他保持著慶幸,仔細分辨周圍的聲音,仿若內心有個小人在不斷地警醒他:還有人在盯著他。

    是誰?

    屏住呼吸,在他的視野中,根本看不到任何一個人……大腦是空白的,此時此刻,他無依無靠,只能依靠自己。

    突然,周圍傳來「呲」的一聲響,他猛地抬頭,剛想向前跑,脖子卻忽然一涼,一個冷冰冰的長刀橫在他身前——許慎的身體僵住,手一鬆,佩劍啪地一下掉在地上:「你,你別動手!」

    一如他剛才劃破帳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一隻手抓住他的肩膀,身後的人推搡著他往前走了走,他餘光往後看了看,便看到身後的帳篷被破開,一小群人正走出來。

    其中一個身材有些熟悉,走到他身前,呼吸噴出來一股熱氣打在他的臉上,開口說道:「郡守大人,我們又見面了。」

    聲音有些低沉,帶著一絲沙啞。

    「王叔平……」許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相信,看向眼前的人,然後又看向旁邊的人,「虞之簡,虞子美?」

    「很驚訝嗎?」王凝之小聲的笑了笑,「郡守大人也該滿足了,臨死之前還能再見我們一面,可得好好看清楚我們的模樣,就算死後化作厲鬼,也能找對債主不是?」

    「叔平,你什麼意思?」聽到王凝之的話有些不對,虞甫急忙走上前。

    「沒什麼意思,子美兄,你可不要胡亂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說,現在的場面這麼混亂,又是黑夜,我們費盡心力才抓住許慎,真是太幸運了……不但是你我的幸運,更是國家的幸運,百姓的幸運,像許慎這種通敵賣國,殘害忠良的人——」轉過身,看著走過來的虞甫,王凝之臉上帶著笑,攤開雙手,示意自己沒有其他用意,然後在虞甫放鬆地那一剎那,靠近許慎的那一隻手摸到冰涼的刀身,沒有一絲猶豫,狠狠地按了下去,「死不足惜不是麼?」

    迎著所有人的錯愕,一朵血蓮花,在許慎的喉前綻開!

    ……

    ……

    風,月,黎明前的夜。

    駐地,攢湧的火把,閃爍的寒光,滾燙的鮮血,痛苦的呻.吟與狂躁的吶喊。

    終究只是一邊倒的碾壓……會稽郡本身就是軍事重郡,武卒大多出自軍隊,素質不說超過普祥真人賬下流民軍,卻也大致相當,更何況佔了先機,人數又多,駐地的流民軍快速地退縮著,最終被武卒圍在中間。

    死了很多人,地上還有不少在滾動呻.吟奄奄一息的人。

    普祥真人一直站在自己的帳篷前,****著上身,瞳孔怒睜,看著突然殺過來的武卒,看著倒在地上的手下,便是再怎麼不願意承認,卻也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派出去襲擊王氏的精銳,恐怕都回不來了,留在駐地的這些人,在他這個經驗豐富的流民帥眼中,自然是抵不住武卒的攻勢。

    流民軍們湊在普祥真人的帳篷前,手中拿著還滴血的刀劍,小心的戒備著外圍的武卒,雙方不再交鋒,而是互相僵持著,他們的目光看著普祥真人,希望在這個關鍵時刻,這個威嚴深入人心的流民帥能帶來事情的翻轉,或許還有一絲生機——突然間,普祥真人重重地嘆了口氣,走到身邊的一個兵前,將他手中的刀搶過來,不多做停留,轉身再次走進帳篷。

    很快裡面傳來一陣慘叫聲,配合著女子的求饒與哭泣,持續了一會兒後,恢復平靜,再次走出來的普祥真人身上沾染著鮮血,看著外面目瞪口呆地一群人,咧嘴一笑:「愣什麼,不過是一群女人,死了就死了……爾等還想活命,就跟我殺出去!」

    ……

    ……

    會稽,桃園。

    淡青色的天空鑲嵌著一輪殘月,大地朦朦朧朧的,如同籠罩著銀灰色的輕紗,搖曳的桃樹隨風輕輕晃動,不斷有花瓣落下,洇濕在水窪中。

    草亭上,放著軟塌,一具婀娜多姿的身體躺在上面,百無聊賴一般,盯著遠處東方的天空,看著出生的照樣掙脫出黑夜的牢籠,一點一點的攀升出來,灑出柔和的光。

    旁邊傳來走動聲,中年奴婢走過來,看到她又將薄被掀開,有些無奈,一邊給她蓋上一邊說道:「都要嫁人了,姑娘還不懂如何照顧自己。」

    躺在軟榻上的人聞言,輕輕動了動,轉過身看著中年奴婢,眼圈兒有些發黑,似乎一夜未眠:「嫁人又如何,不是還有你麼,況且,嫁不嫁人,又有何區別,我那郎君,可說不定如何記恨我……反正有大兄在,冷落我也無礙。」

    「姑娘和大郎感情真好。」奴婢笑了笑,「只是,你好像又一夜未睡。」

    「大兄一夜未歸,聽說郡城那邊出了大事,我很是擔心呢。」虞南子展顏一笑,對黑眼圈並不在意,藉著黎明的光芒看向周圍的桃樹,半晌,幽幽地嘆了口氣,「不知不覺間,這桃花的花期,就這樣過去了,只是可惜這些落花,若不是這場風雨,興許還能多存留些時日……」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2
第五十四章 生活

    地面潮濕泥濘,一路走過,儘是枝葉落花與泥水混合在一起,殘敗淒涼。

    莊園門是木門,上面坑坑窪窪,閉合處被碰撞得坑坑窪窪,還帶著深深的刮痕,地面上散落著依舊帶著潮濕的泥土,印在上面,是一個個的腳印。王家被陰沉的氣息所籠罩,一夜大雨,進門之後平日裡修剪得平整的觀賞草木,雖然被沖刷得煥然一新,卻也蔫蔫地,猶如被人帶去了精氣神,與之對應的,在小心翼翼地打掃衛生的奴婢們也都沒了言語,與以往的笑聲言談截然相反,不過在看到王凝之從正門走進來的時候,還是帶著期盼與尊敬,打著招呼。

    「二郎,你回來啦?」

    「回來就好啊……」

    ……王凝之拖著疲憊的身體,對打招呼的下人笑笑,隨意答了幾句,詢問一下他們的情況,同時向前走去,穿過幾個庭院,進了王羲之的小院,這邊似乎才消停,沒有多少人,下人們見他進來了,急忙將他引到房間裡,裡面郗璿睡在軟塌上,眼角還有淚痕,王羲之沉默地站在窗前,身體似乎有些佝僂,一夜之間,彷彿老了許多。

    「父親。」猶豫片刻,王凝之叫道,見王羲之轉過身,這才問道,「我回來了。」

    王羲之臉上有了些表情,聚焦在王凝之臉上,似乎有些欣慰,衝著他擺擺手,在王凝之湊過來之後問道:「辛苦你了,二郎。」他的目光繞著王凝之打量了片刻:「沒受傷吧?」

    「沒有受傷。」王凝之搖搖頭,「許慎死了。」

    「死了……」王羲之一怔,看著王凝之手上乾涸的血跡,「怎麼死的,不會是?」

    「手上是他的血……父親無須在意,我們趕去之時,依舊是黑夜,場面混亂不堪,刀劍無眼,誰死誰傷都無法確保安全。」王凝之安慰道,「許慎死了,普祥真人被抓,許恆也跑不了,凡是與我大兄……有關之人,一個不留,皆會考慮到。」

    「二郎,亦可獨當一面了……」王羲之嘆了口氣,「今天要請來法師給大郎作法,盡快下葬,你大兄膝下無子,堂兄弟雖有長子,卻無法過繼,可憐你長嫂,日.後生活怕是多有不易……」

    王凝之點頭:「等我有了孩兒,便過繼給嫂子,父親不要為難了,越是這種時候,越要保重好身體。」

    「你也是,去吧,回去好好休息,安葬你大兄之事,還需要你多操心。」

    「是。」

    ……

    二房。

    「郎君回來了。」在外指揮人清掃庭院的環兒見到王凝之回來,急忙叫了一句,迎上去,看著王凝之疲憊的臉色,以及身上沾染的大片大片血紅,鼻子一酸,眼淚就一顆接著一顆滾落下來。

    謝道韞從房中走出來,與身後的青娥一樣,身上擦著藥膏、纏著繃帶,只是傷得不多,不像青娥一樣行動困難罷了,她出來之後急忙過來攙扶住王凝之,回頭對奴婢們吩咐道:「去燒熱水,讓郭十四溫一溫米粥。」

    奴婢們應聲而去,她才看著王凝之,伸出手將他臉上的一塊泥痕擦下來,眼睛有些紅潤,卻沒有問東問西,一言不語地攙扶著王凝之回房,讓他坐在軟榻上,幫他褪去外衣、鞋子,用手絹沾些環兒打來的水,擦拭王凝之臉上的劃痕與污濁。

    王凝之彷彿植物人一般任由妻子伺候自己,一直緊繃的身體在妻子柔軟的小手按摩下,緩緩放鬆,他略微抬起頭,向上看著,不讓匯聚在眼眶中的淚水落下來。

    他突然伸出手,將謝道韞抱在懷裡,感受到她的身體一僵,然後瞬間放鬆,軟軟地與他緊緊貼在一起,卻儘量不壓著他。

    「郎君。」謝道韞抱著他的頭,似乎是看到男人這一刻的軟弱,讓她雙眼中的冷漠與威嚴漸漸退去,她伸出手,將男人沒有落下的淚水拭去。

    兩個人、兩顆心緊緊地貼在一起,在帶著涼意的清晨中,彷彿互相取暖的小崽,偎依著。

    過了片刻,王凝之終於用力地喘了一口氣,對著懷中的妻子笑了笑,自嘲道:「第一次殺人,果然還是將自己嚇著,讓娘子見笑了。」

    謝道韞摩挲著他的臉頰,卻搖搖頭:「沒有呢,郎君很厲害的。」

    「是嗎,沒想到娘子這麼看好我,卻不知道『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是何人所說,真是該打。」

    「哼……郎君果然還是這麼討厭。」

    吵鬧了小會兒,兩個人將昨夜之中經歷的不痛快拋開,也沒有可以提起王玄之死去的事,然後郭十四將米粥送上來,兩個人吃了些,有些飽腹感之後,熱水也燒開了,在謝道韞的伺候下,過去洗澡。

    這時候也無所謂講究,王凝之身體疲憊不堪,經歷了大起大落,便是精神也有些萎靡,匆忙地洗完澡,再上些藥膏,才將小廝奴婢全都支開,躺在床上,看著旁邊的謝道韞,衝著她招招手,便看到妻子猶豫片刻,褪去外衣、鞋子,爬上床,躺在他的臂膀上。

    「小睡片刻,中午再起來,起來後還有諸多事要去操辦,屆時娘子也要助我一臂之力。」王凝之轉過身,面朝謝道韞,伸出手摟過妻子纖細的腰肢,將其緊緊地摟在懷裡。

    「我……合適嗎?」雖然平日裡部曲來匯報情況,謝道韞多少也會管管,但她畢竟未曾得到王羲之的同意。

    「大嫂這些日子恐怕無心家事,還有道茂,在王家遭此劫難,腿也摔傷了,以及死去的奴婢、部曲,都需要去安慰,這些我一人周轉不開,就需要娘子幫我。」看著謝道韞柔嫩的肌膚,王凝之低頭在妻子臉上親了親,「至於說郡城之事,還有許恆需要應付,以及各家的反應,事情很多……接下來估計無法清閒下來了。」

    「那也要注意身體。」謝道韞並沒有躲避王凝之的親暱,小臉在他胸前蹭了蹭。

    「那是自然,雖然大兄去了,但大兄無子,父親有催促二房盡快生子,好給大房過繼一個……我當然要保重身體——」王凝之眯著眼,目光掠過謝道韞發育得有些規模的胸前,笑了笑,「等這段時間過去了,我們……就圓房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3
第五十五章 許慎的妾

    一天之計在於晨。

    象徵著一天的開端,往往晨起時的心情,會殘留一整天,而晨起則需要有一個好的睡眠。只是今日,注定很多人都有一個帶著愁緒的心情,無論是向田中趕路的佃農,還是收拾庭院的奴婢,亦或是提心吊膽一天的流民軍,觀看一場真實大戲的各世家人,起床時也是心情各異,彷彿一夜大雨,不但將地面澆透,更是把所有人的內心都沖得決堤許璉的心情就很不好,提心吊膽也好,煩悶憋屈也罷,彷彿這輩子從未品嚐過的情緒一夜之間全都湧了出來,在胸腔爆發,充斥全身。

    他猛地睜開雙眼,看著醜陋的房梁,一絲灰塵落下,嚇得他急忙將佈滿血絲的眼睛閉攏。

    房門被砰砰砰敲響,似乎有種他不答應就一直敲下去的趨勢,讓他更加煩悶,張嘴吼道:「什麼事?不是說沒事不許過來吵我嗎?」

    「小郎,是一個叫文嬛的女子,她要見你。」

    許璉眉毛一挑,眼中驚疑不定,從床上坐起來,盯著破舊的房門:「只有她一個人?她後面有沒有跟著人?」

    「只有她一人。」

    「讓她進來。」

    許璉靜靜地坐在床上,揉了揉酸澀的雙眼,打量著破舊的房屋,一想到這是自己花光錢財從一農人手中買過來的,就憋屈的要死,從何時起,流民帥的兒子,要住這麼破舊的地方,甚至還要花錢才能居住,這在以往是絕無可能的事,但這幾天,一直東躲西藏,能有這麼個地方,卻竟然是天大的恩賜他紅著雙眼,看著房門被推開,一個身材窈窕的女人走進來,正是多日不見的,許慎的小妾文嬛。

    「公子」似乎是不敢相信許璉現在的模樣,衣服凌亂,頭髮油膩,甚至臉上還有些灰塵,文嬛抿著嘴唇,就站在窗前,被許璉盯著有些侷促不安,只是想到自己來這裡的目的,終於還是開口說道,「公子,文嬛是來投靠你的。」

    「哦?投靠我?看起來有些作假啊,怎麼,看到我的模樣,有些遲疑?」許璉咧嘴一笑,「是何原因讓你離了許慎,來投靠我?」

    「許慎,許慎他死了。」文嬛小心翼翼地說道,緊張地看著許璉,「公子,許慎被殺死了,普祥真人也被抓了,聽說王家人的大郎王玄之死了,他們肯定誓不罷休,當初與王家人交惡的人中,只有你的父親許帥暫且安全公子,你應該立刻回去提醒許帥,否則」

    「否則會有性命危險?」許璉一陣冷笑,「你也太高估王氏了,不過你說的卻也沒錯,勢必做些應對也好,有此番藉口,我也不必再住在這破爛之地。」

    文嬛鬆了口氣,緩緩地走過去想要攙扶著許璉起床:「公子,我們這就回去吧?」

    「回去?這麼著急幹嘛,回去少不了父親一番訓斥,在此之前」充滿貪慾的火熱目光停駐在文嬛胸前的高聳,許璉伸出手,一把將其衣服扯開,翻起身將之壓在身下,張開嘴在她嬌嫩的臉上啃起來,「還是要好好享受一番的」

    一處幽靜的庭院裡,婦人打了一盆水,端著進了房間,片刻後,長著一身腱子肉的許恆**著上身走出來,對身後婦人的埋怨有些煩躁,聽著聽著就轉過身去:「行了,又不只是你的兒子,我就不著急嗎?整日念叨,念叨你兒子就能回來了?給我閉嘴。」

    婦人臉色難堪,憤憤地將衣服丟給許恆,轉身又進了房。

    許恆盯著眼前這些婦人種養的花草,被大雨淋了一夜,有些倒伏,婢女們正在花園裡來回穿梭,打理花草,對他**著身子似乎見怪不怪,卻依舊不乏有些婢女打著膽子盯著他,面頰緋紅。

    他也不在意,對這些女人也沒有絲毫的**,快速將衣服穿上,也不準備在家吃飯許恆是一個軍旅之人,每次回家,家中這些鶯鶯燕燕就讓他煩躁,若不是因為最近的風波,他一般都是住在營地。昨晚派出去的一波手下並沒有回來,讓他有些擔憂,更何況,妻子一直念叨的兒子許璉,這麼多天,被自己送到許慎府上,到現在也沒回來,他很擔心。

    即便目前看來,這個兒子讓他很失望,但終究是兒子。

    穿好衣服,他剛想招呼小廝備車,外面就傳來一陣湧動,很快,消失了幾天的許璉出現在他的視線裡,後面還扭扭捏捏跟著一個女人,他剛想斥責,卻看到許璉一臉鬍子拉碴的憔悴模樣,到嘴的話就給憋了回去,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奴婢將妻子叫出來,妻子將許璉抱在懷裡痛哭

    半晌,感覺他們親近夠了,許恆走過去,問道:「你這個樣子謹言那邊,出了何事?」

    「許慎死了,昨兒他被抓住,卻逃了出去,投奔普祥真人,卻依舊被琅琊王氏給殺了!」許璉有些心虛地回答,將從文嬛嘴裡聽到的昨晚發生的事說出來。

    「謹言的名諱,是你能直呼的?」許恆眉頭一皺,狠狠地瞪了許璉一眼,卻被旁邊護短的妻子反瞪回來,卻有無可奈何。

    「許慎這老賊,直呼其名已算隊的其他了父親,你不知道,昨晚你是不是派韓子清去接應許慎?韓子清如今,應該還未回來吧。」許璉笑笑,指著旁邊的文嬛說道,「她是文嬛,許慎的妾侍,可是親眼看見許慎聯合普祥真人,將韓子清那群人殺掉得知了這個消息,不知父親,你可還願與其以兄弟相稱?」

    「什麼?謹韓子清被許慎殺了?」許恆一愣,拳頭一握,實在無法接受親信就這麼死去的事實,他的目光有些森冷,徘徊到文嬛身上,眉頭皺起來,「這個女人是許慎的妾侍?」

    「是。」文嬛似乎被許恆的目光驚嚇到,躲在許璉身後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既然是親眼所見,那想必你跟著許慎、普祥真人在一起吧,那麼,你又是如何跟著我兒回來的?以我對許慎的瞭解,他可不喜歡自己的女人跟其他的男人親親我我」

    文嬛臉色一變,不等許恆說完,轉身就向外跑去,這個動作任誰都未曾預料到,一時間就這麼看著她衝到門口,身影很快消失。

    「抓住她!」許恆大手一揮,一群奴婢急忙追去。

    然而,不等她們追上,消失在門口的文嬛就再次出現。

    背對所有人,身體顫抖,緩緩地後退。

    一群拿著刀劍的武卒出現在許恆眼前,他身體一晃,一臉頹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3
第五十六章 桓溫的邀請

    與後世電視劇中,場面盛大的喪事不同,這個時代流行喪禮簡化,甚至有些人死了還不到半日,就被收斂屍骨入土為安……王羲之這一脈信奉五斗米道,亦是有此傳統,喪事一切從簡,甚至一些距離遠的王氏叔伯,都只是寄過來書信來寄託哀思,並未親自趕至。

    法師做法之後,蒐集王玄之生前喜愛的字畫、瓷玩之類的作為陪葬,只有家中的人參加了葬禮,在王玄之死亡一天一夜後,伴隨著王羲之所寫的一篇訃文,蓋棺加土,一個年紀輕輕的人算是徹底在歷史長河中消失不見,或許後世會留有他的名字,只是他真正的性格與親切,除了親近之人外,不會留在任何人的記憶裡。

    王凝之嘆了口氣,看著前面哭泣的家中女子,女人終究比男人要柔軟許多,又是至親之人死去,這樣的悲傷怕是會持續很久。

    一旁的謝道韞握了握他的手,說道:「我去安慰母親和大嫂她們,外面的那些人,還需要郎君來應對。」

    「也好,不要讓母親他們太過悲傷,若是大兄還在世,想必也不忍心看到她們因此日漸消沉。」在王凝之眼中,謝道韞無疑年齡還小,在後世最多就是個高中生,但總在某些時候,目光掠過她堅毅有威嚴的丹鳳眼,又覺得她是如此的成熟,似乎能像母親一般包容一切。

    中午醒過來之後,他就一直在處理王玄之的喪事,將其他事都往後撂,如今喪事處理完了,他卻不能像其他人那樣悠閒,還要馬不停蹄地去處理外面的事,不過,手慌腳亂卻不至於,畢竟對於這種事情,有著大量經驗的他處理起來得心應手。

    外面來了不少人,很多素日交好的世家都派人過來表示王玄之逝世的惋惜,除此以外,還有虞甫,郗超等,就在庭院中閒坐著,等他匆匆忙忙趕過去的時候,不少派來送信的世家小廝都已經離開,只有少數因為特數之事的人在等待。

    郗道茂因為不是王氏子弟,不能參與喪禮,只能在這裡等待,有些無聊地拿著一根草莖,逗弄著跑來跑去的螞蟻,對旁邊堂兄郗超的話有一句沒一句地答應著,看到王凝之走了過來,急忙將草莖丟掉,也不管郗超詫異的目光,一瘸一拐地走到王凝之身前:「二哥……」

    「慢點,且不說瘋瘋癲癲不像個女子,腿不是還傷著呢?」王凝之急忙扶助想要摔倒的郗道茂,撫著她的肩膀將其按正。

    郗道茂臉色一紅,支支吾吾地說道:「我知道二哥在,所以才不擔心會摔倒,那些奴婢可不會像二哥這樣細心。」

    「有人心疼你,也不能任意妄為,家裡人還好,若是日.後出嫁了,只會透支婆家的疼愛。」王凝之隨意教訓了句,就不理財小姑娘的碎碎念,看著向自己走過來的郗超,衝著他點點頭,說道,「景興兄,可是擔心道茂之傷,前來探望?」

    「這只是一個原因罷了,昨夜的大事傳至我等耳中,確實將叔父嚇壞了,擔心道茂,正巧我受桓公所托,前來見叔平一面,叔父便托我來探看道茂一番。」與王凝之經常見到的名士不同,郗超雖然也有文名,但與那些志趣在談玄不在朝堂的人不同,聽聞他很早就跟在桓溫身邊,這一開口說話,卻也有幾分氣度,與新婚那日聽到的桓溫的聲音相似,低沉卻又自信。

    「哦?桓公找我?」王凝之眯起雙眼,盯著眼前的郗超,「可是何事得罪了桓公,竟要景興兄簽字前來見我一面。」

    「叔平與桓公平日沒有交往,怎會有得罪之說。」郗超搖搖頭,目光落在另一邊的虞甫身上,稍作停留,轉到王凝之這裡,「看來叔平還有諸多事要處理,那我就長話短說吧……以叔平如今的德才品貌來看,具是上佳,要做官很容易,所以桓公讓我代其傳達給叔平的是,不知叔平,可有去桓公那邊做事的意思?」

    桓溫的名字讓王凝之有些猶豫,這個鼎鼎大名的名字,不得不讓他仔細思量,一開始來到這個時代,他就為接下來做過思考,要麼做名士,要麼出將入相,以前剛剛過來受到前世一些事的打擊,讓他有些頹廢,只希望慵懶地做個世家公子,如今看來卻有些難處,那些被他帶過來的後世的言論、思想等等,傳播了出去,會造成什麼後果,他並不清楚。只是眼前,王玄之一死,家中大小事恐怕都要交由他來管理,便是無心處理,以他這一代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是成年男子的狀況來看,責任還要由他擔下。

    也就是說,接下來是不太可能清閒下來。

    他想了很久,對面的郗超也沒有打攪他的意思,靜靜地等著,臉上沒有絲毫不耐煩,反倒是一旁的郗道茂對這些事不感興趣,過了片刻,實在無聊,只好再蹲下去逗螞蟻。

    最後,王凝之還是搖了搖頭,目光掠過高高的樹梢,看向遙遠的天際,看著白雲緩緩地移動,笑道:「能得到桓公的賞識,確實讓人心動,只是我這人慵懶慣了,冒然前往怕是不適應,如今我大兄去了,家裡正需要我,恐怕只能讓桓公失望了。」

    「確定了?」郗超隨口一問,看王凝之點點頭,他便無奈地笑笑,「沒想到還真被桓公給猜到了,叔平你果然會拒絕,不過,用桓公的話來說,也正因你是王叔平,所以拒絕亦是理所當然,不過大門還是時刻為你敞開……那行,既然這次過來的任務完成了,那我就不多耽擱,就此回去了。」

    王凝之喚來小廝將郗超送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半晌,才在郗道茂的注目下笑道:「你這堂兄,卻也是個妙人,若真日後作為同僚,相處起來倒也有趣。」

    郗道茂拍拍沾了灰土的兩隻小手,嘴一撇,一臉的不喜:「他甚是無趣,二哥可不要跟他學。」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3
第五十七章 環兒眼中的聖人

    對於郗道茂對郗超的評價,王凝之不以為意,孩子與大人對同一事物的看法是不同的,孩子是有趣,大人是有用……儘管說初次接觸,王凝之不可能將郗超完全看透,但心中至少有了準備,這個人,至少不是簡單人物。

    他轉身走向虞甫。

    由於奴婢們的清掃整理,庭院如今又恢復了平整簡介,草木柔軟的枝葉隨風飄動,虞甫就坐在石台旁邊的蓆子上,有小廝伺候著倒茶,茶葉自然是上好的茶葉,這樣才能留住作為享樂主義者的虞甫,讓他不至於等得不耐煩,待王凝之走過去,坐在他對面,虞甫才將茶杯放下,對著王凝之笑道:「郗景興可是桓公的人,如此說來,叔平應是得了桓公的青睞?」

    王凝之笑而不語,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水從舌頭、喉嚨流過,唇齒留香。

    「嘖……算我沒問,你比許謹言還要謹言啊。」虞甫撇撇嘴,隨手將衣領扯開,拿起頭上的草帽扇著風,說道,「桃花花期一過,天兒就熱了,若不是因為叔父交代我必須親自與你見上一面,我才不管這些破事兒……」

    「如何,許恆抓住了吧。」王凝之陪著笑了笑,對虞甫的言語不以為意,將話題轉到許恆身上。

    「自然是抓住了,這部多虧了你提供他的住址麼……甚是偏僻隱蔽,若不是你,還真不容易找到。」虞甫感嘆著,很有興趣地盯著王凝之,「以前倒也不覺得你很厲害,只是最近與你相處,卻著實讓我毛骨悚然,好像什麼你都知道,有時候彷彿事先將所有事預料到一般。」

    「你多慮了,若不是南子抓住了那個叫文嬛的女子,我便是提供了許恆的地址,也不可能將他們一網打盡……即便只剩下許璉,他回到流民軍中登高一呼,就又是個流民帥。」

    「你看你看……大抵是我做出試探你的言論,都會被你轉到其他話題上。」虞甫無奈地翻個白眼,活動身子站起來,草帽再次扣到頭上,「罷了,虧的是我不為官,若我為官,與你有了間隙,指不定怎樣就被你拿下了,還是做我的桃花仙人逍遙自在——普祥真人以及許恆一家都在郡獄中關押著,朝堂上未曾再降下旨意,暫且只能如此,倒是許慎被你所殺之事,雖被叔父壓了下去,但關於許慎被你殺的傳言還是傳了出去,你可別記恨到我們頭上。」

    正要離開,虞甫又突然轉身,衝著王凝之咧嘴一笑:「差點忘了,過幾日吾妹南子要嫁給許慎之子徐朗,屆時你可一定要賞臉過來啊……」

    王凝之眯著眼:「那我可要恭喜子美兄了。」

    「你這人——」虞甫搖搖頭,「有趣,真是有趣……」

    ……

    各大世家寄過來的慰問性信件全都匯聚到王凝之這邊,他大多匆匆忙忙地看上一眼,然後將王肅之、王渙之兩人抓過來,將一些忌諱說與他們聽,統一交給他倆寫回信,美其名曰考究他二人的書法;家族的部曲與奴婢在昨晚的襲擊殺戮之中死去了不少人,他又一一安排撫卹,論功行賞等等,交代完之後,已然接近黃昏,在屏退陳奇、陳泉他們的時候,讓他們留意郡城內的流民,一些老實可靠的可以收編為部曲,至於情報的蒐集等等,還是一切照舊。

    回到二房時,謝道韞還未吃晚餐,飯菜還在一邊放著,靜靜地等著他,旁邊只有環兒在伺候著,青娥受的傷比較重,只能讓她這段時間好好養傷。

    「回來啦,都處理好了?」見王凝之走進來,謝道韞急忙迎上去,只是剛剛靠近他,就被王凝之一把攬住腰,讓兩人緊緊地摟在一起。

    旁邊的環兒「呀」地一聲驚叫,然後紅著臉急忙摀住眼睛背過身去。

    讓謝道韞臉色一紅,溫柔的目光瞬間散發出絲絲冷意,抬起頭盯著王凝之,有些埋怨,卻沒有將其推開,任由王凝之攬著她坐在餐桌旁。

    「呀什麼呀,又不是沒見過,還不快給郎君盛粥。」謝道韞將怒火轉移到環兒身上,嚇得小婢女渾身一顫,急忙去盛粥。

    訓完環兒,謝道韞轉過頭,恰好看到王凝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又有些不自然,不過很快被她壓下去,說道:「郎君,我叔父回信了,專門說了你的事。」

    「哦?安石公說了些什麼?」王凝之一愣,沒想到一天之中,桓溫和謝安兩人通過不同的方式都在聯繫自己,確實有些吃驚,「該不會勸我做官吧?」

    「郎君怎麼知道的?」謝道韞抿了抿紅唇,「該不會是,郗景興那邊,傳來一些消息吧。」

    王凝之眨眨眼,拉過妻子的小手細細把玩,「景興兄傳來的是桓公的消息,桓公也希望我為官,沒想到如今安石公,竟也希望我為官……唉,為難啊!」

    「有什麼為難的。」接過環兒遞過來的碗,放在面前,用調羹攪拌著,裊裊的熱氣飄起來,將她的小手熏得白皙嫩滑,雖然左手用調羹有些困難,她卻未曾吧右手收回來,反而反握住王凝之的大手,用著力氣,「郎君是有大智慧的人,就應該去做大事,總不能一直閒散在家中。」

    「世上可沒有全知全能之人,有些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不會為官;有些人高大威武,可以統兵作戰,卻受到世人的嘲諷,為名士所輕視。娘子,你真的認為我是做大事的人,還是說,只是為了滿足你心中夫君的形象?」王凝之鬆開謝道韞的手,雙手捂臉,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落在眼前熱騰騰的粥碗上,「我終究不是聖人,不可能算無遺策,不可能預知未來……儘管在拚命地抓取想要挽留的人或物,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個離去,這樣的我,你確定,是做大事的人?」

    房間裡陷入沉默。

    王凝之呆呆地看著面前;謝道韞咬著紅唇;環兒侷促不安地站在一旁,想要說話,卻不敢說,只是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兒。

    「環兒。」半晌,謝道韞一臉平靜地抬起頭,盯著環兒問道,「郎君是聖人嗎?」

    「是。」環兒說道。

    王凝之抬起頭,怔怔地看著環兒,讓小婢女越發驚慌,目光頻繁向謝道韞求助。

    「你知道何為聖人?」王凝之問道。

    「郎君就是聖人。」雖然眼前的二郎讓自己有些害怕,但環兒還是斬釘截鐵地回答,還捏了捏小拳頭。

    「哈哈……」王凝之笑起來,看向旁邊的妻子,剛才凝聚在眼裡的迷茫逐漸消退,「環兒說的不對,我可不是聖人……不過,從今往後,要爭做聖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3
第五十八章 棲霞山紅

    桃花一落,便是初夏。

    陽光就變得熱烈起來,大中午,太陽高高的懸掛在正空,沒有絲毫疲倦地散發著光和熱,每到這個時候,庭院裡的花草就變得有些發蔫。對這種天氣,奴婢們是最不喜歡的,還要汗流浹背地走出房間,端著澆花的小壺,遊走在偌大的庭院,給花草澆水,不過多是有些慶幸,雖然辛苦,卻與那些佃農相比,還是要幸福得多。

    王家大郎安葬後第三天。

    大房這邊依舊有些靜謐,雖然喪禮所用的各類燒紙、縞素都已撤銷,但相比於其他各房庭院中還有奴婢在行走,這邊卻靜悄悄地,平日裡細心打理的花草枯萎了一大片,乾枯的枝葉落在地面上,無人理睬,因為有大樹的原因,整個庭院呈現出光暗的兩極對比,這種情況下,便是有人出來也不會太精神。

    一個小廝緩緩地走進來,臉上帶著擔憂,卻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悄悄地走到偏房,敲了敲門,得到裡面的應允之後,走進去,沒過一會兒,經常跟著何氏的婢女連同小廝一起走出來,她看了看正房,有些猶豫,最後衝著小廝擺擺手,在小廝離開之後,她才推開正房的門,隨著吱呦呦地聲響,正門隨手一推就被打開,讓陽光照進去,婢女皺了皺鼻子,有些霉味兒。

    「少夫人,你又沒吃飯嗎?」婢女的聲音響起來,看著愣愣地坐在軟塌上的何氏,她旁邊的飯菜還有些溫度,卻沒有被動過的跡象。

    似乎剛剛意識到婢女走了進來,何氏輕輕咳嗽了一聲,轉過頭看著她:「玉兒,我實在沒胃口。」

    被喚作玉兒的婢女眼淚就落下來,走到軟塌邊,抿了抿嘴說道:「可是少夫人,你這兩天要麼不吃,要麼少吃,身體比郎君在世時還要削瘦,這個怎麼吃得消,若照此下去,總有一****也會病倒的。」

    「病倒了也好,就不用想這些傷心之事。」何氏嘆了口氣,轉向玉兒,拉著婢女的手,在婢女彎下腰的時候給其擦了擦眼淚,「你手中拿的是信?誰寄來的?」

    「二郎寄來的,聽送信的小廝說,二郎昨日去了棲霞山,記掛著少夫人,所以託人送來的。」玉兒將手中的信件交給何氏。

    何氏一邊拆開信封,一邊說道:「兩天前廬江那邊來了消息,問我有沒有改嫁的念頭,這邊的父母亦是通情達理,說起此事,任我心意,只是被我拒絕了,我很擔心,我與大郎並無子嗣,這番住在這邊,是不是不妥。」

    「這不就是少夫人的家麼,住在自家中,怎會落人話柄。」玉兒回道,看著何氏撕開了信封,從中露出一抹驚心動魄的紅。

    山紅葉。

    何氏手一顫,然後手忙腳亂地將落下來的山紅葉撿起來,放在桌子上,目光怔怔的,削瘦而蒼白的俏臉彷彿被山紅渲染,多了一絲血色,同時眼圈一紅,流下淚來,她急忙用手絹擦拭……這幾日經常睡著睡著就流下眼淚,如今再次落淚,讓眼眶痠疼,她雖然心中愁苦,但人死不能復生,王玄之終究去了,其實她心裡很清楚,只是終究懦弱地選擇不去面對,不去度過這個坎兒。

    如今看到山紅葉,腦海中彷彿再次閃過往昔時光,與王玄之的初識等等。

    「少夫人……」玉兒在旁邊攙扶著她有些顫抖的身體,被她回以微笑制止,將裡面的信件放在桌子上。

    上面大抵是王凝之不走尋常路的產物: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棲霞山紅,盼嫂安好!」

    拒絕了玉兒的安慰,何氏眼圈又紅了起來,只是嘴角卻微微上揚,帶著一絲微笑,將桌子上的一枚山紅葉拿在手上,乾枯的山紅葉脈絡清晰,應該是被人製作成了書籤,卻被王凝之討要過來,寄給何氏,雖然小小的不值一錢,卻像征著一份關懷……觀賞了一會兒,何氏將山紅葉放下,環視著房間,皺了皺眉頭:「玉兒,將窗戶打開,叫些奴婢過來清理一下,飯菜熱一下,我有些餓了……」

    玉兒有些發怔,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重重地點點頭:「嗯!」

    ……

    對於棲霞山,王凝之很熟悉,跟著人過來,就輕車熟路地進了棲霞觀,並從觀主鄭青峰那裡討要來去年的山紅葉,自己留了些做書籤,又分別給家中的妻子、嫂子、弟弟、妹妹等寄過去些,這些也算是棲霞特產,會稽是不會有的,雖不貴重,但圖個新鮮……前提是,忽視掉鄭青峰僵硬的臉。

    不同於第一次過來,棲霞觀只是一個堅持不變革的小道觀,除了每年的辯論之外,在諸多寺廟、道觀之中,名氣並不大,但如今去有些不同,藉著王凝之蹩腳的進化論,以及各種各樣有趣的小故事,通過下山在鄉野之間與各地農人講述,反倒是混得風生水起,連名義上的五斗米道首領杜子恭都有了興趣,派其弟子孫泰前來學習。

    王凝之一來就被曾經救下的流民寨的人圍住,聽著他們的感恩等等,做些客套的回應,等人都散了之後,身邊就只剩下黑七兒還跟在身邊,二人並肩走在山路上,大白鵝在旁邊扭動身子跟著,碰到鳥獸便撲騰著翅膀嘎嘎嘎地一邊叫一邊飛撲過去將其嚇走,然後立刻返回來繞著二人轉圈,似乎是在邀功。

    黑七兒一腳將它提到邊上去,一臉地慎重,聽王凝之給自己講述幾日前的事。

    王氏與許氏的衝突一開始並不被注重,但當謠言滿天飛起以及雙方都有了動作之後,就進入了很多人的視線,被人關注著,所以一有風吹草動就能傳出來,棲霞山離建康很近,連皇帝都知道的事,這邊自然也有耳聞……由於經常走街串巷,這邊也乾脆被王凝之安排著蒐集各類信息。

    「公子,那許慎真的是被你所殺?」聽著王凝之有些渲染地講述,特有的語言魅力將黑七兒勾入其中,彷彿自己就是裡面的主角兒一般,雖然王凝之沒有說許慎的死因,但代入進去之後,精明的黑七兒還是有了發覺。

    王凝之嘴上帶著笑,看著大白鵝因為被主人踹開有些焦急的模樣,隨口回答道:「他只是被自己所殺罷了,不要亂想,也不要亂說。」

    「哦……」黑七兒懊喪地低垂這頭,半晌之後說道,「咱們不去亂想,但外面那些世家公子們可不會聽話,今早兒我從那孫敬遠身邊經過,就聽其與人說起此事,還說公子很厲害,大凡與伯遠公子有關之人,全被你給……。」

    「未曾親眼所見,他們也只能猜測,無需多慮,便是他們認定我動的手,也不會亂說話,最多心裡忌憚一些罷了。」王凝之伸出手,修長的手指透過陽光動了動,打斷黑七兒的話,「如此乾淨的手,怎可能惹上塵埃?」

    道觀多是小巧精緻,多轉折,前面幾顆瘦竹隨風輕輕搖晃,帶動著牆上的影子也無聲搖曳,從瘦竹旁經過,正要轉彎,迎面就遇上了兩個陌生的面孔。

    對面的兩人停下,一人寬厚平和,面帶微笑;另一人面容俊逸,盯著王凝之的目光卻有些驚異,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恐懼。

    「叔平兄,又見面了。」帶著微笑的那人衝著王凝之點點頭說道,「在下孫泰孫敬遠,數年前跟隨師傅給尊公診過病。」

    「原來是敬遠兄,還請恕我眼拙,一時間未曾認出,旁邊這位是?」得知這就是孫泰,王凝之多看了幾眼,順帶看了看旁邊之人,卻發現自己被孫泰叫了名字之後,孫泰旁邊那人臉色一變,更是在自己詢問他之時轉身就走。

    「我……我還有事,就先行一步。」

    王凝之眯起雙眼,盯著那人漸行漸遠。

    「咳……他叫許珍,是……」孫泰急忙解釋。

    王凝之終於確認:「義興許氏?」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7:53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機會

    由於許珍的原因,並未與孫泰過多交談,對方就藉故離去,不過卻言談之中對王凝之頗為重視,同時做出邀請,希望與鄭青峰的論道之中,可以再次與王凝之會面之類的云云。

    回了房,不一會兒黑七兒端來一些飯菜,好在兩人都不講究,一邊吃飯一邊交談。

    「沒想到公子這麼厲害,那許珍竟然直接被公子嚇跑了。」彷彿發生在王凝之身上的事,能讓黑七兒也感到與有榮焉,一邊吃飯一邊誇讚個沒完,卻也沒忘了王凝之交代的事情,玩笑過後便說道,「公子交代的事我已經傳下去了,虎叔表示沒有問題,只是不清楚公子要好手有何用?」

    王凝之細細咀嚼著米飯,吞嚥下去之後盯著黑七兒看,並沒有立刻回答問題,反而問道:「黑七兒,你道法學得如何了?」

    「還行吧,前些日子還得了觀主的誇獎。」前面還謙虛著,不過終究是少年心性,在親近之人面前,黑七兒很快就露出驕傲的模樣。

    「真的?」

    「我還能騙公子不成?」

    「那就好。」王凝之的目光變得深沉起來,在旁邊的手絹上擦了擦手,從床上的行李處拿出來一張地圖,正是會稽郡的地圖,上面被他標註著很多點,遞給黑七兒,看著少年認真看著,他說道,「仔細看看,你覺得這是何物?」

    「地圖?」黑七兒有些不確定,手指在地圖上點來點去,沒過多久,突然間抬起頭,盯著王凝之問道,「公子……這,這可是公子安排的那些人……?」

    將地圖收回來,盯著黑七兒,王凝之說道:「我若沒有猜錯的話,黑七兒,你應該不姓黑吧?」

    黑七兒懦懦地道:「嗯,黑七兒是諢號,我本姓朱,名字嘛……還是七。」

    「朱七?和吳郡朱氏可有關係?」

    「北方南下的,有沒有關係,我也不清楚。」黑七兒搖搖頭,「公子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願意來幫我做事嗎?」王凝之眯起眼,「那天流民軍夜襲,家裡的部曲奴婢損失不少,我會向觀主要些人給我維持眼線,同時你們也可以在會稽傳道……至於說你的虎叔他們,我另有用處,你若是不願意,我就不跟你說了,畢竟那邊可不如這邊安全……」

    「公子你這算得上威脅了……」黑七兒一拍桌子,和王凝之對視,然後兩人紛紛一笑,似乎都明白雙方算是各取所需,「不過我樂意。」

    對於黑七兒,王凝之一直覺得很奇怪,從流民寨中第一次遇見就覺得不妥,實在是這個人和流民寨中的其他人有太多太多的不相同,甚至可以說格格不入,所以一開始,他就沒有將其當做普通的流民對待……雖然年齡有些小,卻也能看出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唯一不清楚的是寒門還是豪族,這倒不是問題,既然明白了黑七兒為何如此急切的攀附上自己,也就可以鬆一口氣。

    他最忌憚的是沒有目的的人,只要可以各取所需,他就可以用。

    「你讓你的虎叔帶著我需要的人前往會稽郡一個叫做桃園的地方,裡面的主人自號桃花仙人,讓他們表明身份便可入駐,速度要快,我這次過來事情辦完之後就會回去安排他們做事——記住,好手,最重要的是要老實。」

    「桃園?好,我記住了。」

    ……

    對於五斗米道出現的新派思想,杜子恭顯然是重視的,否則也不會派要最重視的弟子前來,看樣子無論好與壞,至少在表面上,算是承認了棲霞觀的存在。

    鄭青峰對此是又驚又喜:喜得是被承認了,一直以來不受重視的棲霞觀卻成了新派思想的發源地;驚得是畢竟用了王凝之的理論,而且這個理論還不完善,表面上說說是可以的,但往深處挖掘,只會理屈詞窮,也正是如此,才會在得知孫泰要來交流的消息之後,邀請王凝之前來。

    儘管說為官失意,只能醉心於精修道法,以往沒有名氣之時也並不在意,但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他如何能不心動……王凝之坐在蓆子上,看著慇勤地給自己倒茶的鄭青峰,頗為無奈,只好說道:「觀主,我都已經來了,你大可不必如此,既然得了你收藏的山紅葉,那麼幫棲霞觀一把亦非不可,只是,我對道法可不如你,若是要我直接與孫敬遠論道,我可不干啊。」

    「絕不會為難你,只需要在我與敬遠論道之中,涉及到『進化論』觀點之時,叔平你能幫襯一把即可,要知道,我畢竟不善言談,有時有心卻無力,以往每年的辯論,都是因此而輸掉。」鄭青峰搖搖頭,連帶著山羊鬍子輕輕地搖曳,似乎因為王凝之的答應變得輕鬆許多。

    「我一定盡心盡力,只不過觀主,我覺得你只將目光放在這裡,有些不妥,何不試著將目光放長遠一些,倘若真心只能看別人的眼色,恐怕,棲霞觀也照舊無法壯大。」伸出手輕輕地敲打桌子,習慣性眯起雙眼,王凝之說道,「觀主難道不希望新派思想傳遍天下,不說獨佔梢頭,也應該能與上清派分庭抗禮?亦或是百年千年之後,依舊有流傳?」

    鄭青峰低垂下頭:「怎會不想,做夢都想,只是如今看來,有生之年我怕是做不到了。」

    「觀主不要妄自菲薄,不去嘗試,怎可輕易言敗。」

    「叔平可有高見?」

    王凝之站起來走到門前,向外看了看,見沒有人,將門關上,然後走到鄭青峰跟前小聲說道:「道觀裡每段時間都有下山傳道行醫之事,如今有了黑七兒他們配合,可以通過講些故事來傳播,但棲霞山屬於建康,建康之人,非富即貴,上清派居多,可謂困難重重……觀主不如挑些精明一些的道人,隨我前往會稽,看如今情況,會稽郡守應是落在我叔父身上,在那邊傳道,我自然會祝一臂之力。」

    順了順山羊鬍,鄭青峰饒有深意地盯著王凝之:「叔平的意思是說,應派人去其他郡內傳道,不要拘泥於建康一處?」

    「正是。」王凝之點點頭。

    「可以在會稽嘗試一番,所以我派些人這次跟隨叔平你一起回去?」

    「沒錯。」

    「嘶……王叔平啊王叔平,你不就是想從我這裡抓些人過去幫你做事麼,至於繞那麼遠的話題?」

    正拿起茶杯要喝一口的王凝之一滯,不好意思地看向鄭青峰:「咳咳……觀主真明智,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企圖。」

    「你直接說不就得了?」鄭青峰有些無奈,走過去打開門,「合則兩利的事,放心吧,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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