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明星] 大戲骨 作者 : 七七家d貓貓 (連載中)

 
mk2258 2017-2-13 21:01:51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82 1150342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3 20:24
1701 窮追不捨

    達米恩的緊張和侷促,不是藍禮簡簡單單一兩句話就可以瓦解消除的,就好像藍禮無法明白達米恩為了籌資拍攝「爆裂鼓手」到底經歷了多少坎坷一般,而達米恩也不知道藍禮到底經歷了多少打磨才能夠詮釋出「爆裂鼓手」的真實感。

    「爆裂鼓手」之於達米恩的重要性,聖丹斯之於達米恩的重要性,這是一位年輕導演在職業剛剛起步階段的所有希望。

    藍禮也明白這一點,他也沒有期待著自己的一句話就可以化腐朽為神奇,而是主動將宣傳電影的重任接了過來,在記者們熙熙攘攘的提問之中,牢牢地把所有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爆裂鼓手」的身上。

    「傳聞說,當初你和達米恩是在奧斯卡之夜意外巧遇的?」

    「是的,我需要一點新鮮空氣和一點食物補充能量,我們在落日塔酒店對面的餐廳碰面。達米恩向我展示了一段』爆裂鼓手』的短片,我決定成為這部作品的製片人。就是如此簡單。」

    「那麼到底是什麼打動了你?畢竟,以你的能力和水平,現在在整個好萊塢裡應該可以隨意挑選劇本,而達米恩僅僅只是拍攝了一部作品的新人導演。」

    「如果我說,我相信這部作品能夠成功,你們相信嗎?哈。顯然是因為我看到了這個角色的發展潛力,我還是希望挑戰一些不同的角色。」

    「從』醉鄉民謠』到』爆裂鼓手』,連續兩部作品出演了音樂題材,這是不是意味著,你的新專輯即將發行了呢?之前在』爆裂鼓手』演唱會之上,你也給予了肯定的答覆,對嗎?」

    「哈,被抓現行了。是的,我的確在陸陸續續準備新專輯,但正如大家所看到的,演員依舊是我的本職工作,之前我剛剛完成了一部克里斯托弗的作品,接下來還有另外一部配音作品,等相關工作結束之後,我會開始籌備的。」

    「那麼連續拍攝兩部音樂題材作品,請問有什麼區別呢?」

    「哦,這是兩部非常非常不同的作品。嚴格來說,我不會把兩部作品都成為音樂題材,它們的共同點就是,男主角的生活與音樂有關,僅此而已。』醉鄉民謠』講述了一個堅持的故事,而』爆裂鼓手』則講述了一個突破的故事,某種層面來說,它們展現出了藝術和生活的兩個不同側面。」

    「接下來,你是否還願意拍攝音樂題材作品呢?甚至於歌舞電影?」

    「如果遇到好的劇本,當然,為什麼不呢?歌舞電影顯然是我至今為止都沒有接觸到的類型,這應該是非常有趣的一次挑戰;但就目前而言,我暫時沒有想法,接下來,我還是希望能夠嘗試一些不同類型不同風格的角色。」

    你來我往,一問一答。

    藍禮和記者之間的節奏十分快速,一個提問與下一個提問之間幾乎沒有間隔喘息的空間,站在一旁的達米恩已經完全跟不上速度,僅僅只是旁聽都顯得有些信息量太大,那些聽起來普通而平常的內容,卻在藍禮的加工和複述之中變得風趣幽默起來,讓全場氣氛始終保持著愉快。

    達米恩轉頭看向藍禮,視線之中不由閃爍著一抹崇拜的光芒。

    「藍禮,請問一下』地心引力』和』醉鄉民謠』兩部作品,你個人更加喜歡哪部作品?一部作品擊敗了另外一部作品躋身奧斯卡提名五強,是不是有些遺憾?」

    忍了又忍,問題終於還是沒有忍住。

    藍禮也沒有生氣,而是輕笑了起來,「你們今天的忍耐功力真不錯。」一句調侃讓記者們都紛紛低笑了起來,「我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如果你們好奇的話,我之前在座談會之上已經回答過了,你們可以重放看看。」

    「你在座談會上表示,這是一個陷阱,你拒絕回答。」立刻就有記者不甘地抱怨到。

    藍禮攤開雙手,「看,標準答案已經給出來了。」那堂堂正正的模樣沒有絲毫的慌張和侷促,依舊延續了自己的態度。

    「你自己覺得,哪一部作品的表演更好呢?」

    既然話題已經提起來了,那麼急著就絕對不可能輕易放棄了。原因?這就是奧斯卡提名名單出爐之後的最火熱話題。

    時間先倒退回到2006年頒獎季,對於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是格外特別的一個年份。

    先是在2004年奉獻了「飛行家」這部精彩絕倫的作品,整個頒獎季可謂是頭號熱門,結果卻在奧斯卡之上輸給了當年逆天開掛的傑米-福克斯——後者憑藉「靈魂歌王」和「借刀殺人」贏得最佳男主角和最佳男配角提名,並且最終登頂影帝,這使得當年不少人為萊昂納多抱憾扼腕。

    後是在2006年出演了「無間行者」和「血鑽」兩部作品,雙雙交出了令人喝彩的表演,在頒獎季前半段可謂是無人能出其右,強勁的風頭牢牢鎖定了影帝爭奪戰的頭號種子席位,縱橫好萊塢多年的功勞與屢屢錯過獎項的內疚,讓萊昂納多悄悄地佔據了不敗之地。

    但分票危機卻不容忽視。

    「無間行者」因為馬丁-斯科西斯的勞苦功高而在頒獎季強勢領跑,儘管這不是老馬丁個人最好的作品,但當年能夠與其相抗衡的重磅級作品確實沒有,這使得作品本身的強勢遙遙領先,負責製作發行的華納兄弟則把大部分公關力量放在了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之上。

    「血鑽」的作品整體質量則落在了第二集團——乃至第三集團,電影剪輯和音響效果等技術獎項有著不俗競爭力,但更多份量還是集中在兩位演員身上,男主角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以及男配角傑曼-翰蘇(Djimon-Hounson),發行公司能夠花費更多精力在表演獎項之上。

    問題就在這裡了,「血鑽」的發行公司也是華納兄弟。

    換而言之,華納兄弟的公關力量有限,他們必須做出取捨。

    客觀來說,當年萊昂納多在「無間行者」裡的表演比「血鑽」更加出色也更加出彩,給觀眾留下的印象更加深刻;同時,再加上「無間行者」的整體質量略勝一籌,這也意味著後期衝刺階段的學院公關能夠佔據更多優勢。

    不少業內人士都認為,如果華納兄弟乾脆利落地放棄「血鑽」,主推「無間行者」,那麼萊昂納多也許在2006年就能夠贏得奧斯卡了;但現實情況卻更加錯綜複雜。

    「無間行者」可謂是群星雲集,男主角有兩位,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和馬特-達蒙;男配角也有兩位,傑克-尼科爾森和馬克-沃克伯格。

    四位演員都能夠衝擊表演獎項,但所有人都知道,四個人全部都贏得提名,這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主角部門。在奧斯卡歷史上,配角部門裡,一部作品佔據兩個提名席位的情況著實不少,但主角部門的雙提名卻非常困難。

    1950年的「彗星美人」一共贏得了十四項提名,與「泰坦尼克號」並列高居奧斯卡提名數量的榜首位置,而當年技術獎項部門還遠遠沒有1997年來得全面,「彗星美人」之所以能夠創造如此記錄,就是來自於演技部門的全面爆發:

    兩個最佳女主角提名,兩個最佳女配角提名,一個最佳男配角提名。足足五個演技提名,成為了歷史長河裡的一道獨特風景線。但……如此奇蹟現在已經幾乎不可能複製了。

    華納兄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率先掉隊的是業內口碑平平的馬特-達蒙,然後金球獎之上,萊昂納多憑藉兩部作品雙提劇情類最佳男主角,而傑克-尼科爾森和馬克-沃克伯格則雙雙提名最佳男配角,這就頓時讓華納兄弟更加難產了。

    經過一番內部利益權衡,他們決定……哪個都不放棄。因為其中的利益糾葛著實太複雜,放棄哪一個都沒有辦法。

    傑克-尼科爾森希望收穫自己的第十三次奧斯卡提名——打破自己保持的記錄,馬克-沃克伯格希望收穫自己的第一次奧斯卡提名——同為波士頓幫的馬特-達蒙力挺馬克;「血鑽」的導演愛德華-茲威克(edward-zwick)希望贏得自己的首次最佳導演提名——儘管以製作人身份已經憑藉著「莎翁情史」和「毒/品網絡」提名了兩次;萊昂納多自然不必多說,希望贏得自己的第一座小金人。

    於是,華納兄弟全盤跟上,後來,因為萊昂納多領先優勢比較明顯,華納兄弟的公關就稍稍放鬆了些許,更多精力集中在了相對弱勢的馬克身上,結果卻鬧了一個雞飛蛋打。

    「無間行者」只拿了一個最佳男配角提名,屬於競爭力最弱的馬克-沃克伯格,這差一點就毀掉了馬丁-斯科西斯的最佳導演和最佳影片爭奪戰;「血鑽」則拿到了最佳男主角和最佳男配角提名,卻丟掉了最佳導演提名。

    這對於萊昂納多來說是一場災難,「血鑽」從實力到名聲再到業內認可,全面落於下風,幾乎就提前宣告了他無緣影帝的噩耗。結局果然也是如此,繼傑米-福克斯之後的另外一名黑人,福裡斯特-惠特克以「末代獨/裁」後來居上,首次提名就順利登頂。

    現在,同樣的情況又來到了藍禮身上。

    業內普遍認為,「醉鄉民謠」的表演更加出色也更加優秀,但最終卻是「地心引力」斬獲了奧斯卡提名——當然,「地心引力」的作品實力超過了「醉鄉民謠」,這是一件好事,可是……又有誰知道藍禮不會步上萊昂納多的後塵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3 20:24
1702 作品為王

    2006年,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錯過了大好局面,與奧斯卡影帝失之交臂,再次證明了學院公關充滿了無數變數,實力不是得獎的唯一標準,如果公關策略出現了錯誤,那麼大好形勢也可能就此葬送。

    在那之後,萊昂納多已經連續七年無緣奧斯卡提名,今年的「華爾街之狼」在最後時刻掉隊,依舊處於漫長的「宿醉」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結束。

    現在輪到藍禮了。

    同樣是正值巔峰,同樣是兩駕馬車,同樣是業內口碑更弱的作品入圍提名……當奧斯卡提名名單公佈的時候,幾乎所有業內人士所有媒體記者都第一時間將藍禮和萊昂納多聯想了起來,唯一的不同就在於,「地心引力」今年的整體實力是更加強勁的,但製作發行公司卻是華納兄弟——2006年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那個華納兄弟。

    對於藍禮的回應,每一位記者都摩拳擦掌。嚴格來說,不要說記者了,就連觀眾和影迷們都不由產生了好奇,不僅座談會之上提起了這個問題;而藍禮把話題重新拋給了觀眾之後,現場熱火朝天的討論更是直接證實了這一點。

    因為聖丹斯的異軍突起,大批大批記者從洛杉磯趕往帕克城,幾乎每個人的腦海裡都齊齊浮現出了相同的問題,就苦苦等待著今天的首映式,希望能夠正面從藍禮這裡得到回應,現在好不容易挑起了話題,他們又怎麼可能輕易放棄呢?

    「你自己覺得,哪一部作品的表演更好呢?」記者還在不依不撓。

    藍禮忍不住就輕笑了起來,「那麼你期待著什麼答案呢?」這是在……耍無賴嗎?現場記者立刻就準備開口反駁——又或者是咄咄逼人,但藍禮沒有給他們機會。

    「我是認真的。」藍禮的表情依舊輕鬆,狹長的雙眼微微彎了起來,「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希望我做出什麼回答。從技術角度來說,兩部作品的表演之中,我都竭盡全力、傾盡所有,在我能力範圍之內達到了最佳,這是對導演的尊重,也是對工作的尊重。作為一名演員,我不認為有高低之分。至於從情感角度分析的話,我在座談會之上已經聊了許多,答案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誠懇而專注。

    藍禮注視著眼前的記者們,心平氣和地給出了回答。

    其實,他說謊了。他知道記者們在期待著什麼——

    如果選擇了「地心引力」,那麼記者就可以吐槽一向清冷的藍禮居然展開學院公關了;如果選擇了「醉鄉民謠」,那麼記者就可以煽風點火說藍禮對奧斯卡不滿。

    不管是什麼答案,記者都可以製造出更多熱點,即使藍禮沒有多說什麼,後續的話題都可以就此延伸展開,在頒獎季之中好好地熱鬧一把,正好,現在好萊塢缺少繼續「批判」藍禮的素材呢。

    藍禮願意從情感角度選擇「醉鄉民謠」,不是從頒獎季角度出發,而是從藝術創作出發,他在座談會之上的回答總是能夠擊中廣大藝術愛好者、藝術創作者們的心情,每一位喜歡「醉鄉民謠」這部作品的觀眾都可以感受到藍禮的真誠,這與奧斯卡、頒獎季是沒有關聯的。

    但記者們的咄咄逼人卻顯然是希望製造更多波瀾,藍禮又怎麼可能輕易上當呢?

    回答完畢之後,藍禮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記者們,沒有說話。

    突然之間,氣氛就冷卻了下來,剛剛的熱鬧喧嘩似乎還在耳邊縈繞湧動著,轉眼就陷入了面面相覷的清冷,記者們正在思考應該如何銜接提問、而藍禮則毫無預警地掐斷話語,一問一答的無縫銜接模式就這樣被猛然打斷了。

    如果僅僅只是如此,最多也就是被打斷一個兩個節拍,記者們回過神來之後,隨即就可以再次完成銜接,所謂的空檔也不會太明顯,但問題就在於,藍禮依舊在靜靜注視著眼前的記者們,那雙清亮的眸子一點一點地將光芒收斂下來,然後整個人的氣質就再次變得清冷而疏離,眼底深處甚至可以捕捉到一抹寒意,讓人不寒而慄。

    過去這幾天時間裡,藍禮整個人都顯得輕快而明朗,展現出了與平時截然不同的模樣,記者們幾乎就要忘記了,眼前這個男人是無比危險的,不僅僅是惡作劇大魔王那麼簡單,記者們站在他的面前總是無法佔到便宜,稍稍不注意就要狼狽收場了。

    現在,藍禮身上的那股危險氣息就再次瀰漫了開來。

    沐浴在藍禮的視線之下,那股氣場與氣勢就緩緩施壓過來,記者們可以明顯感覺到:藍禮不喜歡這個話題,他也絲毫沒有掩飾的打算,如果他們再繼續逼問下去,恐怕藍禮就要展開反攻了。那麼……

    不由自主地就打起了冷顫,然後話語就卡在了喉嚨之中。於是,現場的節奏才被徹底打斷,卡在了一個奇怪的位置。

    藍禮卻毫不在意,視線緩緩掃視過去,全場都沒有出現任何聲音,他也就收回了視線,嘴角輕輕勾勒出了一個弧度,卻捕捉不到任何笑意,「既然沒有問題了,那麼我和達米恩就先告辭了,希望你們會喜歡這部作品。」

    隨後,藍禮轉過身,輕輕拍了拍達米恩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就揚長離去了。

    達米恩有些猶豫,因為現場的氣氛似乎不太美妙,現在就這樣離開,真的沒事嗎?

    眼前的記者們一個個欲言又止,視線牢牢地鎖定住了藍禮的身影,卻終究沒有人開口挽留,那股靜默衍生出了一種奇妙的和諧感,達米恩懵懵懂懂地收回了視線,一路小跑地追上了藍禮,朝著電影院放映廳方向走了過去。

    一直到腳步靠近了拍照區的時候,身後的記者們才再次發出了聲響,那短暫的沉默和僵硬似乎從來不曾發生過一般。

    達米恩還是忍不住連連回頭,眼神裡寫滿了不確定,「藍禮……」他試圖詢問一下記者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卻不知道應該從哪裡切入。

    藍禮轉過頭來,察覺到了達米恩的不確定,卻沒有過多解釋什麼,只是轉移了話題,「做好準備走進放映廳面對觀眾了嗎?這是屬於你的時刻。」

    達米恩還是有些心神不寧,但首次參加正式紅地毯的緊張和期待,讓腦子亂糟糟的,無法完整清晰地思考,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藍禮的腳步走進了放映廳,然後眼前的景象就帶來了直接而兇猛的震撼,瞬間讓達米恩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起來。

    八百人。

    整個放映廳裡的八百個席位已經全部坐滿,座無虛席,將空間裡的每一個角落都塞滿,幾乎就要滿溢出來;然後注意到藍禮和達米恩的現身,全場觀眾集體起立,紛紛送上了掌聲,以最熱情也最直接的方式表示歡迎。

    之前就已經抵達現場的JK-西蒙斯也主動迎了上來,臉上帶著憨厚可親的笑容,張開雙臂擁抱住了達米恩,然後就看到了滿臉震驚、幾近呆滯的達米恩,沒有反應,西蒙斯也是滿臉訝異地看向了藍禮,投去了詢問的視線。

    藍禮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當初「太平洋戰爭」的首映式,他的心情也差不多,他可以理解達米恩的心情。

    達米恩已經完全被眼前的盛況驚呆了,完完全全沒有想到全場滿座的景象居然具備了如此強悍的視覺衝擊力,更重要的是——「外面……」達米恩指了指身後,朝著藍禮投去了詢問視線,眼神裡充斥著困惑的光芒。

    紅地毯之上,超過八百名觀眾。

    放映廳之內,超過八百名觀眾。

    這幾乎讓人開始懷疑,這不是聖丹斯,而是多倫多,如此盛況絕對是聞所未聞的。這不是達米恩第一次參加聖丹斯,但他卻從來不曾經歷過如此場面,人數的優勢就這樣如同驚濤駭浪般地鋪面而至,製造出了一種碾壓感。

    現在,什麼記者什麼緊張什麼忐忑,全部都煙消雲散,滿眼滿心都只剩下這全場滿滿噹噹的觀眾。

    藍禮沒有解釋,只是微笑地對著達米恩說道,「我告訴過你,這是屬於你的時刻。接下來我們就要一起進入電影的世界了。」

    這就是達米恩夢寐以求的時刻:與電影愛好者們在聖丹斯的舞台上,分享自己的藝術、自己的夢想和自己的創作,然後互相交流、互相爭論、互相啟發,繼而探討出不同的藝術風格。

    現在,這一切正在發生。

    達米恩愣愣地點點頭,但情緒卻開始一點一點地插上翅膀,肆意翱翔、徜徉飛揚。

    全場掌聲之中,藍禮和達米恩等人順利落座了,這裡是聖丹斯,一切以電影為先,沒有客套寒暄的採訪環節,主創人員打過招呼之後,就可以進入電影放映環節了,現在就是如此。

    放映廳之中的燈光徐徐暗了下來,周圍還有著嗡嗡的低低響聲,不能算是吵鬧,更多是躁動,全場觀眾都顯得有些激動和亢奮,等待了又等待的電影作品終於要上映了,越是臨近就越是亢奮,難免就有些按耐不住。

    在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鼓點就開始在耳邊敲響。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3 20:25
1703 爆裂鼓手

    「爆裂鼓手(wHiPLASH)」。

    漆黑一片的大屏幕之上出現了電影標題,同時,耳邊就傳來了低低的、悶悶的鼓點聲響,如同從遙遠天際邊傳來,然後字幕消失了,整個放映廳都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當視覺、味覺和嗅覺等等被黑暗所屏蔽之後,五感的其他觸感就漸漸開始放大。

    聽覺和觸覺的敏銳彷彿可以感受到空氣流動的絲絲聲響,音響裡傳來的鼓點也就變得更加清晰而沉重起來,那一聲一聲鼓點穿透皮膚表面的毛孔,一點一點地滲透到血液之中,慢慢地、慢慢地讓肌肉開始微微顫抖,就如同鼓槌擊打在了靈魂之上一般。

    音響效果和視覺效果的錯位,製造出了一種奇妙的觀影體驗。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點,從慢到快,從緩到急,整個節奏韻律有條不紊地緩緩提升,架子鼓的節奏感所製造出來的聽覺感受在黑暗之中被徐徐推向了一個全新高點,血液開始汩汩沸騰起來,全場的躁動和雜音全部都捲入了鼓點聲響之中,腦海之中的雜亂思緒徹底消失,全世界只剩下鼓點,放鬆身體,沉浸其中,盡情感受那種韻律感所帶來的微妙快/感。

    「咚咚咚咚咚咚!砰!」

    鼓點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澎湃、越來越洶湧,最後如同疾風驟雨般地宣洩而下,在巔峰之處剎那間戛然而止,一聲重重的巨響將整個鼓點節奏直接切斷,狂風暴雨突兀而乾脆地戛然而止,從極度躁動到極度安靜,剎那間的轉換製造出了一種高空墜落時自由落體的快/感,但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味這種極度反差所製造出來的刺激,大屏幕就亮了起來。

    柔和的冷色調光芒撕開了全場的黑暗,但全場觀眾還是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眼睛需要稍稍適應適應,從聽覺轉換到視覺的生硬轉場,製造出了一種生理層面的不適,成功引起了現場觀眾的注意力。

    但他們卻不知道,相較於後續,這根本就不能算是「生理不適」。

    狹長的走廊盡頭,少年坐在架子鼓後面,停下手中的鼓槌,兩隻手臂以不同的姿勢支撐在大腿之上,讓手臂肌肉稍稍得到放鬆,氣喘吁吁地盯著眼前的架子鼓,即使隔著長長的走廊,依舊可以感受到他的不滿。

    他彎下腰,開始調整吊嚓的支撐,但因為距離太遠,無法識別面部表情,也就無從得知,到底是把剛剛演奏的遺憾和瑕疵歸咎到吊嚓之上,還是剛剛的激烈演奏讓吊嚓開始鬆動。不管如何,他調整了吊嚓之後,又把爵士鼓的鼓面擦拭了一番,並且調整了自己的位置。

    似乎正在全力做好準備。

    調整結束,他就再次開始了擊鼓的動作。

    開始階段,肌肉放鬆、動作舒展,鼓點稍稍顯得有些散漫隨意,但整個人都享受其中;而後鏡頭就開始沿著走廊緩緩朝前推進,少年就漸漸進入了狀態,左手、右手、左腳,整個擊鼓架勢完全擺好,鼓點就如同雨打沙灘般地宣洩下來,一個個坑坑窪窪重疊在一起,卻依舊能夠分辨出形狀輪廓,慢慢地慢慢地就交錯融合起來,最終形成一片汪洋。

    「咚咚咚。咚咚咚。」

    擊鼓速度越來越快,但鼓點與鼓點之間的銜接依舊保持了清晰和圓潤,那種鮮明而輕快的節奏感如同一縷陽光般,在藍綠色的冷調光線之中穿透過來,帶來了一種奇妙的聽覺感受,即使對架子鼓和鼓點沒有太多瞭解,也能夠沉浸在節奏的韻律之中。

    近了。更近了。

    那張青澀的少年面容出現在了大屏幕之上,赫然是藍禮-霍爾,但此時,全場觀眾卻完全沉浸在了鼓點節奏之中,開場的光線變奏、鏡頭推進、聽覺效果等等所製造出來的浸入式觀影體驗,讓他們的注意力還是牢牢地被鼓點掌控。

    眼前少年是大學生模樣,短短的頭髮略顯凌亂邋遢,下頜留著一片青青的鬍渣,滿頭汗水讓整個人顯得有些狼狽;白色T恤搭配牛仔褲,但此時T恤卻依舊被汗水濕透,青春洋溢的荷爾蒙氣息就這樣撲面而來。

    「抱歉,呃……抱……歉。」

    鏡頭在門口停了下來,少年的鼓點被打斷了,他抬起頭來,有些慌亂地揚聲說道,因為太過緊張,以至於有些結巴,然後還主動站立了起來,抬手示意了一下,表示自己立刻就會離開。

    鏡頭一個調轉,然後就可以看到JK-西蒙斯那個蹭光發亮的光頭在幽暗走廊之中若隱若現,一襲全黑服裝的裝扮,更是帶著些許清冷和嚴肅,周圍的光芒似乎都被那黑色身影所吸走,如同地獄使者般幽幽地冒了出來。

    「沒事兒,坐著。」黑西裝往前走了兩步,走到了一束燈光之下,如同聚光燈般將整個臉部輪廓都勾勒了出來,「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有些坐立不安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隱隱地可以察覺到他的緊張,不僅僅是被外人打破演奏的慌亂,還有一絲學生見到老師的堂皇,「……安德魯。安德魯-內曼。」停頓片刻,又補充了一句,「先生(Sir)。」

    「幾年級?」黑西裝聲音低沉,帶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我是……新生。」安德魯的聲音悄悄地低了下去,那種口乾舌燥的心虛感一點一點滲透了出來。

    黑西裝完全面無表情,似乎面部肌肉失調了一般,說話的時候也只有嘴巴周圍的一圈肌肉在運動,讓那種莊重肅穆的感覺越發沉甸甸起來,「你知道我是誰嗎?」

    安德魯輕輕頜首點頭,視線有些飄忽不定,幾乎不敢正面看向黑西裝,焦點忍不住朝著周圍的黑暗漂移,「是的,先生。」

    黑西裝依舊是殭屍臉,「所以,你知道我正在尋找鼓手。」

    「是的,先生。」安德魯吞嚥了一口唾沫,越發不安。

    「那麼,你為什麼停止演奏了?」黑西裝直接丟出了質問,不是提問,而是質問,那股居高臨下的嚴厲氣勢就瀰漫了出來。

    安德魯愣了愣,不斷眨眼睛的動作洩露了他的緊張,但他還是正襟危坐起來,手中的鼓槌調整了好幾次,這才找到了正確方向,而後也沒有時間喘息和思考,就這樣糊裡糊塗地再次開始擊打架子鼓。

    此時就可以明顯感覺到,安德魯的手臂開始發緊,鼓點明顯出現了生澀感,缺少了剛才那種珠圓玉潤的連貫性,緊張的情緒終究還是影響到了發揮,但度過了最開始一個八拍的艱難之後,狀態就漸漸出來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膽識讓原始的天賦完全綻放了出來。

    結束了一小段表演之後,安德魯主動停止了演奏,抬頭看向了黑西裝。

    黑西裝依舊波瀾不驚、面無表情,靜靜地說道,「我讓你繼續演奏了嗎?」

    這……?

    安德魯有些語無倫次,「呃……」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視線快速飄移著,無處安放,臉色完全僵硬起來,「抱歉……呃……我……先生……」

    「我是問,你為什麼停止演奏?」黑西裝打斷了安德魯的動作,「而你的回答則是搖身一變成為了公仔猴。」

    「抱歉,我……」安德魯真正的無所適從,他有些跟不上黑西裝的節奏。

    黑西裝又一次打斷了安德魯的話語,一邊脫下西裝外套一邊開口說道,「讓我看看基本功。」而後把西裝外套掛在了旁邊的衣架上。

    「好,先生。」安德魯微微抬起下巴,出現了一秒的愣神,但還是條件反射地回答到。

    安德魯切入了一個基本節奏,但隨即黑西裝就制止了他,「雙倍搖擺。」而後,他還主動擊打著節奏,讓安德魯能夠適應自己的風格。

    安德魯輕輕頜首表示明白,隨後開始擊打。

    「不,不,雙倍搖擺。雙倍起來!」黑西裝連連搖搖頭,以自己的擊掌節奏來牽引著安德魯的吊嚓擊打聲,「快點!快點!」

    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但安德魯還是稍稍有些不安,沒有能夠把速度完全提升起來,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斷強調著「不要出錯不要出錯」,那青澀稚嫩的臉龐之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緊張。

    然後整個鏡頭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完全貼在了安德魯的臉龐之上,可以近距離地感受到表情和眼神裡的情緒細節,就連音響效果都發生了變化,整個世界只剩下雙倍搖擺的吊嚓聲,清亮而密集地響動著。

    「砰!」

    推門關門的聲響打斷了吊嚓聲的韻律,安德魯猛地抬起頭來,然後就只看到了一個空蕩蕩的門口——黑西裝離開了。

    安德魯懊惱而後悔地抬起頭來,緊緊咬著牙齦,無法掩飾自己的失望,試圖做點什麼,卻連雙手都不知道應該放在那兒。

    「咔嚓」,大門再次被推開,黑西裝又重新出現了,去而復返的驚喜讓安德魯抬起頭,目光有些呆滯地注視著黑西裝,挺直了腰桿來表示自己的尊重。

    「哎呦,忘記外套了。」黑西裝卻是滿臉輕鬆,從衣架取下自己的外套,什麼都沒有多說,又轉身離開了。

    失望。希望。再次失望。

    連續兩次情緒落差,讓安德魯就這樣僵硬在原地,甚至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麼表情,只是那雙眼睛裡的光芒慢慢黯淡了下來,最後肩膀重重地耷拉下來,連帶著腦袋也低垂了下來,就如同蔫了的向日葵一般。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3 20:25
1704 少年煩惱

    安德魯-內曼是謝爾佛音樂學院的大一學生,他正在追逐自己的音樂夢想。

    青春期的少年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滿腹心事,固執己見。安德魯也不例外。

    他渴望著能夠在音樂道路之上闖蕩出一片天地,父親表示了支持卻無法理解,只是認為他太過偏執了,「你還有其他選項。等你到了我的年齡之後,就能夠看得開了。」但他卻無法理解父親,「我不想要看開。」

    他渴望著開啟一段戀情,青春萌動的躁鬱正在湧動著,悄悄暗戀著電影院的服務員女孩,卻連眼神都不敢對視;內心深處總是有著太多太多的理想和願望等待著實現,卻被困在了現實裡,如同困獸般掙扎。

    他渴望著成為巴迪-瑞奇,私底下總是在持續不斷地聽著巴迪-瑞奇的演奏,然後在日常練習時偷偷模仿巴迪的風格,幻想著自己就是巴迪,站在林肯中心的舞台之上,為全世界的觀眾演奏,展現自己的才華。

    作為新生,他加入了校內的一支樂團,成為了第二鼓手,卻鬱鬱不得志。樂團之中的第一鼓手瑞恩是他的羨慕對象,英俊帥氣、風流倜儻、才華橫溢——瑞恩離開了一段時間,專程前往度假,重新歸來的時候,帶著他漂亮/性/感的女友,樂團成員們表示了熱烈歡迎。

    「內曼坐在架子鼓後面的時候真的是一場災難。」

    一位樂團成員給了瑞恩一個大大的擁抱,用這樣的方式表達著他們對瑞恩的懷念。

    安德魯靜靜地坐在架子鼓的後面,注視著眼前這一切。他在渴望著,渴望著自己的才華能夠得到認可,但從家庭到學校,他的生活圈子卻嚴嚴實實地壓抑著,幾乎喘不過氣來,似乎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他的嘴角輕輕上揚,不是笑容,只是假裝釋然的弧度,但淺褐色的眼底深處卻有著揮之不去的苦澀。瑞恩代替團員向他表示了歉意,他只能報以微笑,表示自己並不在意——看,這就是瑞恩,就連人設都是如此完美。

    但是,安德魯和瑞恩以及學校每一位正在學習樂器的學生都渴望加入同一支樂團:音樂室樂隊(Studio-Band)。

    這支樂隊是學校頂尖之中的頂尖,只有最優秀最具天賦的學生才能夠加入,樂隊的實力和能力都已經達到了專業水準,每一位成員在畢業之後都可能成為真正的專業音樂人,在林肯中心的大舞台之上表演又或者是與專業爵士樂公司簽約,亦或者是成為流芳百世的大師。

    人人都渴望加入其中,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成功。

    今天,機會來了。

    弗萊徹出現了,就是那個黑色西裝——今天也依舊是一襲黑色西裝,似乎在他的衣櫃裡有無數套黑色西裝,可以反反覆覆地搭配穿著,永遠不會缺少黑色西裝;這位就是音樂室樂隊的指揮,掌握著整個樂隊的生殺大權,同時也掌握著所有學生的未來希望。

    「可愛。」

    弗萊徹如此評價樂隊正在練習的樂譜,那波瀾不驚、輕描淡寫的表情之中帶著嘲諷和奚落,不見鋒芒卻冰冷刺骨。

    大提琴、長號、薩克斯風,弗萊徹一種樂器一種樂器地檢驗過來,甚至不需要一個四拍,他就能夠完成判斷,一個收音的手勢就能夠直接決定每一位樂手的命運,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喘息,就已經來到了鼓手這裡。

    「鼓手,來試試雙倍搖擺。」

    瑞恩率先演奏,一個四拍,掐斷表演。

    「後面?一樣。」

    安德魯上前,一個四拍,掐斷表演。

    而後,弗萊徹又檢驗了一下貝斯,在原地認真想了想,似乎有些無奈又有些掙扎,但終究還是長長吐出一口氣,「鼓手,跟我走。」

    瑞恩的臉上浮現出了開懷的笑容,幾乎無法掩飾自己的激動和亢奮,他還是垂下了眼睛,將笑容收攏起來,竭盡全力地保持平靜,避免自己看起來太過得意。在全場羨慕的眼神中,緩緩站立了起來,看起來就像是剛剛擊敗了對手的角鬥士。

    安德魯有些走神,木木地注視著旁邊,但焦點和焦距已經潰散,似乎整個大腦都是空白,進入了無念無想的狀態,就好像……就好像正在避免自己看向瑞恩,然後就會洩露自己內心深處的羨慕和嫉妒一般。但,那雙眼睛裡沒有色彩,這也僅僅只是猜測而已,誰都無從得知安德魯做出如此動作的原因。

    弗萊徹回頭一看,連聲說道,「不不不,另外一個鼓手。」

    瑞恩的動作僵硬住了。

    安德魯猛地抬起眼睛,那雙眸子裡帶著一絲意外,大腦還沒有完全轉過彎來,一時之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隨後他就看到了弗萊徹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那張嚴肅的臉龐沒有表情,卻隱隱之間透露出一股不耐,彷彿在說:不願意?

    安德魯立刻就挺直了腰桿,不由屏住了呼吸,讓整個人都變得挺拔了起來,然後緩緩地站立了起來。

    他正在控制自己的情緒,從肩膀和脖子肌肉線條的緊繃程度就可以看得出來——雙手緊握成拳之後的壓制,牽扯了渾身肌肉;同時,微微擴散的瞳孔和稍稍緊繃的下頜也可以看得出來——屏住呼吸之後,所有生/理特徵都不可避免地發生了變化,就連臉頰都微微泛紅起來。

    唯一的變化就是眼神。

    那雙淺褐色的眸子泛著微微的閃光,隱隱約約能夠捕捉到內心的洶湧澎湃,與表面平靜到近乎木訥僵硬的神情形成了劇烈反差,以至於一步一步往前邁步的腳步都變得顫顫巍巍起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激動,如同平靜湖面之下的驚濤駭浪。

    安德魯就這樣面無表情、小心謹慎地走到了弗萊徹面前,如同機器人走鋼絲般,最終停下了腳步。

    「B16房間,明早六點。別遲到。」弗萊徹輕聲說道,而後就轉身離開,彷彿根本沒有察覺到安德魯的異常——又或者說,根本不在乎。

    安德魯站在了原地,輕輕眨了眨眼睛,現在才終於有了真實感——他這才意識到剛剛這一幕到底意味著什麼,嘴角微微一抿,隨即就平復下來;轉過身,力作泰然,一步一個腳印地重新朝著自己的座位方向走回去。

    全場所有的視線都朝著安德魯投射過來,驚訝?詫異?羨慕?憤怒?不屑?但不管如何,平時隱藏在角落裡的安德魯就這樣站在了萬眾矚目的燈光之下,而一貫親切善良的瑞恩,此時卻根本不願意朝著安德魯投去視線,哪怕一個眼神都欠奉,那微微緊繃的下頜曲線透露出了他內心深處正在熊熊燃燒的怒火。

    安德魯回到了座位上,樂團演奏再次開始了——瑞恩依舊是第一鼓手,但……他卻可以進入音樂室樂隊了!安德魯嘴角的笑容終究沒有忍住,上揚了起來,純粹而乾淨,就如同一個孩子得到了最心愛的玩具。

    這是安德魯生命最美好的時刻。

    ……

    安德魯主動向電影院的女孩發出了約會邀請,她叫妮可;然後次日清晨早早地前往音樂室樂隊排練,他幾乎以為自己遲到了,一路手忙腳亂地抵達練習室,結果卻發現空無一人,一頭霧水地狀況下,還以為自己走錯房間了,但沒有想到,卻看到練習室門口的日程表:

    練習從上午九點開始。

    這是弗萊徹的第一個下馬威,但僅僅只是最為簡單也最為普通的一個。

    九點就是九點,分秒不差,弗萊徹出現了,當弗萊徹現身的剎那,整個練習室裡的青春活力全部消失,就如同「哈利-波特」裡的攝魂怪出現一般,隨後安德魯就明白了原因——地獄,這簡直就是地獄。

    每一個小節、每一個音符、每一個細節,弗萊徹都能夠準確無誤地把握到,一絲不苟;任何一點點細小的失誤,弗萊徹都將展現出自己的毒舌風格,將樂手罵得羞愧難當,「恥辱」甚至還不足以形容那些刺耳毒辣的評論。

    弗萊徹當場就把首席長號罵得崩潰了。安德魯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錯了,這讓安德魯頓時慌亂得不行。

    中場休息期間,安德魯開始快速準備,他絕對不希望自己進入音樂室樂隊的第一天就被踢出樂隊,那才是真正的災難。沒有想到,弗萊徹卻親切地與安德魯展開了談話,絲毫沒有剛剛魔鬼教頭的風采,甚至以查理-帕克作為例子來形容安德魯,這讓安德魯漸漸放鬆了下來。

    但接下來五分鐘卻成為了安德魯的噩夢。

    疾風驟雨!真正的疾風驟雨!從言語的羞辱開始,逐漸升級為肢體的毒打——弗萊徹狠狠地甩著安德魯的耳光,以此來擊打節奏,讓安德魯判斷到底是搶拍還是拖拍;甚至還讓安德魯如同懦夫一般承諾著自己的難受和受傷。安德魯全盤崩潰,被徹底擊潰得四分五裂。

    最終,練習結束之後,狼狽地逃離了練習室。

    整個放映廳現場鴉雀無聲,甚至可以隱隱感受到觀眾不由自主往後倒退的動作,將背後死死地靠在椅背之上,尋找著一絲絲的安全感,那種恐懼和震撼穿過大屏幕,酣暢淋漓地宣洩而下,幾乎就要忘記呼吸。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6 18:25
1705 藝術人生

    全場觀眾鴉雀無聲。

    眼前弗萊徹和安德魯之間的對決就如同與魔鬼共舞一般,在步步緊逼之下的崩潰與掙扎,彷彿螻蟻在命運巨人的手掌之下扭曲一般,越是努力就越是悲涼、越是抗爭就越是苦澀,那一層一層慢慢分崩離析的失神過程,在爵士樂的優雅與現場奶黃色燈光的溫暖之下,爆發出了十倍百倍的超強能量,轟轟烈烈地碾壓過來。

    每一位觀眾都陷入了深深震撼之中,甚至尋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詞彙或者語句來表達此時此刻內心的感覺,隱隱之間,他們似乎可以捕捉到一抹血腥味,若有似無地在空氣之中飄蕩,然後就忍不住開始打起了冷顫。

    一個。再一個。

    ……

    面對困難,應當如何?

    有人選擇放棄,有人選擇迂迴,有人選擇求助,有人則選擇……硬抗,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硬邦邦地衝撞上去,一下接著一下,就看看到底是自己的肉/體/凡/胎能夠笑到最後,還是自己率先撞得血肉模糊支離破碎。

    血腥感。

    電影真正地呈現出了這種血腥感,反反覆覆不斷練習「鞭打」曲目過程中,安德魯的虎口出現了摩擦掉皮的傷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傷口而已,卻在安德魯持續不斷自我折磨式的練習之中,迸發出了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感。

    明明沒有看到血液,但現場觀眾卻可以清晰感受到那股血腥之感,就如同凌遲之刑般,一刀一刀地在身體劃下傷口,然後就可以看到肌肉翻捲起來,暴露出皮膚底下的紅色嫩肉,血液沒有流淌出來,只是傷痕纍纍、血肉模糊。

    觀看一部爵士樂電影,卻感受到了強烈的生/理不適,這也著實是難得一見的觀影體驗了。但這僅僅是整部作品的第二次而已——第一次是開場。

    當安德魯因為過度疼痛而鬆開右手丟掉鼓槌的時候,那星星點點的血漿灑落在了爵士鼓米白色的鼓面之上,現場就出現了觀眾抬手摀住了自己的眼睛,忍不住開始乾嘔起來,那種胃部痙攣和神經緊繃的刺激感,從心理演變成為了生理的直接作用。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畫面一閃而過,隨後就切換到了安德魯和妮可的首次約會之上,畫面和光線的變化,總算是讓心理驚悚的恐懼感暫時放緩了下來。

    這不是一次美妙的約會。

    安德魯緊張地談著音樂,所有話題都離不開音樂——準確來說,是爵士樂;而妮可主動提出的話題,安德魯又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而後他們聊起了學校,原本以為是共同點,卻沒有想到成為了最大分歧。

    妮可也正在就讀大學,但她現在還沒有確定自己的專業,她也不著急,準備慢慢確定,這與安德魯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安德魯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自己想成為什麼、自己正在計畫著什麼。

    妮可甚至還說,她不太喜歡謝爾佛學院,因為那兒的人都有些瞧不起她。

    而且,妮可非常非常想家,她來自亞利桑那,現在卻在紐約,時時刻刻都想要回去;而安德魯與家庭的關係卻正在漸漸疏遠,即使他的家人就在紐約。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們的分歧與不同還可以繼續細數下去,但……這不是一次成功的約會。

    音樂室樂隊參加了一場爵士比賽,中場休息的時候,首席鼓手特納將樂譜交給了安德魯,讓安德魯保管——特納有著自己的習慣和怪癖,如果離開了樂譜,他就沒有辦法演奏,儘管每一位樂手都必須背誦自己的樂譜,但特納就是沒有辦法,這是一種健康狀態,他需要視覺參照物的提醒。

    安德魯隨手將樂譜放在了走廊的長椅上,結果樂譜卻失蹤了,誰都無法確定,這到底是一個意外,還是安德魯有意而為之的,但結果就是,即將登台之前,特納慌張了,弗萊徹得知之後,大發雷霆,安德魯抓住了機會,成為了首席鼓手。

    特納和安德魯本來就不是朋友,現在更是直接成為仇人。

    「特納,你過來幹什麼?今天是核心訓練,我沒有時間調教替補。」這是下一次訓練時,弗萊徹看到特納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

    安德魯的生活似乎終於進入了自己夢想的境地,但在家裡,他依舊無法尋找到歸屬感和認同感。

    在一起家庭聚會上,安德魯正在談及自己的樂隊,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安德魯的兩個堂兄弟身上,一個是橄欖球運動員,一個則是學霸。他們所取得的成績才是大家讚譽和矚目的焦點,因為他們才是社會主流認同的「成功者」,因為音樂行業根本就不算是一份工作。

    他們冷嘲熱諷著安德魯所取得的成就,卻因為堂兄之一特拉維斯在週末的橄欖球比賽之中推進了九十三碼而吹噓不已,如此鮮明的差別待遇,讓安德魯忍不住出聲吐槽到,「那只是第三級別的賽事。」

    在美國大學體育協會(NCAA)的賽事中,第一級別是最高級別,其中的球員才有十分之一的機會能夠成為職業運動員,至於第二級別、第三級別就更加希望渺茫了。

    而安德魯就讀的謝爾佛學院卻是全世界都頂尖的音樂學院。

    安德魯的話語讓整個餐桌的氣氛瞬間凝固僵硬住了,所有人都滿臉震驚地看向了安德魯,但安德魯卻渾然未知,「卡爾頓大學校隊,甚至就連第二級別都沒有進,它是第三級別。」他在陳述著一個客觀事實,卻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如此驚訝。

    特拉維斯沒有說話。

    安德魯的叔叔弗蘭克開口了,「安迪,你有朋友嗎?」

    「沒有。」安德魯也實話實說。

    弗蘭克一臉鄙夷不屑的表情說道,「為什麼?」

    安德魯微微蹙起了眉頭,以調侃戲謔的語氣說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看不到朋友的用處。」

    「那你平時到底和誰在一起玩呢?」弗蘭克咄咄逼人,「約翰-列儂和保羅-麥卡特尼在大學時期就是好兄弟,對吧?」

    「喬-瓊斯用缽砸查理-帕克之前,查理也沒有任何朋友。」安德魯也是寸步不讓。

    弗蘭克冷笑,「所以那就是你定義的成功?」

    「我覺得成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音樂家在誰看來都是成功。」安德魯的回答沒有任何停頓,以撞牆的方式給予了回應。

    此時,就連安德魯的父親吉姆都看不下去了,「酗/酒/吸/毒之後,三十四歲就家破人亡,在我看來不算是成功。」

    安德魯卻頭也沒有抬地盯著自己的餐盤,用餐刀一下一下地切著土豆,甚至可以聽到餐刀與瓷盤碰撞的聲響,「我寧願三十四歲就因為酗/酒/吸/毒而家破人亡,成為人們家庭聚會餐桌之上的討論話題,也不願腰纏萬貫紅光滿面地活到九十歲,卻根本沒有人記得。」

    「但你的朋友記得你,那才是重點。」弗蘭克似乎抓住了痛腳,立刻接著說道。

    安德魯的眉尾卻是輕輕上揚了起來,嘴角的笑容帶著濃濃的嘲諷,看向了弗蘭克,「我們誰都不是查理-帕克的朋友,這才是重點。」

    弗蘭克依舊拒絕示弱,「特拉維斯和達斯汀有很多朋友,目標也很多。」

    安德魯的笑容依舊,正面看向了對面的兩位堂兄弟,譏諷的神色從眉宇之間緩緩流淌了出來,「我十分確定,未來某一天你能夠成為學生會主席。」

    始終沉默的達斯汀終於開口了,「哦?所以這就是你看我們不順眼的原因了?你覺得你比我們都更強?」

    安德魯正視著達斯汀,面無表情地說道,「反應速度不錯,在模擬聯合國裡練習出來的?」

    特拉維斯也沒有忍住,「我可以回答你。你覺得卡爾頓橄欖球是一個笑話?跟我們來一場(Come-Play-with-us)。」

    安德魯微微抬起了下巴,展現出了自己的盛氣凌人、居高臨下,「那是你永遠都不可能從NFL聽到的四個詞語。」

    NFL,美國職業橄欖球聯盟,每一位橄欖球運動員的終生夢想舞台,就如同林肯中心之於安德魯一樣。

    「誰想要甜點?」坐在旁邊的嬸嬸試圖打破僵局。

    吉姆卻看不慣兒子的模樣,也補了一句,「那你可以林肯中心聽到嗎?」

    安德魯轉頭看向了父親,那雙眼睛裡的光芒漸漸地、漸漸地變得冰冷,波瀾不驚之中的冷漠和疏離將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開;而後一股遭遇羞辱的憤怒和不甘一閃而過,他輕輕咬了咬牙齦,什麼話語都沒有說,只是端著自己的盤子,站立起來,轉身離開。

    吉姆坐在原地,端起了自己的白葡萄酒杯,神情也變得不可捉摸起來。

    藝術總是如此,在主流社會的眼中,它不是生活,沒有任何值得追求的價值。

    結束了晚餐聚會之後,安德魯越發投入樂隊訓練之中,弗萊徹安排了下一場比賽的曲目,屆時架子鼓需要挑戰最高級別的四百擊,這也是雙倍搖擺技術的巔峰水準,他希望安德魯能夠展現出自己的實力和水準。

    但安德魯還沒有來得及喜悅,弗萊徹就接著說道,「和你一樣,我最近遇到了另外一個小孩,在排練室練習雙倍搖擺,所以我將給他另外一次機會。」

    不等安德魯反應過來,瑞恩的身影就出現在了練習室之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6 18:25
1706 生理不適

    安德魯丟掉了自己的首席鼓手位置,甚至還沒有捂熱,瑞恩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進來,然後以更加出色的表現,擠掉了安德魯,成為了音樂室樂隊的首發鼓手,即使安德魯情緒失控地朝著弗萊徹竭力爭取,但還是無濟於事。

    先是家庭的疏離,而後是首席的丟失,夢想的岌岌可危和踽踽獨行讓安德魯感受到深深的危機感,他意識到自己最近太過得意忘形,顯然出現了鬆懈,反而是瑞恩迎頭趕上——而他根本沒有得意的資本。

    於是,安德魯和妮可分手了。但分手的方式卻十分傷人,因為他認為妮可的存在無法讓他成就偉大,所以他不能再繼續「遷就」妮可,殘忍、冷酷、血腥、自我、高傲、無情、漠然,安德魯平靜地以一種決絕的方式告別了妮可,甚至可以說是「拋棄」了妮可。

    現場觀眾再次陷入了一種心理不適感,道德良知底線所帶來的灼熱感開始在胃部燃燒,這樣的安德魯著實是讓人喜歡不起來,但這種感覺很快就轉變成為了驚訝和錯愕,因為安德魯不僅僅是對他人狠辣,對自己更加毒辣。

    為了重新贏回首席位置,安德魯開始了閉關訓練,提前準備好冰塊,然後開始正式練習雙倍搖擺技術,並且挑戰「大篷車」裡面的超高難度四百擊,全場觀眾就這樣看著安德魯一點一點地走火入魔,持續不斷地自我折磨,即使血水將冰塊徹底染紅,他也忘乎所以地投入訓練。

    那種癲狂和執著、那種偏執和狠厲,讓在場觀眾不由頭皮發麻。

    而這還不是全部。

    下一次訓練之中,弗萊徹播放了一段爵士樂,講述了一個故事,關於他弟子的故事。

    一個就連音階都不認識的男孩,一個差點無法進入謝爾佛學院的男孩,但最終弗萊徹將他招進了音樂室樂隊之中;待大三那一年,這個男孩已經成為了林肯中心的三號樂手,一年之後,他成為了首席。但遺憾的是,他昨天因為車禍而去世了。

    他叫做肖恩-凱西。

    難得一見地,弗萊徹洩露了自己的脆弱和無助,坐在所有樂隊成員面前,靜靜地講述著這個故事,情到濃處,潸然淚下。

    但整個排練室之中依舊鴉雀無聲。

    弗萊徹很快就恢復了常態,重新投入排練之中,但顯然,他的心緒依舊有些混亂——現在擔任首席鼓手的瑞恩-康納利,才剛剛演奏了第一個四拍,弗萊徹就中斷了練習,連連搖頭,無法滿意現在的節奏。

    「不如內曼試試看。」弗萊徹說。

    平靜地坐在旁邊抱著雙臂的安德魯,嘴角忍不住輕輕上揚了些許,儘管隨即就平復了下來,但還是暴露了自己內心的得意和欣喜。

    現在,安德魯-內曼、瑞恩-康納利、卡爾-特納三位鼓手,就是你死我活的競爭對手,那種看不見的血腥感正在一點一點地瀰漫開來。

    而弗萊徹則正在鼓勵著這一點,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優勝劣汰,爵士樂隊的練習室中將大自然準則的原始和殘酷展現得淋漓盡致。

    「或許現在是內曼贏回首席的時候了。」弗萊徹如此說道,但僅僅一個四拍過後,弗萊徹就再次中斷了演奏,「不,我猜還是算了。特納!」又是一個四拍過後,弗萊徹直接就情緒激動地踢翻了自己的樂譜架,「草/你/媽/的!」整個人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說道,「康納利給我滾到架子鼓面前!」

    弗萊徹壓低了嗓音,一字一頓地說道,「今天你們三個/娘/炮出不了一個能夠打節奏的,我們就不要回家了!」那輕盈而簡單的話語卻將那股狠厲與暴躁完全展現了出來,「一,二,走!」甚至還不到四拍,弗萊徹就掐斷了表演,「看起來我們要通宵了。內曼!」

    又是一個四拍,弗萊徹怒目圓睜、面部猙獰地對著安德魯嘶吼到,「不是我見鬼的節奏!」

    深呼吸!

    弗萊徹做了一個深深呼吸的動作,讓自己平靜了下來,他轉頭看向了樂隊其他成員。

    「抱歉,大家。痛恨讓大家經歷這一切,如果你們要上大號或者喝咖啡什麼的,現在就是最好時機,因為在這些鼓手能夠擊打出他/媽/的準確節奏之前,誰都他/媽/地不准回家!我在這裡向所有樂手道歉。我是認真的。十分鐘,二十分鐘,一個小時。」

    而後弗萊徹轉過身看向了三名鼓手,「你們聽見了嗎?狗/崽/子/們。」眼神一點一點變得凶殘冷酷起來,「你們最好趁早給我擊打出完美的四百擊!康納利!立刻滾到架子鼓前面來!」

    煎熬!

    接下來就是煎熬,對於大屏幕之內的三位鼓手是如此,對於大屏幕之外的全場觀眾也是如此。

    安德魯不行,特納上;特納不行,康納利上;康納利不行,又安德魯上。

    三名鼓手之間就形成了一個死循環,每個人都在較勁,與自己、與對手、與弗萊徹、與架子鼓較勁。

    身體的折磨已經漸漸體現了出來,每個人都大汗淋漓,如同置身於桑拿室之中一般,汗水徹底勢頭了衣服,就連頭髮都可以滴出水來,體力的透支讓肌肉開始變得僵硬;更糟糕的是,虎口和手腕都開始出現了磨損,暗紅色的血液將鼓槌染紅,如同繡花針般的疼痛開始慢慢滲透。

    物理層面的折磨正在讓意識開始變得模糊,但比起精神層面的打擊起來,似乎也就沒有那麼可怕了,最惡劣的就是,物理層面的痛苦正在挑戰神經,而精神層面的碰撞則反反覆覆碾壓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雙重打擊所帶來的折磨,正在讓三名鼓手支離破碎。

    即使是其他樂手們,無所事事地在練習室裡發霉,他們也能夠隱隱約約地聽到那些怒罵,悶熱和緊繃的情緒開始緩緩蔓延,讓他們也變得如坐針氈起來;更何況是正在練習室之內親身經歷所有一切的三名鼓手呢?

    他們此時沐浴在弗萊徹的咒罵和羞辱之中,不是什麼簡簡單單的「該死」或者「見鬼」,而是真正的人身攻擊!什麼種/族/歧/視,什麼人格/侮/辱,什麼家人朋友,什麼政治正確,完全丟失了底線和邊界的束縛,弗萊徹帶來了窮其想像也無法承受的精神折磨,就如同一雙巨人之手般,將他們的靈魂一點一點的撕裂。

    整個放映廳現場都陷入了緊繃之中,那種沉悶和燥熱的窒息感穿透了大屏幕的束縛,讓在場每一位觀眾都感同身受,觀看電影的每一秒都成為了煎熬,真正地讓人坐立難安,那種落荒而逃的衝動開始在腦海裡湧動著,胃部的灼熱持續翻滾著,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正在吶喊尖叫著。

    心理和生理的不適感,在此時此刻達到了巔峰。

    然後全場觀眾就看著陷入癲狂的安德魯,灼熱的汗水從髮絲之上滴落下來,淺褐色的瞳孔之中似乎可以看到魔鬼正在張牙舞爪;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透露出一種失魂的崩潰感,就如同站在懸崖邊上岌岌可危一般,然後隱藏在眼底深處的魔鬼就好像隨時都可以掙脫束縛,撕開這一具皮囊,破土而出。

    那種震撼和恐懼交織的感覺真正地讓人不寒而慄。

    「魔鬼……魔鬼!」

    這就是現在觀眾腦海裡唯一的想法。

    即使是弗萊徹在耳邊嘶吼著,即使是弗萊徹不斷擊打著器具破壞節奏,即使是弗萊徹把軍鼓直接抬起來扔掉……安德魯依舊沒有停止擊打,然後就可以看到那暗紅色的血液已經控制不住,從虎口的傷處流淌了出來,順著鼓槌滑落,灑落在鼓面之上,殷紅殷紅地如同梅花般盛開。

    放映廳之中終於有人承受不住了,再次凶狠地干嘔起來,但最為可怕的是,就連乾嘔的聲音都死死捂在了手掌之中,唯恐自己的一點點聲響就可能成為弗萊徹怒火宣洩的對象,也可能成為安德魯內心深處魔鬼吞噬的對象。

    虛幻和現實的界限,在這一刻變得不重要起來。

    終於,安德魯贏得了首席位置,而此時時間已經指向了凌晨兩點,整場競爭足足持續了將近五個小時,恍惚之間,就這樣到了魔鬼狂舞的深夜時分。

    但樂隊還持續進行了練習,離開練習室的時候,所有樂隊成員都已經精神恍惚了,三位鼓手體力透支之後就更是如此了,可是……比賽就將在今天下午五點舉行,弗萊徹再三強調,每個人必須給自己留下至少兩個小時的時間,絕對不要遲到了!

    但墨菲定律就是如此,你最擔心害怕的事情,往往就會成為現實。

    安德魯沒有遲到,儘管精神萎靡,他還是及時趕上了大巴,但大巴的爆胎卻是沒有預料到的意外狀況,慌亂之中,安德魯不得不走下了大巴,卻停在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這裡甚至無法在街上找到出租車,他只能選擇臨時租了一輛車,趕往比賽現場。

    儘管如此,安德魯依舊遲到了。

    弗萊徹決定將首席位置交給了瑞恩-康納利,這讓安德魯的情緒直接就徹底爆發了,緊繃到極致的那根神經,似乎隨時都可能崩斷,即使面對著弗萊徹,安德魯也直接狂飆粗話,挺身而出,爭取自己的權利:

    這他/媽/是我的首席位置!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6 18:25
1707 徹底失控

    弗萊徹和安德魯正面對上了。

    在全場驚訝得眼珠子幾乎就要掉下來的驚悚氣氛之中,安德魯挺身而出,據理力爭,為自己的首席位置放手一搏,「這是我的位置!」

    「這是我的位置!」弗萊徹正面還擊回去,「我想給誰就給誰!一般我會給一個帶著鼓槌的人。」

    安德魯這才意識到,自己把鼓槌遺忘在了租車行,但他嘴巴卻說道,「我忘記在車裡了。我馬上就回來。五分鐘!」

    「我現在就開始熱身了。」弗萊徹卻不近人情。

    安德魯還在爭取,「我可以使用瑞恩的鼓槌……」

    「內曼,首席不是你的了。」弗萊徹不為所動。

    回想昨晚將近五個小時的折磨和煎熬,安德魯拒絕繳械,「不,我沒有!你不能這樣做!」

    「不能?」弗萊徹如同吞噬生命的鯊魚般張開了血盆大口,「你什麼時候成為見鬼的專家來告訴我應該怎麼做?不應該怎麼做?你個見鬼的平胸火柴妞!」

    安德魯瞪圓了眼睛,面容猙獰,「我贏得那個位置!」

    「你什麼都沒有贏過。我草/你/他/媽/真是自以為是的賤/貨/!」弗萊徹依舊是滿嘴粗口,「你之所以成為首席就是因為你』弄丟』了曲譜。」特納的曲譜。「你之所以能夠進入音樂室樂隊就是因為當你在拿騷樂隊的時候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訴過你我到底要什麼!」

    雙倍搖擺。

    「我錯了嗎?」

    安德魯沒有辦法反駁,「沒。」但言語卻拒絕退讓,「我之所以進入音樂室樂隊是因為……」

    瑞恩揚聲打斷了安德魯的話語,「你為什麼不能就滾開?」

    「嘿!」安德魯直接轉過身,雙眼赤紅地咆哮到,「滾開!約翰尼-猶他(Johhny-utah),翻我的樂譜去吧!婊/子!」

    瑞恩惡狠狠地磨著牙齦,卻無法反駁。

    「嘿!」弗萊徹打斷了安德魯的宣洩,「我他/媽/想什麼時候讓你滾都可以!」

    「你沒膽現在就把讓我滾!」安德魯挑釁弗萊徹的權威。

    弗萊徹的眼珠子幾乎就要炸裂開來,「試試看!你個/軟/逼!」然後,弗萊徹死死地瞪了安德魯一眼,「距離五點半還有十一分鐘,我的樂隊就要上台了,在那之前,如果你沒有帶著見鬼的鼓槌走上舞台,又或者你敢他/媽/地打錯一個拍子!一個!我就立刻把你丟會拿騷樂隊,給別人翻曲譜翻到你畢業或者直接退學!等你從謝爾佛滾蛋的時候,你會讓你爸爸都看起來像是一個成功人士!」

    「明白?」

    「又或者,現在就讓那該死的約翰尼-猶他做首席!你選。」

    約翰尼-猶他,1991年基努-裡維斯主演作品「驚爆點」的男主角名字,先是橄欖球四分衛而後轉職成為FBi,而後又假扮衝浪高手進入犯罪團隊破案,簡單來說就是看起來樣樣都行卻樣樣不精,最終永遠都只能是「翻樂譜」的角色。

    安德魯如此稱呼瑞恩,現在弗萊徹也如此稱呼瑞恩。這是非常的一個細節,站在安德魯身後的瑞恩就這樣不知不覺成為了背景牆,似乎不久之前,他還是與安德魯齊頭並進、旗鼓相當的競爭對手,轉眼之間就已經成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卒子。

    現場觀眾沒有能夠清晰地捕捉到細節變化,但腦海之中卻漸漸遺忘了瑞恩的存在,所有視線都聚集在了分庭抗禮的安德魯和弗萊徹身上,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面對弗萊徹咄咄逼人的強大聲勢,安德魯那雙眼睛一點一點黑化,似乎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淺褐色的眸子正在變成一片漆黑,即使漆黑如墨也依舊透著絲絲光暈,波光流轉之間的魔鬼羽翼正在徐徐展開。

    「那是我的位置!」安德魯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幾乎是從喉嚨深處崩裂出來的,強大的聲勢頂天立地地朝著弗萊徹撞擊了過去,「我會登台的!」而後,安德魯轉身離開。

    上車。啟動。抵達。下車。取物。上車。出發。

    撞車。

    一切兵荒馬亂之間,安德魯在經過十字路口的時候,沒有注意左右的來車,然後就被一輛大紅色的貨車直接攔腰撞擊。

    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安德魯更是滿頭都是鮮血,但他的視線卻只注意到了一件事:五點三十一分了,他錯過了比賽演出。

    安德魯掙扎地爬出了車廂,完全無視了另外一位事故司機的勸阻,抓起了自己的鼓槌,而後就朝著比賽地拔足狂奔,他的腳步已經踉蹌了,一深一淺地踩著步伐,擦掉模糊視線的血漬,渾然忘我地衝進了比賽場地,滿身浴血地走上了舞台。

    然後,演奏。

    所有樂隊成員都驚呆了;整個放映廳現場觀眾也都驚呆了。一場演出,卻將現實與虛擬的兩邊觀眾合二為一,坐在了同一片舞檯面前。

    每一個人就這樣微微張開嘴巴,瞠目結舌地注視著眼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鮮血不斷從安德魯的額頭之上滑落,模糊了視線;雙手沾滿了粘稠鮮豔的血液,明顯影響到了雙手握持鼓槌的動作;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導致身體開始瑟瑟發抖,不要說擊打節奏了,就連鼓槌都無法握穩,最後直接就掉落在了地上。

    但,安德魯依舊在緊咬牙關地演奏著,即使鼓槌掉了,他也重新撿起來,繼續演奏。那雙眸子裡迸發出來的偏執,如同魔鬼破繭般,扭曲著整張面容,然後穿透大屏幕的束縛,緊緊地握著現場觀眾的心臟,用力、再用力,猙獰而血腥的黑暗氣質讓觀眾不由就屏住了呼吸。

    瘋魔!安德魯已經徹底瘋魔了!即使身體承受能力已經達到了極致,卻依靠著一股意志力咬牙支撐了下來,真正地燃燒著生命,登上舞台進行表演,此時就彷彿看到魔鬼正在演奏一般。

    表演終究還是中斷了。安德魯的演奏被迫打斷,他的雙手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甚至就連坐都已經坐不穩了;坐在身後的瑞恩和特納兩個人都流露出了驚恐慌亂的神色,卻在鏡頭之中漸漸模糊了身影,成為背景。

    弗萊徹中斷了表演,走到了安德魯面前,沉穩而鎮定地說道,「你完了。」不是因為表演中斷,也不是因為眼前的駭人景象,而是因為安德魯的節奏擊打出錯了——他剛剛說過,只要出錯一個節拍,那麼安德魯就完了。

    表演就是表演,卡內基廳就是卡內基廳。安德魯是一個瘋子,弗萊徹也是一個瘋子,此時此刻最為重要的居然不是安德魯的生命——那滿身浴血的模樣著實太過駭人,難道不應該擔心安德魯的生命危險嗎?但他們卻依舊矚目著安德魯的職業生涯。

    安德魯毀掉了弗萊徹的職業生涯,現在弗萊徹也要毀掉安德魯的職業生涯。兩個魔鬼正在熊熊烈焰之中共舞一曲探戈,驚心動魄地讓全場觀眾都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弗萊徹那張冷靜面容背後的猙獰。

    安德魯爆發了,他瞬間就明白了弗萊徹的意思,於是就這樣徹底失去了控制,直接踢翻了架子鼓,一個飛撲就將弗萊徹直接撲到,雙手死死地掐著弗萊徹的脖子,雙眼赤紅、表情扭曲,「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他已經完完全全喪失理智,鮮血就這樣持續不斷地滴落,卻置若罔聞,只是喪心病狂、口沫飛濺地怒吼著,「草!弗萊徹!草!草!」

    安德魯完了。

    放映廳之中一絲一毫的聲響都沒有,從屏幕之內到屏幕之外都是如此,就連呼吸聲似乎都已經消失了,但屏幕之內是麻木和冷漠,而屏幕之外則是震驚和恐懼,心理和生理層面的雙重不適伴隨著電影進程一步一步推動加深,眼睜睜地看著安德魯一步一步地……瘋魔,那種驚悚的扭曲感在此時終於達到了高/潮。

    ……

    接下來五分鐘成為了電影裡最奇妙的片段,雙線並進、雙線交織的鏡頭剪輯,交代了那場比賽之後的變化。

    安德魯被謝爾佛學院退學了,再次視頻裡單純地沉浸在打鼓樂趣之中的孩童時期的自己,他的眼睛飽含著脆弱而哀傷的淚水,卻終究還是無力地消散了光芒,似乎親手埋葬了自己——不是夢想和未來,而是曾經的自己。

    然後,安德魯將關於架子鼓的所有一切都整理丟棄了,就連架子鼓也不例外,所有專輯所有書籍所有視頻,全部清空。

    同時,安德魯的父親吉姆找到了一名律師。

    通過律師之口,安德魯才得知,肖恩-凱西,那個讓弗萊徹動容落淚的弟子,不是車禍去世,而是上吊自殺的,他成為弗萊徹弟子之後就始終飽受情緒焦慮的煎熬,但肖恩的家庭並不富裕,沒有辦法起訴弗萊徹。而內曼家卻是中產階級,吉姆不準備放過弗萊徹。

    安德魯猶豫了,他不想這樣做;但他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夢想和堅持,他只能重新回到家庭的身邊,看著父親的關切和期許,他點頭答應了作證,「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說。」安德魯對著律師如此說道。

    生活就這樣恢復了平靜,安德魯也如同妮可一樣,成為了一名普通的年輕人,在早餐店之中打工;然後重新開始申請哥倫比亞大學,按照父親的期許,與社會主流的千千萬萬年輕人一樣,為未來「腳踏實地」的工作開始計畫。

    爵士,似乎再也與他的生活無關。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6 18:26
1708 死灰復燃

    安德魯按照父親的期許重新回到了按部就班的生活,爵士似乎永遠地從他的生活裡消失了,就連房間裡的海報都已經消失不見,徹徹底底地變成了一名普通大學生,也變成了紐約這座世界之都裡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安德魯的生活就將和妮可一樣,完全恢復平靜。

    一個偶然的機會,安德魯路過一間爵士酒吧,意外注意到表演嘉賓居然是泰倫斯-弗萊徹。鬼使神差地,他進入了酒吧,看到了正在彈奏鋼琴的弗萊徹;但安德魯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視線卻和弗萊徹對視上了,於是他不得不選擇了留下來。

    弗萊徹被謝爾佛學院開除了,他表示應該是肖恩-凱西那一屆的家長背後搗鬼;同時,對於家長們的態度和想法表示了遺憾。

    「我想,人們根本不知道我在謝爾佛到底做什麼,我不是去指揮的,弱智也可以搖搖胳膊控制節奏;我是去逼迫他們突破極限的。我相信那是……那是絕對不可或缺的!不然只會浪費下一個路易-阿姆斯特朗,或者下一個查理-帕克。」

    弗萊徹如此說道,安德魯的嘴角不由勾勒出了一抹淺笑。

    「我告訴過你那個查理-帕克怎麼成為查理-帕克的故事,對吧?」儘管安德魯依舊記得,但弗萊徹還是再次講述了一遍,喬-瓊斯是如何羞辱打壓查理-帕克、而查理-帕克又是如何通過練習成長起來的,弗萊徹的眼神裡流露出了驚嘆和讚賞,如果沒有喬-瓊斯的咒罵和激勵,爵士樂領域就將缺少一個大師,「對我來說,那絕對是一個悲劇。」

    「但是這就是現在大家所想要的。人們還納悶為什麼爵士已死。你去看看每一家星巴克里面擺放的』爵士』專輯就知道了。英語裡面沒有比』不錯』更加傷人的兩個字了。」弗萊徹滿眼都是哀傷和扼腕。

    安德魯若有所思,「那難道沒有一個底線嗎?你越過了底線,然後就把下一個查理-帕克直接勸退了呢?」

    「不,當然不會。因為下一個查理-帕克永遠都不會被勸退。」弗萊徹斬釘截鐵地說道。

    安德魯似乎有所感觸,那雙眸子裡的光芒又一點一點地重新聚集起來,眼底深處的情緒正在悄然翻湧著,與進入酒吧之前平靜而低調的模樣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好像……沉睡的靈魂重新甦醒了一般。

    在夜晚即將結束的告別時,弗萊徹發出了邀請,「我現在正在練習的那支樂隊,即將在爵士音樂節(JVC)之上表演,鼓手還是差口氣。你懂得我的意思嗎?我用的全部都是音樂室樂隊的曲譜,』大篷車』、』鞭打』,我需要一個能夠把曲譜全部背下的鼓手。」

    「瑞恩-康納利呢?」安德魯詢問到。

    「他一直都是我用來激勵你的動力而已。」弗萊徹如此說道。

    「特納?」

    「特納轉職學醫了,我想……他可能就被勸退了吧。」

    弗萊徹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安德魯,而安德魯也沒有說話,同樣靜靜地注視著弗萊徹。

    慢慢地、慢慢地,安德魯眼底深處的火焰就恰巧點燃,瞳孔深處的生機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地重新甦醒,那抹亮色在淺褐色的瞳孔之中悄悄流轉著,似乎正在思考,似乎正在躊躇,但內心深處卻已經早早做出了決定。

    一個眼神,從頹廢到明亮,從猶豫到堅定,從死灰到絢爛,不需要語言的輔助和補充,卻已經說明了太多太多。

    他終究是屬於爵士的,從靈魂到皮囊,從思想到指尖,都是如此。因為,瑞恩-康納利淪為了平庸,卡爾-特納選擇了放棄,而查理-帕克是不會被勸退的,他,才是弗萊徹的查理-帕克。

    ……

    安德魯重新翻找出了自己的架子鼓,重新開始練習曲目,沒有多餘的鏡頭交代,卻可以從細節之中發現,他的手指和虎口等部位再次貼上了創口貼,似乎可以看到隱隱深處的血漬。

    這是練習的痕跡。

    安德魯小心翼翼地在手機裡翻找到了妮可的電話號碼,撥通之後,發出了邀請,希望妮可能夠過來參加爵士音樂節;妮可的聲音依舊明朗甜美,卻稍稍有些遲疑和疏離,她不是那麼願意前往卻又不忍心直接拒絕,於是她表示,需要詢問一下她的男朋友。

    事情就明朗了。

    正方形的特寫鏡頭裡,安德魯靜靜地坐在床沿,手機聽筒裡傳來妮可的聲音,眸子裡的光芒就這樣微微黯淡下去,隱隱流淌出一抹苦澀,但隨即就演變成為了唏噓和無奈,甚至還有些嘲諷,即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著什麼。

    掛斷電話之後,安德魯高高上揚起來的嘴角弧度依舊保持著,但視線裡的焦點和焦距卻正在緩緩潰散,失落而迷茫、困惑而悲傷,那種孤寂和落寞的灰色就這樣在眼底緩緩氤氳翻湧,隨後就他垂下了眼簾,所有情緒就消失殆盡,重新恢復了波瀾不驚的模樣。

    他依舊是他,但他終究已經有些不同了,卻沒有人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

    音樂節到了,安德魯準備就緒地來到了卡內基音樂廳,隸屬於林肯中心的一部分,這就是全世界最頂級最盛大的舞台,每一位爵士樂團表演者都夢寐以求的巔峰舞台,當初在家庭聚會裡,父親就曾經反問過:你是否有機會登場林肯中心的舞台?

    今晚,他就即將登上這片舞台,而父親吉姆則是受邀前來的唯一家人。

    他不認為妮可和她的男朋友會出現。

    站在後台,弗萊徹和顏悅色地面對著這支全新的樂隊,「對於那些第一次參加JVC的成員,估計除了卡爾之外都是第一次。今晚可以改變你的人生,觀眾席裡的傢伙們只需要一通電話,你就可以成為一個』藍色音符』的簽約樂手、一個eMC客戶、一個林肯中心的首席。」

    安德魯的笑容再次綻放,希望重新回到了雙眸之中。

    「但另一方面,如果你搞砸了,你最好考慮轉行。因為這些人的另外一個特點就是,他們永遠不會忘記。」弗萊徹的話語讓安德魯若有所思,下頜線條就稍稍收緊了起來。

    樂團正式登台了。

    安德魯順利落座,然後就看到了全場觀眾,那朦朧的奶黃色光暈投射過來,讓他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眼前只能夠看到黑壓壓的一片,所有一切都變得不太真實卻又無比真實起來,他的手掌開始微微顫抖,翻過來一看,汗水已經濕透了掌心。

    長長吐出一口氣,安德魯將手掌蜷縮起來,重新鎮定了下來,抬起頭瞥了一眼曲譜架,「鞭打」的曲譜就擺在最前方,然後呼吸就漸漸穩定了下來。

    全場掌聲之中,弗萊徹走上了舞台,但前往指揮席之前,他的腳步在安德魯面前停了下來。

    安德魯抬起頭,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他知道弗萊徹對待自己總是特別的,他們之間的羈絆也是特別的,弗萊徹希望他能夠成為他的查理-帕克,這也是他的願望,也許,今晚就能夠成為這樣的機會。

    但弗萊徹的話語卻讓安德魯的笑容僵硬住了,「你以為是我一個/傻/逼/嗎?我知道是你。」

    沒有多餘的話語,安德魯的後背就爬上了一連串的雞皮疙瘩,冷顫一個接著一個,根本停不下來,但他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只能眼睜睜地目送著弗萊徹轉身走上了舞台,整個大腦都已經陷入了當機狀態。

    「……我們會演奏一些常規曲目,但在那之前,首先為你們帶來的是一首全新曲目,來自蒂姆-西蒙尼創作的全新曲子名字叫做』上搖』。」

    全場觀眾都屏住了呼吸,因為他們注意到了安德魯的曲譜架之上,根本就沒有「上搖」的曲譜,一招釜底抽薪就直接將安德魯推向了絕境,安德魯想要落荒而逃,但弗萊徹甚至沒有給予他這樣的機會,直接就開始了演奏。

    安德魯完了,徹徹底底地完了。

    即使是業餘觀眾都可以看得出來,安德魯完全手足無措,勉強試圖擊打一些鼓點,卻連切入點都沒有,那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在任何場合的任何表演,這都是致命失誤,更何況是在卡內基廳的爵士樂音樂節開場呢?

    安德魯手忙腳亂地試圖擊打出一些鼓點來,但他的演出簡直慘不忍睹,觀眾所感受到的煎熬甚至比安德魯還要嚴重。

    但弗萊徹依舊沒有停止表演,整個爵士樂隊就分裂成為兩個部分:好的部分和爵士鼓部分。

    表演結束,安德魯甚至無法抬起頭來,那股深深的無力和絕望,拖拽著他的腳踝緩緩下沉;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意氣奮發、揚眉吐氣的弗萊徹,他來到了安德魯的面前,低聲說道,「我猜,你就是沒有這樣的天賦。」

    安德魯注視著正前方的觀眾,眼神裡的希望光芒就這樣化作了一片死寂,他知道自己的職業生涯就這樣徹底畫上了句點,沒有任何翻身的可能了,不甘和憤怒的情緒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是被恥辱感所支配,腦海裡唯一的想法就是:遠遠逃離。

    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驚慌失措地逃離這片音樂聖地的舞台。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6 18:26
1709 登峰造極

    他完了。

    如同喪家之犬般,安德魯狼狽而窘迫地逃離了舞台,卻在側台看到了父親——從來就不理解卻始終支持他的父親。一個錯愕、一個停步,猝不及防之間,淚水凝於睫,絕望背後的倔強,破碎之中的脆弱,沒有任何遮掩地暴露在父親面前。

    父親張開了雙臂,以一個大大的溫暖的擁抱牢牢地包裹住了安德魯,輕輕拍打著他的肩膀,如同安全港灣般,治癒著他的傷口。

    然後,安德魯就再次睜開了眼睛。

    焦點和焦距重新緩緩聚集,迸發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和堅定,眼神的溫度徐徐剝離,只留下了一片靜默無波的平靜,卻如同無底深淵一般,幽靜之中的黑暗、無垠之中的暈眩一點一點地透露出一股刺骨寒冷,隱藏著冰冷與暴戾的鋒利,慢慢地、慢慢地滲透出來。

    眼神的力量在這一刻完全迸發了出來。

    安德魯,彷彿變成了弗萊徹。

    而後,安德魯就轉過身大步大步地再次走上舞台,屏幕之內和屏幕之外的觀眾都發出了倒吸一口涼氣的驚呼聲,當弗萊徹流露出了錯愕和驚訝的神色時,現場觀眾卻根本沒有時間注意弗萊徹的變化了,所有的視線全部都聚焦在了安德魯挺拔的肩膀之上。

    安德魯和弗萊徹交換了一個視線,然後在全場錯愕的視線之中,第一次可以真正地感覺到,兩個人的氣勢達到了平起平坐的局面!

    然後,安德魯主動擊打起了架子鼓。

    輕快而雀躍的鼓點密集而洶湧地潺潺流動著,「等我提示。』大篷車』!」安德魯對著自己右手邊的大提琴手揚聲說道。

    鼓點漸漸開始加快,整個節奏的提速在張弛有度的控制中逐漸展開,安德魯不僅沒有緊張和慌亂,而且還有時間化身成為指揮,對著大提琴手說道,「三!四!」

    大提琴手滿臉錯愕,但他還是開始演奏起了「大篷車」,低沉的弦音與明快的鼓點交織雜糅在了一起,迸發出了優雅而奇妙的爵士樂精髓,然後就可以看到安德魯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迎向了弗萊徹的視線。

    現場觀眾可以隱隱地感受到那股微妙的氣流:安德魯的氣勢正在緩慢攀升,以驚人的速度趕超弗萊徹;而弗萊徹卻第一次出現了慌亂的情緒,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完全束手無策,整個逆轉的局勢似乎已經不可阻擋。

    這樣的安德魯,前所未有的自信,前所未有的自如,前所未有的暢快,珠圓玉潤的鼓點如同滔滔江水般流淌出來,真正地讓爵士樂變成了一種享受,整個樂團的演奏都不由自主地圍繞著鼓點鋪陳開來。

    樂符與光影交織的魅力令人沉醉,但安德魯與弗萊徹的交鋒卻依舊沒有結束,弗萊徹依舊在試圖搶回主動權,而安德魯則以連綿不絕的鼓點做出了完美回應。

    「大篷車」的演奏就這樣漸漸走向了高/潮,就連最困難的篇章也行雲流水的一氣呵成,以至於弗萊徹的神情都舒展了開來,開始享受這段爵士樂的演出。

    一曲演奏完畢,弗萊徹和其他樂隊成員全部都結束了表演,但安德魯卻依舊沒有停止自己的鼓點。

    全場燈光熄滅,陷入一片黑暗,而鼓點依舊在沉穩而緊湊地奔騰著,似乎又再次回到了開場時刻的觀影體驗,那一聲聲鼓點在聽覺觸感的放大之中推向了極致,讓人不由開始享受起來;隨後,一盞聚光燈緩緩亮起,籠罩在安德魯的身上,具有穿透力的鼓點密集而澎湃地撕破了奶黃色光暈的光環,滔滔不絕地如同瀑布般奔騰而下,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

    「安德魯,你他/媽/在幹什麼?」弗萊徹問到。

    「等我提示。」安德魯回答到。

    鼓點越來越密集、越來越迅猛,然後就這樣達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頻率,四百擊!安德魯終於達到了四百擊,全世界的聲響都已經消失,滾燙的汗水在吊嚓之上翻滾著——不是血液而是汗水,然後四百擊的巔峰狂潮就這樣肆意宣洩。

    架子鼓的氣勢和魅力達到了極致!

    安德魯已經徹底忘我,那些鼓點那些節奏那些韻律那些樂符,似乎從他靈魂深處噴薄而出一般,放映廳全場每一位觀眾都不由微微張開了嘴巴,不可思議地注視著眼前這一幕,大腦就這樣徹底停止了運轉。

    因為太過投入也太過專注,吊嚓的位置直接就丟失了平衡,然後就可以看到弗萊徹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前,把吊嚓重新扶好擺正,那雙眼睛裡閃爍著前所未有的驚豔光芒,不知不覺中,他的位置就已經落到了安德魯的下方,漸漸開始抬頭仰視著安德魯。

    滔滔不絕!

    雷霆萬鈞!

    聲勢駭人!

    安德魯的鼓點就這樣達到了疾風驟雨般的極致,然後在弗萊徹的指揮控制之下,慢慢慢慢地回歸原點,幾乎就要消失,重新讓身體肌肉放鬆下來,而後再慢慢慢慢地重新提速,越來越快、越來越猛,整個鼓點狂暴而密集地噴薄著,鼓點的技術和藝術在這一刻達到了難以置信的巔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加力!再加力!再再加力!

    力量和速度、節奏和韻律的完美結合讓整個鼓點的聲勢毫無保留地迸發出來,安德魯的眼神依舊帶著那股專注而投入的明亮,臉部肌肉和肩膀肌肉已經緊繃了起來,但表情卻顯得格外放鬆與享受,然後就可以看到那雙眸子深處的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全世界的光芒都開始黯然失色。

    放映廳現場的觀眾都屏住了呼吸。

    他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安德魯的虎口和手指傷口再次崩裂,一點一點的血水和一點一點的汗水灑落下來,晶瑩透亮地在鼓面和嚓面之上滾動著,痛楚似乎正在緩緩地蔓延擴散,但安德魯的表情之上卻尋找不到絲毫痛苦和煎熬,反而是……享受其中!

    在鏡頭特寫之中,那雙眼睛深處迸發出的光芒是如此純粹又如此明亮,觀眾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種昇華的洗禮,就好像……就好像靈魂正在淨化一般,從渾濁的狀態一點一點地蛻變成為清澈的透明,然後隱隱散發出一種聖潔的光環,鼓點正在失去本來的意義,演變成為一種純粹而清亮的旋律,在耳邊縈繞,穿透了大腦穿透了皮囊,靈魂就慢慢地溫暖起來,就連金色光暈都已經變得黯然失色。

    這,就是完美。

    瞳孔之中的波光正在暗暗流動,喜悅和幸福單純而透徹地翻滾湧動著,將藝術的昇華詮釋得淋漓極致。鼓點的激昂、優雅、澎湃、動人,爵士的曼妙、慵懶、暢快、溫柔,所有的所有都化作星光,墜入那雙瞳孔之中,清澈而純粹地湧動著,靈魂就這樣一點一點填充著樂符的符號,然後就看到樂符徐徐地消失在靈魂深處,漸漸演變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鼓點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就連光影都已經化作了雙手之下的陪襯,然後隱隱約約就可以看到安德魯投射在舞台背後牆面之上的身影,越來越高大、越來越高大,當回過神來的時候,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仰視那個身影。

    高大而強壯的身影投影將弗萊徹完完全全籠罩其中,然後弗萊徹的身影就這樣慢慢地渺小而模糊起來,他的面容隱藏在陰影之下,肅穆而威嚴、猙獰而凶狠的表情正在煙消雲散,只剩下了微微張開嘴巴的震驚,然後就一點一點地演變成為驚喜和亢奮,那雙瞳孔深處也迸發出了一絲血腥的氣息,就好像正在犧牲著自己的靈魂,承受著碾壓和撕裂的痛苦,不管不顧地指引著安德魯,攀升到一個全新的高峰。

    安德魯和弗萊徹之間的氣勢轉換,在越來越激烈、越來越澎湃、越來越雄壯的鼓點之中達到了難以置信的巔峰。

    全場觀眾都已經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瞠目結舌地注視著眼前這一幕,即使是對架子鼓沒有任何瞭解的門外漢,即使是對爵士對音樂沒有任何興趣的門外漢,此時此刻也能夠深深地感受到密集鼓點之中透露出來的震撼與暢快,不知不覺就徹底為之臣服。

    然後他們就可以看到特寫鏡頭之中的安德魯,嘴角的笑容輕輕地、輕輕地上揚起來,因為過度發力而扭曲的臉孔卻綻放出了如同天使般的聖潔光芒,就如同路西法墮落成為黑暗天使的轉變時刻一般,黑暗與光明的氣質正在拉扯變換,聖潔與邪惡糾纏在了一起,深深地埋葬在左眼和右眼的交錯空間之中,讓人不寒而慄。

    鼓點,突然就停住了。

    安德魯平行地投去視線,靜靜地注視著弗萊徹,居高臨下地投去了目光;弗萊徹微微揚起了自己的下頜,似乎正在仰視著安德魯,眼神之中迸發出了一股悲壯,卻幸福而圓滿地迸發出了一股喜悅的歡快,投影在了安德魯的視線裡。

    安德魯眼神微微一閃,那股強大的氣場就浩浩蕩蕩地宣洩而出,嘴角的笑容肆意而高傲地綻放出來,真正地詮釋了「完美」的定義,然後高高舉起雙手,重重地擊打下去。

    「砰!」

    屏幕,黑暗;電影,結束。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6 18:26
1710 藝術完美

    登峰造極,堪稱完美。

    這是此時此刻伊桑-科恩腦海裡唯一的想法。

    從戛納到威尼斯再到奧斯卡,過去整整一年時間裡,人人都說,藍禮在「地心引力」和「醉鄉民謠」之中奉獻了不相伯仲的完美演出,真正地呈現出了當今演技的最高水準,不僅僅是Y世代的年輕演員第一人,即使是放在整個好萊塢之中,也堪比梅麗爾-斯特裡普、丹尼爾-戴-劉易斯的巔峰實力。

    正是因為如此讚譽,對於一名二十四歲的演員來說,帽子著實有些太大了,再加上egoT的歷史時刻,這才導致了過猶不及,整個頒獎季之中,人人都在排斥著藍禮,鄙夷和貶低藍禮漸漸成為了產業主流,似乎每個人都在「善良地」為藍禮降溫,期待著他能夠擁有一個更加長壽的職業生涯。

    對此,伊桑不置可否。

    作為導演,伊桑親身經歷了「醉鄉民謠」每一場戲的每一次表演,儘管他不是擅長調教演技的那一類導演,但他依舊能夠真切地感受到,藍禮在表演之中賦予角色的細膩質感和立體深度,確實是遙遙領先同輩演員一大截,即使是現在功成名就的娜塔莉-波特曼和詹妮弗-勞倫斯,和藍禮橫向比較的時候,也是差距明顯。

    對於那些降溫言論,伊桑不屑一顧;而對於那些讚揚話語,伊桑則全面認同。

    老實說,今年奧斯卡的影帝爭奪戰,藍禮是伊桑心目中的唯一人選,論實力論天賦論靈氣,其他一眾競爭者都難以與藍禮正面抗衡,但……奧斯卡爭奪戰從來都不是實力的比拚,即使伊桑希望見證藍禮二封影帝,他也是有心無力。

    換而言之,伊桑也認為「地心引力」和「醉鄉民謠」的確是藍禮的巔峰狀態。他不認為,短期之內有人能夠挑戰藍禮的這兩場表演——

    是的,即使挑戰資格都沒有,更不要說突破或者反超了,哪怕是藍禮自己也不見得能夠複製如此壯舉。畢竟,如此艱難又如此精彩的表演,對於精力和體力的消耗都是難以置信的,演員也是凡胎/肉/體,表演狀態就如同競技狀態一般,勢必有所起伏。短時間之內想要再次複製,難度是成倍成倍上漲的,甚至有些演員短暫釋放出所有能量之後,隨即就恢復平庸,泯然眾人。

    傑米-福克斯就是如此典型,2004年的「靈魂歌王」和「借刀殺人」瞬間綻放出萬丈光芒;但那一年就似乎消耗了所有能量,隨後就再也沒有能夠奉獻值得一提的演出了。

    但今天,伊桑卻不得不推翻自己的想法——

    「爆裂鼓手」才是真正的巔峰!

    前提是,電影本身就探討了尋找藝術巔峰狀態的過程——弗萊徹與安德魯之間的博弈推擋,從起步到上坡再到挫折,而後東山再起卻遭遇嚴重打擊,跌落谷底又摧毀希望,最後破而後立,以弒/父的舉動完成靈魂洗禮昇華,成就完美。

    整部電影清晰地呈現出了藝術蛻變與昇華的整個過程,甚至比「黑天鵝」還要更加完整。

    儘管達米恩-查澤雷的技藝控制方面,包括鏡頭調度、畫面剪輯以及光線運用,還是稍稍略遜於達倫-阿羅諾夫斯基一籌,與大衛-芬奇比較起來更是略顯青澀,但表演的完整性卻對導演工作進行了補充,讓電影的整體性得以圓滿。

    這也意味著,「爆裂鼓手」在先天方面就與「醉鄉民謠」、「地心引力」有所不同,演員得到了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地探索演技天花板和藝術壁壘的角色平台,如果能夠表現出彩的話,那麼就勢必將光芒萬丈、無法阻擋!

    當年娜塔莉-波特曼出演「黑天鵝」時就是如此。

    在「爆裂鼓手」之中,藍禮就真正地呈現出了藝術探索道路之上的心理蛻變,從生理層面的折磨到心理層面的崩潰,再到心理和生理層面的雙重洗禮,一步一步地在藝術海洋之中尋找到真實而璀璨的自我,並且在最後一場表演之中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狀態,將藝術的靈魂毫無保留地展現在觀眾面前,帶來了一種純粹的至高享受。

    精彩!精彩至極!讓人忍不住想要起立鼓掌的精彩!

    尤其是安德魯與弗萊徹的氣勢對比與扭轉,生動而真切地詮釋出了藝術升級道路之上的「弒/父」情節,與「黑天鵝」裡妮娜扼殺超我、釋放本我、突破自我的蛻變交相輝映,呈現出了藝術蛻變過程中精神層面的裂變與昇華。

    如果僅僅只是如此,「爆裂鼓手」的表演與「黑天鵝」的演出也只能算是不相上下罷了,某種程度來說,娜塔莉-波特曼飾演的妮娜還要略勝一籌,主要還是因為導演達倫-阿羅諾夫斯基的鏡頭畫面賦予了角色與電影一種驚悚的氣質,這與超我、本我、自我的糾結掙扎形成互補,讓表演綻放出了難以置信的強大魅力。

    但藍禮之所以是藍禮,就是因為他總是能夠持續不斷地帶來驚喜!

    在表演過程中,張力與魄力全面噴薄的情況下,藍禮卻巧妙地收斂了情緒,把外放的情感變化全部都往內壓,更多還是以眼神來揣摩那種錯綜複雜的心理變化質感——

    所謂的藝術靈感蛻變,不管用哪一種方式說明都太過生澀也太過拗口,即使是用架子鼓的鼓點來說明也顯得蒼白無力,遠遠無法表現出藝術家靈感的微妙變化;而藍禮則通過眼神講述了所有的起承轉合,結合架子鼓演奏的本質蛻變,呈現出這種藝術升級的感覺,最終把思考和回想空間留給了觀眾。

    眼神,最為簡單卻也最為困難的一個表演部分,藍禮卻賦予了無限可能:安德魯與妮可二次通話的眼神、安德魯與弗萊徹酒吧交談的眼神、安德魯與父親後台擁抱的眼神、安德魯最後演奏時刻的眼神……

    在特寫鏡頭之中,每一個關鍵轉折點的心理變化全部都盛滿在了眼神之中,與架子鼓表演的張揚釋放相比較起來,藝術領悟與思想蛻變的表演則全部內斂低調,收斂了再收斂,這也使得整部作品的表演真正地做到了張弛有度、收放自如。

    最驚人的地方就在於,那些細膩表演所呈現出來的錯雜情緒變化,在緊隨其後的情節之中都能夠體現出來,兩相結合地幫助觀眾完成理解和代入,同時也跟著循序漸進地一起完成昇華,震撼就從心底深處噴薄而出。

    這一份控制力,這一份詮釋力,這一份表現力,最最重要的是這一份靈性,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之間就輕鬆甩開了娜塔莉在「黑天鵝」之中的表演,渾然天成、行雲流水的情緒詮釋,著實太過精彩也太過駭人,甚至讓娜塔莉都變得笨拙起來——明顯發力過猛,並且缺少層次,更多是單線條地一路走到底。

    當然,娜塔莉在「黑天鵝」的表演已經堪稱一流,現在整個業內的Y世代演員之中,這也依舊能夠稱得上頂尖水準,她的實力毋庸置疑。

    只不過是藍禮太過逆天罷了。

    在今天之前,伊桑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做「完美表演」,即使是那些老戲骨們也沒有能夠讓他真切地感受到這一點——不是他們不夠出色,而是伊桑缺少了表演悟性和理解,就好像有些人永遠都無法體會烈酒或者美食的優劣一般。

    但今天開始,伊桑卻真正地感受到了「完美」這個詞彙的重量,不僅僅是鮮血迸裂的擊鼓,不僅僅是精神折磨的突破,不僅僅是親手/弒/父的推翻,不僅僅是斬斷羈絆的冰冷,同時還是由內到外散發出來的偏執和癲狂,就連眼神就連靈魂都已經徹底完成轉變。

    當安德魯突破了弗萊徹的壓制,真正地實現擊鼓的完美;同時,藍禮也突破了表演的桎梏,真正地達到了演技的完美。戲裡戲外的雙重突破,打破了大屏幕的壁壘,帶來了酣暢淋漓的震撼觀影感受。

    超越了「地心引力」,超越了「醉鄉民謠」,最重要的是,超越了藍禮自己,觸摸到了表演的全新世界。

    莫名地,伊桑就回想起威尼斯電影節期間,藍禮的一次簡短採訪,他當時提到,「我現在希望嘗試更多不同風格不同類型的角色,探討表演的更多可能」。

    話語本身顯得官方而客套,幾乎每一位演員在每一部電影宣傳期都是如此回答的,「我希望挑戰一些全新角色,嘗試一些不同的東西。」但人人都知道,這只是宣傳用語,整個好萊塢的大部分演員窮其整個職業生涯都在重複著自己,沒有人嘗試新東西,因為他們知道,即使嘗試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但現在,伊桑卻明白了過來,藍禮希望挑戰喜劇、動作、恐怖等不同的角色類型,乃至於商業電影的表演——這不僅僅是讓自己放鬆下來,更重要的是因為,在劇情類的角色層面,他已經一覽眾山小了,即使是「夜行者」那樣劍走偏鋒的作品也無法帶給藍禮更多的挑戰感。

    雖然如此說來有些不可思議,藍禮才僅僅二十四歲而已;但觀看了「爆裂鼓手」之後,這卻是伊桑真正的感受!

    藝術完美!

    是的,藍禮觸碰到了藝術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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