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梟士 作者:高月 (已完成)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6 17:12
第十章 兄弟相商

         


    還沒有來得及向族長提要求,李延慶就趕回村子央求胡大叔去一趟縣城,告訴父親劉承弘已被趕出李府,不要再理睬那筆所謂的‘醫藥費’,李延慶擔心父親不知情,被劉承弘哄騙去一筆錢。

    劉承弘窮途末路,能撈一筆算一筆,這種機會他是不會放過的。

    胡大叔一句話沒說,拿著哨棒就上縣城了,安排好了最重要之事,困倦之極的李延慶便一頭栽上坑,墜入了黑沉夢鄉之中。

    就在李延慶放下了心事,安然入睡的同時,族長李文佑卻在府中和兄弟處理宗祠善後之事。

    李文佑不僅是李氏族長,同時也是湯陰縣的名紳,是知縣劉禎的座上嘉賓,他三弟李文貴則是孝和鄉的都保正。

    他如此受重視,關鍵是他有一個在京城當官的兄弟,二弟李文嗣。

    李文嗣在京城做了一個七品官,雖然七品一般被稱為芝麻官,但實際上,湯陰知縣也才八品,七品京官在鄉里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按照京城當官,榮耀鄉里的傳統,李文嗣在鹿山鎮修了一座佔地足有八畝的大宅,給他父親居住,老父親去年仙去後,改由大哥李文佑住在這里,這座大宅便成了名副其實的族長之宅。

    李文佑夜里受了點風寒,喝了一杯熱茶,感覺好了很多,他輕輕撫摸著小桌上的大祖靈位牌對三弟李文貴道︰「三弟就不要替他求情了,收稅賦換一個人也能做,不一定非他劉承弘不可,劉承弘惹了不少是非,幾房族人對他意見都很大,以前是父親寵著他,由著他的性子亂來,父親仙去後,他不僅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欺壓族人,這次他兒子又燒了宗祠,若再饒他,我這個族長恐怕就當不久了,這次我是鐵了心把他趕走,可不僅僅為了宗祠,你就不要為難我了。」

    李文貴作為都保正的職責之一,便是負責征收本鄉賦役,朝廷稅賦沉重,盤剝日甚,百姓抵觸極大,底層鄉官們收稅艱難,劉承弘雖然為人凶狠殘暴,但收稅卻很得力,一直是李文貴的左膀右臂,兼任催稅甲頭。

    李文貴剛剛從縣里趕回來,得知宗祠被燒,又听說大哥要趕走劉承弘,李文貴頓時急了,顧不得去看宗祠,先跑來找到大哥替劉承弘求情。

    大哥已經說到這一步,李文貴只得暗暗嘆口氣,苦笑道︰「我听大哥的,劉承弘確實得罪人太多,走了也好,大哥覺得讓孫管家接他的位子怎麼樣?」

    孫管家也是李文貴的得力幫手,既然劉承弘被趕走已成定局,李文貴只能退而求其次,讓自己一手提拔的孫管家上位,成為李府大管家。

    李文佑嘆口氣道︰「今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大事,我心亂如麻,孫管家之事過兩天再說吧!」

    李文貴看了一眼桌上的大祖靈牌,低聲道︰「大哥說的大事,可是指大祖顯靈?」

    「你也听說了?」

    李文貴點點頭,「整個府里都在說這件事,可我覺得有點蹊蹺,這種事情從未發生過,今晚怎麼會出現?」

    李文佑有點生氣地瞪了三弟一眼,「因為宗祠從來沒有被燒過,大祖靈牌也從未遇火,大祖顯靈當然不會出現,你希望這種事情出現幾次才行!」

    李文貴著實尷尬,連忙解釋道︰「大哥別生氣,小弟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

    或許是覺得自己話有點重,李文佑也緩和一下語氣道︰「因為你今晚不在現場,不知道當時發生的情況,我也算是親眼目睹,別的孩子都嚇得遠遠的,那個孩子居然沖進火場,在濃煙和烈火中,如果沒有大祖的指引,他怎麼可能找得到這面靈牌?沒有大祖的指引,他又怎麼可能逃出火場?」

    「可是....這也太巧了吧!」

    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確實很難相信,況且李文貴一向精明過人,他心中有疑惑很正常。

    但李文佑卻是親眼所見,深信不疑,他擺手打斷了李文貴的話,「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但他只是一個六歲的鄉下小娃子,你覺得他會放火燒了宗祠?」

    李文貴也覺得自己疑心太重了,居然懷疑一個六歲的小孩,他連忙歉然道︰「大哥說得對,小弟確實不該胡亂懷疑。」

    李文佑短粗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桌子,眼楮里閃爍著一種難以掩飾的興奮光澤,壓低聲音說︰「三弟,你還是沒有明白,關鍵是大祖顯靈了,這件事若讓京城和南方的李氏知道,咱們相州李氏可就從此挺直腰板了。」

    李文佑畢竟只是一個地方土財主,眼界不高,所思所慮都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他卻不想想,李顯靈若被朝廷或者天子知道了,後果會是什麼?

    「小弟明白了,那大哥下一步準備怎麼辦?」

    李文佑想了想道︰「明天一早你去宗祠看看,考慮一下重建的方案,我親自去一趟李文村。」

    .......

    睡夢中,李延慶在宗祠門口的小溪里抓魚,水忽然變深了,將他淹沒,他急得到處亂抓,卻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眼看要被憋死,李延慶登時醒來了,呼呼喘著粗氣。

    睜開眼,眼前卻是一個掛滿調皮笑容的小圓臉,自己鼻子還被兩根小指頭捏住,難怪會做夢溺水。

    「二哥哥醒來了!」

    小青兒高興直拍巴掌,李延慶一下子呼吸暢通,他連忙坐起身,身旁的大黑也不知幾時溜掉了,外面天光已亮。

    「小青兒怎麼來了?」李延慶摸摸她小腦袋笑問道。

    「祖娘讓我給二哥哥送點吃的。」

    小青兒將一只小籃子放在他面前,里面是幾個粗面饃饃,李延慶著實餓壞了,抓起一個就啃,嘴里含糊不清地笑道︰「你不叫我傻二哥哥了?」

    「嗯!」

    小青兒重重點頭,一本正經學著爹爹口氣說︰「小青兒,你二哥哥可是聰明的孩子,以後別叫他傻二哥哥了。」

    李延慶哈哈大笑,他忽然想起一樣東西,便從角落里摸出來,笑道︰「閉上眼楮,二哥哥給你吃個好東西。」

    小青兒用雙手捂住眼楮,卻偷偷留了一條指縫,「什麼好吃的?」

    李延慶掰下一小塊白玉餅塞進她嘴里,這是他特地給小青兒留的一塊。

    「好甜啊!二哥哥,是什麼?」她睜大了烏溜溜的眼楮問道。

    李延慶把小餅塞到她手中,笑道︰「我們一起吃,你吃餅,我吃饃饃!」

    小青兒捧著白玉餅小口小口地啃著,戀戀不舍地看著玉餅兒一點點變小。

    「好吃嗎?」

    「嗯!好吃,二哥哥,這是什麼餅?」

    「這叫....得勝餅,我在小鎮上買的。」李延慶可不敢告訴她這叫白玉餅。

    這時,外面傳來胡大娘的喊聲,「小青兒!」

    小青兒連忙把最後一口餅塞進李延慶的嘴里,拎著空籃子一溜煙地跑了,「二哥哥,等會兒我來找你玩!」

    美美地睡了一覺,又吃了三個饃饃,李延慶覺得神清氣爽,他穿了衣服來到院子里,從井里打了一桶水準備洗臉刷牙,卻听見大門外胡大娘說︰「大器不在家,家里只有孩子一人。」

    「呵呵!我們就是來找慶兒。」

    李延慶听出這是四叔李大光的聲音,他連忙胡亂洗一把臉,整理一下衣服,這時,院門吱嘎一聲開了,外面走進來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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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7 09:23
第十一章 漫天要價

         


    外面走進來三人,走在最前面是四叔李大光,他依舊穿著那件做工考究的雪白大袍,身材高大,長須白發,顯得格外的仙風道骨。

    不得不承認,人的外表確實很重要,盡管李大光參加了十年的州試,年年落榜,也從不事稼穡,但他卻是李文村過得最滋潤的一個。

    雖然他昨晚嚴重失職,導致宗祠被燒,可今天族長來李文村還是讓他帶路,足見對他的信任,

    在他身後便是李氏家族的族長李文佑了,他昨晚幾乎一夜未睡,雙眼熬得通紅,但精神卻很好,或許是身體稍胖的緣故,從村口走到這里,竟讓他有點微微氣喘了。

    最後進來的便是胡大娘了,大器可是把慶兒托給他們,兒子胡盛又去了縣里,就算是慶兒的堂叔和族長進來,她也不放心。

    「慶兒,族長來看你了,還不快過來給族長磕頭見禮!」

    李大光生怕李延慶又象在祠堂一樣不肯磕頭,他連忙提醒李延慶,又向他擠了擠眼楮。

    天地君親師,除了這五位老人家,李延慶誰也不會拜,他上前一步,擺出一個要跪拜的模樣,忽然嘴一咧,竟然拜不下去了。

    「四叔,我這膝蓋昨晚在火場里被撞傷了,這會兒疼得不行!」

    李文佑呵呵一笑,「慶兒就不用多禮了,大光,你去搬兩個凳子來。」

    李大光翻翻眼楮,又給這個小滑頭躲過了,無奈,他只得去找了兩個用破木板釘的小凳子來,用袖子擦了擦凳子,「族長請坐!」

    李文佑卻把凳子給了李延慶,「慶兒,你的腿疼,你先坐!」

    李延慶委實不客氣地接過板凳坐下,李文佑也在另一個小凳子上坐了下來,胡大娘則拿著竹掃帚在不遠處打掃院子,眼角余光不時地瞟向這邊。

    家里只有兩張小凳子,李大光只好站著了,胡大娘見他們並沒有惡意,便悄悄關上門出去了,李家的事情她才懶得听。

    「慶兒,昨晚多虧你了,說實話,我昨晚一夜未睡,又是害怕,又是感激,我怎麼也想不到,我們的祖先居然顯靈了。」

    李文佑說得很真誠,他出發之前仔細向李大光問了李延慶的情況,得知這孩子原來是個傻子,一個多月前墜井完全變了一個人,讀書識字堪稱神童。

    尤其李大光向他說了前天李延慶在祠堂的表現,竟然猜到大祖的名諱,這讓李文佑忽然意識到,大祖選擇李延慶是有原因的,極有可能大祖的神靈就附在了這孩子的身上,否則怎麼解釋他從一個傻子變成了神童?

    一路上李文佑就在反復想這件事,越想越有可能,他心中就像點了一把火,令他心急火燎,急于要證實自己的猜測。

    李延慶此時想到的,卻是怎麼才從這件事中獲得最大的利益,他的價碼清單已經草擬好,就等族長主動提出來要感謝他了。

    他低下頭說︰「族長,當時我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還糊里糊涂的,感覺那一刻我好像不是自己了。」

    李文佑又試探著問道︰「慶兒,你昨晚听到的聲音以前听到過嗎?比如....你落井的時候。」

    李延慶恍然,原來族長把自己當做李附身了,他立刻便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啊!’了一聲,瞪大了眼楮驚訝問道︰「族長怎麼會知道?」

    李文佑大驚,「你真的听見過嗎?」

    李延慶點點頭,「那個聲音我落井時確實也听到了,我一直以為井里有鬼,從不敢對爹爹說。」

    「那聲音說什麼?」

    李延慶低下沉思不語,默默回想自己整理的紀年備忘錄,李煜是宋朝建立第二年登基,那麼李也就是在961年去世,而今年是1111年,那麼李去世已有一百五十年了。

    李延慶仰頭望著天空,帶著一絲夢幻般的神情緩緩道︰「我落井時,那個聲音在我耳邊說,他的魂魄游蕩了整整一百五十年,終于找到了我這個寄魂靈童。」

    李文佑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冊族譜翻看起來,族譜中用很隱晦的文字記錄著大祖的生卒年月,只有族長才能看得懂。

    李文佑一邊翻看,一邊用手指在地上比劃計算,最後他臉色大變,他算下來,大祖駕崩距今正好是一百五十年。

    李文佑腿一軟,撲通跪在了李延慶面前,眼前這個孩子就算不是大祖再生,他的身體里也寄托了一部分大祖的魂魄。

    族長跪下,李大光也嚇得跟著跪下,天啊!這孩子難道真是被大祖寄魂了,大祖駕崩了一百五十年,又回來了。

    李延慶故作慌亂道︰「族長,四叔,你們這是....這是在做什麼?」

    他心中多少也有點擔心,萬一族長真把自己當成祖先怎麼辦?

    「不肖子孫李文佑向大祖磕安!」

    「不肖子孫李大光向大祖磕頭!」

    就算在一千年後的偏遠鄉村,不少愚男蠢婦對這樣的伎倆也會深信不疑,更何況這是宋朝,李文佑先入為主,李延慶不過是證實了他的猜測,但如果是他兄弟李文貴就不一定相信了。

    李延慶索性坐下來,心中暗暗苦笑,自己隨口胡編幾句,他們還真信了,以後自己是不是也要像巫婆一樣忽然暈倒,然後再跳大神一樣胡說八道一番,哎!這件事該怎麼收場?

    李文佑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卻不敢再坐下,而是垂手站在李延慶面前,他昨晚一夜未睡,就在想這件事,為什麼大祖會選中李延慶這個六歲的孩子沖進火場?要知道昨晚救火的族人至少有兩百人,青壯男子無數,大祖偏偏選了一個孩子。

    他現在終于明白大祖早就和李延慶有過交集了,水火相濟啊!

    「族長坐下吧!我有話要說。」

    李文佑戰戰兢兢地挨著半個屁股坐下,李延慶注視他肅然道︰「族長最好不要再提大祖之事,現在可是大宋江山,皇帝姓趙,不姓李,這種事說多了是要被滅族的。」

    李文佑一下愣住了,他猛地一拍腦門,自己居然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不行!回去他必須要立刻禁口,不準任何人再談論昨晚大祖顯靈之事。

    他回頭又看一眼李大光,李大光的頭立刻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族長放心,這件事我絕不會出去亂說。」

    李延慶一句話便封死了李文佑準備去縣里宣揚此事的心思,他又淡淡道︰「族長還是叫我慶兒吧!我們以後都不要提此事了。」

    李文佑慢慢平靜下來,便點點頭,「慶兒需要我做點什麼?」

    裝神弄鬼半天,李延慶就是為了等他這句話,他毫不客氣地伸出四個指頭,「第一,劉承弘毀李家宗祠,使烈祖蒙塵、貽害李氏子孫,必須立刻驅逐,不得復用。」

    李文佑听他口氣完全不是六歲孩子,居然還提到了烈祖,他心中更加深信不疑,連忙道︰「我已經把他趕走,絕不會再用。」

    「第二,我父親李大器所欠族長債務一律免除,他這幾年被克扣的工錢請也族長給他補足。」

    四年前李大器借錢葬妻被他岳父丁仲和李文佑聯手狠狠宰了一刀,說是耗費了五百貫錢,其實最多百余貫就夠了,而且這五百貫錢又大部分通過墓地、棺木、各種人工費等等方式回到了他們二人手中,實際花費就是幾頭豬進了全村人的肚子,當然,還有些衣物和陪葬明器。

    李文佑除得了幫扶族人的名聲外,還得了一個類似奴隸般的廉價長工,這一切都是白紙黑字,李大器心甘情願地簽字畫押。

    可誰又想到李大器會有這麼個兒子,李文佑心中一陣陣發虛,慌忙說︰「一定免掉,我回去就把欠條和工錢送來。」

    李延慶又道︰「第三件事,是我想進學堂讀書,族長安排一下吧!」

    李文佑還以為李延慶要追究五百貫錢之事,原來只是想讀書,他頓時松了口氣,笑道︰「這是小事一樁,我回頭給姚師父說一下就是了,慶兒明天就可以去讀書了。」

    李延慶本來就只想到這三件事,不過這個機會實在難得,不好好狠宰這個黑心族長一刀,也太對不起父親這幾年吃的苦了,

    他指了指房子道︰「還有這房子太破舊了,煩請族長找人來修一修吧!」

    .......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6 19:06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7 19:00
第十二章 門庭若市

         


    李文佑和李大光剛走,胡大娘帶著青兒便急匆匆進了院子。

    「慶兒,我听說一件事,昨晚你在宗祠立了大功,是不是真的?」

    「祖娘,宗祠是什麼?」青兒比她祖母還要急,拼命拉著祖母的衣襟問道。

    李延慶蹲下來笑眯眯地對她說︰「青兒,宗祠就是燒香放供品的地方,過年的時候要磕頭的,你家里也有啊!」

    「是不是放牌牌的地方?」

    「對了,就是那里,很多人家的牌牌放在一起,就叫宗祠。」

    青兒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有好多好吃的,二哥哥給我吃的小餅是不是就是從宗祠里拿來的?」

    李延慶的後背頓時嚇出一身毛汗,這個小丫頭倒說出真相了。

    他急忙解釋道︰「不是的,那小餅是我爹爹在鎮上白胡子老爺爺那里買的,我特地留了一塊給你。」

    胡大娘卻若有所悟,那今天族長來這里,一定就是因為昨晚慶兒立功的緣故了。

    「慶兒,要不要叫你爹爹回來?」

    「這個倒不用了,大娘,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胡大娘摸摸他頭笑道︰「說吧!看看大娘能幫你什麼?」

    「大娘,族長要替我們家修房子,我能不能借大娘家的西屋住幾天?」

    胡大娘家要比李延慶家大不少,兒子一家三口住在正屋,胡大娘一人住在東屋,西屋便空著,堆放一些雜物。

    胡大娘心中很驚奇,族長居然要給大器家修屋了,這孩子可比他爹爹出息多了,她笑著點點頭,「我回去和青兒娘收拾一下,你就搬過來吧!」

    這時,門外有人問道︰「大器在家嗎?」

    李延慶一愣,這又是誰?

    院門開著,一名三十余歲的男子探頭進來笑問道︰「慶哥兒,你爹爹在家嗎?」

    李延慶不認識此人,但胡大娘卻認識他,便很客氣地笑道︰「原來是保正,大器去縣里了,家里只有慶兒一人。」

    胡大娘叫他保正,李延慶立刻就知道他是誰了,此人叫做李真,是李文村的保正,也是李氏族人,只是血緣稍遠,父親常常提到他,但語氣並不友善,有時還恨得咬牙切齒。

    「李保正找我爹爹有事嗎?」

    李真當然知道李大器去縣里了,只是借口罷了,他實際上是來找李延慶。

    「慶哥兒,你爹爹不在也沒有關系,和你說其實也一樣。」

    李真看了胡大娘一眼,胡大娘便知趣地牽著青兒走了。

    李延慶也心知肚明,這個從來不上門的村官今天大駕光臨,十有**還是因為昨晚的事。

    「這個板凳是剛才族長坐的,李保正坐下說吧!」李延慶搬了個板凳給他。

    李真顯得有點緊張,眼中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憂慮,他擺擺手,「你坐吧!我就不坐了。」

    李延慶坐了下來,奇怪地看著他,心中卻暗忖,‘莫非他也想請自己去跳大神?’

    李真搓了搓手,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是這樣的,昨晚上我家的兩個闖禍精跟著劉管家的兒子去了宗祠。」

    「原來他倆是你的兒子!」

    李延慶差點說漏嘴,連忙接著道︰「我見四叔抓了三個孩子,說是闖禍燒了宗祠,我只認識劉福兒,另外兩個原來是保正的兒子。」

    李真尷尬地點點頭,「這兩個逆子從小被他們祖父寵壞了,在家里無法無天,昨晚闖下大禍。」

    原來李二李三兄弟是這個保正的兒子,他立刻明白這個保正來找自己做什麼了。

    他便撓撓頭問道︰「應該不會有什麼處罰吧!畢竟是孩子,最多打一頓。」

    李真苦笑一下,如果有這麼簡單就好了,他還用得著過來求李延慶嗎?

    他搖了搖頭,「慶哥兒有所不知,燒毀宗祠這條罪在宗法上沒有,就是因為罪太大了,沒有人敢去燒宗祠,如果要處罰,最輕也是打斷一條腿。」

    「如果重罰呢?」

    李真嘆了口氣,「如果重罰就是終身禁祭,兩個孩子這一輩子就完了。」

    李延慶卻不稀罕去祭什麼祖,不過他明白李真的意思,是想請自己利用大祖顯靈的身份去幫他求求情。

    李延慶對李二李三倒不反感,除了說話討厭一點,但至少沒有像劉福兒那樣跑回家告狀,不過父親提到這個李真就一臉怒氣,不用說,此人也一定狠狠欺負過父親。

    李真又繼續道︰「能不能請慶哥兒去給族長說說情,盡量從輕發落我的兩個犬子。」

    李延慶沒有吭聲,如果是胡大娘,不用求自己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幫忙,可這個李保正,父親為什麼那樣反感他?

    李真當然也知道不能空手求人,他從懷中摸出一張疊得皺巴巴的黃紙,放在小凳子上,陪笑道︰「這原本是你們家的三畝地契,你爹爹當年賣給我了,我就不要錢還給你們吧!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李延慶這才明白父親為什麼提到此人就咬牙切齒,一定就是為了這三畝祖田,他還覺得奇怪,別人家都有幾畝土地,怎麼自己家什麼都沒有。

    如果是公平交易,父親也不會恨他,必然是發生了什麼讓父親耿耿于懷之事。

    不過冤家宜解不宜結,這人是李文村的保正,得罪他絕不是明智之舉,只要他還回土地,做個順水人情也不錯。

    李延慶便拾起地契笑道︰「李保正直接去找族長吧!就說兩位令郎是被劉福兒脅迫,不敢不去,至于我這邊,我願意替他們擔保,請求族長饒他們一次。」

    李真大喜,他被兩個兒子闖下的大禍弄得焦頭爛額,一早就去求了李文貴,李文貴雖然答應從輕發落,可從輕發落也是打斷一條腿,他怎麼舍得?

    幸虧剛才大光告訴他,只要這位慶哥兒肯開口向族長求情,自己的兩個兒子就沒事了,李真也听說了昨晚之事,他心中頓時燃起一線希望。

    他連忙拱手道︰「多謝慶哥兒幫忙!如果慶哥兒現在有空,我們能不能一起去趟鎮子。」

    李延慶哪有心情陪他跑鎮子,他當即回屋寫了一張紙條,遞給李真,「你把這個給族長,他就不會追究令郎了。」

    李真見李延慶不肯去,也沒有辦法,只得接過紙條千恩萬謝走了,李延慶此時的心情著實很爽,童心大發,索性翹起二郎腿,對門外得意洋洋大喊道︰「李老爺在此,還有哪位鄉鄰要我批條子的,盡管來吧!」

    「請問....大器兄弟在家嗎?」門外真的傳來了一個非常和藹的聲音。

    ......

    正所謂‘貧居鬧事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自從族長登門後,短短半天時間就有四個族人上門探望,除了熱情表達願意幫助大器照顧他獨居在家的兒子外,還送來兩只南瓜,一條腌魚和半袋豆子。

    李延慶將這些東西統統送給了胡大娘,他無法回報胡大娘一家雪中送炭的恩情,這些只是他的一點心意。

    下午,李延慶家的院子里又熱鬧起來。李府楊大管家帶著幾名瓦匠來看屋子了,楊大管家名叫楊善民,年約四十歲,他的脖子很長,頭小身體大,一雙小短腿,穿一身白衣,遠遠看去活像一只大白鵝。

    楊大管家的臉上一年四季總是堆滿了笑容,雖然他背後也有個‘笑面虎’的綽號,但還是讓人感覺他比起凶神惡煞的劉承弘要親和得多。

    不過今天楊大管家確實心情極好,笑容發自內心,他原本是三管家,昨晚劉承弘被趕走後,他便被老爺提拔為大管家,從前騎在他頭上的孫二管家變成了他的下屬。

    「慶哥兒,這十貫錢是你爹爹的吧!我替你從劉承弘那里要回來了。」楊大管家笑眯眯拍了拍李延慶的肩膀,把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放在了李延慶的腳下。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6 19:05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8 09:32
第十三章 鹿山學堂

         


    李延慶立刻喜歡上了這個善解人意的大管家,他怕族長懷疑自己昨晚是為了報劉承弘之仇,所以不敢提那十貫錢的事,沒想到這個楊大管家是個有心人,居然把這十貫錢送回來了。

    難怪能當上大管家,果然是個七竅玲瓏心,李延慶連忙感謝楊管家的好意,楊管家呵呵一笑,又讓人拿上來一袋米和幾斤肉,「這是我家老爺送給你的,對了,還有這個。」

    楊管家從懷中摸出一張發黃的紙,「這是你父親當年給我家老爺寫的欠條,老爺讓我一並給你。」

    李延慶接過欠條,遲疑一下問道︰「大管家,應該還有別的東西吧?」

    楊管家向兩邊看看,便把李延慶拉到一邊低聲說︰「還有點錢,老爺擔心你一個人,家有財不安全,等你爹爹回來以後再給他,慶哥兒就放心吧!既然老爺答應了,不會食言的。」

    「大概有多少?」

    楊管家想了想道︰「你爹爹在李府幫忙養馬,說好每天五十文錢,也就是每月兩貫錢,其中一貫錢還債,剩下一貫錢就拿回家了,一年十二貫,四年就是四十八貫錢,這次老爺準備補給你爹爹五十貫錢。」

    宋朝錢制,一貫錢一般都是七百七十文,這個李延慶也知道,可是父親每月工錢居然只有兩貫錢,這也太少了。

    楊管家也有點尷尬,連忙解釋道︰「你爹爹那身體你也知道,他在李府養馬也真做不了什麼,每天就是幫忙鍘鍘草料,真正的馬夫每月也才四貫錢。」

    「我只是隨便問問,讓楊管家費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對了,慶哥兒說說看,這房子要他們怎麼弄?」

    「族長沒有交代嗎?」李延慶試探著問道。

    「族長交代得比較含糊,我就想問問慶哥兒的意思。」

    李延慶雖然從前也家境貧寒,但也不至于住這種泥屋子,四壁漏水不說,屋里一年四季陰暗潮濕,寒氣很重,對身體傷害極大,貧寒人家壽命不長也和居住條件惡劣有直接關系。

    難得有這次機會,他一定要給父親徹底改善一下居住條件,李延慶便一指屋子,「前段時間下雨,屋里到處漏水,牆也快塌了,要不就咱們就簡單點,用青磚重新砌三間屋子吧!」

    楊管家嚇了一跳,這還叫簡單,這就是重建啊!居然還要用青磚,這臭小子的心比老爺還黑啊!

    「這個....這個.....」

    李延慶斜睨他一眼,見他滿臉難色,便以退為進,淡淡道︰「如果大管家嫌麻煩,那就算了,改天我去感謝族長的好意。」

    楊管家跟了老爺三十年,實在太了解他,吃下去的東西從來不會吐出來,這次不僅免了李大器的五百貫錢債務,還把從前的工錢全部補足,這是前所未有之事,足見老爺看重這孩子,難道真如府中傳言,這孩子被大祖附身了嗎?

    楊管家又想到反正重建祠堂也要買青磚,這幾間小屋也用花不了多少,就當一起建了,他便點點頭對李延慶道︰「老爺讓我來好好修一下房子,既然慶哥兒想重建,那我就斗膽替老爺答應了。」

    李延慶笑道︰「大管家最好還是去請示一下族長,萬一族長責怪大管家擅自做主,我就不好意思了。」

    楊管家心中詫異,這小屁孩真是個小人精啊!這麼小就懂得人情世故,長大還得了。

    他呵呵一笑,「慶哥兒說得對,我是要請示一下老爺,不過我估計老爺一定會答應。」

    楊管家隨即吩咐幾名瓦匠,「你們量量尺寸,算算需要多少磚石木料,回頭給我寫份單子!」

    他又給李延慶打了招呼,便帶著一名家丁匆匆走了,剛走到門口他又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回頭道︰「明天一早,慶哥兒自己去鎮里的學堂讀書吧!我已經給姚師父說好了,慶哥兒什麼都不用帶,人去就行了。」

    「謝謝大管家!」

    大管家走了,胡大娘拿了幾個碗和水壺來招呼瓦匠們喝水,她把李延慶拉到一邊,笑得滿臉開花,「慶兒,真有你的啊!居然讓族長替你修磚房,就算你祖父也沒有這個面子。」

    李延慶一笑,拎起幾斤豬肉遞給她,「大娘,這個你拿回去做給青兒吃。」

    胡大娘連忙擺手,「今天已經拿你那麼多東西了,這個你自己留著,給你爹爹補補身體。」

    「等我爹爹回來,這肉也該壞了,我又不會做,大娘就拿去吧!」

    胡大娘想想也對,便收下了,「那好吧!今晚大娘做頓紅燒肉,慶兒和青兒一起吃。」

    李延慶又給了她半袋米,胡大娘這次怎麼也不肯要了,李延慶卻不管,直接把米扛去她家廚房。

    胡大娘心中感動,便找到兒媳婦商量,「慶兒這孩子聰明又懂事,總算老天開眼,他也要去讀書了,青兒娘,咱們也得表表心意啊!」

    青兒母親在生青兒時虧了氣血,身體一直很弱,平時不太出門,在家里紡紗織布,賺點小錢補貼家用。

    她想了想,回屋取了一匹她自己紡染的青布,對婆婆道︰「這段布我打算給大郎和青兒各做一身過年衣服,青兒去年還有一套新衣服沒穿,今年就不給她做了,我們今晚給慶兒趕制一身衣服,讓他明天穿了上學去。」

    胡大娘一拍巴掌笑道︰「這個想法好,上學總要穿新衣服的,他那身羊皮破襖太寒磣了,別人會笑話他,咱們抓緊時間,今晚就縫制出來。」

    婆媳二人說做就做,當天晚上便給李延慶縫制一身直裰新衣,次日天不亮便給李延慶換上,又將他的頭發束了發髻,雖然長度不足,但戴上頭巾就看不出了。

    臨走時,胡大娘還給他帶了幾個粗面饃饃路上吃,李延慶感激不盡,滿懷期待地上學去了。

    ......

    李延慶所在的鄉叫做孝和鄉,方圓數十里,管轄著大大小小二十幾個村莊。

    鄉中心叫做鹿山鎮,是湯陰縣三大鎮之一,又叫孝和鎮,距離李文村不遠,沿著官道向北走三里就到鎮子了。

    鹿山鎮有兩三百戶人家,以官道為中軸線向東西兩側擴散,佔地面積頗大,鎮里至少兩成人家都姓李,和李文村的李姓人家同族不同房。

    鎮子當然是孝和鄉最熱鬧之處,寬闊平坦的官道從小鎮中間穿過,兩邊分布著數十家店鋪,有雜貨鋪、藥堂、騾馬行、綢布莊、銀鋪、質庫、酒館、客棧等等,甚至一間叫做‘怡春院’的大門前總站著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惹得旁邊路人對她們指指點點。

    各種小攤小販更是擺滿了官道兩旁,不斷地高聲吆喝,這幾天天氣不錯,官道上車來人往,格外熱鬧。

    習慣了從前的繁華都市,李延慶的骨子里早已刻上了城市的烙印,所以他每次從小村莊來到集鎮時,都會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仿佛時空在這里融合了。

    「慶哥兒!」

    李延慶忽然听見後面有人叫他,一回頭只見李二李三兩兄弟氣喘吁吁向這邊跑來,見他們二人完好無缺,估計族長真的饒他們這一次了。

    「我們去叫你一起上學,胡大娘說你已經走了,我們一路追趕,累死了!」

    「我們村除了你們,還有誰在學堂讀書?」李延慶好奇地問道。

    「沒有了,加上你,就我們三人。」

    兄弟二人哥哥叫李光宗,今年八歲,弟弟叫李耀祖,今年六歲,兩人率真開朗,也沒有什麼頭腦,大家都叫他們李二李三,今天臨行前父親再三叮囑他們好好感謝李延慶,可見了面他們卻忘了。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夾著李延慶,滿臉興奮地問道︰「慶哥兒,听說你殺了血狼,是真的嗎?」

    李延慶一轉念,便知道他們說的是劉承弘那條赤色獒犬,笑道︰「一條狗而已,又不是真的狼。」

    「那可不是一般的狗,比狼還凶,這鎮上誰不怕它,每次劉福兒帶它來我們學堂撒野,嚇得我們誰也都不敢出房門,你居然把它殺了,厲害啊!」

    兩兄弟豎起大拇指,滿臉崇拜,李延慶忽然覺得自己要變成第二個劉福兒了。

    「對了,我們學堂在哪里?我還沒有去過呢!」李延慶撓撓頭問道。

    「喏!那不就是嗎?」

    兄弟二人一指官道對面,李延慶順著他們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官道對面是一片竹林,竹林深處有一座大院,一條小溪從竹林中潺潺流出,環境十分幽靜,一人高的院牆包圍著五六間老舊的瓦房,院門草檐上掛了一塊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四個大字,‘鹿山學堂’。

    原來這里就是學堂,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倒有點像家鄉農村里的小學,如果再掛一面紅旗就更像了。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6 19:05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9 12:22
第十四章 姚老牛兒

         


    鹿山學堂是孝和鄉的幾名鄉紳共同出資興建,但最後卻成了湯陰知縣的政績之一,但這樣做也有好處,鹿山學堂由此成為縣學下面附屬的八所小學堂之一,搖身變成了官辦學堂,在這里讀書便有了縣學人脈。

    和唐朝尚武不同,大宋讀書風氣極重,湯陰縣更是文風濃厚,孝和鄉家境稍微寬裕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到這里讀書。

    學堂根據學子的學業水平不同分為大中小三個學房,但都是由同一個師父教學,整個學堂也只有一個師父。

    師父取自‘師者如父’之意,也是宋朝對教師的尊稱,鹿山學堂的師父姓姚名鼎,舉人出身,原本在縣學教書,由于他脾氣極 ,天天和縣里主管教育的學正吵架,加上他本身也是孝和鄉人,學正便打發他來鹿山學堂教書。

    姚鼎年約五十余歲,身板瘦得沒有一點油,但精神極為矍鑠,在縣學也是出了名的精明嚴厲,得一個綽號叫做姚老牛兒。

    此時,在師房里,姚老師父正在詢問今天剛剛入學的李延慶。

    「姓名是什麼?」

    「學生李延慶,李文村人。」

    姚鼎瞪了他一眼,「我沒有問你是哪里人,我問什麼你答什麼,听到了嗎?」

    「學生听到了!」李延慶無奈地低下頭。

    「有表字沒有?」

    「還沒有。」

    「嗯!這個不急,二十歲之前都可以取,我來問你,你為什麼想來學堂讀書?」

    這是每個孩子入學時都要問的話,每個孩子境界不同,回答也不同,大多是受父母的影響,要金榜題名,要當官發財等等,也有極個別境界高的孩子會回答,讀書為了忠君報國。

    但李延慶為什麼要讀書,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他心中極為排斥科舉,一點也不想金榜題名,當官發財倒是有點誘惑,可一想到十五年後金兵鐵蹄將席卷北方,他什麼念頭都沒有了。

    「我想讀更多的書!」這也算是一個理由吧!讀書本身就是極大的樂趣。

    姚鼎或許是第一次听到這樣的答案,他歪著頭看了李延慶半天,心中對這個孩子倒有了幾分興趣,又問道︰「你讀過書嗎?」

    「自己在家中讀過幾本。」

    「去!默一篇論語。」

    李延慶已經發現這位老師父的嚴謹,並不因為自己才六歲,就把自己直接踢到小學房去,而是因材施教,首先要進行入學考試。

    旁邊有桌子和紙筆,李延慶在桌前端正坐下,提筆問道︰「師父要我默哪一篇?」

    姚鼎一怔,「你能默哪一篇?」

    「學生都能默。」

    姚鼎大為驚訝,居然都能背下,改天倒要好好考一考他,他便捋須道︰「那就默一遍公冶長篇吧!」

    李延慶提筆寫道︰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

    姚鼎站著旁邊看他默經,不由暗暗點頭,這孩子字寫得不錯,才六歲就能默全本論語了,顯然家學深厚。

    想到家學,姚鼎又笑問道︰「延慶,你父親是何人?」

    「家父名諱大器,李氏族人。」

    听說是李大器的兒子,姚鼎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啪!’一合書本,拔腳便走,走到門口才冷冷道︰「你去中學房讀書!」

    李延慶莫名其妙,難道自己父親得罪過他?第一天見面就給自己擺臉色,他心中也不高興了,冷著臉大步走進了隔壁的中學房。

    姚鼎望著他的背影,鼻子冷冷哼了一聲。

    中學房基本上都是八歲到十歲的學子,大約有三四十人,房間很寬大,並不顯得擁擠。

    此時師父正在教小學房的學子讀書,中學房的學子則在寫字默經,雖然學房里很安靜,但學子們的小動作卻不少,扮鬼臉的、寫紙條的、比拳頭的、斗草斗蛐蛐的,真正定心寫字的學子只有極少數。

    這也難怪,一節課就是一個上午,這些天性好動的男孩子怎麼可能憋得住。

    李延慶走進房間,只見李二拼命向他招手,指著旁邊的一個空位子。

    李延慶走到空位坐下,無數雙眼楮向他望來,‘哈!又來個李文村的白痴。’不知是誰怪叫一聲,頓時哄堂大笑。

    就在這時,門外面傳來重重一聲咳嗽,學房內頓時鴉雀無聲,每個孩子都開始裝模作樣寫字。

    只見他們的老師父邁著方步走了進來,手中拎著個布包,他直接走到李延慶面前,把布包往他桌上一放,「你的東西都在里面,百家姓、千字文小學房里已經學過了,現在正在教《論語》中的公冶長篇,雖然你已經會了,但還是按我的規矩來,今天默公冶長篇一百遍,字跡有涂改、不端正加倍,明天上午交上來。」

    說完,姚鼎掄起竹鞭向旁邊一個學子抽去,剛才就是他怪叫一聲,引發哄堂大笑。

    狠狠抽了幾鞭,姚鼎又回頭怒視眾學子,「我若再听見有喧嘩,今晚誰也別回去了。」

    學子們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再敢抬頭,姚鼎轉身就去了隔壁,剛才被抽打的學子惡狠狠地在一張空紙上畫了一頭牛,牛身上插了一把血淋淋的長劍。

    李延慶打開了他的書包,取出了里面的筆墨紙硯和一本薄薄的《論語》,昨天楊大管家已經替他交了十貫錢,這就是他以後五年的課本和學具費用,但十貫錢顯然不夠,不過既然是官辦學堂,不足部分的就由縣里承擔。

    小學堂要讀五到七年,然後各家看孩子學業情況再考慮前程,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就回家務農,家境富裕,又不需要那點勞力的則花錢去縣學讀書。

    如果家境貧寒又學業有成,便可參加縣學考試,考上了就能進縣學讀書,每天有一升四合米的縣例補貼,也算是大宋的廩膳生員了。

    當然,宋朝並沒有廩膳生員,各州各縣財政全部上繳,個個窮得叮當響,也沒有錢糧補貼生員,只是因為湯陰是產糧大縣,多少有一點余糧,加上學風濃厚,才可能給貧寒學子一點補助,這種助學之事朝廷也不會反對,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不過現在還不用考慮那麼久遠的事,李延慶見走道上有一小桶清水,便上前用木勺子給硯台里舀了點水,坐下慢慢研墨。

    這時,李二寫了張紙條丟在他桌上,只見上面寫著,‘當心貴天王的下馬威。’

    李延慶不禁啞然失笑。

    ......

    中午休息時間有大半個時辰,住在鎮上的學子都各自回家,其余學子則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玩耍,不少孩子還帶了中午吃的點心。

    李延慶早上專門留了兩個饃饃,就等中午時候填填肚子,此時他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啃他的饃饃,李二卻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後。

    李延慶攀上牆頭,李二也跟著爬上來,坐在他身邊,從油紙包里取出一塊吃剩的烙餅遞給李延慶,「吃我的這個,有肉的。」

    李延慶不客氣接過來啃了兩口,居然是小蔥羊肉餡,只是略有點咸,估計是用腌肉做的,但還是美味之極,李二見他吃得香,又遞給他一塊,李延慶卻不要了,嘗嘗鮮便可,吃多了會寵壞自己的胃。

    李延慶啃了一口饃饃,又問道︰「中午怎麼不見師父?」

    李二撇撇嘴,「老牛吃飽了草就要睡覺,午睡時間雷打不動,就算在他床邊扔個爆竹,他也醒不來。」

    就在這時,李三慌慌張張跑來,「慶哥兒,王貴和湯懷來找你麻煩了。」

    李延慶一抬頭,只見十幾個孩童簇擁著兩個身穿錦緞的富家小官人向這邊快步走來。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6 19:04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9 12:22
第十五章 岳家五郎

         


    李延慶有點發愣,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王貴、湯懷,那麼岳飛在不在這里?

    雖然李延慶知道岳飛也是相州湯陰縣人,這個時候岳飛的年紀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湯陰縣方圓幾百里,大大小小的村子有上百個,信息閉塞,交通不便,原本他們很難有交集,不料第一天上學他就遇到了兩個和岳飛有關的人物,王貴和湯懷。

    李二卻十分害怕,「我去叫醒師父!」他剛想溜走,李延慶卻一把拉住他,「別傻了!」

    把姚師父叫醒,第一個被退學的肯定是自己。

    李延慶跳下矮牆,直接迎了上去。

    李二忽然想起慶哥兒連血狼都殺死了,還會怕王貴、湯懷嗎?他的膽子又飛了回來,也跳下圍牆,遠遠跟著李延慶。

    眼前的兩個富家小官人一個長得瘦高,一個長得敦實矮壯,李延慶認出了矮壯那個,今天他多嘴被師父用竹鞭子抽了一通,估計他就是什麼貴天王吧!

    「久仰兩位小英雄了!」雖然對方年紀都比他大,但李延慶還是用半當真半調侃的語氣向他們抱拳行一禮。

    「小子,鹿山堂的規矩知不知道?」王貴手一指李延慶,甕聲甕氣道。

    「什麼規矩,說來听听!」

    王貴狠狠瞪了李二一眼,仿佛在怪他沒有把規矩告訴新人,李二嚇得腿一哆嗦,小聲在李延慶身後說︰「慶哥兒,新人第一天要拜山頭,現在拜還來得及。」

    李延慶越听越有趣,居然還拜山頭,這些小屁孩是從哪里學來?

    「怎麼個拜法,貴天王教我一下。」

    李延慶發現湯懷是個悶葫蘆,這個王貴卻是快人快語的性子。

    「很簡單,向我們各拜三次,然後高喊一聲,新人特來拜山頭,然後說出自己的名字,態度要誠懇,我們滿意了,就算拜過了。」

    「那麼見面禮呢?」

    李延慶一本正經地說︰「按照規矩,要給新人一點好處當做見面禮,這個大哥可不能白當。」

    王貴撓撓頭,有點懵了,他從沒有听說要給新人見面禮,一般都是新人孝敬自己啊!

    李延慶見他發懵的模樣著實有趣,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旁邊湯懷嘴里迸出一句,「阿貴,他在耍你呢!」

    王貴也覺得自己被耍了,頓時惱羞成怒,擼起袖子上前便是一拳。

    李延慶早就防著他突然發難,王貴這一拳來勢洶洶,李延慶卻有準備,他迅速往下一蹲,不輕不重地一拳打出去。

    王貴頓時一拳打空,不等他反應過來,柔軟肥胖的小肚子上已經挨了對方一記。

    「哎呦!」王貴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肚子悶叫。

    李二激動得直跳腳,扯開嗓子大喊,「連血狼都被他殺了,你們打不過他的。」

    周圍傳來一片驚呼,那條令他們聞風喪膽的大獒犬竟然被這個家伙殺了,這家伙簡直不是人。

    張鉉又笑著向湯懷招招手,「阿湯哥要不要來試試?」

    湯懷听說血狼都死在對方手下,心中就一陣發 ,但就這麼認輸臉皮又拉不下,他便回頭對一名小家伙道︰「去把岳五哥找來!」

    李延慶听得清楚,急忙拉過李二問道︰「他說的岳五哥是不是叫岳飛?」

    「是啊!他坐在你旁邊。」

    真的這麼巧,岳飛果然也在學堂,李延慶想起來了,他旁邊有個學子一直在認認真真寫字,穿著和自己一樣的半舊青布直裰,一個上午沒有說過一句話,原來那人就是岳飛。

    李二又低聲提醒他,「岳五哥是老牛兒的外孫,在他面前可千萬別說老牛兒壞話。」

    原來是姚師父的外孫,李延慶記得岳飛母親是姓姚,好像也是出身書香門第。

    這時,跑去找岳飛的小家伙奔了回來,氣喘吁吁道︰「湯大哥,岳五哥說他要寫字,要不明天就交不了功課了。」

    「臭小子,下次再收拾你。」

    湯懷扶起還在哼哼唧唧的王貴,狠狠瞪了李延慶一眼,轉身走了。

    .......

    李延慶終于見到了他來宋朝的第一個名人,居然就是岳飛。

    「我們都叫他五哥,其實他才是湯懷和王貴的老大!」

    李二趴在學房的窗前,望著正全神貫注寫字的岳飛,低聲對李延慶說︰「他從不欺負人,但比那兩個家伙厲害多了。」

    李延慶遠遠打量著岳飛,現在的岳飛也只是一個八歲的孩童,長得濃眉大眼,臉龐方正,他穿一件和自己一樣的青布直裰,看得出他家境也不寬裕。

    「慶哥兒,我听說他有個大姊,還有個弟弟,家里全靠爹爹一人種田養家,他能來這里讀書,多虧外公姚老牛替他支付了學費。」

    李延慶點點頭,他能理解,連中午也不休息,看得出岳飛是多麼珍惜來之不易的讀書機會。

    這時,岳飛抬頭看了李延慶一眼,卻沒和他打招呼,又翻了一頁,繼續一筆一劃地寫字。

    岳飛和王貴、湯懷是同村,三人從小一起玩耍,王貴家有武師,三人便一起學武,王貴和湯懷吃不了苦,學得松松垮垮,岳飛卻學得很扎實,幾個月前,王貴為了和劉福兒爭山頭,被劉福兒一通暴打,多虧岳飛及時將他救下,同時狠狠揍了劉福兒一頓。

    但今天岳飛卻不管他們倆的閑事,逼新來的學子拜山頭,這種事情岳飛也看不慣。

    下午他們依舊練字,姚師父又給他們加了碼,要求他們把學過的幾篇《論語》各寫五遍,同樣是明天上午交。

    學子們叫苦不迭,很多人連上午的功課還沒有做,這就意味著他們今晚別想睡覺了。

    大家只得收起了玩耍之心,紛紛埋頭趕功課,學房內一片沙沙聲。

    這時,李延慶忽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張紙條,他用筆挑開,發現上面寫著︰‘岳飛。’

    李延慶笑了笑,提筆在紙條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李延慶’

    他迅速瞥了一眼岳飛,只見他依舊在全神貫注寫字,但嘴角卻不經意地露出了一絲笑容。

    ......

    下午放學得早,岳飛三人被師父叫去教房繼續練字,雖然李延慶想和岳飛打個招呼再走,可想到姚老牛那張冷臉,他也沒有了心情,只得收拾一下書袋回家了。

    李家兄弟前面眉飛色舞地說著中午教訓王貴之事,李延慶卻有點悶悶不樂,第一天讀書就得了師父的冷臉,以後怎麼相處?

    姚師父為什麼听到父親的名字會變臉,父親究竟哪里得罪了他?

    「慶哥兒!」

    李二神神秘秘地拉了他一把,悄悄指一下官道旁一扇大門,笑得滿臉曖昧,「你知道那里面是做什麼的?」

    李延慶瞥了大門一眼,大門上有牌子︰‘怡春院’,李延慶撇了撇嘴,真是小土包子,誰不知道這是妓院。

    不過李延慶此時心情有點不太好,也懶得和他開玩笑,「你想去就去吧!我不告訴你爹就是了。」

    就在這時,怡春院的門吱嘎一聲開了,‘李爺,下次我再讓綠珠陪你,今天她身子正好不方便。’

    「不!不!不!下次還是紫玉,我很喜歡她。」

    這是老鴇送客出來了,只見從里面走出一人,滿面春風,迎面看見了李延慶三人,四個人都僵住了,這人竟然是四叔李大光。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6 19:04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9 17:13
第十六章 縣里消息

         


    李大光著實尷尬,逛妓院居然被三個晚輩看到了,不過好在他沒有娶妻,不用擔心被揪著耳朵去跪算盤。

    李延慶把李二李三先打發回去了,他還有事想問問這位四叔。

    「四叔就是來听個曲子,喜歡听曲,呵呵!」

    李大光心虛地解釋了一番,他忽然又覺得多余了,一個六歲的小屁孩懂什麼。

    「慶兒,今天第一天上學怎麼樣?那個姚老牛兒很嚴厲吧!」

    「四叔,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什麼事?」

    李延慶輕聲問道︰「我父親以前做過什麼.....不體面的事嗎?」

    他怎麼也忘不了提到父親名字時,姚師父眼中那種毫不掩飾的鄙視。

    「為什麼要問這個,有人說什麼了嗎?」李大光很敏感地看了一眼李延慶。

    「我是他兒子,就想了解一下。」

    李大光猶豫良久道︰「按理我不該說,但你遲早會知道,你父親....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李大光長長嘆了一口氣,給李延慶講了一段往事。

    「你父親曾是家族的驕傲,七年前考上相州發解試,高中第一名,那年又娶了你母親,可謂雙喜臨門,那時他經常是知縣的座上客,第二年又進京參加省試,雖然沒有考中,但也頗得主考官的賞識,讓他好好復習,準備下次再進京趕考。」

    「然後呢?」

    「然後就在五年前出了一件事,你父親礙不過縣丞的面子,替他佷子去磁州參加發解試,好像他們長得挺象,不過你父親還是被人認出來,從此萬劫不復,舉人功名被革除,永不準再參加科舉,成為家族的恥辱,湯陰縣的笑談,被人背後喚作李捉刀,他天天在家里發酒瘋,祖田也賣了,家中一貧如洗,你母親也憂慮成疾,一病不起,第二年就去世了,你父親為此悔恨萬分,為了贖罪,不惜舉巨債安葬你母親。」

    李延慶半響說不出一句話,自己竟然和父親是同一個命運,冥冥之間,難道這就是造物主的刻意安排嗎?

    李大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說︰「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你父親為什麼拼命攢錢給你讀書,為什麼一定要你參加科舉,你是他唯一的希望,只有你才能替他洗掉他身上的恥辱,要不然他這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

    「多謝四叔,小佷....先走一步。」李延慶心中難受,轉身便走了。

    李大光望著李延慶走遠,不由暗暗搖頭,大器已被州府記錄在案,如果不消除記錄,連慶兒將來也會受到牽連,大器還以為時間久了官府就會忘記,哪有那麼簡單,大器這輩子也就算了,只是可惜慶兒這個聰明的孩子。

    .......

    李延慶心中象揣了個鉛桶一樣沉甸甸地回家了,他沒有任何感想,他腦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也忘了李大光幾時和他分手。

    走到家門口,院門還在,但家已經沒有了,只剩下一片泥牆廢墟,李延慶呆呆站了半天,竟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這時,在廢墟上找東西的大黑看見了小主人,頓時象一陣風似的沖到主人面前,急得汪汪亂叫,仿佛在告訴主人,他們的家沒有了。

    李延慶這時才終于從懵懂中醒來,他們家要修新磚房了,他應該去隔壁胡大娘家才對。

    望著大黑委屈的眼神,李延慶笑著緊緊擁抱了它一下,帶著它向隔壁的胡大娘家飛奔而去。

    當天晚上,李延慶便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父親,宋朝父親變成了他的兒子,也叫李大器,他替同學考試而被自己嚴厲訓斥。

    李延慶從夢中忽然醒來,他怔怔望著屋頂,回味他的夢,感受著千年人生命運交融的玄妙,一直到雞鳴聲響起,他也沒有能睡著。

    .......

    湯陰縣的東大街是縣內商業集中之地,各種招牌、旗幡掛滿了街頭,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人來人往,大街上十分熱鬧。

    東大街第一家店鋪是一家書坊,叫做士林源,其實就是一家書店,不過前店後坊,前面是書店,後面則是印刷工坊以及抄書的場所。

    雖然宋朝印刷術已十分發達,但抄書行業並沒有消亡,一些私人藏書還是喜歡請人抄寫,李大器便是在這里做事,他的字寫得很漂亮,店里便請他來替別人抄書,李大器的雕刻也不錯,偶然也會刻一些雕版,活字印刷術雖然已經發明,但因為排版、美觀等種種原因,並沒有取代雕版。

    士林源是河北西路三大書坊之一,總櫃在大名府,湯陰縣只是它的一家分櫃,但也佔據了縣里最好的地段,書籍品種多,質量好,深受湯陰縣讀書人的喜愛,生意十分興隆。

    今天正好是士林源的東主來湯陰縣書坊視察,所以書坊掌櫃和伙計們都十分忙碌,一早便起來把書坊打掃得干干淨淨。

    東主姓楊,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非常精明能干,剛剛繼承父業不過兩三年,野心勃勃,一心想把士林源做成本朝最大的書坊。

    此時在二樓的掌櫃房中,羅掌櫃正在向年輕的東主匯報最近幾個月的業績,但他很快發現東主並沒有听自己匯報,而是在看一卷書稿,看得有點入迷了。

    羅掌櫃這才想起,書稿是昨天李大器給自己的,說是他兒子所寫,請自己幫忙看看,這兩天東主要來,他忙著準備各種迎接事宜,便將書稿隨手丟在一邊,再說六歲孩子寫的東西,他也沒有什麼興趣,沒想到書稿正好被東主看到了。

    羅掌櫃尷尬地停住了匯報,等了片刻,不料東主並沒有停下,反而看得更加入迷了。

    這時,一名伙計上來小聲道︰「掌櫃,酒館已把飯菜送來了,要不要請東主下去。」

    「廢話,把飯菜端上來!」

    伙計連忙下去,片刻把飯菜端了上來,放在桌上。

    羅掌櫃陪笑道︰「東主,您先吃飯吧!」

    「嗯!放在那里,我等會兒再吃。」

    羅掌櫃無奈,只得關上門退下去了,走下樓卻不見李大器,連忙問道︰「大器呢?」

    「李大器回去了,有同村人來找他,剛剛走!」

    「要壞事了!」

    羅掌櫃一跺腳追了出去,只見李大器已經走了很遠,他邊追邊喊道︰「大器!等一等。」

    李大器不放心家中兒子,正要和鄰居胡盛一起回去,听見後面有人叫他,李大器回頭見是掌櫃,連忙停下腳步。

    羅掌櫃氣喘吁吁跑上前,上氣不接下氣道︰「大器,稍等一等,別急著回去。」

    「羅掌櫃,那本書我已經抄完了,就放在你桌上。」

    「我知道!不是你的事情,是....你兒子寫的那本書,好像很不錯,我們再談一談,明天回去也不遲。」

    旁邊胡盛笑道︰「大器就留下吧!慶哥兒有我娘照顧呢,沒問題的。」

    李大器不能不給羅掌櫃面子,便點頭答應了,「好吧!我明天再回去。」

    羅掌櫃便拉著他回去了,剛進店門,伙計慌慌張張迎上來︰「掌櫃,東主找你呢!」

    羅掌櫃連忙對李大器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羅掌櫃慌忙上了二樓,推開門,只見飯菜紋絲未動,東主還在翻看那部書稿,他走上前小心翼翼道︰「東主找我嗎?」

    「這是誰寫的?」楊東主揚了揚手中書稿問道。

    「這是我們這里一個抄書先生的兒子寫的,昨天才拿來,我還沒有來得及看呢!」

    「後面還有嗎?」楊東主急著追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去問問。」

    「快請這位抄書先生來見我,真是本好書啊!險些錯過了。」

    羅掌櫃連忙轉身向樓下跑去,他心中很慶幸,幸虧自己把大器追回來了,要不然事情就麻煩了,他還從沒見過東主這樣夸一本書。

    ......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6 19:04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10 09:20
第十七章 紙甲天王

         


    上學無疑是很辛苦的,天不亮就要起床,簡單洗漱一下就出發了,李延慶剛要走出院子,外面傳來了胡大叔的聲音。

    李延慶跑了出去,只見胡大叔拎著哨棒走進了院子,他顯然是剛剛才到家,雖然走了一夜的路,但依舊精神抖擻。

    青兒娘迎了出來,接過丈夫手中的包裹笑道︰「大郎,慶兒可有出息了,竟然讓族長給他修房子,族長還送他去鎮上讀書,這段時間慶兒就暫時借住在我們家里。」

    胡盛卻沒有驚訝,他已經從另一方面感受到了李延慶的與眾不同。

    「胡大叔,我爹爹沒有一起回來嗎?」李延慶急切地問道。

    「他有點事,要稍微晚點才能回來。」

    胡盛眼里充滿了對李延慶的贊賞,「書坊掌櫃好像很喜歡你的書,要你爹爹多呆一兩天,我就先回來了。」

    那本書能賺錢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李延慶還是覺得應該自己去縣里才對,父親太老實,根本不會討價還價。

    這時,李延慶又想起一事,連忙問道︰「胡大叔,那個姓劉去找我爹爹了嗎?」

    胡盛一豎大拇指,「還真被你說準了,那家伙溜到縣里去收債,頭一個就找你爹爹,還拔刀威脅,我正好趕到,一頓亂棍將他打得跪地求饒,那張欠條我也奪回來了,你爹爹已經撕掉,他發誓不會再來找你爹爹麻煩。」

    「他還在縣里嗎?」

    「已經不在了,他是定州人,帶著家人回定州了,我一直監視他離開縣城,我才回來。」

    李延慶由衷地感激說︰「這次若沒有胡大叔幫忙,我爹爹就慘了。」

    胡盛摸摸他的頭笑道︰「舉手之勞而已,去吧!要上學就得走了,前面有人在等你呢!」

    「胡大叔,嬸子,我走了!」

    胡盛和妻子送他出門,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霧氣之中。

    前方分岔處,李二和李三已經等他一會兒了,夜色中,兩兄弟正伸長脖子向這邊張望,李三忽然跳起腳,指著前方歡喜地喊道︰「阿哥,他來了!」

    李延慶心中對他們兄弟生出一絲好感,連忙奔了上去。

    「慶哥兒,我的功課沒做完,今天要慘了。」

    「沒事!去學堂我幫你趕一趕,應該來得及。」

    「慶哥兒,我也沒做完。」

    李延慶哈哈大笑,「你們兄弟真是一對活寶啊!」

    .......

    此時正是一年中黑夜最長的日子,當他們摸黑走到鎮上時,正是拂曉和黑夜的交割時分,天色將亮未亮,小鎮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晨霧中,前面就是學堂的路口了。

    「慶哥兒,我給你說,我們學堂周圍都是墳墓,一直在鬧鬼。」

    弟弟李三緊緊拉著李延慶的胳膊,嚇得渾身直發抖,但好奇心又讓他忍不住問道︰「阿哥,是什麼樣的鬼?」

    李延慶笑著抽了李二一記頭皮,「這個故事連你弟弟都沒有听說過,你剛編的吧!」

    李二捂著頭道︰「我沒有瞎編,是昨天听隔壁三嬸子說的,有一個穿著白衣的吊死鬼,從墳頭里鑽出來,眼楮發著綠光,牙齒有兩尺長,一口就把人脖子咬住拖進墳墓里去。」

    「我覺得倒像條野狗。」

    「不是野狗,是真的鬼,三嬸子親眼看見的,嚇得她生了一場大病。」

    「阿哥,你別說了!」

    李三的手緊緊掐住李延慶胳膊,李延慶覺得自己的皮都要被他掐破了,好不容易才把他的手掰開,「你別掐了,我骨頭都要斷了。」

    就在這時,李二忽然大叫一聲,指著前方驚恐大喊道︰「慶哥兒,前面....前面有鬼!」

    若隱若現的霧氣中,只見一個通身發白的人站在前面一丈處,個子不高,但又顯得身體很寬,肩膀呈三角形狀,上面伸出一個長長的細脖子,看不清楚臉,整個兒就像一個穿著白衣的吊死鬼。

    對面的人忽然怒喝一聲,「李延慶,我等你好久了!」

    李延慶只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這時,李二大喊一聲,「慶哥兒,吊死鬼是找你的,不關我的事!」

    他轉身便向學堂狂奔而去,李三也急了,跟著哥哥身後奔跑,「阿哥,等等我!」

    李延慶當然不相信什麼鬼,墳墓中的鬼十有八九是盜墓賊假扮,嚇走路人,何況這里是小鎮路邊,又不是什麼墳地。

    李延慶楞了片刻,終于想起這個熟悉的聲音,不由笑了起來,「貴天王,是你嗎?」

    他听出這聲音分明是昨天和自己打架的王貴,哪里是什麼吊死鬼?

    「當然是我,你以為是誰?」

    王貴心中有點惱火,他听見李二居然說自己是吊死鬼,他奶奶的,老子是天王,不是鬼。

    李延慶依舊笑眯眯道︰「有霧看不清楚,貴天王找我有什麼事?」

    「你跟我來!」

    王貴轉身向官道對面走去,身上立刻‘嘩嘩!作響,一走動,籠罩在身上的霧氣便散了,李延慶這才看清楚王貴的真面目,只見他穿著一身紙糊的烏錘甲,頭上戴的好像也是紙糊的鳳翅兜鍪,後面背著一個皮袋,皮袋里插著三四件木制兵器,細長的兵器超過頭頂,居然看成了吊死鬼的細脖子。

    王貴的這身打扮讓李延慶差點忍不住大笑,‘撲哧!’他捂住嘴,拼命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王貴一臉悲壯,就像一個要走上疆場的戰士,他帶著李延慶從藥鋪和質庫之間的小巷穿了過去。

    店鋪後面便是湯河了,河面上霧氣更重,白茫茫一片,兩邊的柳樹也被霧氣吞沒大半,裊娜的身影依稀可見,河岸上是大片草地,這里是學子們經常來玩耍之地。

    王貴對他這身裝束非常滿意,正宗的宋軍盔甲,名家打造.....那個裱糊,平時舍不得穿,今天是第一次上身。

    他將地上的皮袋子扔在地上,對李延慶道︰「岳五哥說我不該逼你拜山頭,讓我向你道歉,我可以道歉,不過你得先讓我服氣才行。」

    「要和我再打一架嗎?」李延慶笑問道。

    王貴手中拿著一把木制九節鞭,他用鞭一指地上的皮袋,「你自己挑一件兵器,你若能再擊敗我,我就向你道歉!」

    昨天李延慶那一拳打得他滿肚子不服氣,他想了一夜,也想不出李延慶用的是什麼招數,他索性拿出自己最擅長的兵器,再和李延慶決斗一次。

    李延慶伸手從皮袋里抽出一把木刀,這種手工木制兵器做工很粗糙,在廟會里多得是,專門賣給小孩子。

    「怎麼打?有規矩嗎?」

    「除了不能打頭打臉,其他隨便。」

    王貴大叫一聲,揮鞭便沖了上來,速度疾快,鞭從斜刺里向李延慶的腰間抽去,這是他府中武師教他的一招鞭法,叫‘天王鎮黑虎’,這一招虛虛實實,變化多端,他在學堂里屢試不爽,打翻學子無數,王貴也因此得了一個貴天王綽號。

    不料他人還沒有靠近,李延慶的木刀已經從他胸口到肚皮劃了一刀,王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下子呆住了,如果是真刀,他已經被開膛破肚了。

    可是.....自己沒有看見他出手啊!

    但這不重要,關鍵是,自己是不是....已經輸了?

    「還要不要再來一次?」李延慶將木刀扛在肩頭,笑眯眯問道。

    「不打了!」

    王貴把木鞭扔到地上,滿臉沮喪地坐到河邊。

    李延慶坐到他身邊笑道︰「你打不過我正常啊!莫說你,就是大人也未必是我的對手。」

    王貴忽然歪著頭問道︰「慶哥兒,血狼真是你殺的嗎?」

    「那當然,我兩刀就宰了他!」

    「你用的是什麼招數?」王貴的眼楮里也開始有一絲崇拜。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6 19:03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10 17:19
第十八章 功課事件

         


    學房內,李二正繪聲繪色地給大家講述他今天看到的鬼。

    「那真是個吊死鬼,脖子那麼長,穿著白衣,圓滾滾地肚子,是哪種吃飽了飯的吊死鬼,往那里一站,指明就要慶哥兒跟他走,嚇我急忙跑到學堂來報信。」

    旁邊湯懷滿臉狐疑,應該是王貴去找李延慶才對,可听這描述,也不像王貴啊!

    「李二,那個鬼到底有沒有把慶哥兒抓走?」

    「不知道啊!我又看去了,但慶哥兒已經不見了,鬼也不見了。」

    「那就是被抓走了,李二,快去告訴他爹爹救人!」

    李二撓撓頭,慶哥兒的爹爹好像去縣里了,這可怎麼辦?

    就在這時,有人喊了一聲,「慶哥兒回來了。」

    學子們一起向門口涌去,只見李延慶和王貴大搖大擺走進了院子,王貴象鐵哥們兒一樣搭著李延慶的肩膀,小鎮雜貨鋪是他家開的,紙盔甲和兵器都寄存到雜貨鋪了。

    李延慶那一刀砍得他心服口服,兩人竟成了好朋友。

    眾人大笑起來,「李二,吊死鬼在哪里?」

    李二眨眨眼,自作聰明地喊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貴天王把慶哥兒救了。」

    這時,旁邊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只見姚師父滿臉嚴厲地負手走了過來,學子嚇得紛紛向自己座位奔去。

    李二的臉刷地變得慘白,他這才想起自己昨晚的功課沒有做完,本想早點來學堂里趕一趕,結果忘記了。

    學子們紛紛將功課袋放在前面的桌子上,很快便堆成高高一疊,李延慶和王貴也快步走進來,將自己的功課袋放在桌上。

    李延慶回到自己位子上,卻發現桌上多了一個小竹筒杯子。

    「是我自己做的。」旁邊岳飛淡淡道。

    每個人桌上都有一個盛水的小容器,研墨需要,唯獨李延慶沒有,李延慶拾起這個做工簡單卻又很實用的小竹筒,笑道︰「多謝了。」

    岳飛點點頭,臉上又恢復了平時的嚴肅,專心致致地听師父上課。

    「所有人都听著!」

    前面傳來師父姚鼎嚴厲的聲音,李延慶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

    「我听到有人抱怨昨天我布置的功課太多,知道我怎麼回答嗎?我的回答很簡單,假如我發現有人昨天的功課沒有完成,我將十倍處罰,不肯接受處罰就給我收拾東西離開學堂,別回來了!」

    李延慶回頭看一眼李二,他也一本正經地坐在那里,一雙小眼楮卻滴溜溜亂轉。

    「這小子不是說沒有做完功課嗎?」李延慶暗暗忖道。

    「我今天要去一趟縣里,可能下午才能趕回來。」

    學房內頓時一片歡呼,尤其是李二,激動得幾乎要跳上了桌子。

    「你們不要高興得太早!」

    姚鼎及時制止住了學子們的歡呼,接下來的話把所有的人心都潑冷了。

    「在我不在學堂的這段時間,把學過的論語寫十遍,我回來檢查,完不成罰一百遍!」

    姚鼎抱著桌上的功課袋走了,學房里沒有歡呼,每個人都默默拿出紙筆開始寫字,開玩笑,比昨天的功課還多一倍,誰受得了?

    「慶哥兒!」

    李二哭喪著臉對李延慶道︰「我這次死定了。」

    「我還以為你是開玩笑呢!」

    「沒有開玩笑,真的沒有做完,本想早上來學堂趕一趕。」

    李二膽怯地看了一眼李延慶,「原本指望你能幫忙來著。」

    李延慶這才想起自己一早跟王貴比武去了,「那你還差多少?」

    「還差三遍!」

    李延慶無語了,其實一共只默寫學過的論語五遍,並沒有多少,估計這小子昨天學堂里什麼都沒寫,都堆到晚上去了,所以才完不成。

    李延慶寫字很快,又善于模仿,幾篇論語對他而言只是一會兒的事情,可問題是,自己若替他寫了,又怎麼交上去?

    李延慶遲疑一下說︰「我可以替你寫,但功課已經收走了,怎麼辦?」

    李二吞吞吐吐道︰「辦法倒是有,就是一般人不敢去做。」

    李延慶頭腦轉得快,立刻明白李二的意思了,「你不會是說,偷偷溜進師父的房間吧!」

    李二點點頭,「以前有人做過。」

    「誰?」

    李二朝王貴和湯懷一努嘴,又壓低聲音道︰「這個學堂除他們二人,沒有人敢做這種事。」

    「你小子不會是想讓我去替你做吧!」

    「慶哥兒,我今天特地多帶了三個肉餅。」

    李延慶帶的飯是三個粗面饃饃,早上已經被他吃了兩個,只剩下一個了,現在肚子就餓得咕咕直叫,李二這小子抓住了他的弱點,顯然是早有預謀。

    李延慶想到姚老師去縣里了,風險不大,便在下面狠狠踢了他一腳,「那就一言為定!」

    李二雖然被踢得一咧嘴,但還是忍不住眉開眼笑,「寫字我自己來,就麻煩你幫我送進去。」

    開玩笑,十倍處罰啊!他李光宗還要不要活了。

    一般而言,趕作業要比寫作業快得多,李二僅用一刻鐘便趕完了所欠功課,偷偷塞給了李延慶,「你可以借口上茅房。」

    旁邊岳飛輕輕咳嗽一聲,自言自語道︰‘君子慎獨,不欺暗室。’

    李延慶扭頭笑問道︰「五哥已經讀了《中庸》麼?」

    岳飛臉一紅,在外祖父的嚴格要求下,他學業早已超過學堂中的學子,他不再多說,繼續專注寫自己的字。

    李延慶借口上茅房溜出了學房,快走幾步便來到了師父房間前,窗戶虛掩著,他輕輕打開窗便跳了進去。

    姚師傅的房間是套房,里外各一間,外面是書房,里面便是寢室,他們上交的功課就堆在外面的小桌上。

    李延慶很快找到了李二的功課袋,將剛剛補齊的三張默經塞了進去,他轉身剛要走,卻發現正面牆上掛了一幅奇怪對聯,卻只有橫批,兩邊都是白紙,似乎還沒有想好。

    李延慶對對聯一向有濃厚的興趣,只見橫批寫的是︰讀書何味?

    李延慶沉思片刻,立刻想到了一幅對聯,很適合這個橫批,他一時間手癢難耐,便在旁邊桌上一張白紙上提筆寫下了這幅對聯︰

    讀書取正,讀易取變,讀騷取幽,讀莊取達,讀漢文取堅,最有味卷中歲月;

    與菊同野,與梅同疏,與蓮同潔,與蘭同芳,與海棠同韻,定自稱花里神仙。

    李延慶將這張寫了對聯的白紙塞進了自己的功課袋中,但走了幾步,他又改變了主意,重新將白紙取出來,坦放在師父桌上。

    ......

    學堂圍牆上,李延慶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三個美味的肉餅,今天肉餅是用新鮮羊肉做的,比昨天的腌肉餡美味了十倍,加上姜絲和小蔥去腥調味,這是他來宋朝後吃到的最美味食品。

    「要不是我今天冒險,你可就慘了,想想吧!罰寫五十遍啊!」

    李延慶一邊享受美味,同時也不忘記佔領道義高地。

    李二心中感激不盡,他覺得三個肉餅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又從懷里摸出個一個紙包,「慶哥兒,嘗嘗我舅舅從城內捎來的蜂蜜麥芽糖,最好的王記糖坊。」

    蜂蜜麥芽糖確實金黃誘人,只是上面多了李二的幾個黑手指印,李延慶不由眉頭一皺。

    這時,遠處王貴在向李延慶招手,「慶哥兒,出去逛會兒吧!」

    李延慶在學堂里悶了一個上午,早想出去走走,他從牆上輕輕跳下,向王貴和湯懷兩人飛奔而去。

    「等等我!」李二狼狽地從牆上爬下,也慌忙追了上去。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6 19:03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11 09:33
第十九章 牛刀小試

         


    下午快放學時,李延慶被姚鼎叫到了書房,姚鼎陰沉著臉,將那張寫有對聯的白紙放在他面前,「這是你寫的吧!」

    姚鼎鷹爪子一樣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我可認識你的字!」

    「是學生所寫。」李延慶承認了。

    「這副對聯你是從哪里抄來的?」

    李延慶低頭道︰「是學生偶然悟得。」

    「這對聯上有幾本書,《尚書》、《易經》、《離騷》、《莊子》,你都讀過嗎?」姚鼎目光凌厲地盯著他。

    「學生都讀過。」

    「每本書都給我默兩句。」

    李延慶說得是實話,他父親替他借了一大堆書,這些書都有,被他讀得爛熟,他提筆將四本書各默了兩句。

    「將《莊子.逍遙游》背給我听!」

    這是姚鼎最喜歡的一篇文章,他決定將李延慶考校到底了。

    「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

    李延慶抑揚頓挫,一口氣背出,一字不差。

    姚鼎又讓他背了《離騷》,李延慶依舊背得一字不漏,他這才相信李延慶並非虛言,但姚鼎依舊面無表情,冷冷問道︰「是誰告訴你,我這里有副空白對聯?」

    「學生去茅房時在窗外看到,師父的窗戶未關。」

    姚鼎看了一眼窗戶,確實從窗戶外可以看見牆上對聯白紙,他又厲聲問道︰「你為什麼要擅自進我的房間?」

    李延慶遲疑一下說︰「學生看見橫批,就想到了這幅對聯,一時手癢難耐,便想寫了送給師父。」

    「送給我?」姚鼎瞪大了眼楮。

    「學生知錯了!」

    姚鼎瞪了他好一會兒,才終于點點頭,「既然知錯,把手伸出來!」

    李延慶伸出手掌,姚鼎抽出竹鞭狠狠在他手掌上抽了三鞭,這才道︰「上次王貴被我抽了十鞭,你知道為什麼嗎?」

    「學生不知!」

    「三鞭是因為他擅自進我的書房,而另外七鞭是教訓他說謊,這一點你比他誠實,所以七鞭就免了。」

    李延慶暗叫一聲運氣,他連忙低下頭,「學生下次不敢了。」

    姚鼎黑著臉說︰「去吧!以後少在我面前賣弄你所謂的學識。」

    「學生知錯!」李延慶行一禮,退下去了。

    姚鼎等他走遠,這才把李延慶寫的對聯拿出來,仔細賞讀了兩遍,心中大為感概,這幅對聯自己都未必寫得出,他一直認為自己的外孫是神童,可比起李延慶,外孫還是差得遠啊!

    他索性取下牆上的空白條幅,提筆一揮而就,這幅對聯他心中其實喜歡到了極點。

    讀書取正,讀易取變,讀騷取幽,讀莊取達,讀漢文取堅,最有味卷中歲月;

    與菊同野,與梅同疏,與蓮同潔,與蘭同芳,與海棠同韻,定自稱花里神仙。

    ......

    姚師父的三鞭抽得極狠,令李延慶手痛難忍,但他又怕被岳飛看見嘲笑自己,只得強忍手痛,裝作若無其事。

    李延慶本來是想利用這個機會改變師父對自己的態度,沒想到弄巧成拙,自己在師父眼中竟成了賣弄學識,令他懊惱不已,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

    放了學,李延慶垂頭喪氣地走出學堂,忽然听到官道對面有人叫他,他一抬頭,竟然是父親李大器,他頓時喜出望外,心中的沮喪一掃而空,連忙跑了過去。

    「爹爹,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李大器也歡喜之極,拉著兒子的手道︰「我是剛剛才回來,听胡大娘說,你去學堂讀書了,我又趕來學堂,慶兒,你....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李大器又是驚訝,又是激動,不僅他欠下的巨債免了,家里還重修了磚房,甚至連他深惡痛絕的劉管家也被趕走了,李大器感覺自己就像在做夢一樣,就這麼短短幾天,他的命運完全顛倒了,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兒子。

    李延慶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爹爹就別問了,以後再慢慢告訴你,或者你去問四叔,他比我更清楚緣由,我還一頭霧水呢!」

    李大器點點頭,「好吧!我回去問你四叔。」

    「大器,這就是令郎延慶?」旁邊跟李大器一起回來的羅掌櫃笑眯眯問道。

    李延慶這才發現父親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長得白白胖胖,一張柿餅臉,看起來沒有什麼特色,倒是一臉和善。

    「正是我兒。」

    李大器笑著給李延慶介紹道︰「慶兒,這位是縣里書坊的羅掌櫃。」

    羅掌櫃頗為客氣,在鎮上了小酒館里請他們父子吃飯,他要了一壺酒,又點了幾個菜,和李大器父子說笑片刻,這才轉回了正事。

    他取出李延慶的書稿,放在桌上笑問道︰「延慶,你父親說這是你寫的書,是嗎?」

    「是我自娛之作,讓羅掌櫃見笑了。」

    「不然,我昨晚仔仔細細拜讀了一夜,非常精彩,寫得好啊!」羅掌櫃豎起大拇指贊道。

    旁邊李大器有點不好意思道︰「我早就說了,這書是小孩子的胡思亂想,羅掌櫃不要太夸獎他了。」

    李延慶便笑問道︰「羅掌櫃來這里,不會只是想來散散心吧?」

    羅掌櫃心中暗忖,這小孩子很會說話嘛!

    「哪里!哪里!」

    他立刻滿臉堆笑對李大器道︰「大器太謙虛了,如果只是胡言亂語,我家東主也不會讓我來這里了,延慶,我們還是來談談這本書吧!」

    羅掌櫃把書稿放到李延慶面前,「這部書稿是你寫的嗎?」

    李延慶暗暗一怔,不會北宋就有版權了吧!他便問道︰「我不太明白羅掌櫃的意思,是不是別的書坊先印了這部書,貴坊就不能再印了,官府有這種規定嗎?」

    羅掌櫃搖搖頭,「具體規定沒有,但行內卻有規矩,大家都是做這一行的,有些規矩要講,我買了一部書稿印出來很賺錢,那你也趕緊刻板印刷,這就叫不講規矩了,一般而言,大書坊也不屑于干這種事,只是一些小書坊,唯利是圖,很不講規矩,所以我們必須要事先上陳官府,並在書頁印上鄙書坊名號,同時還要印上‘已申上司,不得覆版’的字樣,一旦發現有人盜印,立刻上陳官府,毀板治罪。」

    李大器听說要治罪,大為緊張,連忙問兒子道︰「慶兒,這書到底是不是你自己寫的?」

    李延慶微微一笑,「爹爹在家里看見過和這一樣的書嗎?」

    李大器想想也對,兒子這一個多月幾乎足不出戶,倒是自己以前給他說了些孫悟空的故事,想必他記住了,便編出新的故事出來。

    「羅掌櫃,我這兒子天資聰明過人,讀書過目不忘,小小年紀就博古通今,尤其喜歡講故事,這部書就是他給鄰居孩子講故事編成。」

    羅掌櫃點點頭,「令郎確實是少年老成,不同于一般孩童,我其實也只是按照慣例問一問,干我們這一行的,是不是抄襲別人的書,一看便知。」

    說到這里,他很誠懇地對李延慶道︰「我今天來是為兩件事,第一,我們書坊想把這部書買下來,刻板印刷出售,第二,就是希望你接著往下寫。」

    李延慶立刻笑嘻嘻問道︰「羅掌櫃打算給我多少錢?」

    李大器臉一沉,「慶兒,不要問這種話?」

    讀書人羞于談錢,李大器被生活所迫,不得不錙銖必較,但他骨子里卻很清高,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和他一樣為了幾文錢而折腰。

    但李延慶卻比他父親現實得多,若不是為了掙錢養家,他辛辛苦苦熬夜寫書做什麼?

    羅掌櫃擺擺手,「應該的,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這樣吧!按照正常的筆記小說,每部潤筆四十貫錢如何?」

    李大器大吃一驚,他原以為五六貫錢就差不多了,終歸是孩子寫的東西,上不了台面,沒寫到竟然給四十貫錢,自己抄了多少書稿才掙到十貫錢。

    李大器連忙道︰「四十貫錢太多了,十貫錢就足夠,千萬不要寵壞了小孩子。」

    李延慶卻慢吞吞對父親說︰「爹爹也太小看羅掌櫃了,以羅掌櫃的身份,難道會為了區區十貫錢跑到我們這里來嗎?」

    羅掌櫃早听說李大器的兒子是個二傻,他一直心存輕視,他甚至懷疑這書就是李大器所寫,可現在他卻發現,這個孩子比他父親精明多了,著實令他心中大吃一驚。

    羅掌櫃再不敢輕視,連忙給李延慶解釋道︰「我們書坊雖是小店,但也誠實守信,童叟無欺,四十貫錢確實是一本筆記小說的價錢,小官人要知道,一本書賣五十文,還要支付雕版工錢,油墨紙張錢,一般毛紙還不行,還必須用青紙,我們至少要賣兩千冊才能賺錢,若不是東主點頭,我還真給不了四十貫。」

    李大器有點生氣了,兒子什麼時候學得像商人一樣討價還價,而且羅掌櫃待自己不薄,怎能讓他為難?李大器便沉下臉,拉長聲音道︰「慶兒,不準再說了。」

    李延慶見父親生氣了,便把書稿推給羅掌櫃,「那就四十貫吧!」

    羅掌櫃大喜,連忙問道︰「那下一部書小官人打算什麼時候能給我?」

    李延慶撓撓頭,裝出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我現在學業太忙,恐怕沒有多少時間,一年半載也說不準,我盡量吧!」

    羅掌櫃呆了一下,他終于領教到這小子的厲害了,他又想了想說︰「要不這樣,我給三十足貫基本潤筆錢,另外以兩千冊為界,超過兩千冊部分我分二成給你,這個方案如何?」

    李延慶听他肯分兩成給自己,價錢還算厚道,便笑道︰「那我們就一言為定,春節後我把下一部交給掌櫃,你跟我爹爹結帳,我回去做功課了。」

    說完,他生怕父親責怪自己掉進錢眼,轉身便一溜煙地跑了。

    李大器拿兒子沒辦法,只得歉然對羅掌櫃道︰「小孩子不懂事,請羅掌櫃多多包涵。」

    羅掌櫃滿臉苦笑,「若我兒子有令郎一成的‘不懂事’,我就要給祖宗燒高香了。」

    ......... 本帖最後由 小雲雲530929 於 2017-5-26 19:0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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