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仙朝帝師 作者:今夕何夕 (已完成)

 
li60830 2017-3-11 16:19: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0 104371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21:30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真相大白(上)
暗暗呼喚“蛇妖”,不多時,林風撲來,將安伯塵卷上高空。

嚴夫子不通修行,夢中自然也無夢境佑神,隻能召來林風帶著安伯塵向嚴夫子記憶深處飛去。

飛過一片又一片果林,安伯塵來到最後一片果林處,轉眼後四周景致變化開來,陋室小院,婦人少年,以及他們家中僅有的三棵桃樹一股腦的出現在安伯塵眼前。

月色下,少年摘著桃子,婦人站在窗口滿臉憂心的看著。

“八斤,夠了,剩下的明個兒再摘吧。”

“娘沒事,還有幾個就夠了。”

轉過頭,像猴子一樣掛在樹上的少年咧嘴看向婦人,想了想又道:“娘你早些睡吧,八斤一會就回屋。”

婦人苦笑著搖了搖頭,轉回裏屋。

少年欣慰的一笑,繼續向上爬去。

“誒吆!”

額頭忽地一痛,嚴八斤怪叫一聲,齜牙咧嘴的向上看去。

月光墜落,少年就見一條雪白的蛇盤繞在樹頂,饒有興致的看向他,時不時的拍落一顆桃子,眼裏竟浮起人類才會有的笑意。

嚴八兩目瞪口呆,一旁的安伯塵眉頭緊鎖,暗道古怪,他想找的是雙頭蛇,卻不知道為何出現一條白蛇。

不多時,白蛇似覺無趣,正欲遊走,不料一顆桃子忽然出現在它眼前。

“你要吃嗎?”

嚴八斤瞪圓眼睛,滿臉嚴肅的問道。

不單是白蛇,就連安伯塵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白狐書院的嚴夫子一身浩然正氣,不苟言笑,隻除了“追殺”自己時候,想不到他少年時候便已經這麽嚴肅,一板一眼煞是有趣。

“你不怕我嗎?對了,有個壞人在追我,我躲在你懷裏,一會你可別聲張。”

女子笑吟吟的聲音傳出,安伯塵恍然大悟,那條白蛇不是龍女還會是誰。

出乎安伯塵意料,嚴八斤點了點頭,麵無異色道:“好。對了,你是妖怪嗎?”

“不是。”

飛快的鑽入嚴八斤懷中,白蛇隻露出個腦袋,眨巴著眼睛道。

“那你是神仙?”

爬下樹,少年歪著腦袋看向懷中的白蛇又問道。

“也不是。”

白蛇的聲音中含著笑意。

遇上這麽一個見到蛇吐人言卻不害怕的少年,想來龍女也覺得有趣,不過她就這樣躲在嚴八斤懷中,未免太過兒戲。

安伯塵盤腿坐在桃樹下,托著下巴看向院中少年,等著即將上演的好戲。

“她在哪?”

低沉的聲音響起,嚴八斤怔怔地回過身,目光落向不知何時出現在院中的雙頭蛇,不由張大嘴巴。

雙頭蛇足有十丈長,抬起頭來比五個他還高出許多,嚴八斤雖然吃驚,卻麵無懼色的搖著頭:“我不知道。”

雙頭蛇笑了起來:“你都沒問她是誰就說不知,撒謊都不會。我再問一遍,她在哪?”

嚴八斤緊咬下唇,閉口不言。

四目露出古怪之色,雙頭蛇忽地冷哼一聲,看了眼裏屋道:“你若不說,休怪我無情!”

嚴八斤一慌,連忙張手擋在茅房前,急得都快哭了,卻依舊未道出真相。

“果真迂腐。”

安伯塵搖了搖頭道,就見雙頭蛇笑了笑,轉爾變成黑袍男子,容貌俊美,神色冷峻,正是左相。

“看來是找對人了。”

左相上下打量著嚴八斤,幽幽道,隨後話頭一轉。

“出來吧,別再嚇唬他了。”

銀鈴般的笑聲從嚴八斤懷中傳出,頭生犄角的白蛇遊轉而出,落於地麵漸漸化作一素衣女子,生著鵝蛋臉,眸似含水,黛眉如月,很是嬌美可人。

“小兄弟,適才對不住了。”

笑著朝向嚴八斤屈膝一禮,龍女輕快的走回左相身邊,很自然的靠入他懷中。

安伯塵隻覺腦袋“嗡”地一聲,整個人呆若木雞,瞪大眼睛看向摟著龍女的左相,腦中一片空白。

“你就喜歡嚇唬人!哼,我要老二陪我。”

掐了把左相,龍女撅起嘴道。

左相無奈苦笑,少時,他的神情漸漸變化開來,露出一張溫文爾雅的麵容,不是那位布衣公子又是誰?

“怎麽,娘子可是想我了?”

懷抱龍女,離公子柔柔一笑道。

“哼,你也不正經起來了,你們倆都不是好東西。”

龍女麵頰微紅,嗔聲道,全然一副小女兒模樣。

離公子也不以為意,疼惜的看向龍女,許久才道:“若我們是好人,也不可能將娘子拐出來。”

.......

二蛇爭雄琉京,時至今日,那撲朔迷離的真相方才拉開一角。

安伯塵深吸口氣,嘴角泛起濃濃的苦澀。

在玄德洞天的潭底龍宮,那位龍君殿下對他和司馬槿撒了謊。

哪是什麽為了龍珠,二蛇追殺龍女,分明就是龍女長年寡居,和蛇妖相戀,這才齊齊逃出玄德洞天來到大匡。左相俊美冷漠,氣度高深,離公子溫文爾雅,親近體貼,都是世間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兩人同時聯手,取悅龍女芳心可謂是輕而易舉,而看這情形,他們也算是兩情相悅......不對,是三情相悅。

“一女侍二夫......離左本為一體,不分你我,無論是誰龍女都能一呼即到。”

安伯塵感慨道,隻覺古怪異常,世間相處方式甚多,可他卻從未見過眼前這等場麵,說出去恐怕誰都不會信。

再看去,就見龍女笑嘻嘻和嚴八斤說了幾句話,嚴八斤神色複雜,不安的看向裏屋,過了許久點了點頭,而龍女和離公子也不知所蹤。

“這就沒了?對了,在南荒時候......”

安伯塵心意剛動,夜風吹來,將他卷上天空,向前飛去。

此時,安伯塵已隱隱猜到兩妖鬥得你死我活的緣由。或許是到後來,一具身體再容不下兩頭蛇妖,他們也容不下對方,為爭龍女自相殘殺。可是龍女究竟在哪?這一切和嚴夫子又有什麽關係?

禦風而上,不多時安伯塵來到另一片果園,景致鋪展開來,安伯塵就見月牙高懸,黑天下原野莽莽,山嶺起伏。這些山嶺和大匡所見的孑然不同,山崖陡峭,磐石堆疊,在夜幕中透著陰森森的氣息。

“這便是傳說中的南荒了。”

安伯塵自語著,對於南荒他聽得雖多,可也不知究竟是什麽模樣。

戲文裏的南荒窮山惡水,生活的百姓都是奇形怪狀的蠻人,不通禮數,又貪得無厭,常常侵擾大匡邊疆,光是一個南嶺行省難以鎮壓,隻得十三諸侯每一年輪流派兵前來征討。

安伯塵正想著,迎麵匆匆走一名男子,身形高壯,耳朵極大。

安伯塵看得清楚,來人正是嚴夫子。

“紅拂信裏說南荒大軍衝散後軍,嚴夫子下落不明。眼下看來,他似在躲什麽人。”

安伯塵嘀咕著,抬頭看見出現在嚴夫子身前那人,眼中浮起好笑之色。

“嚴八斤,你也真是奇了怪,小時候見到我不怕,大了後見到我反而怕起來了。”

龍女叉著腰,忿忿地看向嚴夫子,說話間手已向他耳朵掐去。

嚴夫子麵紅耳赤,躲避不及,隻得抱拳求饒:“龍大人,你放過八斤吧。若非遇到你,這些年來,我又怎會到處奔波?”

“龍大人?好難聽的名字。”玩味的看向嚴夫子,龍女歎了口氣道:“你這可是禍中生福,遇劫轉安的命數,老大好不容易幫你推出來,別人想要還求不來。”

嚴夫子哭笑不得,就聽一道溫醇的聲音響起。

“娘子,他還是不肯應下?”

說話的自然是離公子,將龍女摟於懷中,離公子笑著打量向嚴夫子,半晌道:“你若不答應,我家娘子可是會一直纏著你。無論你走到哪,都會大難大災,你能躲過,旁人卻躲不過。”

臉色微黯,嚴夫子抬起頭望向南荒上空的彎月,麵露複雜,許久道:“為何選我?”

“因為你言出必行。”

龍女笑著答道。

安伯塵靜立一旁,看向猶豫的嚴夫子,暗暗點頭。

嚴夫子這此生的確多災多難,卻是降禍於身邊人,自己總能逢凶化吉。先是親娘吊死,後又是府官全家流放,接下來大鬧金鑾殿,那年的“賢德”無一錄取......他能撐到現在也算了得。

終於,嚴夫子長舒口氣,苦笑道:“也罷。”

龍女和離公子相視一眼,同時麵露笑意。

拍了拍嚴夫子的肩膀,龍女寬慰道:“你且寬心,我讓你做的事很簡單,替我保存一樣東西。等我和老大老二玩夠了,過個五六十年回來找你,將那東西交給你,而你則必須去琉京等我。“

“是什麽?”

嚴夫子疑惑道。

“我的神識,或者說是記憶。”

龍女說出一句令嚴夫子目瞪口呆的話來。

而安伯塵則心頭一動,隱隱間猜到了什麽,卻又覺得不可思議。

“可是,你們都是神仙妖怪,為何要我一個凡人來保管?”

嚴夫子百思不得其解。

聞言,龍女眸子微黯,看了眼身旁一臉關切的離公子,搖頭道:“此事說來話長......”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21:31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真相大白(下)
聞言,龍女眸子微黯,看了眼身旁一臉關切的離公子,搖頭道:“此事說來話長。總而言之,有個人一直在找我,而我又不願意回去,隻能找個法子讓他以為我不在大匡了。”

龍女閃爍其詞,嚴夫子聽得迷迷糊糊,卻還是點頭應下。

他可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可一想到需得等上五六十年才能逃脫宿命,嚴夫子不由皺眉看向身前兩人,有苦說不出。

“嚴夫子也算吃了啞巴虧,等上個五六十年再逃脫離公子安排的宿命,到那時早已成了耄耋老人,還有什麽意義?”

安伯塵搖頭道,看向笑吟吟的離公子,心生寒意。

若非司馬槿的出現,讓自己成為變數,恐怕自己也難逃離公子安排的命運。

事到如今,一個個謎團終於解開。

厲霖,嚴夫子,虔婆......安伯塵在琉京所遇的這些人無不是離左和龍女的棋子,上演一出出好戲,布下一場場大局,隻為了偷天換日,讓龍君再無法找到被他冷落的原配。

恐怕龍女也沒想到,她剛離開“老大老二”,他們便分道揚鑣。從開平初年起,一個占據朝堂,一個隱於莽野,爭鬥不休,隻為抱得美人歸。

安伯塵知道虔婆養水仙花的緣故,也知道厲霖為何被種入五雷,至於龍女如今所在,安伯塵也隱隱猜到。

放眼七十裏琉京,除了離左二人外,安伯塵可以說是唯一的明眼人,也是唯一一個能破解這場大局者。有了司馬槿送來的神龕,安伯塵隨時可以召出龍君,用紫雷轟殺離左,解救滿城百姓,也可破了生死簿中他“亡於兵刀”的預言。

對於欺騙自己的龍君安伯塵很是氣憤,隻為抓回他的原配,便誆騙安伯塵司馬槿再入殺局,九死一生。這場局說白了隻是離左爭奪龍女,本和安伯塵無關,卻一次次陷入,周而複始,身心俱疲。

若是自己帶上小官逃得遠遠的,逃到琉京所有人都找不到角落,就算兵戈屠城,也禍及不到自己,“亡於兵刀”的讖言也會不攻自破。

世家亡就亡了,和自己何幹?愚昧的百姓死就死了,為何要去管?琉君自報他的仇,二妖自爭他們的美人去......

走過冰冷的南荒,安伯塵回轉白狐書院,又看了眼呼呼大睡的嚴夫子,隨後踩著黎明前最後一絲夜色,返回墨雲樓。

解開謎團,得知真相,安伯塵並沒之前想象中那樣欣喜,反倒覺得無比疲憊,糊裏糊塗的在琉京之局中走了一遭,糊裏糊塗的遇上那麽多人和事,到頭來卻和他毫無關係。

神遊回返,安伯塵拾起衾被,翻了個身,蒙頭大睡。

迷迷糊糊中,安伯塵夢見了許多從前的事,家中爹娘,圓井村的夜色,和司馬槿第一次相遇......這個夢做得很長,也不知過了多久,安伯塵隻覺耳邊傳來山呼海嘯般的聲響,天搖地動般。

隨後他就被一臉急切的李小官搖醒。

“伯塵,大事不好......那......那......”

“是不是敵軍攻城了?”

睜開雙眼,安伯塵伸了個懶腰,一臉平靜道。

李小官一愣,隨即連連點頭,慌忙道:“伯塵,你已經睡了一天!昨晚還好好的,今個一大早就有好多好多兵馬開到城下,揚言......”

“可是說要清君側,為霍國公報仇?”

安伯塵笑著道。

李小官又是一愣,揉了揉雙眼上下打量著安伯塵,半晌翹起大拇指:“伯塵你真是神機妙算,夢裏都能知道。”

轉眼後,李小官哭喪起臉來:“伯塵,現在該怎麽辦?”

起身,安伯塵披上玄衣,忽然回頭問向李小官:“朝中情形如何?”

“外麵都在傳,左相擔心朝中有人通敵,將王公貴族們都囚禁在宮中,九品以上的官員都圈禁了起來。伯塵,你看外麵!”

走到樓閣前,安伯塵俯身望去,原本繁華如錦的琉京已亂成一團,羽林軍拱衛京城,誰還去管四下奔逃的百姓。琉京子民拖家帶口,滿大街的亂跑,從墨雲高處望去,就仿佛無數隻螞蟻亂糟糟的向城門方向湧去,孩童的哭泣聲,女子的喊叫聲不絕於耳。

所有人都在趕向城北,卻因東南西四方城牆已被鐵水鑄死,隻能前往寥寥數百金吾衛把守的北城。北城外是上萬叛軍,打著為霍國公報仇,清君側除佞臣的旗號,可安伯塵卻知道,背後掌握這支大軍的定是離公子,隻為和左相爭奪龍女所在的王宮,而助離公子領軍的......

“小官,可曾看到蕭侯?”

“好幾日沒見那老頭了,怎麽了伯塵?”

“沒什麽。”

安伯塵搖了搖頭,看向樓下亂成一團的百姓,強迫自己硬下心。

“小官,一會我助你出城,你這就回圓井村。”

提起無邪,安伯塵拉著李小官向樓下走去。

“那你呢?”李小官驚疑不定的看向安伯塵,邊走邊問。

“放心,我也會找個地方藏起來,避開殺生之禍?”

安伯塵平靜的說道。

三天前在安樂坊中麵對虔婆時,安伯塵還抱著保下滿城百姓的念頭,可那日胡不非菜市口問斬,安伯塵親眼見著百姓們歡欣鼓舞的模樣,又被世家子們奚落,安伯塵隻覺得心中作嘔。

不惜性命,冒著亡於兵刀的危險去救他們,卻是絲毫不值。我一心修行,問天問地問鬼神,隻求問那諸天玄奧,何必理會塵世中的愚民。縱然冒得一死救了他們,又有幾人會心懷感恩,到頭來還不是像牆頭草那般,繼續愚昧無知下去,而那些世家子也會繼續不遵王法,肆意橫行。

長門胡不非正是前車之鑒。

騎上馬,拉著蒙昧無知的李小官趕向北城,安伯塵強迫自己不去多看一眼哭哭啼啼的百姓,強忍著心中的煩亂,還未到城門口,他便遠遠看見一名老者獨自一人站在城頭,無數箭矢落於他腳邊,他卻無畏無懼,繼續高聲向城下叛軍說道著什麽。

也隻有嚴夫子這樣的才敢不惜己身,為保全城百姓直麵千軍萬馬,隻求問心無愧.......可這世上又有幾個嚴夫子?

安伯塵看向嚴夫子筆直的身影,神色莫名,抿了抿嘴,繼續帶著李小官向城門處行去。

城外雖有千軍萬馬,可不斷有百姓不顧金吾衛之命,瘋了似的鑽狗洞逃出城去,妄想自己運氣好能僥幸逃生,可大多都被亂箭射死。並非他們愚蠢到極點,而是百姓們都知道一旦城破等待他們的將是怎樣的命運,北城雖然高大堅固,一時難攻破,可守城的隻有數百金吾衛,破城那是早晚的事。

可李小官卻不同,他刀槍不入,就算被活捉而去,想來暗中領軍的蕭侯也會看在相交一場的份上饒他一命。

安伯塵心中想著,看向城門口的狗洞,正欲和李小官說話,就聽耳邊忽然響起一陣哄鬧聲。

“安校尉來了!”

也不知是誰先喊出聲,聚攏在城門口的百姓齊齊扭頭朝安伯塵望來,眸裏湧出火熱之色。

羽林軍將士都在守衛王宮,九品以上的官員不是困在宮中,便是圈禁在府裏,北城的金吾衛裏最大的不過是伍長。此時琉京中,最大的將官隻剩下剛被琉君冊封為校尉的安伯塵,或許也是僅剩的官老爺。

想到演武場上安伯塵戰敗厲霖,墨雲樓前以一敵千,斬殺賊首,百姓們心中漸漸生出希望。希望雖渺茫,可好歹也是有了主心骨——眼前這個提槍而來,年僅十五卻已聲名鵲起的少年將軍。

“安校尉!”

“安校尉!”

“安校尉!”

......

一時間,所有百姓都在高聲呼喚,就連愣了許久的李小官也突然扯開嗓子,揚臂高呼起來。

潮水般的呼喊聲傳入耳中,安伯塵茫然地看向周遭百姓,老人拖著少年,女子安撫著哭泣的孩童,壯年男子們個個擼起袖筒,看那架勢似要出城和敵軍拚命。

一路行來,安伯塵強迫自己硬下心,可他自己卻知道,心底深處始終有個念頭在蠢蠢欲動著,仿佛一團尚未點燃的火。

深吸口氣,安伯塵將頭扭下一邊,目光所及,就見一對父母緊緊摟著個少年,滿臉期待的看向他。少年十三四歲,和安伯塵一般大小,那對父母也是三四十歲,穿著尋常布衣,不住安慰著滿臉緊張的少年。安伯塵能看出他們的慌張,隻是為了不讓自家孩兒太害怕,這才強擠出笑意。

心底某處似被輕輕撞了一下,安伯塵鼻尖沒來由的一酸,飛快的轉過頭,可那絲情緒卻再止不住。

安伯塵也是尋常百姓出身,有著一雙百般疼愛他的爹娘,和那個少年沒什麽兩樣,放在從前或許還不如他。卻因一場機緣造化,奇遇連連,方才有了今日。他明明有破局之法,卻因要修煉那無情大道而丟棄滿城百姓,假以時日,爹娘會不會也被自己拋棄?

仙塵仙塵,何為仙,何為塵?

是否定要為了那無情大道而舍棄塵世中的一切?倘若如此,就算日後能問鼎大道,可沒了喜怒哀樂,沒了那些惦記的人,麵無表情的坐看一切,毫無知覺,就如同城隍中那些行屍走肉般的鬼魂......如此,又有何趣?

我視他們為愚民,那圓井村中的爹娘,從前的自己又算什麽?

心頭火苗燃起,安伯塵仰頭望向城上不屈不饒的老人,抓著銀槍的手漸漸握緊。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21:32
第一百五十九章 無兵無將守孤城
百姓們圍住安伯塵,奮力歡呼,一浪高過一浪。

就在這時,人群被撥開,一群錦衣玉帽的公子走上前來。

王公貴胄們被圈禁起來,世家子們雖免於禍患,可也隻是避免被囚罷了,誰都知道,大軍入城後他們都將大難臨頭。

眼見百姓們紛紛為安伯塵助威喝彩,當先的一名公子哥麵露嫉恨,不屑的冷笑道:“果然是愚民,兵臨城下居然指望一個小仆僮。”

他話音剛落,就被百姓們的謾罵聲淹沒。

平日裏百姓們雖痛恨這些惹是生非的公子哥,可有誰敢去觸黴頭,今時不同往日,千軍萬馬壓境,大難臨頭時誰管你是哪家公子,你老子是哪個大官,再大的官也救不了自己,唯一有希望隻有眼前這位屢屢驚人的安校尉。

鋪天蓋地的謾罵嘲諷聲傳來,那幾位公子哥麵紅耳赤,驚訝的看向平日裏卑賤的百姓,都不敢回嘴。

端坐馬背,安伯塵手提銀槍冷冷掃過那幾名紈絝子弟,雖沒說話,卻看得那幫公子哥心驚膽跳,閉緊嘴巴埋下頭,心中暗暗咒罵。你當你是霍國公?單槍匹馬就能敵過千軍萬馬......就算霍國公也做不到,就讓你耍耍威風好了,到時候傻乎乎的出城迎敵,第一個死的便是你。

就在這時,兩匹駿馬從街角疾奔而來,安伯塵嘴角微翹,那兩個神師子弟也忍不住來湊一湊熱鬧了。

無華和張布施還沒到,便有一人擠出人群,朝向安伯塵拱手拜道:“將軍若欲出戰,某願相隨!”

世家子中發出陣陣驚呼,那個身披軟甲的少年他們都認識,正是琉京世家中以大膽聞名的冷公子。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竟然向一出身卑賤的平民低下頭,這在從前是絕對無法想象的事,還是膽大包天的冷大膽。

先前的那名公子坐不住了,猛地瞪向冷大膽道:“姓冷的,平時你倒會裝,今日兵臨城下居然向一個小仆僮搖尾乞憐。你......”

他還沒說完就被冷江硬生生打斷。

“你若有本事,大可領軍迎敵。”

話音落下,那名公子愣在當場,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捏緊拳頭許久說不出話來。

重重哼了一聲,冷江轉向神色古怪的世家子們,郎聲道:“今日叛軍來襲,若是破城而入各位都將家破人亡,為今之計隻有找一員大將領頭守城,直到等來援軍。安校尉雖然年少,可勇武之名,人盡皆知,某願薦安校尉為守城主將!”

說完,冷江拂掃戰裙,朝向安伯塵深深一拜,用的正是軍中禮數。

冷江膽大卻也心細,和其餘的公子哥不同,他早便注意到安伯塵的與眾不同,假以時日定非池中物。別家公子閑談時提到安伯塵都很是不屑,他則從不插話,心裏冷笑不已。

卻因那日在白狐書院中道出他的秘密,冷大膽心懷顧忌,一直沒向安伯塵示好,直到今天。

“無需多禮。”

深深看向冷,安伯塵若有所思道。

聞言,冷江長舒口氣,回身看向一眾公子哥,猛地揚起手臂道:“建功立業就在今日,誰願同某共助安將軍破敵!”雨仍在下著,可隨著這句無比耳熟的吼聲傳出,不少公子哥的眸子都被點燃,不約而同的向安伯塵看來,滿臉火熱。

世家公子雖嬌生慣養,可出生貴胄,早早便接觸道技和兵器,不曾上過戰場,卻也羨慕躍馬疆場的風光。再者,就算不肯承認,世家子們心裏卻都清楚的很,誠如冷公子所言,此時唯一有希望救他們的隻有眼前的安校尉。

曾幾何時,誰會想到一個默默無聞的仆僮能屢屢鬥敗京城第一的厲公子,以一敵千斬殺叛軍賊首,短短一個月裏已然聲名鵲起,足以稱得上奇跡。今時今日,叛軍圍城,可又有誰知道,安伯塵會不會再度創造奇跡?

“某願同往!”

“某願同往!”

“某也願殺敵!”

......

一個接一個的世家子越眾而出,朝向他們平日裏絲毫看不起的少年俯身行禮,滿臉火熱。

人群漸漸沸騰起來,隻除了為數不多幾個世家子慘白著臉垂頭喪氣,其餘的人都在朗聲高呼安伯塵的名字,而李小官更是興奮的看向彼時高高在上的世家子,此時一個個畢恭畢敬的拜向安伯塵,隻覺神清氣爽,好不得意。

“小官,你這就回墨雲樓,把那個神龕拿來。”

安伯塵麵容冷峻,朝向李小官道。

原本他隻想護送李小官出城,並沒想要對付離左,匆忙間也忘了去拿神龕。

“遵命!”

李小官板起臉,抱拳道。

可他剛轉過身,就見遠處那座高樓猛地搖晃起來,所有人都驚疑不定的望向墨雲樓,眨眼間,隻比王宮矮上一截的七層墨雲樓轟然倒塌,濺起泥濘一片。

卻有一條“長龍”從樓裏躥出,搖頭擺尾的盤旋於半空,停滯片刻,遙遙盯著安伯塵,巨大的龍目中閃爍著玩味之色。下一刻,“長龍”長吟一聲,直向王宮方向飛去。

少時,王宮之巔風雲急轉,又有一條“黑龍”盤旋而升,咆哮著迎向那條“長龍”。

“轟!”

二龍激撞於琉京上空,傾盆大雨澆灌而下,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轉瞬後,二龍纏鬥在一起,破開雨幕,鑽入烏雲。

“墨雲樓......安校尉!龍仙是來為安校尉助戰!”

“是啊,是啊......”

“安校尉必勝!”

......

百姓們眼見那條“長龍”從墨雲樓飛出,隻以為是安伯塵的緣故,心中的希望陡然增漲了無數倍。那幾個原先不看好的世家子也張大嘴巴看向安伯塵,神色複雜。

安伯塵強作平靜,雙拳緊捏,心中卻苦不堪言。

那條色澤發白的“長龍”定是離公子所化,長蟲似龍,百姓們看不出也罷,安伯塵又豈會不知,離左間爭奪龍女的那一戰終於拉開序幕。龍女就在王宮,離左化回原形相鬥於天頭,又各自統兵爭奪王宮重地。

墨雲樓坍塌,神龕定也毀於殘垣斷壁下,安伯塵最大憑仗沒了,兵戈一起,兩軍戰於琉京,今日過後又有幾人能生還。

“臘月初五,亡於兵刀......”

安伯塵喃喃念叨著,目光閃爍,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猛地一拉韁繩,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安伯塵一騎在前,直奔城門而去。躍身下馬,幾個健步上了城頭,安伯塵走到嚴夫子身邊,望向城外黑壓壓的大軍,隨後轉向嚴夫子道:“夫子可帶了筆墨?”

嚴夫子正在慷慨陳詞,唾沫橫飛,乍一見的安伯塵,眉頭陡然皺起:“胡鬧!你來這做什麽?快快回去!”

敵軍壓境,嚴夫子也顧不上此前同安伯塵“恩怨”,義正嚴詞喝道。

安伯塵暗歎口氣,也不多言,從嚴夫子懷中拽出一本書卷,扯下封頁,隨後咬破指尖在封頁上寫著什麽。

嚴夫子剛欲喝斥,就見三十來名白狐書院的學子領著金吾衛上了城頭。

“你們跑來做甚?”

嚴夫子瞪向一眾學生,就見從中走出一溫文爾雅的少年,卻是馬家公子馬文長。

“夫子莫怪,吾等共推安兄為守城將軍。”

馬文長好奇的看了眼安伯塵,隨後拱手向嚴夫子道。

“你們......你們.......好生兒戲!”

嚴夫子氣得吹胡子瞪眼,顫抖著手臂指向眾人,就在這時,安伯塵已書罷。

吹幹血漬,安伯塵轉身掃過眾人,目光落向張布施。

“麻煩張兄將它射到敵營。”

張布施也沒多言,從一旁的士卒手中接過弓箭,掛上信函,猿臂舒展,拉成滿月。

“嗖”的一聲,羽箭飛出,滑過長長的弧線落向中軍。

“安施主,你寫了什麽?”

無華好奇的問道,他天資聰穎,一步推三步,可遇上安伯塵後卻覺得他的心思委實難以琢磨,城外敵軍正在準備攻城弩車,一觸即發,僅憑區區一封書函就能打發?

張布施神色不變,馬文長麵露深思,除了冷公子外,其餘的世家子都驚疑不定的望向城外黑壓壓的大軍,心中忐忑。反倒是先前義憤填膺的嚴夫子不動聲色,若有所思的看向安伯塵。

大雨傾盆,擊打在駐紮著千軍萬馬的北郊,城內靜悄悄,所有人都在等待兵戈到來的那一刻。

少扶老,老攙幼,百姓們緊張的看著城頭的那群少年,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向當中玄衣提槍的安校尉,默默等候著。

“報,城內有人射書。”

中軍營帳,老人看向跪地奉信的斥候,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取來。”

熟悉的楷字沒入眼簾,猩紅的血漬尚濕,蕭侯嘴角泛起苦澀。

那年在陳國,他暗掌大軍,無比的意氣風發。今時今日,他領著霍國公的舊部殺向琉京,卻是截然不同的心情。說是忐忑,行將朽木的人也並沒多害怕,說是擔心,他所擔心的隻是城裏那個寄予厚望的少年。或許還有一絲不甘,親手挑起那場戰亂後,如今的他隻想做一富家翁安享晚年,卻被離公子所持,不得不重新披甲,執掌帥印。

信函上那個觸目驚心的妖字刺痛了老人的雙眼,他也曾懷疑過,卻從未敢去深想。

總有很多事不知道要比知道好,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21:34
第一百六十章 斬將阻敵
都快到知天命的年紀,又要迎來一場豪賭嗎?

蕭侯無奈的搖了搖頭,嘴旁的苦意愈發濃稠。

安伯塵這封信函隻說了三件事,其一,離公子為蛇妖,其二,他一統世家子欲阻軍斬妖,其三......

“伯塵與公子,請先生擇其一。”

低聲念叨著,蕭侯也隻有苦笑的份。

離公子若真為蛇妖,那一切的一切都能解釋了,隻有妖孽才會擁有這等近乎扭轉乾坤的手段,一而再再而三的挫敗他,直敗得他再無半點抵抗之心,死心塌地的臣服。伯塵雖然天資極高,可畢竟年少,縱能翻雲覆雨轉手得到琉京世家子,可也隻是塵世中的本領,又如何敵得過離公子。可是......

“大人,可是賊軍的降書?”

就在蕭侯猶豫之際,一員滿臉絡腮胡子的大將放聲問道。

“不是。”

蕭侯擺了擺手道。

那員大將皺了皺眉,又道:“攻城弩車已準備妥當,大人還不下令攻城更待何時?”

看了眼那員戰將,蕭侯漫不經心道:“韓將軍莫急,時辰未到。”

“哼!大人好生猶豫,城上就幾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攻占琉京隻在眨眼間,大人何必作小女兒態!”

聞言,蕭侯麵色不變,甚至還笑了笑,目光從血書上收回,幽幽道:“如此,還望韓將軍未吾軍斬一員敵將,先祭旗在攻城。”

大笑三聲,韓將軍邁步出列,抱拳道:“韓某領命!”

抄起三丈狼牙棒,韓將軍風風火火的走出營帳,全然沒察覺到蕭侯眼中一閃而沒的冷光。

伯塵,休怪我無情,你若連一將都拿不下,又如何是離公子的對手。多殺幾將,平一平軍中怨氣,容我也多想一會。

......

京城北郊,叛軍不再前移動,城上眾人暗舒口氣,看向安伯塵眼裏奇光連連。

忽而擂鼓聲響起,叛軍前軍一字排開,從陣中飆出一匹烈馬,馬上坐著個殺氣騰騰的大將。豹眼環髯,身高八尺,手提三丈狼牙棒,得意洋洋的在城門前兜了一圈,隨後停下,狼牙棒猛地插於泥濘,望向城頭哈哈大笑道。

“諸位公子有禮了,某乃先鋒韓敢當,今借爾等人頭祭旗,誰敢一戰!”

這一聲暴喝無異於平地起驚雷,炸響在眾人耳邊,就連城內百姓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城上諸人齊齊看向安伯塵,城中的百姓們先是一愣,隨後放聲高呼。

“安校尉!”

“安校尉!”

“安校尉!”

......

無華麵色一緊,剛想上前說什麽,就被張布施攔下,搖了搖頭。

滿城民心皆係安伯塵一身,這第一仗隻能是他的,他若避戰,方才鼓起的士氣蕩然無存,他若戰敗,城內必將大亂,隻有他勝了,才能鼓舞士氣,繼續將這無將無兵的城池守下去。

“安兄弟,此人有地品修為,務必小心。”

張布施低聲道。

點了點頭,俯視向城下得意洋洋的大將,安伯塵深吸口氣,猛地提起銀槍,低喝道:“放繩索!”

一旁的金吾衛稍作猶豫,抄起繩索扔向城下,安伯塵翻身而出,在所有人複雜的目光中飄下高城。

七十裏琉京,江南首府,如今卻得依仗一個出身低卑的佃戶子弟,世家公子們麵露慚愧,互視一眼,紛紛垂下頭。

站穩腳跟,安伯塵提槍而立,遙望向對麵一臉古怪的大將,就聽身後傳來“吱呀”的聲響。

回頭看去,城門打開一條小縫,李小官雄赳赳的拍馬而來,隨後翻身跳下,將馬讓給安伯塵。

“伯塵,小官為你壓陣!”

李小官抱拳喝道,麵無懼色。

想到小官有刀槍不入之軀,安伯塵稍作猶豫,點了點頭,旋即提槍上馬,壓著馬步向敵將而去。

瓢潑大雨掩不住一陣響過一陣的擂鼓聲,反觀琉京一方,鴉雀無聲,就好像一座死城。

天上雖下著雨,可安伯塵隻覺火風撲麵,心頭的熱血在擂鼓聲中奔湧而上,直衝腦門。

和演武場上不同,和獨戰墨雲樓也不同,這一次可是真真正正的疆場廝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且不單是安伯塵一人,若是安伯塵戰敗,連同他身後的琉京也會毀於一旦。

握著槍柄的手心濕了一大片,也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

擂鼓聲中,安伯塵壓馬而行,銀槍悄然擺動,緩緩醞釀著。

距離那員大將隻差十來個馬身,安伯塵已能看清那人臉上的得色,地品修為,若是戰久了,落敗身亡的定是我。

左手藏於背後,悄然捏出手印,安伯塵不急不躁,馬步平穩,隻不過目光愈發冷凝鋒銳,就好似一柄即將出匣的寶劍。

“哈哈哈,居然是個小娃娃,沒想到我韓敢當竟也有欺負小輩的一天。”

不屑的看了眼安伯塵,韓敢當邊搖頭邊大笑,身後的叛軍也放聲大笑起來。

而正在這時,安伯塵忽然發動。

他匍匐在馬背上,揚臂舞槍,不算快也不算太慢。

風雨拂亂額發,少年的眸子愈發冷冽。

韓敢當猶自笑著,冷笑著盯著拍馬而來的安伯塵,拉起韁繩,手握狼牙棒,不慌不忙的擺開架勢。

霍國公舊部都好戲般看向那個飛蛾撲火的少年,一臉輕鬆,而城上諸人則個個麵露緊張,心頭撲通撲通直跳。

轉眼後,兩人間隻差五個馬身。

就在這當口,隻見安伯塵忽地挺直腰杆,夾*緊馬腹,那馬兒不知為何突然加快,迅若閃電,快如疾風,對麵的韓敢當陡然一愣。

“臨兵鬥!”

震耳欲聾的擂鼓聲中,安伯塵低喝咒語,卷起一陣疾風加快馬速,仿佛一支離弦的箭,彈指間已然衝至韓敢當麵前。

無邪破風而出,旋轉著,仿若毒蛇出洞疾刺而去。

措手不及的韓敢當立馬慌了神,抬起狼牙棒卻為時已晚。

銀鋒劃過眼眸,韓敢當身軀一僵,難以置信的看向刺穿他脖頸的長槍,下一刻,直挺挺的墜下馬背。

鴉雀無聲。

雨水依舊下著,淋濕了韓敢當瞪大的雙眼,無聲無息。

直到安伯塵挑起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繞著敵軍徘徊了一圈,城頭上方才傳來欣喜若狂的叫好聲。

城中的百姓們聽見哪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一個個喜極而泣,念叨著安伯塵的名字,朝天而拜。

而敵軍上下直到此時都未回過神來,誰也沒想到驍勇善戰的韓將軍隻一合就被那員小將斬殺當場,恐怕就連霍國公健在也無法做到,此時再看向安伯塵,霍國公舊部們眼中的輕蔑蕩然無存,隻餘濃濃的震驚。

“還我韓兄命來!”

安伯塵已回馬,耳邊傳來兩聲怒喝,安伯塵皺眉轉身,就見兩員敵將羞憤交加的拍馬殺來。

冷下臉,安伯塵抄起銀鋒無邪,平複心緒,死死盯著來將。

之所以能斬殺韓敢當,隻因安伯塵出其不意,借助秘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至。若真戰起來,以安伯塵炎火修為對上地品境界的韓敢當,怕是凶多吉少,而眼下來的兩將修為亦不弱於韓敢當。

“安施主,這一陣且讓於小僧。”

雨幕中飄來一道雪白的人影,翩躚若龍遊,不沾冷雨泥濘,聲音剛至,人已笑吟吟的站在安伯塵身前。

憋了許久的秦國僧人終於按耐不住,朝向轉瞬即到兩將口喧佛號。

“去死!”

當先的敵將怒吼一聲,九尺長刀掀起雨珠如漣,重重劈落。

刀芒落下,卻被滿臉柔和笑意的無華夾於雙掌,轉眼後,長刀寸寸碎裂,急轉回飛,那員敵將猝不及防下被刀雨擊中,血淋淋的滾下馬鞍。彈指間,另一員敵將也已殺到,旋起流星錘砸向無華,無華稍退一步,含著笑點伸指點向流星錘。

一旁的安伯塵看得清楚,無華施展的雖是道技,可出手的瞬間他的手臂好似鍍上一層金輝,俊美如妖的容顏上寶相莊嚴,透著極為神秘的氣息,卻又看不出他到底使得哪門子功法。

十指點中流星錘,乒乒乓乓一陣巨響,當無華收回十指時,流星錘已碎裂成鐵渣落滿泥濘。

那員敵將驚恐無比的看向無華,心頭慌亂哪敢再戰,連忙抓起重傷倒地的那員將佐,落荒而逃。

第一陣,安伯塵一合斬將,第二陣,無華彈指間連敗兩將。對麵的敵軍靜悄悄一片,恐慌的看向那兩個大笑而歸的少年,再無一人敢出戰。而此時,城牆後卻是歡聲笑語一片,無論城頭上的世家子還是城中百姓都高呼著安伯塵的名號,士氣如虹。

“果然,還是殺人威風。”

回轉城頭,無奈的看了眼安伯塵,無華幽幽說道。

張布施搖頭暗笑,目光落向安伯塵,就見他正若有所思的望向城外敵軍。

鳴金聲終於在午後響起,黑壓壓的軍緩緩向後退去,直退出半裏方才停下。

城裏城頭一片歡呼聲,也隻有張布施好奇的看了眼安伯塵,暗暗猜測他那封信函中究竟寫了什麽。

可任憑他想破腦袋也無法想到,城外統帥大軍的正是墨雲樓裏那個平平無奇的老管家。

猶豫了整整一個上午,蕭侯終究還是下令退兵,傳令來日再攻城,幸好三將一亡一傷一逃,將士們雖心有不甘可也沒人再敢請令。

隻消千人便可攻破琉京,蕭侯知道,安伯塵也知道。

隔著半裏地,兩人遙遙相望,許久,營帳外的蕭侯暗歎口氣,收回目光。

“給你一夜時間已是極限,你若真是我尋找的那人,一夜足矣。”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21:35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室誕龍女 登樓除二蛇
敵軍暫退,城裏的百姓們長舒口氣。

可還沒高興多久,隻聽雷鳴聲響起,水桶粗的閃電從天而降,“轟”地一聲砸向城中,棟苑街之左的府邸坍塌成墟。轉眼後,雷電愈發急驟,每隔兩柱香都有紫雷降下,劈向琉京四方。除了王宮外,處處落雷,房屋坍塌,大樹折腰,孩童哭哭啼啼,老人悲痛欲絕,卻又無可奈何。

天上的“龍仙”在打架,雖藏在烏雲深處,可不時露出半條尾巴,百姓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傳說中的仙神妖魔人人向往,可當它們真的出現時,又有幾人不會害怕。

城上的世家子們憂心忡忡的看向棟苑方向,愁眉苦臉,唯獨李小官始終笑容滿麵,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看向不知在想什麽的安伯塵,李小官興奮的嚷嚷道:“伯塵,可要再出去殺上一陣?”

張布施和無華聞言,同時苦笑,暗歎安伯塵這個夥伴還真是沒心沒肺,琉京危在旦夕,眼下大禍非是在城外,而是已經轉到城中。倘若再這樣下去,恐怕不消半個時辰,繁花如錦的琉京將成一片廢土。

“安兄弟,不知你有何妙計良策?”

看向安伯塵,張布施沉吟著問道。

盯著烏雲深處,安伯塵眉頭皺成川字,搖頭苦笑道:“等下去吧。”

神龕被毀,無法召喚龍君,兩條蛇妖的本領遙不可及,安伯塵也是一籌莫展。

紫雷劃過半個琉京,砸向白狐書院方向,安伯塵極目遠眺,就見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正在殘垣斷壁間搜尋著什麽,不用去想便知那人定是王馨兒。

事到如今,九辰君已無關緊要,被蒙在局裏的王馨兒卻死心不改,可她就算找到了那隻戲偶,恐怕也找不到她想要的仙人秘籍。

而我分明已看破這一局,卻也找不出破局之法......莫非真會像生死簿上所記的那般,亡於兵刀之禍?

紫雷耀眼,雷鳴聲震耳欲聾,安伯塵雙目眯成一條縫隙,凝神靜氣,細細思索起來。

晝夜交替未至,安伯塵無法進入胎息狀態,胎息一日隻有兩次,過多依賴胎息時候的明悟絕非什麽好事。

電光如紫龍,在暴雨密布間或鋪天蓋地襲向琉京,陡然間,安伯塵眼睛一亮,神色不住變幻著。

他還有一個方法,一個危險至極的法子,縱然能夠殺死二蛇,可他自己也免不了九死一生。

“安施主還要等什麽?”

卻是無華好奇的問道。

“等藍月王妃生產,等小公主出世。”

安伯塵靜靜的說道,遙望王宮方向,目光閃爍。

他話音剛落,就聽悠揚宏大的鍾聲響起,從王宮傳來,回蕩在琉京上下,卻在頃刻間被另外一個聲音覆蓋。

那是嬰兒的啼哭聲,初時很輕,即便很輕,可就連城門口的百姓也能聽見,漸漸的,啼哭聲愈發洪亮,蓋過鍾聲,壓過雷鳴,萬籟闃寂,隻餘一陣接一陣的啼哭聲。

百姓們一臉古怪的看去,忽間天頭烏雲裂開一道縫隙,縫隙中華光萬丈,刺得所有人下意識閉上雙眼。待到再睜眼,所看見的隻有一條雪白的龍尾,這些日子來盤旋在琉京上空的白龍在這一刻躥入王宮,頃刻間消失不見。

啼哭聲消弭,烏雲裏正在打架的蛇妖也停止了爭鬥,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喊殺聲回蕩在王宮上下,卻是羽林軍不知怎地分出一部,倒戈殺向同僚。

轉眼後,目光所及的宮門口已燃起熊熊大火,火勢燎天,看得遠處的百姓們臉色發白。

“張兄,無華師父,這城門就拜托二位了......還有小官。”

安伯塵拱手道,不等三人發話便急匆匆的下了城頭,石階處,年歲已高的老人手捧一塊木盒,也是火急火燎的向城下走去。

“夫子,你看頭頂!”

嚴老夫子行色匆匆,忽聽背後有人叫喚,疑惑的止住腳步,向天頭望去。

下一刻,他隻覺一陣劇痛從肩膀處傳來,原地打了個轉,恰好看到“偷襲”他的安伯塵。

“兔崽子......”

話未說完,嚴夫子“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卻是昏了過去。

拾起木盒,打開,就見裏麵裝著一枚花種,看似普普通通,可安伯塵知道,這花種正是龍女的前世記憶。

看了眼昏死過去的嚴夫子,安伯塵麵露愧疚,心道抱歉,若是開口索要,迂腐的老夫子十有八九不會理會,也隻有出此下策。

這花種既是龍女的神識,落入安伯塵手中,卻成為要挾二妖的利器。

至於龍女......

化作一團閃爍不定的火苗,安伯塵看向戰事正酣的王宮,心情莫名。

誰會想到從上京遠嫁到琉國的藍月公主,腹中所懷的是胎兒竟是傳說中的龍女。

也隻有重新脫胎轉世,才能避開玄德洞天的龍君。龍女和二蛇可謂是煞費苦心,或許因為離左是妖身,無法保管神識和龍魂,於是乎,先是找到千萬中挑一的嚴夫子,托付前世記憶,其後又不知從哪找來能通鬼神的虔婆,將龍魂養於水仙花田,又以百多隻捉鬼神雞守護,以免野鬼侵擾。至於被種入五雷法的厲霖,正如同《大匡神鬼談》中所記載的人丹,用以恢複龍女的記憶。

早在那日演武場上,安伯塵便初悟雷霆奧妙。

雷者,成於天雲間,風雨雲氣之勢,卻又超脫五行,克死五行。古來修士卻需渡雷劫而成仙,渡雷而死,飛升成仙,卻是一先死後生的過程。以厲霖為人丹,種入五雷,暗合雷霆奧妙,卻是讓龍女經曆兩世輪轉變化,吞食人丹後,方能重得前世記憶。

七年前,琉國正逢難關,琉君麵對大匡的傾軋毫不妥協,拒絕和親,之所以短短數月間轉變態度,隻因被龍女尋上門。和琉君談妥條件,借藍月之腹輪回轉世,代價是助他報仇。普天之下,哪裏還有比大匡皇室公主、琉王妃的腹中更安全的地方,或許連琉王妃自己都不知道,她非是懷胎七月,而是整整懷了七載。

可龍女也沒想到,早在七年前,一蛇便已化兩身,直到她投胎轉世後終於反目成仇。七十裏琉京,風雲變幻,所有的暗流,所有的殺局,都是為了七年後的今朝。

二妖喜食天雷,吃了這麽多年天雷,他們的身體已相當於人丹。既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何必再用厲霖那個肉體凡胎的世家子當作人丹,助龍女恢複記憶。

七年後的這一戰,勝者抱得美人歸,從此把臂同遊,逍遙天下,而敗的人......

疾馳於兵荒馬亂的琉京,一切的一切在安伯塵腦中漸漸形成一幅幅鮮明的畫麵,關於二蛇爭龍女的故事,而他既在故事中,也在故事外,且看他能不能了結這場傳說一般的故事。

“轟!”

安伯塵正想著,就見道道紫雷從天而降向他砸來。

腳步一止,安伯塵堪堪避開,抬頭望去,雲縫中露出兩雙巨眼,變成人形時的瀟灑氣度蕩然無存,此時此刻二妖麵目猙獰,窮凶極惡,死死盯著安伯塵,不住的口吐紫雷。

紫雷一道接一道,安伯塵不停的閃躲著,他不過炎火修為,元氣低微,倘若一直這樣下去,早晚會被紫雷擊中而亡。安伯塵心知肚明,可他更知道,隻要等到入夜,便是他反擊之時。

雖不知是否奏效,也不知自己能否活下來,可此時安伯塵並沒想太多,他所要做的僅僅是在這大半個時辰裏保全性命。

有龍女的神識在手,二妖也會顧忌,隻能呆在雲頭降下紫雷。

你們現在降得越多,到那時也會越餓。

嘴角浮起冷笑,安伯塵是在賭,賭龍君所言的斬妖之法屬實,賭他的地魂足夠強大,賭夜幕降臨的那刻天地人神鬼都站在他這一方。

而這場豪賭的代價是他的性命,以及七十裏琉京。

不多時安伯塵便已逃竄到王宮近前,這也是他有意為之,龍女的轉世之身就在宮中,二妖顧忌安伯塵手裏的花種,更顧忌龍女這一世的肉身。

就在安伯塵即將進入王宮時,龍吟聲傳來,安伯塵一愣,抬頭望去,就見琉君騎著白龍,向北而去。

隻一瞬間便消失在衝天火光中,絕大多數兵將宮人都沒能發覺,唯獨安伯塵看得一清二楚。那白龍比先前鑽入王宮的小上大半,想來是龍女承諾琉君,轉世後分出兩三成龍魂助琉君報仇。

那陸司空雖說是老君山神君轉世,可此生肉體凡胎,想來不會是真龍的對手。

可李鈺卻曾說過,他元壽將盡......

安伯塵哪有功夫去考慮其它,又避開一道閃電,急匆匆的奔入王宮。

雷聲漸小,紫雷也不再落下。

從宮門到宮苑深處,血流成河,殘屍遍布,宮人們慌不擇路,總而言之亂成一團,幸好有披上戰甲英氣逼人的璃珠執掌王宮禁衛高手守護著後宮。

安伯塵也不多停留,尋找最高的那處閣樓,攀爬而上。

閣樓高處,青煙未散,少年盤膝而坐,遙望向天頭雲中那兩條似龍似蛟的長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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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雷證魂
城外敵軍暫退,可城裏卻是一副兵荒馬亂之狀,不時有散兵遊勇從王宮跑出,廝殺纏鬥於大街小巷。慌亂奔逃的百姓自然躲不過兵刀之禍,也隻有躲在家中,心驚膽顫的看向屋外血淋淋的場麵,驚魂難定。

九十九閣煙塵迷,千百樓台邇相遺。望君且緩相思苦,來年方曉妾心意。

曾幾何時,江南風情萬種,樓台望煙花,煙花覓佳人,繁華似錦,說不盡的風流寫意。而今卻是殘屍對枯骨,老翁覓稚童,哭哭啼啼,亂成一團。

風情落盡,隻餘殘垣廢墟,以及不知不知所措的琉人。

大雨仍在下著,天色漸漸變黯,忽而大風從地起,扶搖而上,卷向王宮高處的那團火苗。

火苗搖曳著,卻又像是在流淌,似火似水。

苦等了大半個時辰,安伯塵終於等來了入夜時分。

晝夜交替,水行術和火行術也在輪流變換著,飄渺不定,古怪異常。

天頭二蛇早已心急如焚,此時見著安伯塵的異狀,隻道他將施展秘法,相視一眼不再猶豫,同時吐出紫雷,直向安伯塵的額頭而來。

大雨之上,烏雲之巔,白晝褪散,黑夜降臨。

王宮高處那團似火似水之物陡然一定,少年玄衣,麵容冷峻。

城內眾人驚慌失措,哪有功夫去看王宮高處,即便看了也看不見,可天頭二蛇卻看得清清楚楚,轉眼後臉色劇變。

這七十裏琉京本是它們的戰場,大局為它們所布,爭鬥連連,卻因變數生出,這局勢不斷變化,時不時遊離出它們的掌控。那顆衍生變數的棋子,正是本該死於王馨兒之手的安伯塵。

可無論離公子還是左相都為本領高絕的大妖,翻手間重掌局勢,本以為再無變數,不料局到終了時候,那變數還是如期而至。依舊是安伯塵,隻不過,二妖都沒想到他還有另一個身份,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卻令它們忌憚不已的無邪居士。

風雨來襲,攜著雷霆轟至樓閣高處。

少年盤膝而坐,長發搖曳,眸若寒潭。

下一刻,安伯塵右眼暴睜,暗影流瀉,滑眶而出,咆哮著迎向紫雷。

紫雷轟響,卻被地魂張口吞食,耳邊“嗡”地一聲,安伯塵隻覺天旋地轉,辨不清東南西北。

從前他神遊出竅,雖也降雷,卻都是一重的紫雷,安伯塵吞食後隻覺神清氣爽,並無異狀。可二蛇所降的則是三重雷,層層疊加,一重強過一重,安伯塵吞入口中,隻覺得紫雷在腹中打滾,將魂體撐*漲,幾近破裂。

眼見安伯塵神遊出竅,竟將紫雷吃進肚中,二蛇皆露驚容,就在這時雷聲響起,零零散散的紫雷從天頭落下。

二蛇麵露喜色,也不去管安伯塵,揚頸張口,愜意的吞食著紫雷。

看到這副場景,安伯塵心知龍君並沒欺瞞,稍鬆口氣。

三重紫雷漸漸消化,安伯塵飄浮於半空,直直盯著烏雲遮蔽的天頭。

兵刀之聲混著百姓的啼哭回響在耳邊,安伯塵雙目微合,深吸口氣,張口喝出六字氣訣。

那六字氣訣本為吸食太陰太陽二氣所用,可到後來安伯塵卻發現,六字氣訣不單能吞食太陰太陽二氣,一切天地之氣包括五行靈贇都能吸食,隻需念出口訣時,朝著所需的靈贇方向。

透過烏雲的縫隙,安伯塵搖搖望向重天高處,風雨交加之所在,雷光閃爍,遊若驚龍。

地魂懸於肉身之上,安伯塵手捏印發,緊盯窟窿口的那團雷電,喝聲道:“雷來!”

想要斬除二蛇隻能以雷法,然則神龕已毀,無法召喚龍君降雷,局到終盤卻成了一場死局。

僅剩一法,卻是險而又險之法。

以地魂召喚紫雷,引誘二蛇吞食,將它們漲死於萬丈高空,前提是龍君所言非虛。

隨著六字氣訣喝出,安伯塵極目望去,天雲之上,雷電翻覆,形如龍虎爭奪,烏雲滑過的瞬間,轟然墜落。

一重......

兩重......

三重......四重.....

四重天雷宛若一柄長刀劃過萬丈高空,轟然垂落,二蛇果真歇斯底裏的撲了上去,蛇口猛張,含住紫雷。

四重天雷何等強大,縱然蛇妖也承受不住,兩條蛇妖吞了一口天雷後全身劇顫,在烏雲見打著滾,蛇尾翻覆,風雲擾亂。隻一口自然無法吞盡,剩餘的天雷一股腦的向安伯塵湧來,安伯塵躲閃不及,隻能張口*含住。

“轟!”

又是一聲劇響,安伯塵的魂軀劇烈顫抖,這一瞬,安伯塵腦中空空,再感覺不到其它,隻除了撕心裂肺的痛楚,就仿佛鋼刀一遍遍的刮過皮骨。

安伯塵咬緊牙關,硬生生的忍耐著。

琉京上空雷雨大作,所有人都抬起頭,怔怔地望向天雲間打著滾的二蛇。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蛇漸漸恢複平靜,盤尾而立,口吐清氣,不多時額頂處鼓脹出兩隻犄角。

龍蛇同源,龍騰九天,蛇隱淺壤,渡劫而化蛟,生爪而變龍。

安伯塵顫抖著,張大嘴巴看向化作蛟龍的二蛇,四重天雷盤旋在腹中,疼痛難耐,二蛇不死反成蛟更令他心灰意冷。

“無邪居士,倒是個好名字,多謝無邪居士相助。”

傳音入密,依舊溫文爾雅,回蕩在安伯塵耳邊,眼前不由浮現出那個笑容燦爛的布衣公子。

彼時人形,一個是權傾朝野的重臣,一個是翩翩然出世的佳公子,堪稱世間俊傑。而今變回原形,貪婪殘暴的本性顯露無遺,即便口吐人言再扮回離公子,可也改變不了它為禍國亂世妖蛇的事實。

目光漸漸變得堅毅起來,安伯塵橫下心,再喝一聲:“雷來!”

天雲間仿佛睜開一隻眼睛,眸眶中風起雲湧,雷電交加。

少時,又有一柱紫雷從天而降,粗壯如街道,其勢壯闊。

二蛇猶豫片刻,終究忍不住心中的貪婪,張口吞向紫雷。

紫雷分去一半,仍餘一半向安伯塵降來。

五重天雷!

安伯塵避無可避,擰緊雙目,張口吞食。

四重天雷猶未消化,又吞入五重天雷,轟鳴於腹中,魂體已然變形,即將破碎。

強烈的劇痛襲來,安伯塵已然沒了知覺,麻木的望向烏雲上不住翻滾的二蛇,就見它們紛紛露出痛苦難耐之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個多時辰過去,安伯塵的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二蛇臉上的痛苦猙獰之色一掃而空,腹下冒出四隻腳爪,雖然不大,卻儼然是成龍的征兆。

兩柱得意的目光射來,刺痛了安伯塵,雖然早已麻木得沒有半絲感覺,可安伯塵隻覺心頭涼颼颼,愈發冰冷。

問天問地問鬼神,隻問今朝許我斬妖否?

“雷來!”

肉身高坐京城之巔,地魂搖搖欲墜,安伯塵不管不顧,用盡僅剩的力氣高喝道。

便是天地鬼神皆站在蛇妖一方,我也要將二蛇斬於琉京千萬人之上,便是我注定命絕於今日,那命數我也要一同帶入地府黃泉。

頃刻間,天眼圓睜,堪比百馬並行的雷柱轟然落下,重重疊疊,卻是跳過六重,直奔七重而去。

黑雲壓城城欲摧,紫雷傾國國將亡。

天象劇變,仿若天河翻覆,傾倒下滔滔不絕的紫海。琉京上下,無論是躲在家中的百姓,爭鬥於王宮內外的兵將,城頭處的世家子,還是城外的數萬大軍,此時都驚恐萬分的仰望天空,滿臉恐懼。

琉京七十裏地,此時卻好似脆弱的小舟,迎向無邊無際的紫潮,隨時會被淹沒傾覆。

城亡人亡,一幹休罷。

樓閣高處,安伯塵怔怔地望向鋪天蓋地的紫雷,心頭沒來由的浮起一絲緊張。

四重五重他還能消受,頂多是疼得他再無知覺,可這七重天雷降則滅世,又豈是他能承受。

安伯塵剛想躲避,餘光中,肉身靜坐,滿城百姓含淚而泣,再遠點還有他四年未歸的圓井村。

心頭生出一絲悲愴,安伯塵直麵七重天雷,終究沒有移動半步。

頃刻間,雷海撲麵,將他淹沒。

區區地魂又怎消受得了七重天雷,無邊無際的雷海中,安伯塵的魂軀被衝得四分五裂,隻餘一絲殘念,形如孤魂野鬼般飄零在雷海中。

魂飛魄散,隻有呆若木頭的肉身靜悄悄的坐於雷海下,頭頂茫茫無際的七重天雷,卻毫無知覺。

可就在下一刻,已然沒有知覺的肉身突然睜開雙眼,體內周天中,水火風三勢從下丹田奔出,順著經絡湧往上丹田。

右目中似有什麽在緩緩流淌著,一點一滴,聚成水汪,旋轉著,越眶而出。

雷霆者,生死孕育,卻為生死之間的輪轉變化,渡劫曆死生,掌乾坤,如化蝶之繭,亦如脫胎之嬰,求死以證新生。

舊的地魂死去,新的地魂生出,安伯塵剛恢複知覺,轉眼後又被雷海淹沒。

魂生,魂滅......

又生,又滅......

......

安伯塵迷迷糊糊的徜徉於生死間,每一次從死到生,他都會覺得神清氣爽,天升地沉,萬物複蘇,欣欣向榮。還有一絲玄而又玄的感覺,仿佛大夢了一場,即將蘇醒般,懵懵懂懂,難以道明。

生死間的輪轉,直到第七次,地魂從右目遊出,撲上雷海,這一次卻安然無恙。

就在這一瞬,大夢初醒的感覺再度生出,前所未有的清晰。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21:37
第一百六十三章 得天魂 折二蛇
“好怪的雷。”

城頭上,張布施低聲喃喃著。

適才那陣疾風驟雨般的紫雷連他都嚇了一跳,本以為琉京不保,孰料那雷竟懸於半空,遲遲不見落下。

一夜將盡,那雷非但沒降下,反而漸漸沉寂,有影無形,有光無貌,卻讓滿城的人提心吊膽了一宿。

轉眼看向無華,就見他也是麵露深思。

四目相對,兩人沒有開口,卻不約而同的想到一塊。

安兄弟消失了一宿,生死未卜,那雷會不會和他有關?

未及多想,一旁傳來驚呼聲,張布施轉扭頭看去,青檬的天色下,攻城弩車被健卒推動,緩緩向城牆逼來。弓矛手壓陣,騎兵墊後,數萬大軍踏著轟轟的步伐,不多時便已越過半裏地,直逼城頭。

此時城頭上還有數十世家子以及百多金吾衛,困乏了一夜,淋了一夜雨,此時搖搖欲墜,連身體都站不穩,何來力氣迎敵?最重要的一點,卻是安伯塵不知所蹤,沒有了主心骨,城頭上的諸人就好似一盤散沙,本來人就少,眼下心也不齊,恐怕不消半個時辰叛軍便會攻入城中。

張布施暗暗搖頭,心中無奈。

琉京如何本與他無關,查探出無邪居士後,他沒有返回中都說到底隻是為了消遣些日子。如今的琉京之亂亦好像一出戲,他則是台下的看客,靜靜等待著戲幕落下,等待著那個讓他心生好奇的少年是成是敗。

無論是成是敗,戲幕落下,他終究會回轉中都。私交歸私交,他為中都皇叔傳人,無華是秦國神僧弟子,而安伯塵則是琉國的後起之秀,日後免不了各效其主,今日的這點情誼也不知還會記得幾分。

看向身旁微微緊張的無華,張布施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後轉過身,遙望王宮方向,似在找尋著什麽。

王宮高處,樓閣之巔,安伯塵徜徉即將消散的雷海,如夢初醒。

轉過身,安伯塵朝向自己的肉身,下意識的開口道:“請天魂。”

眸眶中晶瑩點點,似淚似霧,漸漸聚滿,看向自己的肉身,安伯塵心中生出一絲莫名的感動,亦含著難以名狀的喜悅。卻見一條虛影慢悠悠的爬出,遊入雷海,飛翔於地魂之上。

天魂在上,地魂在下,冥冥之中的那絲血脈親緣將它們緊係於一體。

這一瞬,安伯塵又生異感。

向腳下望去,七十裏琉京盡收眼底,向天頭看去,晝夜交替時的萬般玄妙緩緩鋪開,閉上雙眼,天上地下萬物崢嶸皆收心底,好似不用去看便能察覺,又像是同時生出兩雙眼睛,俯瞰天地。

雷海生波,掀起最後一陣浪潮湧向天地二魂。

地魂上飄,天魂下墜,轟隆一聲撞擊在一起,待到安伯塵再睜開雙眼時,陡然發現,他竟飄浮在萬丈高空,身體輕如棉絮,隨風而遊。

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終於消停,烏雲向兩旁飄散,日光墜落,灑入凡塵。

安伯塵迎著日光,禦風而飛,心中的暢快難以描述。

在七重天雷下掙紮一夜,安伯塵的地魂已然淬煉到極致,破而後立,浴火重生,而三魂之一的天魂也在晝夜交替的那一刻被喚醒,在雷海的淬煉中同地魂融為一體。

地魂隻能行於黑夜,能疾奔跳躍,卻不能騰飛。現如今天地二魂同時煉化,安伯塵這具新的魂體不懼白晝日光,能禦風,還能彈指間俯察天地萬物,了然於胸,即便不用縮地符也能遍察琉京上下,這般神通已近傳說中的鬼神。

安伯塵依稀感覺到,這具新煉化生成魂體還很脆弱,擁有無盡潛力可挖掘,就如同此前的地魂般,需得重重煆煉方才能大功告成,再聚成命魂,三魂合一,成就神魂。可究竟如何煉化,還是不是吞食天雷?每一次淬煉後又會生出怎樣的神通?

安伯塵並不知道,也沒工夫去想那麽多。

禦風而飛,翱翔白雲繚繞間,眼前的天地都變得美妙紛呈,安伯塵痛快到極致,仰望紅日,隻想飛出這方天地,看看重天之上,日月之後還有著怎樣的存在。

然而,就在他想要禦風而上時,耳邊忽地傳來陣陣喊殺聲,心頭一動,安伯塵已然看見蜂擁至北城下的數萬敵軍。

“光顧著自個高興,倒將正事給忘了。”

拍了拍腦袋,安伯塵嘀咕道,隨即一愣,莫名的看向下看去,就見他這天地二魂合一的身軀不再是一團模糊虛影,而是手腳分明,能看見,卻又是虛影,很是奇妙。

撓了撓頭,安伯塵咧嘴一笑,極目望去,就見天頭一處雲團上躺著兩團軀殼,一黑一白,長約四十餘丈,正是離左二蛇。此時已無法稱之為蛇,在它們腦袋上長出龍角,腹下亦生出龍爪,卻是七爪未滿,六爪有餘,半龍半蛟。

最為關鍵的是眼前的兩條蛟龍都已氣絕而亡,隻留下肉身和口中的龍珠。

本為玄德洞天的蛇妖,為了相戀的龍女偷入大匡,相爭一場,留下風華絕代的美名,到頭來卻因止不住本性中的貪婪,硬生生的七重天雷暴體而亡。安伯塵引來天雷,和二蛇共同承受,相當於一人二妖同渡雷劫。蛇妖的肉身雖比安伯塵堅韌強大無數,卻不通雷霆奧妙,當天雷超過肉身所能承受的範疇自然灰飛煙滅。安伯塵則不然,早先初悟雷霆奧妙,又夜夜神遊食天雷,魂體奧妙無窮,在七重天雷下心念雷霆奧妙,一次次破而後立,浴火重生,終於將地魂煉至純粹,引天魂共聚魂體。

壓在安伯塵心頭的巨石終於被他親手打成粉碎,離左二妖安安靜靜的死於琉京萬丈高空,就如他們來時那般悄然無聲。

安伯塵長舒口氣,靜靜的看向死絕了的二妖,沒有太多的欣喜,也沒有太多的感傷。

若非它們,安伯塵也不會來到風起雲湧的琉京,更不會曆經種種造化,半隻腳踏足仙塵邊緣。怎麽奈何二妖欲絕安伯塵,安伯塵從一蒙蒙無知的小仆僮,顛簸於暗流起伏的漩渦中,步步為營,終於以肉體凡胎之身,采擷仙緣,初涉大道,翻手除去二妖。

隻不過,開平七年的斬妖少年,這一番龍爭虎鬥,這出好戲的始末原委,又會有幾人得知。

“罷了,這場大功就送給無邪居士吧。”

莞爾一笑,安伯塵飛至雲邊,猶豫著,單手挑起左相的妖身,隨後禦風而下。

弩車裹挾著五人合抱的滾木在士卒的口號聲中撞向城牆,琉京的城牆再堅固,也經不住擂木半個多時辰的撞擊。牆角處裂紋橫生,牆頭搖搖欲墜,不時有碎石粉末滾落。

原先站在城上的眾人早已退回城中,而城內的百姓也驚慌失措,含淚望向曾經守護住江南一代又一代繁花景致的城牆,心中已然絕望。城門外,大軍之後,老人坐在營帳中,看向雲淡風輕的天空,苦笑著搖了搖頭。

按照往常,這個時候他應該邁著四方步,悠悠然向城裏的早茶鋪走去。點上一壺好茶,叫上一籠湯包,怡然自得地享受著早晨的安詳寧靜。可眼下他卻不得不下令攻城,將這座呆了七年之久的城池夷為平地,那湯包自然沒得吃了......

“伯塵啊伯塵,倒也為難你了。”

想到那個不知所蹤生死亦不知的小仆僮,蕭侯隻覺嘴中苦澀,暗暗惋惜。

“轟!”

抬起頭,將士們的歡呼聲震耳欲聾,卻是城牆一角已被撞開道缺口,恰好可容五馬奔騰。

又等了片刻,蕭侯自嘲的一笑,拾起案上的令簽。

“轟!”

又是一陣巨響傳來,蕭侯皺眉看去,神色陡然一僵,就見一條五十來丈的蛟龍從天而降,重重落在城牆上,盤旋而掛,堪堪阻截住急欲攻城的騎兵。

全身上下不住顫抖著,蕭侯張了張嘴,可好半晌也不知說什麽好,眸裏除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外再無其他。

蕭侯還算沒有失態,可其餘人又怎會如他一般鎮定。

那條黑龍好似掛麵一般垂於城頭,卻已死絕,周遭也是一片死寂,隻餘晨風的絮語以及眾人的喘息聲。

城裏城外,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的看向黑龍的屍體,二龍爭鬥時的情形依稀浮現在眼前,在那時便已如夢如幻,眼下傳說中的龍仙就這樣慘兮兮的死於城牆上,百姓們、將士們以及世家子們呆若木雞,卻是看傻了眼。

直到一陣清朗的聲音從天頭響起——

“今日之亂,全因這條蛟妖。此妖便是左相,欺君罔上,陷害忠良,將琉京陷入戰火,著實可惡。今日本居士已將它斬殺,再無禍事,眾人且歸位,兩軍且退散,若再爭鬥,休怪某無情!”

鴉雀無聲。

過了好久,歡呼聲響起,回蕩在琉京上下,百姓們喜極而泣,紛紛朝向天頭跪拜。先前激戰正酣的將士們也紛紛丟下兵器,相視無言,暗暗舒了口氣。城外的叛軍不知何時悄然退去,琉京雖已千瘡百孔,殘垣斷壁,可蒙在京城之上的萬張烏雲消散一空,晨曦灑下,即便在冬日的清晨,也透著幾絲淡淡的暖意。

“敢問高人尊姓大名?”

也不知是誰率先喊出聲來,百姓們都無不滿臉崇敬的望向天頭,交頭接耳,猜測紛紛。

沉默許久,有些生硬的聲音從天雲間傳來。

“本居士......名號無邪。“

......

“開平七年末,有蛟妖禍亂朝堂,欺君罔上,引叛軍入京。時有校尉安伯塵領金吾衛守城,斬將破敵,阻敵軍一夜......琉君不知所蹤,幸有高人無邪者斬妖除魔,平定叛亂......霍國公沉冤昭雪......公主封號憶龍.....”

——《琉書》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21:39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好戲初謝
聽著滿城歡呼聲,安伯塵不知所措的撓了撓頭,若此時肉身在,定會麵紅耳赤。

也不知是因為二妖已死心下輕鬆,還是因為天地二魂相合的緣故,安伯塵這三日來的銳氣鋒芒漸漸消隱,看向城中滿臉崇拜的百姓,隻覺好生不習慣。

“糟糕,肉身被人發現可就不妙了。”

心頭一緊,安伯塵匆匆禦風而返,見著樓閣上的肉身安然無恙這才長舒口氣。

神遊回轉,雙目恢複神采,安伯塵活動了翻筋骨,起身環視周遭。

晨曦垂落,先前心頭一動便能俯察四麵八方的神通不再,安伯塵心中了然,那等神通隻能在神遊時施展,不過眼力和耳力似乎比從前增強了不少。

拾起無邪,安伯塵下了閣樓,來到王宮深苑,正要施展火行術離去就聽耳邊傳來嬰兒的啼哭聲,細弱蚊蚋,卻清晰可聞。

神色微微複雜,安伯塵猶豫少許並沒急著離開,而是順著啼哭聲緩步尋去。

走過一片片染滿血漬的樹林,安伯塵來到那座擺放著水仙花的小殿前,偷過窗欞,隱隱能見著男童手足無措的抱著嬰兒,滿臉無奈。

安伯塵正思索著進去與否,李宣恰好抬起頭,一眼便看見了安伯塵。

“誰在外麵!”

男童的聲音有些驚惶。

安伯塵將銀槍倒垂,上前兩步,抱拳道:“末將安伯塵,前來救駕。”

“安校尉,是你?”李宣的聲音中帶著絲絲驚喜。

安伯塵心知蒙混過關,小心翼翼的走入殿中,又是一拜道:“啟稟殿下,已有高人無邪出手,將化作左相的蛇妖斬殺,如今外麵戰亂已平,殿下大可放心。”

聞言,李宣雙目放光,長舒口氣,想要拍拍胸脯,可懷裏卻抱著小公主,甚是窘迫。

看向垂手而立的安伯塵,李宣滿意的點了點頭:“聽小姨說你昨夜率領金吾衛出城迎敵,大敗敵軍,這才保得京裏一夜太平。安校尉功不可沒,等父王回來後定會封你個大大的官。”

李宣有板有眼的說道,小姨將剛出生的妹妹托付給他,讓他好生看護,李宣第一次被人委以重任,自然兢兢業業,頗有世子風範,更何況懷裏的可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妹妹。

“承蒙殿下誇獎,這是末將分內之事。”

客氣了一句,安伯塵終於忍不住抬起頭,細細打量向李宣懷中的嬰兒。

女嬰揮舞著胳膊,不甘的掙紮在繈褓中,哭得異常響亮。初生的嬰兒大多哭鬧上小會便會睡過去,可她從昨晚開始直到今早足足哭泣了一宿,生來便透著一絲極難察覺的不同尋常,想來是龍魂返回的緣故。可她卻再不會記起前世之事,生於帝王家,以後想來會是一位備受寵溺的嬌公主。

安伯塵並沒將懷中的水仙花種取出,就算他拿出來,也無法幫助龍女恢複記憶。再者,二妖死於安伯塵手中,龍女一旦恢複記憶,安伯塵豈會有好果子吃。萬裏迢迢逃出玄德洞天,愛郎死去,與其讓她恢複記憶,還不如當一個安樂公主,享盡一世榮華富貴。

小公主哭鬧個不聽,不斷伸手,向前麵探去,似想掙脫出緊緊纏著她的繈褓。李宣無計可施,愁眉苦臉,隻能學著大人樣,一個勁的哄著妹妹,指望著她能快快入睡。

順著小公主粉嫩的手臂看去,安伯塵見到了那支綻放的水仙花。

心頭一動,安伯塵拱手道:“殿下,公主殿下似乎想要那朵花。”

聞言,李宣一愣,目光落向那株屹立在晨風中,清麗素美的水仙花。

“她還是沒能來。”

猶豫片刻,李宣歎了口氣走上前去,摘下水仙遞給小公主,轉眼間小公主止哭為笑,咯吱咯吱地開懷大笑,抱緊水仙花,不多時已熟睡過去。

世子口中的“她”應當就是龍女了,龍女如約而至,可李宣永遠不會知道。

安伯塵心情莫名,想要笑,卻又笑不出來。

“安校尉真細心,本王代舍妹謝過校尉。”

懷裏的小祖宗終於不再鬧騰,李宣自然滿心歡喜,朝向安伯塵拱手道謝,安伯塵隻道不敢。

“安校尉辛苦了一夜,不如小睡片刻,吃點宮中糕點也好。”

李宣越看安伯塵越覺得親切,熱情的說道。

早在那日演武場比試時,他便一心看好安伯塵,安伯塵勝出父王雖然滿臉不悅,可李宣心裏還是暗暗得意。今日安校尉先是擊敗敵軍,又是進宮救駕,還讓王妹乖乖睡著,大功一件接著一件,李宣隻覺父王再不給安伯塵封個大官也太對不住人家了。

一宿沒睡,又是鬥將又是吞雷,安伯塵的確有些疲乏。當下也不推辭,安伯塵將無邪放於一旁,尋了個臥榻閉目養神。

檀香陣陣,催人睡意,不多時安伯塵已打起鼾來。

腳步聲從殿外傳來,李宣回頭看去,來者卻是美若天仙的小姨,當即麵露喜色,邀功般道:“小姨,妹妹已經睡著了。”

璃珠淡淡一笑,剛想說什麽,目光落向一旁睡得呼呼響的安伯塵,陡然一怔:“他怎麽會在這?”

“安校尉是來救駕的。”

李宣喜滋滋的說道。

璃珠莞爾,從他懷中接過小公主,拍了拍李宣的小腦袋:“宣兒這麽快就會收買人心了......不對,我早已下命封鎖後宮,他怎麽可能進來?”

喃喃自語著,璃珠側目看向安伯塵。

晨光漫入窗欞,落向牆角處的銀槍,晃人眸眼。在大雨中激戰了一場,槍柄處的白布已脫了一大片,再無法掩住龍飛鳳舞的“無邪”二字。

“小姨,小姨......你怎麽了?”

李宣好奇的看向呆立不動的璃珠公主,連叫了數聲,璃珠方才回過神來,可心中的震驚又豈是一時半會能平複的。

掙紮了許久,璃珠看向窗台上的水仙,輕聲道:“宣兒,好好照顧他。”

說完,璃珠轉身走出小殿,腳步零碎,亦有些慌亂。

......

上京,陸府。

入夜時分,府中下人和平日一樣忙碌個不停,侍女們翩躚若蝶穿梭於亭台樓閣間,總之一派貴氣。

最大的那進宅邸中,身形圓胖的老頭沐浴披華衣,麵對身前的神龕垂首而拜,畢恭畢敬,虔誠至極點。

燭影忽閃,陸司空仰頭望去,檀香繚繞,漸漸聚合成一張鏡幕,騎著白龍一身堅鎧的琉君已至上京南郊。夜幕漆黑,皎月高懸,映上一地薄雪格外發亮。

長龍騰飛於茫茫夜色,原野中也似有八九個黑點疾奔而來,迅若流星,少說也有天品修為。就在這時,雪地深處駛來一匹駿馬,馬上的大將身高八尺,英姿矯健,腰如獅虎,猿臂舒張,手提方天畫戟,身穿狻猊鎖子甲,頭戴赤火衝天冠。

衝天冠下,卻是玉麵朱唇,眉若劍鞘,眼如寒潭。

大匡第一名將脫去一身鎧甲卻也是讓世間女子神魂顛倒的美男子,然則既能縱馬提槍,殺出一片大好河山絕世功業,要得美貌俊顏又有何用?

馬蹄踩雪,一將一畫戟,仿若冰雕般屹立雪地。

沒有說話,也沒有出戟,呂風起靜靜的看向天頭一龍一王,那條白龍盤旋而嘯,卻再沒越雷池半步。

“琉君請回。”

許久,呂風起開口道。

“不殺陸老兒何以回見我妻?”

於龍背上直起身,李鈺死死盯著千丈下的男子,冷聲道,手心微微發汗。

“我若殺了你,她再不會見我一麵。”

呂風起嘴角抽動著道,卻是在笑,他笑得很是奇怪,好似在自嘲。

琉君眉頭稍蹙,就聽呂風起語調一轉,哈哈一笑道:“縱然我不殺你,璃珠也不會多看我一眼。所以,還請君上先走一步。”

話音落下,呂風起猛地揮動畫戟擊向雪地,雪沫紛紛揚揚,飛灑一片,而他則借勢而起,雙腿緊夾馬腹,居然單憑這一戟之力硬生生的帶著坐騎越上千丈高空。

沒有再開口,呂風起鬥將殺人時從不多言,戰就戰,殺就殺,何來那麽多廢話。

一將一騎踩著六瓣雪花,輕盈的奔踏於天頭,忽而急驟。馬背上的大將借勢而起,雙手緊握畫戟,低喝一聲重重劈下。方天畫戟舞於長空,夜色紛紛碎裂,竟斬落一片不屬於夜晚白晝,玄而又玄的奧義湧上畫戟,帶著臻至化境的陽剛劈向龍頭。

飛雪消停,卻沒散去,隻是靜靜的凝滯於半空,似在欣賞著如夢如幻的一戟。

戟落,雪降,李鈺身軀劇顫,難以置信的看向被斬成兩截的龍角,臉色如同上京的雪一般蒼白。

......

四日後,洞庭湖邊。

一百三十裏洞庭位於北方,中都和上京交界之處,煙波浩淼,落雪繽紛,河麵雖未凍結,可遊魚皆不敢在淺水嬉戲,偏偏還有釣客獨坐水榭,蓑衣鬥笠,長竿垂線。

忽而風起,卷翻鬥笠,鬥笠下竟然空蕩蕩一片,若有人見著這副場景,定以為是遇上了鬼。

魚竿甩起,水花中飛出一條火紅色的鯉魚,魚口若府門,身軀若樓船,竟有百丈之長。

“這條鯉魚泰嶽老哥怕是養了兩百多年了,日夜吸食湖中靈贇,放在那裏當可有一躍龍門的資格。”

白衣秀士不知何時出現在釣客身後,淡淡說道。

“黃居士見笑了。”

釣客陰陽怪氣的說道,似笑非笑,忽然想起一事,扭頭問道:“那位無邪居士還沒出現?”

“尚沒。”

“等不了了。他們也當動身,黃居士可願同行?”

怪釣客冷笑一聲,起身走入魚口,黃居士略一頷首緊隨其後。

大雪紛紛揚揚的下著,夜幕中,一條巨大無朋的鯉魚拍打著尾鰭,衝入湖中央,陡然打了個挺,高高躍起,直衝天際,眨眼後不見了蹤影。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21:40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初春
“統領大人,齊國急報。”

“擱著吧。”

“是。”

穿著新衣的下人放好信函,畢恭畢敬的告退而出,從始至終都沒敢抬頭。

三年前統領大人被革職圈禁,府裏人私底下都在傳,統領大人是因不願四年後嫁往上京而得罪了家主,下人們隻歎七小姐身在福中不知福,可也佩服她頂撞家主的勇氣。本以為七小姐再做不得那個手掌生殺大權的冰公主,孰料半個月不到,她便恢複原職。聽人說還是好幾名德高望重的老將軍聯名上書,為七小姐求情。

這個七小姐還真是巾幗不讓須眉,手段非常,神秘莫測。

下人小心翼翼的掩上門,心中又是欽佩又是感慨。

“劉都督。”

迎麵撞上一行色匆匆的老人,那仆人心頭一慌,伏地而拜。

劉老休稍稍點頭,徑直走過,進了小築。

抬頭看去,一身雪白長裳的少女依窗而坐,靜靜的看著案上的信函。

三年過去,司馬槿身上並沒太多變化,依舊一臉淡漠,目光透過麵紗落下時,仿佛染著層冰霜,看得人不寒而栗,唯一改變的或許隻有令司馬家人愈發不敢直視的美妙風韻。司馬家的女兒終於長大了,婷婷玉立,嬌美動人,傾城又傾國,說是仙子下凡也不為過。

隻可惜,長大了就得嫁出去。

暗暗搖頭,劉老休不由想起了那年的司馬房,心頭一緊。

三年前的初冬,秦中北龍司馬房南下,密會鬼軍都督,他承諾的報酬連劉老休也有些心動。另外兩名都督都已同意和司馬房結盟,而老太君和家主也紛紛看好這位來自秦國的俊才,劉老休縱然有心相助司馬槿,卻也無可奈何。鬼使神差般,劉老休將琉京少年之事告知司馬房,在他看來,司馬槿喜歡上一個小仆僮實在是荒謬至極的事,若不斬斷這場孽緣,於司馬槿於司馬家都是大禍。

司馬房笑著辭別而去,劉老休也沒太留神,區區一仆僮想來司馬房殺之回返頂多隻消四五天。

這一等便是大半個月,半個月中琉國發生了許多事。先是琉京生變卻得高人出手相救,而後琉君暴斃新君繼位,璃珠長公主和藍月太妃垂簾聽政......在這些震驚天下諸侯的變動中,有一件事微不足道卻令劉老休亂了陣腳,原先的羽林軍校尉安伯塵守城有功,擢升中郎將。中郎將離將銜差半步,並不算高,可安伯塵畢竟隻有十四五歲,十四五歲的少年被冊封中郎將,即便放在大匡曆史上也少而又少,如何不令人驚訝。最令劉老休吃驚的卻是半個月過去,那安伯塵竟還沒死,與此同時,司馬房音訊全無。

心慌意亂下,劉老休命得力幹將在琉吳兩地尋找司馬房,又花了半個月,終於在吳國邊境找著了沿街乞討的司馬房。曾經風流倜儻的秦中北龍披頭散發,裹著路人施舍的破襖子,臉上生滿了爛瘡陳疤,蛆蠅環繞,惡臭衝天。當手下人將司馬房偷偷帶回時,劉老休幾乎快認不出眼前目光呆滯,趴在地上不住打著顫的少年,另外二軍都督聞訊趕來,一看之下震驚當場,許久無語,拂袖而走。

劉老休知道,他這兩位老夥計隻當是司馬槿暗中下的手,心中又忌又怒,卻又無可奈何。唯獨劉老休清楚,被老太君帶走閉關修行的司馬槿就算想出手也無能為力,折斷司馬房手腿,讓他淪為街頭乞丐的是那個名叫安伯塵的琉國羽林中郎將。

時天下英才輩出,猛將如雲,區區一琉國少年將軍自然默默無聞。

可能完敗司馬門閥數一數二英才的人物,又豈是等閑?人稱司馬房為秦中北龍,現如今隻能像蚯蚓一般趴著,那個一鳴驚人斬龍拜將的少年究竟是怎樣的人物?

隱忍,蟄伏,潛力無窮......若他和司馬槿聯手,不出二十年,我司馬門閥或許真能重回上京也說不定。

這個念頭劉老休頂多隻是想想罷了,想罷苦笑不已。

在家主的盤算中,司馬槿遠嫁上京已是板上釘釘之事,老太君已去,門閥中家主獨大,讓司馬槿重掌鬼軍斥候,不過是看重她的能力,權宜之計而已,絕不可能再有任何升遷。在家主的大計中,半年後的聯姻可謂是重中之重。

“都督有何事?”

冷漠的聲音響起,清脆空靈,帶著一絲疏離。

嘴角泛起苦澀,轉瞬消散,劉老休暗歎口氣道:“今晚有秦國貴客造訪,家主的意思你也一同赴宴,好生準備準備。”

看了眼窗外盛開的杜鵑,流風輕舞,帶著絲絲柔意,司馬槿曲長的睫毛輕輕眨閃著,低聲道:“可是來買兵器的?”

“你知道就好。”

劉老休喃喃道,等了許久,司馬槿卻沒說話。

無奈的一笑,劉老休擺了擺手,邁開四方步走出小築,這三年裏他來小築的次數並沒減少,卻再沒討到過半口茶。

春光明媚,柔風在溪水間畫著漣漪,卷起花香漫入窗欞。

司馬槿又看了眼手邊的飛報,隨後丟於案上,莫名一笑道。

“亂世快到了嗎。”

各方神師齊探神明之上,雖是秘密,可紙包不住火,三年後就算沒有人盡皆知,可各方諸侯有誰不知。三年未回何等古怪,誰知道往後十年二十年,大匡會不會進入一個再無神師出沒的年代,大好機會就在眼前,虎狼環繞,上京那塊肥肉何等引人垂涎。匡帝昏庸,各方諸侯叛亂不斷,三年前是齊國,而今又到了秦國,至於這些叛亂背後有沒有各家諸侯君王的影子卻不得而知。

或許隻差一條導火索,便能將那層遮羞布拉下。

不過,這些和我又何幹?

嘴角的笑意漸漸變得輕快靈動,若有司馬家人在場,見著此刻的司馬槿,定會瞠目結舌。

春風撲麵,卷起青絲緩緩流淌,國色天香的少女抽出那隻白色的木匣,靜靜看著最上麵那封信函,睫毛眨動,美麗動人的眸子隱隱含笑。

“長門中人果然討厭,罷了罷了,就陪你走一趟。”

放下信函,司馬槿靠上椅背。少時,一道虛影從她凹凸有致的嬌軀上浮出,猛地一墜,原地輕舞一圈,笑吟吟的看了眼肉身,飄然而出。

......

江南故裏,煙花迷人眼,樓閣依舊。

三年後的琉京已然恢複元氣,樓閣望煙花,煙花覓佳人,舊唐古道熙熙攘攘,望君湖邊畫舫連串,就連朱雀街上也多出幾分生氣。那年京城生亂,城不成城,君不成君,雖有幾名大臣提議遷都,可大多數文武持以反對。琉人風流亦戀故土,在這方水土生活久了,再殘破也是故裏,大不了多花點金銀重建京都。新君尚幼,藍月太妃耳根子軟,璃珠公主也是個戀舊的人,琉京便這麽保了下來。

南郊轅門大開,一彪輕騎長驅而入,當先的是一員銀槍銀鎧的小將。身高七尺,英姿矯健,長發垂腰迎風而舞,戰盔下是一雙黑若冥夜的眸子,冷峻得令人膽寒。可當他摘下頭盔,露出那張平常無奇的麵孔,就好似利劍回鞘,眸中的鋒銳自然而然的散去,第一眼看去略顯淳樸,再看一眼卻又覺很是平淡。

軍士們沒幾個知道“出塵”一詞,隻覺得自家將軍氣質非凡。想來也是,三年前以一敵千斬殺賊首,後又倚城斬將把三萬敵軍逼出半裏,如此猛將,自然與眾不同。

懸韁立馬,安伯塵掃過身前五百鐵騎,冷聲道:“李校尉何在?”

“末將在。”

一騎出列,挺著微微隆起的肚皮,昂首挺胸,朝向安伯塵拱手喝道:“將軍示下!”

“清點戰果。”

“末將領命!”

李小官應聲道,隨後縱馬而行,得意洋洋的在騎兵前饒了一圈,眼珠轉動,眸裏不時閃出一絲精光,看得五百鐵騎心裏打鼓。

眾人都知李校尉屢屢同自家將軍“出生入死”,乃是心腹之人,然而他除了騎術還行,角鬥尚可外,並沒其他本事。去打仗光會角鬥有何用,在戰場上誰會光著膀子跳下馬來和你摔跤,不通刀槍斧鉞,不精弓弩,這李小官能當上校尉卻是沾了安郎將的光。

眾人心知肚明,偶爾會對李小官狐假虎威感到忿忿,可也不會多言。

安郎將雖然年輕,比虎賁營大多數人都要小上幾歲,可深明大義,治軍雖嚴卻體恤下屬,常常給眾人開小灶,特別是每月月末煮的那鍋肉湯美味絕倫,吃完後神清氣爽,回去睡上一覺起來總感覺力氣增強了不少。因此,即便安郎將縱容李校尉這頭害群之馬,眾將士也不會往心裏去。

停在一名臉色微變的騎兵麵前,李小官眯起雙眼,冷笑老半天方才道:“張長根,百標中三十,不合格,罰跑十圈。”

那騎兵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安伯塵,隨後哭喪著臉翻身下馬,繞著營地跑了開來。

李小官所到之處,無不風聲鶴唳,苦歎連連。

安伯塵靜靜的看著,並沒開口,每月出操七次,眼前這副場麵早已司空見慣,日複一日的領軍操練,久而久之安伯塵倒也習以為常。

正在這時,一陣嘯聲從天頭響起,安伯塵抬眼望去,隻見一個黑影盤旋在千丈高空。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21:41
第一百六十六章 煙花江神君府
笑了笑,安伯塵轉向李小官道:“清點完畢就解散。”

說完,安伯塵拉起韁繩,一人一馬宛若出弦利箭般飛奔出轅門。

正午時分,京城街市人滿為患,看見馬背上的少年將軍,無論提著籃子的大嬸還是吊著茶壺的大爺都熱情地打著招呼,安伯塵疲於應付,索性擇了條小巷行往墨雲樓。

重建的墨雲樓隻有五層,在琉京中也算極高,安伯塵剛上樓,便有一隻大鷹俯衝而下,狠狠的啄向安伯塵。

“別鬧了墨羽。”

忙不迭的擋著啄來啄去的大鷹,安伯塵笑著道。

這三年裏發生了許多事,其中便有眼前這頭伏妖。按理說明明是安伯塵先得手,偏偏被她討過去,強詞奪理道安伯塵沒有精火無法收服,也不知她怎麽這麽喜歡收伏妖,有了大黑小白,還要再多一頭東海妖鷹。雖說墨羽被她收服,可對安伯塵卻極為親熱,儼然成為兩人共有的伏妖。

“好了好了,我換身衣服就去。”

掙脫出墨羽的爪翅,安伯塵返身走入藏玉廳。廳中放著數隻大鼎,其上刻錄著重量,為安伯塵平日練功所用。三年苦修,距離突破地品還差少許,非是安伯塵不用功,也不是他天賦奇差,卻因同修水火風三勢的緣故,兼之他的經絡早些年一再拓寬,比普通人粗壯四倍有餘,所需煉化的水火風三勢自然也就增多,幸好還有個神仙府,每日可在其中呆上個三五月,三四日入府一次,兩年後已將三勢修滿,隻差一線。

雖隻有一線,可這一線卻有如咫尺天涯,亦像懸於安伯塵頭頂的那柄利劍,怎麽也夠不著,隻能幹著急。

尋常炎火境界修士發力時雙臂有七八百斤之力已算了得,地品約莫在兩千斤上下,天品超過五千斤,頂尖天品強者更是接近萬斤。之所以懸殊如此大,皆因各人體質、際遇不同,有些人天賦異稟,遠超同濟,如今的安伯塵單臂發力便能提起千斤的銅鼎,雙臂合力更是接近一千五百斤,在部下眼中也算是“天賦異稟”。

安伯塵心裏清楚,他擁有超越境界的臂力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因為經絡拓寬,其二則因為水火風三勢。水火交融,風勢分合陰陽,所發出的力量自然倍增。這還是在他不施展秘術的前提下,若是出槍時口吐真言,催動陰陽之風,安伯塵一槍發出兩千斤不在話下。

然而,不到萬不得已安伯塵不會施展秘術,生怕有心人發覺他另一個秘密。

將鎧甲掛好,安伯塵穿上一衫白衣。閑時穿青衣,戰時黑衣銀甲,遠遊時還是一身白衣來的舒服。

盤坐榻上,安伯塵屏氣凝神,右目光影流轉,少時一道虛影飄出,卻是個穿著白衣的無形無影之人。墨羽蹦蹦跳跳的來到榻邊,警覺的掃視四方,為安伯塵守護肉身。

莞爾一笑,安伯塵施施然飄出窗欞,禦風而上,飛過朱雀街,飛過熱鬧如初的琉京,直飛向琉國北境的那條大江。

春光燦爛,風和日麗,煙花江波光粼粼,漁船不絕,江邊也是鬱鬱蔥蔥一片,好不舒愜。

少年閑庭信步的走到江邊,極目遠眺,隻覺神清氣爽。

看了會江邊春光,安伯塵回身走向江邊柏樹,縱數三棵,橫數十棵,在一株平平無奇的柏樹下停住。解下腰帶,安伯塵撿起三塊圓石擱於腰帶,係上樹枝,輕輕敲了三下。

風起江南,波濤起伏,嚇得漁民們提心吊膽。

片刻後,柏樹從中分開,放眼望去,內裏竟是水波千裏,浪尖上走來一巡江夜叉,尖嘴猴腮,身如大蝦,穿著倒是威風凜凜,披甲戴盔有模有樣。

看見負手立於樹前的白衣少年,原先板著臉的夜叉立馬和顏悅色起來,俯身拱手道:“拜見無邪上人。”

“免禮。”

安伯塵笑著道:“你家君上可曾用膳?”

“這......”

夜叉麵露猶豫,結結巴巴道:“尚沒......”

“那......”

未等安伯塵說出,那夜叉便打了個哈哈道:“上人快快請進,君上得知上人大駕光臨想必會欣喜十分。”

笑了笑,安伯塵走入夜叉身後的華麗馬車,顛簸在樹裏水波間,不多時消失不見。而柏樹也從中閉合,看起來和一旁的鬆柏毫無二樣,係在枝頭的腰帶石塊也不見了蹤影。

煙花江上漁人搖,不知江中有洞天。

煉化天地二魂,安伯塵絲已不懼金木水火土之物,晝夜齊行,且能禦風而飛,隻差煉化命魂,三魂聚合便可千變萬化。然則,再神奇也不過是體內三魂,安伯塵肉身隻能呆在七十裏琉京,也無法施展神遊時的諸般神通。有得必有失,所失者大多為人心之中的不足,安伯塵對於如今的情況很是滿意,自然不會心生失落。

馬車行於江中如履平地,由三隻巨蟹拉著。螃蟹八足二鉗宜橫行,這三隻巨蟹自然也是橫著爬。第一次坐馬車來煙花江神君府時,見著橫行的巨蟹,安伯塵忍俊不禁,足足憋了一路,來的次數多了倒也漸漸習慣。和江麵上的春光明媚不同,這江底略顯陰暗,寒氣甚重,卻為采陰妙處。再往下,略有光,江底的遊魚或多或少吸食了幾分神君府中的靈贇,雙目發光,隻因先天不足無法成精,卻把江底照得亮堂堂一片。珊瑚蚌珠滿目皆是,零零散散的嵌於江底山坳間,煞是養眼。

馬車著陸,行過一片漫漫水草,又行過一片珊瑚叢,不多時來到一塊巨石前。

駕禦馬車的夜叉先敲三聲,隨後用力挑起巨石,露出碩大無朋的府門。府門高處掛著金光燦燦的牌匾,上書三字,南江府。這煙花江之名為匡始帝所取,在此之前世人一直喚作南江,而今大匡王朝屹立塵世,江中神君雖改口自稱煙花江神君,卻懶得去改府門上的牌匾。

此時煙花江神君正笑盈盈的站在府門前,卷攏袖筒,滿臉熱情的看向走出馬車中的安伯塵。

“君上,久違了。”

安伯塵邁步上前,笑著拱手道。

站在安伯塵麵前的神君身穿龍袍,卻是個矮瘦的老者,雙目習慣性的眯成縫隙,頷下三綹長須,飄飄然如仙,若無背後的龜殼,看起來那真是仙風道骨。

有了塊呆板的龜殼,仙風道骨還是有幾分,卻多出幾分滑稽,導致安伯塵第一次來時一直僵著臉。

本以為煙花江中的神君非龍即蛟,誰曾想竟是頭萬年老龜,聽他說卻因原先的神君隕落,便暫領神君一職,這一當便是萬多年,如今水府眾人倒也習慣。

“好說好說,上人請。本君已為上人準備好酒宴,今日不醉不歸。”

寒暄著,龜神君熱情無比的領著安伯塵走入府中,安伯塵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轉瞬即逝。

走過堆滿珠寶的假山奇石,兩人攜手走入小亭,自有蝦女端上酒壺碗筷。

“小宴寒酸,還望上人見諒。”

分賓主落座,龜神君打著哈哈道。

不用去看安伯塵便知龜神君所言非虛,不是客套,亭中石桌上隻有三道菜,一疊花生米,一盤青菜,還有一根鴨腿。和龜神君相識兩年多,安伯塵早已摸清他的脾氣,一個詞便能形容,那便是小氣。當然,他對自己從不小氣,隻對客人如此。

三年前去過玄德洞天,無論在山門還是潭底龍宮,龍肝鳳翅應有盡有,各種珍饈美味,安伯塵隻當這世上的神仙都很好客,卻不料遇上這麽一個吝嗇至極的龜神君,人味兒比仙氣多上許多。

蝦女們好不尷尬,通紅著臉為安伯塵斟酒,龜神君卻絲毫不在意,將雞腿扯成兩半,自顧自的大快朵頤起來,一邊還招呼著安伯塵。

“上人切莫客氣,想來上人平日裏山珍海味都吃膩了,今日吃些清淡小菜也是別有番情調。”

看向雙眼眯成細縫的龜神君,安伯塵不由想起了蕭侯,那年平定叛亂後,蕭侯不辭而別,也不知去哪逍遙了。臨走前還帶上一車金銀財寶,皆是從離公子留下的商鋪裏所取,平子和阿福破口大罵了三月方才罷休。

佯裝抿了口酒水,安伯塵笑著道:“君上吃好,在下今次前卻是有事相求。”

聞言,龜神君的小眯眼頓時一亮,雙手一攤,打著哈哈道:“上人常來鄙府,豈會不知我府上開支緊缺,珍寶都變賣光了......”

遇上如此吝嗇的神君,安伯塵也懶得和他兜圈子,當即打斷道:“今次前來是請君上為我琉國降雨。”

龜神君眼中閃過一絲喜色,轉瞬即沒,苦笑連連道:“無邪小兄,非是老哥不肯助你。隻不過降雨神珠如今所剩不多,若再行布雨......”

“你要多少?”

“鎧甲兩百套,玄鐵長戈一百條,黃金千兩。”

龜神君毫不猶豫道,沒有停頓半下。

“鎧甲五十,長戈十柄,黃金十兩。”

安伯塵麵無表情道。

水府涼亭,一人一龜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讓。

就在這時,喊殺聲從府外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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