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仙朝帝師 作者:今夕何夕 (已完成)

 
li60830 2017-3-11 16:19: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0 104373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01:00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參見掌門師兄
於神仙府中修行了約莫四個月,深淵之下,流水潺潺,山崖高處,鳥語花香。

自打風神君到來後,也不知何故,在山崖生出一株梨花,時常有安伯塵不認識的鳥禽飛來,啄花嬉戲,在古樸蒼涼的神仙府中平添了幾絲清幽。落英繽紛處一童子,一少年,還有一美豔嬌媚的婦人。這三位神君倒是好心情,安伯塵修煉時候他們常常圍坐一圈,施展法訣任憑水火風環繞山峽而行,自個則指點江山,暢談些安伯塵聽不懂的話,唯獨水神君時不時向安伯塵拋來一個媚眼,略含嬌嗔。安伯塵也算習慣了水神君明裏暗裏的引誘,無動於衷,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害羞。

這四個月裏,安伯塵雖然主修陰陽之風,卻也沒落下水火二勢。

陰陽之風關乎秘術,而水火二勢則關乎修為,隻有煉成青火突破地品,才能將陰陽之風帶入第二重輪渦。除此之外,安伯塵也在領悟那九字真言。

從第一王風口中聽來,這九字的奧義也並不算高深,卻隻有親身體悟時,才能感覺到字字珠璣,每一字中所蘊含的奧義絕非第一王風隨口說出那般輕巧。幸好神仙府中時間悠悠漫長,安伯塵一月悟一字,臨者臨事不動容,身心穩固,不動不惑,兵者,殺人之利器,鴻蒙之初,力量之始,鬥者萬物本性,物競天擇,無鬥無以有所成就.....可到第四個月,

安伯塵在身前沙礫上寫出“者”字,反反複複看了大半個月,想著月青青演示時候的奧妙,卻依舊毫無所得。

得悟前三字真言,安伯塵並不滿足,他卻忘了第一王風說過,隻要悟出這三個字,天下大可去得。這三字秘術家們最常使用,但凡悟出這三字,便能稱為大家,卻因後六字幾乎難以悟出,除非耗費無窮盡的歲月花在這六字上,如月青青年紀輕輕便悟出第四個字,即便放在桃源村漫長的曆史中也算屈指可數,當然,和她來自月氏最神秘的風部不無關係。

站起身,安伯塵扭頭看向三名神君,遲疑著道:“在下還有要事,先行告辭。”

火神君起身拜別,四月相處下來風神君自然沒了初時的陌生,含笑行禮,唯獨水神君隻是略一頷首,眸中閃過一抹異樣,卻也是笑著道:“居士慢走,記得常來。”

記得常來?

安伯塵撓了撓頭,隻覺水神君這話說得好不是味,倒像龍泉坊煙花巷裏那些姐兒和恩客臨別時所言。麵頰微紅,安伯塵瞪了水神君一眼,轉身向山崖走去。

耳旁傳來水神君終於得逞了般的笑聲,安伯塵心下無奈,縱身跳入山崖。

水花飛濺於耳邊,安伯塵身體一顫,睜開雙眼,就見李小官正端著臉盆,自顧自的洗著臉,睡眼惺忪,好像全然忘記了昨夜發生了什麽。

曾經的自己也像小官這般沒心沒肺,卻渴望那些公子哥們的風光,真正風光了,忙碌起來,才發現從前的清閑自得實屬不易。

看向打著哈欠迷糊地看著一地雞毛的李小官,安伯塵暗覺好笑,心中忽地生出一個有趣的主意。

雙臂放下,安伯塵屏氣凝神,按照《禦風術》中的圖示捏成“兵”字手印,張口低喝:“兵!”

真言方一吐出,安伯塵隻覺高天之上降下陣陣清風,聚攏於他雙臂間,這種感覺很是奇妙,風本無形無影,卻被安伯塵操控於手心,任意撥動。雖然隻有幾絲清風,安伯塵卻覺得自己比之先前強大了不少,從前的安伯塵至多也隻能施展人槍合一之道,而今卻能操控天地力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若是在出槍時候暗暗施展秘術,無邪借風而起,飄然無際,不但更快,而且更加難以捉摸。

安伯塵心中暗道,可樓裏畢竟逼仄狹小,無法演武。

嘴角浮起古怪的笑意,安伯塵又低喝道:“鬥!”

真言方一吐出,安伯塵隻覺手中的風仿佛活了一般,蠢蠢欲動,且隨著安伯塵心意而為。

李小官正慢悠悠的洗漱著,忽覺一陣冷風刺入脖頸,隨後地上的雞毛隨風飄起,飛揚在李小官四周,仿佛落雪一般,隻不過不是常說的鵝毛大雪,卻是“雞毛大雪”。

李小官一愣,隨即麵色大變,慌張的看向四周。

“安娃子,那些雞妖呢?”

終於記起昨夜那場“噩夢”的李小官丟下麵巾,忙不迭的跑到安伯塵,勾頭勾腦的張望向樓裏,生怕“雞妖”再度現身。

收回秘術,安伯塵訕訕一笑,卻沒想到他隻這麽捉弄一下便激起李小官如此大的反應。

轉念一想,安伯塵也了然。

他見慣了神仙妖怪,倒也不覺有什麽大不了,可李小官卻沒自己那麽多莫名其妙的經曆,迷糊歸迷糊,乍一見到鋪天蓋地高高飛起的雄雞,哪有不吃驚的道理,更何況那些雄雞窮凶極惡的向他撲來,想必昨晚那一刻小官定是害怕至極......真不該一時興起捉弄他。

看向驚魂未定的李小官,安伯塵猶豫著道;“小官,昨晚出現的並非雞妖,而是捉鬼神雞。”

“捉鬼神雞?”

李小官嚇了一跳,左看看,右摸摸,哭喪著臉向安伯塵道:“伯塵啊,難道我被鬼附身了?”

“不是,是因為你昨日對它們無禮。”

安伯塵哭笑不得,輕歎口氣,拉著李小官坐到榻上,沉吟著道:“小官,你可記得那日厲家造反時,你被鐵矛刺中之事?”

李小官眉頭緊鎖,苦思冥想,漸漸的,他的臉上變得慘白起來,緊咬下唇,泫然欲泣。

“安......安娃子,你實話告訴俺,小官是不是已經變成鬼了?”

安伯塵苦笑不得,忽然一掌拍向李小官肩膀,痛得他齜牙咧嘴。

“小官,若你是鬼那我怎麽還能打疼你?”

聞言,李小官身軀一震,硬生生止住眼眶中的淚水,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也對......可是,我怎麽還活著?”

若非安伯塵提醒,李小官險些忘記了那日他被鐵矛穿心,隻記得睡了一覺後安娃子已經成了殺死叛軍首領的大英雄,昏迷不醒。此時回想起來,李小官不禁有些後怕,卻也好生迷糊,隱約記得鐵矛飛來時自己好生害怕,然而當鐵矛刺穿身子後,卻不痛不癢,反而舒服得昏昏欲睡。

“小官,你可知道修煉者?”

見著李小官臉色變化,時青時紅,安伯塵笑著問道。

“修煉者......知道,當然知道。”

李小官連連點頭,他在琉京四年也沒少去看戲,戲文五花八門,自然少不了什麽神仙妖魔和修煉者。

下一刻,李小官雙目圓瞪,眼中浮起濃濃的驚喜:“伯塵,你......你的意思是說......”

“正是。”安伯塵嚴肅的點了點頭,正色道:“小官,大匡修煉者雖都按照文武火修煉法修行,你卻有所不同,你修煉的是無形之金。估摸著正因如此,插入你身體的鐵物才會融化,讓你感覺吃了丹藥般大補......然而睡了過去。”

安伯塵越說越覺得大有可能,雖不知李小官為何不用胎息沒有自己身上種種巧合便成功收服了無形之金,可他體內流淌著能融萬兵的無形之金已是板上釘釘。

小官也算大福大運氣之人,讀書不靈光,可能踏上修煉之途,日後謀個官位也是輕而易舉。

安伯塵暗暗感歎,餘光落向李小官,就見他呆呆的坐著,滿臉僵硬。

不好!

安伯塵心道不妙。

下一刻,李小官猛地站起身,衝到閣台前,揚起胖乎乎的臂膀,大喊道:“我李小官人......”

還未喊出就被早有準備的安伯塵拖了回來。

“小官,此事萬萬不可聲張。若被旁人知道,定會起疑,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這刀槍不入的身子太過駭人聽聞,到那時候恐怕會有人對你不利。”

安伯塵苦口婆心的說道,李小官穿著粗氣,三角眼中精光閃爍,漸漸平複下來。

“也是,所謂高人不露相。”

李小官負手而立,板起臉,意味深長道。

搖了搖頭,安伯塵知道告訴李小官後他定會尾巴翹上天,可又不能不說,修行之路隻在機緣,拖久了錯失良機也不知會發生什麽變故。至於小官的修煉方法......也隻有他自己知道。

“小官,聽我一言,此事切勿對旁人說,就連平子和阿福也別說。”

看向李小官,安伯塵鄭重的說道,隨即披上外套:“小官,我有事出去一趟,你閑來無事多看看文武火修行法,或許能有所感悟,具體的等我回來再說。”

眼見安伯塵已走到樓梯口,李小官心頭一動,忽然道:“伯塵,你也修煉了?”

“自然。”安伯塵止住腳步,笑著道。

聞言,李小官滿臉欣喜,樂滋滋道:“既然我們哥倆都修煉了,不如像戲裏那樣建個門派玩玩?伯塵啊,你說這門派叫圓井宗好呢,還是叫圓井門,還是圓井派?”

安伯塵心中無奈,笑著搖了搖頭,剛想說什麽,就見李小官邁出一步,學著戲裏的模樣搶先道:“小官參見掌門師兄。”

雲卷雲舒,忽有白龍掠過天頭,盤旋於琉京上空,半個多時辰方才散去。

京人見之,隻道祥瑞降臨,擺案設香,頂禮膜拜,傳入朝中,百官齊賀。

白龍舞天的當口,李小官嬉皮笑臉的道出掌門師兄,安伯塵一笑了之。

然則,冥冥之中,天地造化如羚羊掛角,亦如白雲蒼狗,誰能道清。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01:01
第一百四十八章 滿城罪孽誰人擔
“吱呀......”

木門拉開一條縫隙,縫隙後隻露出一雙暴凸的眼睛,眼裏滿是驚恐。

蜷縮在門後,虔婆驚魂未定,顫栗著看向門外的少年,臉色不住變幻。

“你到底是誰?”

好半晌,虔婆小心翼翼的問道。

虔婆會卜算能通鬼神,自然知道安伯塵是誰,承平初年生於圓井村安家,直到一個月前還是默默無聞,卻在一個月中名揚琉京。安伯塵名氣再大,戰績再盛也不過是塵世煙雲,她虔婆行走陰陽,彈指間取人生魂,自然不懼安伯塵。卻沒想到,安伯塵和司馬家鬼軍頭領交好,扭轉乾坤,非但安然走出陰間城隍,還讓自己承受一日白骨附身之痛。

目光越過安伯塵,落向花田中折斷殆盡的水仙,虔婆眼中浮起濃濃的哀意。

安伯塵皺了皺眉,猶豫片刻並沒進屋,沉默許久道:“你是誰?為何此前說來者當是厲霖?還有......這水仙花......”

看向一地殘破不堪的水仙,安伯塵知道,定是昨日小官一怒之下為之。這些水仙看似普普通通,可既然是虔婆種養,內中或許有著什麽玄機。

隱隱中,安伯塵心中生出一絲不安,就見那虔婆忽然又哭又笑起來,拉開木門指向安伯塵,歇斯底裏的叫囂著:“大禍臨頭!你闖下大禍了!這下好了,所有的一切都被你打亂!殺戮一起,血流成河,滿城白骨,哈哈哈哈哈......”

尖利而又沙啞的聲音傳入耳中,仿佛鋼刀磨白骨,安伯塵下意識的捏出手印,低喝道:“臨!”

忽而大風起,從高天降下,徘徊於安伯塵周身,整個人頓時陷入風中,左右搖曳,飄渺不定,讓人難以捉摸。

尋不著宣泄的對象,虔婆陡然一怔,漸漸恢複平靜。

午後的陽光將少年的影子拉長,站在門口,安伯塵複雜的看向老態龍鍾的虔婆,低聲道:“究竟怎麽一回事,你如實道來。”

幹枯的頭發在風中擺動著,看向殘破的水仙花,虔婆打了個寒戰,滿臉絕望,半晌,抬起頭怔怔的看向安伯塵,苦笑道。

“你知道的很多,可仍不夠多。那一場殺戮,本該發生在一個月後,卻因你和那個小胖子,硬生生的提前到三日後。三日後,臘月初五,諸事未全,殺戮一起,七十裏琉京血流成河,白骨連天,全因你的自作聰明!”

若放在從前,安伯絕不會相信一個瘋瘋癲癲的虔婆,可在陰間城隍走了一圈,安伯塵知道這虔婆有行走陰陽通達鬼神之能,被她這麽一說,心中不由疾跳起來。

“可是和離左兩條蛇妖有關?”

安伯塵問道,隨後眉頭皺起,思索著道:“莫非厲霖是二蛇用來對付龍女的棋子,五雷法......二蛇喜食天雷,自會雷法,為何還要厲霖?”

聽得安伯塵喃喃自語,虔婆隻是冷笑,並不開口。

越是如此,安伯塵越覺得蹊蹺,餘光落向不遠處的花田,陡然想起了琉王子李宣養著的那盆水仙。

轉眼看向虔婆,安伯塵沉吟道:“難不成這水仙花和龍女的蹤跡有關?花謝時候,她便現身?”

虔婆眸中閃過一絲異樣,依舊冷笑不止:“你也算聰明,隻可惜後知後覺,此時知道又有何用。”

聞言,安伯塵心中氣惱,臉色也變得冷凝下來,盯著虔婆道:“你在此守花,定是龍女相托,就為了賭一時氣,便坐視不管?”

虔婆一愣,神色複雜,半晌苦笑一聲:“即便告訴你真相,又能如何?你一隻會裝神弄鬼的少年人,修為不足青火,莫非還想扭轉乾坤,平複大劫?”

雙拳捏緊,安伯塵麵色平靜,心中卻是一陣疾跳。

虔婆所言或許是真,或許是假,如是假的則罷,可若是真的,他又豈能坐視不管?虔婆道大劫是由他安伯塵引發,安伯塵並不相信,就如先前說厲霖被他所害般可笑。離左布局已久,隻為龍女而來,若是殺戮將起,大劫降臨,那也是命中注定會發生之事,與他安伯塵何幹?

即便同他無關,安伯塵也無法坐等發生。

安伯塵不想去做什麽英雄好漢,可卻知道,修行路漫漫,若無法堅執於己心,勢必難有所成,不求歌功頌德,但求問心無愧。

安伯塵剛欲開口,就見虔婆忽地一顫,滿臉驚慌失措,隨即掐算連連,手中的龜殼“啪”地一聲摔落在地。

“怎麽可能......陽壽盡了?”

下一刻,虔婆眼裏翻覆出濃濃的恐懼,大吼一聲:“快逃.......”

陽光沒入陰霾,虔婆仿佛被點燃了般,全身上下冒著黑煙,嘶嘶作響,轉眼後化作灰燼,傾灑一地。

安伯塵神色陡然變,彈指間心中閃過數個念頭,毫不猶豫的抽身而退,跳上馬兒,向墨雲樓疾奔而去。

虔婆卜算命數,又豈會算不出她自己的陽壽,猝死於自己眼前,離奇詭譎,定是遭人所害。能害死行走陰陽的虔婆,想要堵住她口的人,除了那兩頭大妖,還會有誰?

安伯塵剛逃出安樂坊,木屋前現出一圈漣漪,布衣男子從中走出,望向安伯塵遠去的背影,嘴角浮起溫醇的笑意。

“跑得倒快......你非無邪居士,殺之又有何用。”

陽光鋪灑在離公子肩頭,塵埃隨風起伏,卻沾不上他浣洗幹淨的衣衫。

轉目看向殘破不堪的水仙花,離公子眼裏閃過一絲痛惜,默默搖頭:“這麽快,倒讓我也險些措手不及。花開花謝又一年,水仙花終於凋零殆盡,你也快回來。”

溫醇的笑意從嘴角褪落,抬起頭,離公子遙望王宮樓閣高處,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一派和氣的離公子幾時對人動過殺心,溫養了七載的殺意一朝現出,直射天穹,自然瞞不過樓閣高處的那人。

四目相對,兩人同時一笑。

一笑過後,恩怨情仇皆已休,隻餘一戰。

......

墨雲樓七層,和京裏大多數人一樣,安伯塵皺眉望向天頭。

這一日多來安伯塵出入陰陽,奔波個不停,直到此時才發現那條白龍。舞於天雲,翩躚騰挪,卻又非真龍,好似雲霧所聚,煞是古怪。

安伯塵隱隱猜到,天頭的白龍定和龍女有關,卻又不知從何而來。

倘若虔婆所言非虛,原本一個月後才是龍女現身之時,現如今硬生生提前到三日後,這一切又和自己以及小官有關......和自己有關也罷了,為何又扯上小官?

負手立於窗前,安伯塵遙望天頭,細細思索起來。

這兩日裏所發生的事逐一掠過腦海,既和自己有關,又同小官有關......陡然間,安伯塵眉頭一擰,眼裏閃過古怪之色。

“水仙花......難不成是因為那水仙花?龍女喜愛水仙,虔婆種養水仙,李宣日日夜夜巴望著窗台上水仙開花。”

思索片刻,安伯塵從懷中掏出鬼符,用火折點燃。

虔婆死後自然去了陰間城隍,或許能在那找她問個究竟。

可等了許久,安伯塵都沒見著那判官現身,心中疑惑,安伯塵探目望去。

一圈漣漪自鬼符中央蕩起,安伯塵隻覺身體發寒,眼前一黑,整個人陷入漣漪中。

冥天高掛,長草連綿,卻是又來到陰間城隍。

頭戴一定可笑官帽的判官率領牛頭馬麵和一眾鬼卒迎了上來,臉上堆滿笑容。

目光落向那頂官帽,安伯塵笑了笑,拱手道:“恭喜大人高升。”

“不敢,不敢。”

已升任城隍君的判官點頭哈腰,隨即道:“上仙勿怪,吾等白晝入不得陽間,隻得請上仙來此......不知上仙來尋下官有何要事?”

“虔婆何在?”

安伯塵開門見山的問道。

聞言,判官麵露難色,猶豫許久方才道:“上仙莫怪,那虔婆前腳剛到,後腳便被一高人領走投胎去了。”

“高人?”安伯塵冷笑一聲,盯著判官道:“可是蛇妖?”

判官訕訕一笑,雙手一攤道:“上仙也知我城隍人手不足,吾等修為低淺,攔不住那高......那蛇妖。”

又得無功而返了。

安伯塵心中暗歎,剛想離去,就聽判官猶豫著道:“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心頭一動,安伯塵轉向判官道:“你且說來。”

神色漸漸變得凝重,判官正容道:“上仙雖有鬼軍相助,可是......總之,勿要與那蛇妖為敵。”

“這是為何?”

“上仙雖為修行中人,無命根,也就是元壽不錄於生死簿。然則若封大劫,即便修為高深者,也難逃氣運命數的桎梏,陽壽顯於生死簿。”判官苦笑著說道。

聞言,安伯塵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因為變數生出,我又有了命根?陽壽也出現在生死簿中?”

“正是。”

“敢問我陽壽終於幾時?”

安伯塵靜靜的問道。

猶豫許久,判官麵露苦澀,目光複雜道:“生死簿記,安伯塵生於承平初年,卒於......開平七年,臘月初五,亡於兵刀之禍。”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01:02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三日奪命
臘月初五,也就是三日後......三日後大劫降,而我也會亡命亂軍。

......

墨雲樓七層,少年靜靜看向華燈初下時的朱雀街,一如既往的死寂,連同墨雲樓中的他也一起陷入。

人之生死錄於生死簿,一旦定下,幾難更改,除非大劫大福。安伯塵踏足修行之途,命運無常,元壽已非生死簿所能看清,卻因三日後的那場大劫,再度將此生命數扭轉。

還有三天......亡於兵刀之禍。

安伯塵雙拳握緊,遙望茫茫夜色,眼裏浮起不甘。

早先因為從虔婆口中得知七日後離左將要禍亂琉京,安伯塵便已打定主意,勢必要盡力製止。而今大劫再度拉近,從七日變成三日,非但七十裏琉京將會變成血海屍山,就連安伯塵也會有血光之災,元壽將止。

墨雲樓中少年看似神色平靜,實則神經緊繃成弦,隻覺手心冒汗,脊背涼颼颼一片。

前所未有的緊張將他淹沒,生死一線,隻在三日後。

無論是琉京血劫,還是他將近的元壽,都讓安伯塵無比緊張,再無法像從前那般閑遊琉京,悠哉悠哉的探尋秘密。

陰差陽錯的變數打亂了所有人的布局,也讓他亂了陣腳,可安伯塵又怎能坐以待斃?

獨擁墨雲,安伯塵四下無助。蕭侯麵對離公子早已沒了對局的膽子,李小官粗枝大葉隻會惹禍,無華和張布施雖有一身遠超同濟的修為,卻礙於神師弟子,交心有限,就連她也在千裏之外的吳國,空有八百鬼軍斥候,也無法前來援助。

今時今日,麵對轉眼即來的血劫,安伯塵能靠的隻有自己。

晚風吹落最後一絲晚霞,順著窗欞襲來,卷起少年堪堪及腰的長發向後飛揚。

此時若有人看來,定會微微吃驚。

樓裏的少年整個人沒入風中,飄渺如影,眸如星月,炯炯有神,眉毛向雙鬢斜飛,銳氣無匹。

緊張雖緊張,可早在從前,安伯塵便能臨危而洞察秋毫,彼時一區區仆僮尚且如此,現如今,呆頭呆腦的小仆僮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安校尉,更有一神秘莫測的無邪居士身份。曆經種種磨難,安伯塵於危難之際洞察蛛絲馬跡的本事更勝數籌。

又看了眼夜色下的雲霾,安伯塵揮灑襟袂,坐回榻前,拉開白卷,提筆而書。

正如那回誘各路人馬夜襲墨雲樓,佯裝修為全失一般,安伯塵用筆墨來整理眼下種種關鍵事項。一字一句,落於卷上,悟於心頭,糾纏在一起的淩亂局勢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墨毫按下,少年人捧卷而觀。

卷首出現四個人的名號,李鈺、龍女、離公子以及左相。

這四人為琉京十四載沉浮乃至更久的幕後掌控者,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們所布的棋局中,好戲連台,戲子伶人粉墨登場,卻都是被他們牽著線,操控於台前。

當然,這隻是琉京之局,此局若是鋪展開去,上京帝王,中都皇叔,亦有關聯。可安伯塵並不去理會,他所要做的隻是在這七十裏琉京中安身保命,救得滿城百姓於大劫之下。

琉君李鈺明知離左身份,卻置之不理,反而用於朝野,他一非昏君,二非懦弱之主,為了報殺妻之仇隱忍於江南,卻也不會坐視琉京乃至琉國毀於二妖之手。如此說來,他定有後手,方才有恃無恐,任憑左相離公子鬥於京城。一個凡間君王,能不畏大妖,除非他是神仙下凡,又或者有神仙相助......因此,他的後手也呼之欲出,龍女。

燭燈下,少年穿著單薄的青衫,目光隨著搖曳的燭火閃爍著,漸漸變得篤定。

李宣夢見龍女,窗台上的那盆水仙絕非偶然,或許是來自玄德洞天的龍女和大匡琉京聯手之征。

龍女借助琉君於琉京養傷,避開離左耳目,安樂坊中水仙花凋零之際,便是龍女恢複修為現身之時。而琉君知道離左在等龍女,坐視不管,隻因他有龍女相助,不但能製二妖,還能為他報得大仇——璃珠夢中,匡帝曾說陸司空是老君山神君轉世,想來修為極高。

卻因小官搗毀了水仙花,龍女提前現身,原先的布局被打亂,或許龍女修為還未完全恢複,不是離左對手,虔婆方才如此歇斯底裏。

燭火輕晃,少年睫毛眨閃,一番整理下,隻覺已將這一切看清。

離左相鬥於琉京,說到底隻為了爭奪龍女所修的龍珠,吞食成龍。龍女雖然勢單力薄,可未嚐不能借此對付離左,然而,若是她的修為尚未恢複到巔峰,即便離左相爭,兩敗俱傷,恐怕她也會難以對付......或許白日裏虔婆正因為此才會那般痛苦絕望。

深吸口氣,安伯塵業已理清頭緒,雖仍有幾處細枝末節上的看不明,可大致應當如此無差。

為今之計,想要杜絕四日後的大劫,卻需做三件事。其一,等待司馬槿送來神龕,想要對付離左,需得龍君出手不可,其二,尋出龍女的所在,若不能在離左之前找到龍女,安伯塵就算等來神龕,召出龍君也是無濟於事。其三,想盡一切辦法拖住離左二人,直到安伯塵找到龍女,司馬槿送來神龕。

這三件事息息相關,缺一不可,安伯塵可不敢在琉京命人打造神龕,萬一泄露出去,被離左得知,他也將浮出水麵,勢必會被猜到一切的離左殺害。

這三件事,首當其衝的是拖住離左,令他們暫時分心。

如今琉京之中,能做到的,卻有兩人。

收起卷軸,安伯塵起身來到窗前,猶豫片刻,並沒神遊出竅。神遊必降天雷,雙頭蛇喜食天雷,安伯塵可不想驚動離公子或是左相,引來他們的注意。

“急急如律令,鬼影去無蹤。”

手捏印法,口吐咒語,安伯塵化作一汪無痕無影之水,匍匐於地,湧出窗欞,仿佛長蛇般曲繞遊於朱雀街,朝向棟苑而去。

棟苑街之末,一座並不高大的府邸裏燈火通明,三十來歲的將軍坐於燈下,捧卷而讀。

他所看的並非兵書,也不是奏章,而是一部漆黑的小冊,邊看邊吐息。

似有冷風拂過,煽動燭影左右翩躚,胡不非皺了皺眉,下意識的看向窗口。

窗口空無一人,少時卻傳來一陣低笑。

“胡將軍好興致。”

胡不非身軀一顫,虎目中精光閃過,直直盯向窗欞處,喝聲道:“何方高人造訪?”

短暫的沉默後,笑聲再度響起。

“在下無邪。”

胡不非臉色微變,伸向腰際的手緩緩垂落,目光複雜。

無邪居士這個名號早已在世家公子間傳得沸沸揚揚,那些公子哥以為這隻是他們間的秘密,終日沾沾自喜,卻不知早被他們有意無意間泄漏出去,不單世家子們知道,連王公大臣也知道琉京有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高人。

世家公子們私底下對無邪居士信服有加,隻當他有神鬼之能,無事不知無事不曉。可他們的父輩大多不以為意,沉浮數十年,也見識過不少高人手段,因此大多數琉官對無邪居士僅僅好奇罷了,毫無敬畏可言,出身長門的胡不非更是如此。

然而眼下,胡不非再無半絲小覷。

神不知鬼不覺的現身自家府中,若非他開口,自己估計還一無所知,如此人物,若要想取自己的性命,怕是輕而易舉......不過也沒什麽,這等高人在我長門之中可謂多如牛毛。

胡不非如是想著,可當他聽到“無邪居士”接下來的話,整個人頓時呆若木雞,滿臉的難以置信。

“胡將軍,你身為長門中人,來到琉國本為斬妖除魔,而今妖魔未除,反而當起大官享起清福,你如何對得起你長門之徒的身份?又如何對的起被妖魔害死的霍國公?”

臉色漸漸變得慘白,胡不非張大嘴巴看向窗欞處,他看不見“無邪居士”,卻能清晰的感覺到“無邪居士”的神秘莫測,通達天機,無所不知,便說有神鬼之能也毫不為過。

下一刻,胡不非麵色一僵,眼中閃過劇驚,怔怔道:“霍令主被妖魔害死......那妖魔......”

“那妖魔為何人,你若還猜不出,也枉費我今夜前來。”

腳踩水影,安伯塵立於水影樹下,淡淡的說道。

如今琉京王公大臣掌實權者中,膽敢對左相動手的,也隻有長門胡不非,更何況他此時已知道左相為琉京大妖。

“除了當朝左相外,還有一妖,若非他相助,那也霍國公也不會被騙入王宮。那人便是墨雲樓,離公子。”

頓了頓,安伯塵接著道:“兩妖作亂,就在近日,望胡將軍還記得你為長門法會中人。”

說完,安伯塵不再多看一眼呆立當場的胡不非,化作長水,流轉而去。

時間緊迫,三天雖長,卻又無比短暫,安伯塵可耽擱不起。

今夜他還要去見一個人,那人坐擁王宮,執掌琉國萬千子民,卻因一己之私坐視兩妖禍亂塵世而不顧。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01:03
第一百五十章 百姓何辜
夜色深處,寒意將至。

子時已過,王宮上下燈落燭熄,黑壓壓的龐然大物坐擁城池中央,隱隱和天頭看不見的霧靄相接,正合望氣士所言的天龍地虎之象。

琉君是不是龍虎,別人不知,可安伯塵卻知道,能和北方真龍聯手,隱忍七載無人察覺,琉君李鈺就算不是真龍,也可稱得上一方雄主。

奈何造化弄人,龍未騰天便痛失珍寶,隻得潛於平野泥濘,這一隱便是漫漫七年。

身化長水,安伯塵遊轉過亭台樓閣、長廊水榭,穿梭過鳴哨暗崗,終於來到沒有侍衛也無宮女的宮苑深處。

溪水環流,繞著假山潺潺鳴唱,假山後的這座小殿和王子李宣的住所一般孤僻冷清,樸實無華,放在金碧輝煌的後宮中尤顯寒酸。

殿內燭影搖曳,將高瘦的男子和他手中的奏章倒映於壁上,隨風晃動,單看其影任誰也猜不出殿中那人的真實身份,隻當徹夜苦讀的書生學子。

“白龍當空,龍女將歸,你就絲毫不擔心?”

喃喃低語著,安伯塵眉中閃過疑色,隨後遊入殿中。

立身琉君之後,安伯塵剛想開口,就在這時,心頭忽地生出濃濃的不安。

在琉君頭頂三尺處裂開一道細縫,內中似有雲霧繚繞,雷雨交加,向上望去,卻又高遠無際。

舉頭三尺有神明,打破神明修大道!

沒來由的,安伯塵腦海中掠過這句修行箴言,心頭疾跳,滿臉的難以置信。

少時,從虛空中走出一身穿金甲手提雷錘的神人,懸浮於半空,怒目望向安伯塵方向,厲聲喝道:“何方修士,竟敢驚擾人間君王!”

未等安伯塵開口,琉君便已轉過身,目光落向周遭,蜻蜓點水般掠過安伯塵並沒停留,顯然沒能發現安伯塵的所在。

眉頭舒展開,李鈺忽而一笑,朝向半空欠身道:“上仙請回,來人並無惡意。”

那神人也不多言,虛拱回禮,踏足雷雨風雲間,返身而上,騎著異獸奔向高天,而琉君頭頂三尺處的裂縫也緩緩閉合。

安伯塵生平第一次見著這等奇景,心中驚駭,哪還能說出半句話。

舉頭三尺有神明,打破神明修大道,那可是神師的作為,莫非琉君真正的修為是神師?不可能,他若是神師哪會看不見自己,更何況,他若有淩駕大匡修煉一道之上的實力,早該出手殺了陸司空為故王妃報仇......剛才那個從虛空裂縫中走出的神人,究竟是什麽?

安伯塵驚疑不定,不料琉君已開口為他釋疑起來。

“閣下來無影去無蹤,又對我琉國關懷備至,想必就是無邪居士了。居士莫怪,適才那員神將為天庭謁諦,昔年龍仙大人為保本王完全,發道符相請得來。”

原來如此。

聽得琉君這麽一說,安伯塵卻也釋懷,心道自己此前的推測果然沒錯。龍女和琉君聯手,定不想琉君為離左二妖所害,請來傳說中的謁諦,守護琉君,等她歸來後共除二妖。

琉君是個聰明人,也不遮掩遮掩,道出龍女直入正題,免得兩人再虛禮上半天。

“君上客氣了,那位龍女果然了得。”

安伯塵平靜的說道,他以無邪居士的身份而來,自然要擺起高人架勢,言語間不卑不亢,隱隱帶著孑然塵世的氣息。

聞言,琉君笑了笑,坐回太師椅,看向安伯塵方向道:“居士既然賞臉來此,不如現身一見,本王也好命人看茶,讓居士品嚐一番我塵世茶藝。”

潛意識裏,琉君已將“無邪居士”當作不出世的高人,隻那日對付厲霖的本領,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便令李鈺既敬既畏,隱隱間懷疑這“無邪居士”擁有神師修為。

“君上莫怪,在下行世素來不喜顯露容貌。”

安伯塵淡淡道。

琉君含笑而坐,不以為怪,兀自品茶,也不開口。

兩人同時沉默著,看似不急不緩,實則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安伯塵心中焦急,卻又需保持高人的形象,平心靜氣,寵辱不驚。

過了許久,琉君終於放下茶盞,悠悠問道:“不知居士今夜來此所為何事?”

安伯塵暗舒口氣,思索片刻道:“龍女將出,二蛇將掀大劫,君上高坐可安?”

“居士果然高人。”

琉君不置可否道,麵對深不可測的“無邪居士”,他也懶得繼續去裝昏庸無能的君王。

又抿了口茶水,琉君忽而一笑道:“卻不知居士以為本王該當如何?”

“逼退左相,重掌兵權,二妖縱然作亂,也可免得兵刀之禍。”

安伯塵毫不猶豫的說道,生死簿中言他死於兵刀,若是將左相罷黜,收兵權於琉君手中,左相離公子和龍女相鬥也隻是鬥法而已,不起兵戈,安伯塵便不會亡命兵刀,自然不會在三日後大限便至。

孰料話音落下,琉君居然笑了起來。

“居士果然是世外人,不通朝堂之事。”

聞言,安伯塵臉色一紅,幸好身化水影,琉君無法看見。

“本王若是收回兵權,左相又豈會善罷甘休?到那時,非但無法掌得兵權,還會逼得左相搶先發難。”

安伯塵暗道有理,可也好奇琉君究竟打的什麽主意,難不成就這樣坐視不管?

就聽琉君話頭一轉,突然道:“不知無邪居士以為世家如何?”

安伯塵一愣,不假思索道:“世家手掌特權,濫施於民,雖然未成禍患,可卻不利於民。”

“若本王欲憑一己之力,背負百世罵名,鏟除世家,造福百姓,居士以為如何?”

含著笑意的聲音傳出,卻無異於平地起驚雷,乍響於安伯塵耳邊,心頭掀起軒然大波。

怔怔看著端坐太師椅,手扶椅臂,一臉淡然的君王,安伯塵再無法保持心中平靜。

普天之下,帝王最大,其次是各方諸侯,然則無論在帝都、行省還是諸侯國裏,中堅力量都是那些手攬大權,斂盡民脂民膏的世家。就拿最大的司馬門閥來說,出身前朝皇族,暗執吳國國祚,門生子弟遍布大匡,可謂專橫之極。而在大匡建朝後,十三諸侯的國祚也屢有更替,取舊君而代之的往往是國世家,就比如琉國李氏,原本就是唐國世家,趁勢而起,上通皇室,下取民心,終於成為江南之地新主。

這世家大多為建朝初年所封的功臣,悠悠歲月,到如今,無論權勢還是錢財都已膨脹到極點,尾大不掉,不遵法紀,於國於民都是大患。

雖是大患,可就連強大的北方秦國國君也不敢對國中世家如何,隻因世家的根深蒂固,相互勾結,若是聯手起來,就連諸侯君王也隻有退讓的份。

現如今,這位琉國“昏君”竟說出除盡世家之言,如何不讓安伯塵震驚。

細細打量向李鈺,濃眉大眼,氣宇軒昂,三十多歲就已鬢角生白,平日裏被他藏於冕冠之下,扮作安樂君王,也隻有夜深人靜,獨對銅鏡時方能看見,也隻有他自己大才能得見。

或許早在那年王妃被害時,他便丟了本該有的雄心壯誌,嘔心瀝血,隱忍於深宮隻為報得大仇。他丟了雄心壯誌,卻未曾拋棄祖先打下的這方山河,一邊等著報仇的那一刻,一邊布下大局,寧願背負千秋罵名,做得一世昏君,也要為後人留下太平世間。

似乎察覺到安伯塵的想法,李鈺忽地起身,朝向安伯塵一揖到底。

“李鈺自知大限將至,塵歸塵土歸土,寧願身負罵名,留下幹幹淨淨的江南琉國。此事罷了,宣兒登基,然則世家除滅,朝中文武恐怕所剩無幾,又恐小人作亂,外敵相攘。望居士憐李鈺苦心,長留我琉國,輔佐宣兒,鈺願代吾兒以師禮相謝。”

話音落下,安伯塵愣在當場。

他怎麽也沒想到李鈺會道出這番話來,或許因為“無邪居士”這個身份打抱不平,鋤強扶弱,讓琉君以為自己有安天下之心......倘若他知道所謂的“無邪居士”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人,不讀兵書國禮,不會治國韜略,且還是那個莽莽撞撞有勇無謀的墨雲樓小仆僮,不知他又會做何感想?

陡然間,安伯塵忽地想起那日他一人一騎闖千軍,眼前的君王袖手旁觀,隻為逼出無邪居士。轉眼後,安伯塵心中的火熱蕩然無存,對李鈺的敬意也不由減退幾分。

平複下複雜的心緒,安伯塵看了眼李鈺,開口道:“若能除盡一國世家,的確為不世功業。”

李鈺不動聲色,眉梢卻隱隱露出一絲喜色,卻聽安伯塵忽然話音一轉道。

“然則,君上想借二妖之手,鬥於京中,以雷霆之勢除盡世家。可如此一來,血流成河,白骨成山,七十裏琉血海屍山,將成死地。敢問君上,百姓何辜?”

李鈺縱有破而後立,讓琉國涅磐重生,中興而起之誌。可殺戮一起,刀槍無眼,琉京百姓要麽流離失所,要麽亡命於刀槍。

本為君王事,百姓何辜化骨枯?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18:59
第一百五十一章 胡不非之死
夜深時候突然下起了雨。

由秋轉冬時節,雨水格外的冷,片刻功夫由緩轉疾,劈裏啪啦的擊打向窗欞,聽久了也會覺得煩悶。

王宮深苑,李鈺看向初冬第一場雨,眸中似有什麽在流淌著,轉瞬後隨著夜雨消散。

收回目光,李鈺嘴角含笑,絲毫沒因“無邪居士”的質問而生出半絲不快抑或不安。

“居士果然方外人,不知舍小取大。”

抿了口茶水,李鈺慢悠悠道。

舍小取大,雖為帝王之道,亦為世間至理。可安伯塵怎麽也不覺得琉京七十裏地的百姓就這麽微不足道,琉君縱然想要除滅世家,可也隻是為了日後的新君,連世家都不被他放在眼裏,更何況尋常百姓。

想要勸說琉君罷免左相官職已是不可能的,有希望拖住離左二人的隻剩下胡不非。

安伯塵心中感慨,想到生死簿中所言,不覺有些彷徨起來。

“居士若是不願輔佐我兒,本王也不勉強。隻希望有朝一日,居士能夠回心轉意。”

茶盞落下,李鈺笑著道,謝客之意溢於言表。

“若是離左二人不這麽早動手,一月之後,君上還會像今日這般布置?”

安伯塵問道。

眸中掠過一絲異色,隨即又是含滿笑意,李鈺點頭道:“自然。居士知道的還真不少,那你應當知道,若放到一個月後,同離左了結恩怨的將會是龍仙大人。可現如今,龍仙大人不知何故提前出世,一個月後她無法止住這場殺戮,而今更是無能為力。”

聞言,安伯塵不由心中起疑。

琉君明明是和龍女聯手,相當於盟友,卻為何不看好她?似乎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隱情......

深吸口氣,安伯塵問出最後一句:“敢問龍女現今何在?”

“就在此間。”

琉君莫名的一笑,高深莫測道。

終於一件這位“無邪居士”不知道的事,琉君暗暗鬆了口氣,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高人,居然知道這麽多秘密,若非他修為太過神秘莫測,恐怕早已死於那兩頭大妖之手。

“如此,無邪告辭。”

“也好,本王就不相送了。”

說完,李鈺又開始喝起茶來,過了約莫兩柱香,他才開口道:“來人。”

門外走入一太陽穴鼓脹的內侍,伏地而拜。

“請嚴夫子。”

“奴才領命。”

如水而遊,安伯塵行於滂沱大雨間,不知不覺間來到一處偏殿,殿裏隱隱綽綽晃動著一個矮小的身影,秉燭而讀。

少時勤奮用功,隻要不改誌向,假以時日琉國定會出一明君。

安伯塵望向通宵苦讀的李宣,心中暗道。

目光無意中落到被收回殿裏的水仙花上,安伯塵眉頭微蹙,當中那朵始終未開的水仙已比從前大上不少,含苞待放,它綻放之日,便是龍女現身之時,可安伯塵必須在她現身之前尋著她,一旦被離左二人領先一步,無法保得龍女周全,即便召喚出了龍君,也無顏相對。

仰頭望向夜幕高處,安伯塵依稀能看見行於大雨之上的白龍。

安伯塵知道,那並非真龍僅僅是條龍影罷了,卻不知是如何形成,而它徘徊於天頭又是為何?

龍女啊龍女,你究竟在哪?

安伯塵暗暗叫苦,琉君說龍女就在此間,安伯塵也知道龍女就在這琉京,可究竟藏身何處到如今依舊成謎。

搖了搖頭,安伯塵返身遊出王宮,向墨雲樓遊去。

又去了一趟陰間,回轉後至今未歇息,安伯塵身心俱疲。

或許行走陰陽便是如此。

安伯塵心中道,一頭倒於床榻,不多時便進入夢鄉。

......

“伯塵,伯塵,快醒醒,出大事了!”

迷迷糊糊中,安伯塵被一雙胖手搖醒,睜開惺忪睡眼,安伯塵看向窗外,昏沉一片,不由抱怨道:“小官,這才幾時?”

“都到中午了。”

李小官苦笑著道。

聞言,安伯塵一驚,連忙問道:“小官,我睡了幾天?”

李小官哭笑不得,搖頭道:“你隻是睡過頭罷了。伯塵,你的臉色怎麽這麽白?”

“沒事。”

安伯塵暗舒口氣,起身下榻,披上衣衫走到窗前,就見遠處的幾條街堆滿了人,天上還下著雨,百姓們卻打著傘聚集在街頭,很是古怪。

“小官,到底出什麽事了?”

打了一盆水,安伯塵邊浣洗邊問道。

“還記得那個胡不非胡將軍嗎?聽人說他犯了死罪,連夜抄家,已被壓到菜市場行刑了。”

“哐當!”

臉盆摔落在地,水花濺起,安伯塵不躲不閃,滿臉呆滯。

李小官一臉莫名其妙,走到安伯塵身前揮了揮手:“伯塵你怎麽了?那胡不非不過是傳了幾旨意罷了,用得著這麽在意......伯塵!”

未等李小官說完,安伯塵便已經衝下樓去,麵色慘白如紙。

跨上駿馬,安伯塵疾奔向菜市口,馬蹄踏著泥濘,泥水沾滿褲腿,安伯塵不管不顧,路人見著隻當是一瘋子,喝斥不已。

這麽快,左相這麽快便對胡不非動手了......是因為自己昨夜去找他的緣故?

不多時,安伯塵便已看到人滿為患的菜市口。

路人百姓的議論聲紛紛揚揚,越過雨幕傳入安伯塵耳中。

“聽說這胡將軍和吳人暗中勾搭,昨夜竟領兵圍攻左相府。”

“可不是嘛,從胡府搜出通敵罪狀,聽說君上大發雷霆,親口下旨將胡不非斬首示眾。”

“虧得君上對他信任有加,這官越做越大,膽子也越來越大。”

......

拉緊韁繩,安伯塵怔怔地望向刑台上五花大綁的男子,緊抿雙唇,冷雨淋濕了麵頰,凍得嘴唇發紫。

胡不非啊胡不非,我隻求你能向長門求援,派高手前來對付兩妖......你卻如此糊塗。

“午時已到,行刑!”

監斬官發下號令,肌肉敦實的劊子猛地拽住胡不非的頭發,一刀落下,鮮血濺出,屍身倒地,胡不非的頭顱也咕嚕嚕地滾於刑台上,雙目圓瞪,直望向棟苑街方向。

安伯塵身軀微顫,陡然反應過來。

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忽略了胡不非和霍國公之間的情誼,縱是長門中人也有七情六欲,想來這些年霍國公對胡不非照顧有加,兩人間感情深厚,遠超自己所想。

得知害死霍國公的左相便是自己苦苦尋覓不得其果的京中大妖,胡不非定是愧疚自責,熱血一起不管不顧,想憑一己之力斬左相於棟苑。卻落得功敗垂成,聲名掃地,客死異鄉的下場。

不但送了自己的性命,沒能拖住離左,還打草驚蛇,經此一變左相和離公子定會小心提防。

耳邊傳來百姓們的歡呼叫好聲,如此的沒心沒肺,就仿佛在看戲一般,安伯塵心中浮起濃濃的哀意,也有一絲憤怒。

這便是自己一心想救百姓,麻木不仁,愚昧無知,看著胡不非被殺欣喜若狂,卻不知道他付出這般代價隻為了斬妖除魔,救百姓於水火......他這麽做,我這麽做,究竟值不值?

百姓們的呼聲一陣高過一陣,安伯塵嘴角泛起濃濃的苦澀。

或許不值,可胡不非不惜一死以求心安,而我,或許真正想要的不過是保全自己的性命罷了。

私心和大義恰到好處的撞在一起,皆在我這邊,方可兩相並行。若有朝一日,私心和大義背道而馳,我又該如何選擇?

雨水撲麵,冷冰冰一片,將安伯塵拉回琉京菜市口。

“想這麽多做什麽,生死就在兩日後,而今卻又寸步難行了。”

苦笑一聲,安伯塵收回目光,忍住心中的複雜,調轉馬頭就欲回返墨雲樓。為今之計也隻有等待下去,等司馬槿送來神龕,然後趁早召喚出龍君,想來他定能找到自己的娘子,然後斬除二妖。如此也就夠了......兩日後一切見分曉。

心中不覺有些疲憊,安伯塵也隻能去憧憬兩日後龍君斬除二妖,保得他周全,隨後全心全意的修行,走出琉京,去見識外麵的霽月風光。

“喲,這不是安校尉嗎?”

“許久不見,安校尉怎生如此狼狽?”

“莫非見著自己的頂頭上司被砍頭了,心中不安了......哈哈哈!”

......

肆無忌憚的笑聲傳入耳中,安伯塵皺眉看去,就見街旁的茶樓酒肆已被世家公子哥們霸占,養尊處優的他們雖也喜熱鬧,卻怎會和那些平民百姓們一起擠在街頭,忒丟身份。

安伯塵先勝厲霖,又在墨雲樓前斬殺叛軍賊首,名動琉京,君上欽封校尉兼洗馬,世家子們雖有家族幫襯,可哪有安伯塵這般殊榮,這般風頭,打心底裏嫉妒眼紅。那日安伯塵獨闖千軍,“無邪居士”並沒出現,世家子們哪還不明白安伯塵和那位高人毫無關係,自然不懼不怕,今日見著安伯塵失魂落魄的邋遢樣,紛紛大肆嘲笑。

懸韁停馬,安伯塵冷冷掃過周遭的世家子。

世家子們看不起出身卑賤的安伯塵,卻不知安伯塵又何嚐願意同他們這些行屍走肉般的存在同處一城一府。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19:01
第一百五十二章 風起上京
“還敢瞪我!”

一名世家子觸上安伯塵冰冷的目光,心中一寒,仗著人多勢眾,當即擼起袖管,怒斥道。

眼見安伯塵非但不行禮,反而擺起臉色,不少世家子們當即怒目而視,喝斥連連,卻又忌憚安伯塵的勇武不敢真動手。

菜市口外鬧哄哄一片,轉眼後安伯塵便成了眾矢之的,謾罵聲此起彼伏,各種汙言穢語襲來,堵在安伯塵耳邊,而他卻隻是靜坐馬背,望向不再平靜的雨中京城,不知在想什麽。

大雨漫天,順著天風落下,洗滌著血跡斑斑的刑台。

少時,胡不非一腔未盡的熱血不見了蹤影,屍首兩分,被雨水淋得冰涼,就好像被屠夫宰殺的豬肉般白裏帶紅。

忽然間,安伯塵扯動韁繩,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駕馬而去,一騎絕塵,馬蹄下泥濘濺起毫不留情的灑落向街道兩旁的世家子。

世家子穿華衣,吃鼎餐,享盡榮華富貴,不可一世,卻不知兩日後他們將會同這腐朽不堪的琉京一起葬身於江南之地。今日糊裏糊塗,笑看行刑,大劫一到,兵戈掠城,誰也難逃一死,除非.....

一而再再而三的曆經榮辱,安伯塵區區十四五歲的少年已能做到寵辱不驚,而在他十四歲這年將盡時,他所收獲的不僅是一段段奇遇,一次次世態炎涼,或許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大雨淋頭固然冰冷,卻也讓他放下了一些本不該由他承擔的存在。

至於能放下多少,他也不知,他隻知道他注定了將和身後那些華衣草狗背道而馳,來日高高在上,俯視滾爬於塵埃中的他們......或許也不用等到將來。

“好囂張的奴才!”

“哼,胡不非這等猛將君上說殺就殺,更何況他,早晚有一天......”

“正是!”

見著安伯塵如此落了自個的麵子,世家子們紛紛叫嚷著,眼裏滿是不屑和譏諷,卻有一人始終緊鎖眉頭,看向安伯塵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也隻有外號冷大膽的他才記得那日白狐書院中,安伯塵隻言片語嚇退三公子,其中便有他。另外兩名公子和在場的公子們都未曾放在心上,唯獨他開始留意起來。琉京變局連連,冷大膽驚訝的發現,幾乎每一次都有安伯塵的身影,好似專門為他生出的變局,卻每每被他輕而易舉的解決。再後來,無邪居士出現.....

打了個寒戰,冷大膽強壓下那個懷疑,可一想到適才安伯塵冰冷徹骨的眼神,冷大膽便心生寒意。

“冷大膽,你在嘀嘀咕咕什麽呢?”

身旁傳來疑惑聲,冷公子嘴角泛起苦澀,莫名搖頭,隨後獨自一人悄然離去。

他隱隱感覺所有人都看走了眼,卻又無人訴說,倘若和別家公子說那個有勇無謀隻憑好運的少年人是這琉京最可怕的存在之一,恐怕別人都會當他瘋了。

胡不非一死,消息立馬傳出。

三足黑梟高飛,十丈長蛇疾馳,插翅江龜潛遊,約莫兩三柱香的功夫,密報便已傳至萬裏外,擺放於那些決斷一方百姓生死者案前。

上京,陸府。

從府門到府內都是一派富麗堂皇的氣象,繁華如錦,氣勢逼人。府中侍女個個美貌如花,肌如玉脂,蜂腰長腿,初冬時節依舊穿著半透明的裙紗,凹凸有致,煞是誘人。可一旁的奴仆沒人多看半眼,非是他們不敢,而是他們都被閹割了命根子,縱然有心也無欲。

陸府三百美嬌*娘,其貌尤勝後宮佳麗,美貌歸美貌,卻無一完璧。陸司空貪財好色人盡皆知,他府中的女子上至三十來歲風韻猶存的婦人,下至十一二歲的少女,都是他的禁臠,少說也臨幸過十來回。世間男子歎其好命,從弄臣坐起,短短十年內平步青雲,成為手攬大權的三公之一,兼任丞相,或許也因生逢其時,正好攤上當今昏庸無能的匡帝。

世人隻看到掌權之後的洪福,又有幾人知道這一路上的艱險,廝混於盤根纏結的各大勢力間,一弄臣能活命已算了得,更別說坐上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寶座。

上京在北方,早先下了場大雪,眼下雖風和日麗,可皚皚白雪堆積一地,透著肅殺蕭瑟的氣息。

三足黑梟撲棱著翅膀,落於枝頭,還未來得及撣雪,就被一股勁氣硬生生從二十來丈的枝頭拽下,落入一隻光潔如玉的手中。男子穿著一身錦繡綾羅衫,薄薄一層,也不懼冬寒,卻將他一身勻稱矯健的肌肉顯露無遺。

不遠處的奴仆們眼見男子折斷梟首,從鳥腹中取出寶珠,無不麵露驚容,可都不敢再看第二眼,紛紛垂首而立。

或許也隻有他們才能如此近距離的看清他的真麵目,平日領軍作戰,身披狻猊澄金甲,頭戴遮麵衝天冠,士卒們想看也看不到,而那些能看清他真麵目者,無不慘死於方天畫戟下。

陸府螟蛉出,畫戟斬龍虎,藏身不拜君,四海皆臣服。

容貌英俊的男子看了眼寶珠,目露深思,下一刻仰起頭,遙望東南。

狂風起,卷起大雪洋洋灑灑,直垂天穹,風雲湧動,如龍如虎,隨著他冷漠的目光轟然而出,直奔江南之地。

他沒有說話,麵色很是平靜,可隻一抬頭便引動天象變化,氣勢如虹,嚇得不遠處的奴仆們顫栗不已。

陸府呂風起,當今天下公認的第一戰將,炎火修為時大破漠北烈狼騎,斬殺地品修為者五人。地品時援軍南下,連闖南蠻十三寨,斬殺天品修為者六人。而今三十不到已有天品修為,去年更是孤身前往中都,挑戰大匡皇叔,十合穩占上風,五十合不分勝負,百合外方才一招惜敗。

如此千載難出的絕世悍將,自然成為天下武將崇拜的對象。時天下勇將甚多,有五虎七熊十三駿之稱,其中並無呂風起,隻因三虎中皆無能敵他五十合者。他和他的方天畫戟就如同橫亙在大匡千萬裏河山上的磐石,壓得天下名將喘不過氣,卻又無可奈何,隻能感慨生不逢時,既生呂風起,何生虎狼輩。

“少公子,老爺有請。”

一名侍女盈盈而來,恭敬施禮,起身時不忘瞄一眼男子勻稱而又飽含陽剛之氣的身軀,麵頰羞紅。

呂風起沒有說話,將黑梟隨手丟於一旁,邁步走入裏進。

推開門,青煙繚繞,淫靡之氣流卷而出,呂風起麵無表情的看向上首,就見一身形肥胖的老人躺於包著白虎皮的軟塌上,兩個半裸的侍女旁若無人的蜷縮在他懷中,口*含美酒相喂。

“琉京有何事?”

過了許久,矮胖老人方才問道。

“無它,一羽林軍將軍問罪被殺。”

呂風起道。

“知道了。”陸司空慢悠悠的說道,肥胖的大手摸索向侍女的峰巒,輕輕搓揉著,像是能擠出水來般。

呂風起麵不紅耳不赤,過了許久沒聽陸司空再開口,猶豫著躬身道:“義父若無它事,孩兒先行告辭。”

“的確有一事,不過也不算大事。”

陸司空笑嗬嗬道,用力一拍手邊的香*臀,屏退二女,過了許久方才道:“中都趙老兒來信,說是七年前,琉君和王司徒暗中結盟,怕是想要尋老夫報仇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李鈺還真能忍的。”

“孩兒這就去琉京,取琉君首級獻給義父。”

“不急。”陸司空笑著擺了擺手:“他想報仇,便等他自己來,你若殺了他,反倒負了趙老兒。”

眼見呂風起麵露疑色,陸司空打了個哈欠道:“他雖沒說什麽,可老夫卻知道,他和幾位神師大人準備再探神明之上,又放心不下大匡,方才同我做了這場交易。”

呂風起眼中露出濃濃的羨慕,轉瞬即逝,抱拳道:“義父可查探出他肉身所藏之地?”

聞言,陸司空哈哈大笑起來,指向呂風起搖頭道:“吾兒豈不知肉身的重要,他若想藏起來,誰能發覺。不過,即便找不到他的肉身,他們這一去,也再回不來了。”

直到此時,呂風起方才變色,訝然問道:“敢問義父有何打算?”

“這些你便不用管了,隻要知道......”

躺在床榻上的老者眼中陡然暴綻出一絲精光,轉瞬後眼皮耷拉,漫不經心道:“從此以後,你便是大匡第一人。”

身軀微震,風華絕代的天下第一將強忍著心頭的驚駭,麵色不變,過了許久方才欠身告退。

......

“胡不非被殺?”

吳中司馬府,幽寂冷清的小築中,少女從蛇口中取出密函,一眼掃過,麵露深思。

別人或許不知,可她卻知道,琉國正逢劇變,可這劇變幾時發生,她也無法看清。

剛剛升遷的羽林軍大將被琉君親口賜死,這又代表了什麽?

起身,走到窗前,司馬槿看向連日寒雨,神色莫名。

就在這時,屋內忽地卷來一陣陰風,黑煙滾滾,卻攜著血腥味。

少時,從黑煙中走出一個麵色慘白的男子,兩條胳膊已被削去,露出刺目的白骨,口中叼著信函,朝向司馬槿長跪不起。

目光落向那名鬼卒,司馬槿心頭一顫,轉眼後生出濃濃的不安。那名鬼卒斥候正是她派往琉京,給安伯塵送神龕者,去時好端端,不到半日回轉,卻被人斬去兩條胳膊。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19:02
第一百五十三章 秦中司馬房
“發生何事?”

平複下心緒,司馬槿低聲問道。

鬼卒斥候將信函吐於案上,連磕了十個頭,方才道:“屬下無能,路遇強手,奪走了神龕。”

鬼卒斥候之強,足以抵得上兩三地品好手,卻被人斬去雙臂,奪走神龕。他雖未多言,可司馬槿如何不知,若非遇上實力遠高出他的強者,也不會淪落至此。

“誰?”

司馬槿問道。

“司馬房。”

那斥候抿了抿嘴,看向案上信函,又道:“他說統領隻要看過信函,便會知道他的心意。”

麵紗後的美目漸漸變得冰寒起來,司馬槿看向信函,喃喃道:“怎麽可能,他此前尚在秦國,就算匿蹤潛行,也沒有逃過我八百斥候耳目的道理......莫非他們聯手了。”

臉色一變再變,司馬槿緊抿朱唇,拾起案上信函。

她口中的他們是指鬼軍中前兩軍的都督,若不是他們倒向司馬房一邊,司馬房斷不會在她眼皮底下長驅南下,過了吳國直入琉國。

拆開信函,沒入司馬槿眼簾的是一行龍飛鳳舞的楷字,觀人先觀字,信函上的字不羈灑脫,又透著意氣風發。想來也是,不足二十便突破地品,老祖宗眼中的雛龍,少年得誌,也的確有輕狂的資格。

目光落向信函,司馬槿輕念出來:“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還未讀完,信函已被司馬槿從中掐裂。

這首《鳳求凰》是她十二歲那年所著,用來取悅家主夫人,宴會後,這首《鳳求凰》和司馬槿的才名一起傳遍司馬門閥各家分支,司馬家人皆道司馬槿文武全才,當為世間奇女子。

司馬房寄來《鳳求凰》,言外之意司馬槿又豈會不知。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司馬房,你好大的膽子!”

司馬槿的聲音愈發冰冷,眉宇間卻含著一絲擔憂。

就算司馬房和兩軍都督聯手,司馬槿也全然不懼,除非她心甘情願,否則誰也無法奪下八百鬼軍。令她心生不安的卻是司馬房毫不停留,徑直取道前往琉京,還奪了神龕和書信。

餘光落向信函最後,下一刻,司馬槿再忍不住心中的怒意,眸裏青華閃爍,砰然躥出。

在信函最後如是寫道:“昔日統領殿下一曲《鳳求凰》驚豔四座,吾心仰慕,然遠在秦水邊,傾訴難及。今朝南下,偶知殿下另有所懷,卻為琉國氓民,房甚憾。此去琉京,若為俊才,房暫留性命,日後再爭。若為駑馬,司馬房不才,願為殿下除此心結......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秦中司馬房敬上。”

“小安子......”

信紙粉碎,化作齏粉流散入窗外,轉眼被暴雨卷走。

匍匐於地的鬼軍斥候驚訝的看向令他們敬畏有加的統領大人,就見司馬槿從格中拔出五尺青鋒,掛於腰間,披上墨黑色的鬥篷,整個人的氣度陡然一變,從閨中嬌柔少女搖身變回執掌八百斥候的冷顏女將。

“統領大人......”

那名斥候失聲叫了出來,想要勸阻,可轉眼後司馬槿便如一陣疾風出了小築。

小築外,老人舉著油紙傘,苦笑著看向司馬槿。

司馬槿止步,目光落向後軍都督劉老休,神色冷凝。

“是你告訴他?”

司馬槿平靜的問道。

劉老休苦笑連連,搖頭道:“若不說出,恐怕你再做不回從前的斥候統領。”

“還有幾人知道?”

司馬槿似乎沒聽出劉老休的弦外音,冷聲問道。

嘴角的苦笑更盛,劉老休猶豫著道:“那個安姓少年嗎......隻有老太君了。”

點了點頭,司馬槿並沒開口,徑直向前走去。

“你若無情,當可長做司馬家的公主,日後就算元老會也有一席之地。你若困於情,一生成就止步於此。”

耳邊傳來老人複雜的聲音,司馬槿腳步微滯,半晌,冷聲道:“非是情.....你不會懂。”

“哪是我不懂,隻是你尚不知罷了。”

老人的感慨聲穿過雨幕而來,司馬槿也隻是冷笑,行至院門,用力推開。

沒入她眼簾的是黑壓壓的鐵騎,少說也有三千人,嚴陣以待,槍矛倒豎。

咯噔一下,司馬槿的心寸寸冰寒下來,雨珠子順著鬥篷浸透麵紗,她緊咬朱唇,麵紗後容顏慘白如紙。

司馬房說得好聽,可他此行琉京,隻為取小安子性命。若再給小安子十年,他定不會輸給司馬房,可現如今......

心頭一橫,司馬槿的手已向腰間探去。

當先那員大將忽然拱手道:“老太君喚七小姐。老太君還說,若是小姐不願前往,她便親自來請。”

手臂輕顫,司馬槿怔怔地抬起頭,越過三千鐵騎,目光落向南方,心中生出濃濃的絕望。

劉老休的話依稀回蕩在耳邊,卻倒讓她目光愈發複雜。

自己真的動情了嗎?對他......

餘光落向腕邊的珠鏈,司馬槿忽覺鼻尖一酸,莫名的情緒縈繞心頭,她想要看清,卻又不敢看清,隻覺很是委屈。

下一刻,司馬槿不再遲疑,玉手落向腰際,當先的大將臉色微變,就見司馬槿猛地一晃,隨即昏倒過去。

扶住司馬槿的是一鶴發女子,白發及腰,說不盡的飄然出塵。她雖生著一頭白發,卻有著年輕女子的容顏,清麗中不乏高貴。

“參見老太君。”

三千鐵騎翻身下馬,不顧盔甲沉重,跪倒泥濘中。

“我老嗎?”

女子忽然笑了,她雖在笑,卻令三千鐵騎麵色發白,心中忐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誰敢說太君老,老夫第一個去和他拚命。”

劉老休弓著背走了上來,陪著笑道。

“都大把年紀了,還是這麽會說話。”

看向劉老休,司馬門閥最深不可測的女子笑得愈發開心:“都準備妥當了?”

“是。”劉老休畢恭畢敬道。

“如此甚好。”

聲音雖在耳邊,人已在千步之外,劉老休抬起頭,看向女子遠去的背影,默默搖頭。

老太君已做出了選擇,麵對司馬門閥一龍一鳳,身為女子的她終究還是選擇了司馬房。亂象生出,老太君卻將遠行,未來的計劃或許也會變上一變,等司馬房取得琉京安姓少年頭顱回轉,折服司馬槿,向家主求婚,也不知家主會不會答應。

隻是可惜了她,非得喜歡上一個琉國佃農兒子,若是被司馬家人知道那還了得。還好有司馬房出手,想來殺了那個少年,絕了她的念頭,她也不會再去胡思亂想什麽。

朝向躬身施禮的將軍擺了擺手,劉老休搖著頭,邁著四方步消失在雨幕中。

......

雨還在下,看這天氣,鐵定沒完沒了。

琉京人都在猜是不是天頭的龍仙在發怒,又或許是布雨算錯了時辰,不過雨下得再大也影響不到他們,該吃的照樣吃,該看的戲照樣去看,和往常一般,誰也沒發現街頭稍有點年歲的算命先生紛紛搖著頭匆匆離開琉京。

大劫降臨,血流成河,滿城白骨,又豈是憊懶的百姓所能看到。

夜深人靜,雨水連成串,擊打向窗欞,擾人清夢。墨雲樓七層,燭光明亮,少年人披著大氅,靜靜地看著案頭的紙卷。

局至終途,卻已無計可施。

琉君坐視不管,隻等借助二妖之手清洗京城世家,唯一能拖住二妖的胡不非也自取滅亡,安伯塵有心無力,也隻能等到大劫降臨的那天,召喚龍君除滅二蛇。

可召喚龍君需要神龕,到現在司馬槿還未將神龕送來,安伯塵心中焦急,卻又無法聯係上司馬槿。

“轟”的一聲,夜穹深處劈來一道雷電,狂風席卷,窗戶搖擺咯吱咯吱作響。

“你可是在等這個?”

背後傳來清朗的聲音,安伯塵回身看去,就見一個少年人手捧包裹,笑盈盈的看向他。

少年約莫十六七歲,穿著素白的裏衫,身披雪白大氅,麵容清俊,眉毛挑起時一跳一跳,透著輕鬆的神色。這隻是第一眼,第二眼看去,卻陡然發現那個少年氣質飄逸,隱隱出塵,讓人賞心悅目,至少比此時神色萎頓愁眉苦臉的安伯塵要好上太多。

“她派你來的?”

安伯塵看向少年手中的包裹,喜聲道,卻然沒發現那少年會跳的眉毛此時深深皺起,眼中閃過一絲可笑。

他便是司馬槿的心上人?

看向發髻散亂,身形單薄的安伯塵,司馬房隻覺得無比荒謬。

劉老休早就告訴過他,司馬槿的心上人是一出身佃戶的仆僮,可司馬房卻始終將信將疑。在他心中,高傲冷漠如司馬槿要麽不動情,一旦動情,定是那等人中龍鳳,英俊不凡,文武雙全的青俊人物,至少不會輸於他。

然而眼前的少年相貌普通,披頭散發,一個勁的在那憨笑,而修為似也不高,麵對陌生人全身上下竟全是破綻......這樣一個尋常無比的小人物,平日裏自己看都不會去看一眼,可他居然贏得司馬家冰公主的芳心。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19:04
第一百五十四章 無邪在手 北龍亦伏(上)
這一瞬,司馬房心中生出濃濃的憤慨,嘴邊猶含著笑,卻如上京的雪一般冷漠。

他出身司馬門閥旁支,幼年隨叔父遠走秦國,在那安身立命。他三歲前並不靈光,無論說話還是走路都比同齡人遲上許多,家裏人並不看好他,隻有叔父可憐他自幼父母雙亡,悉心照顧。誰也沒想到,在他五歲那年,突然間開了竅,從此往後,無論學識還是修為都突飛猛進,直到踏足地品,終得秦中北龍之稱。人皆稱他絕世英才,北有秦中司馬房,南有吳中司馬槿,一龍一鳳,司馬門閥後繼有人。而他也很是爭氣,短短四年間,便將秦齊二國的司馬家眼線密探收入囊中,且發展壯大,老祖宗更是數次召他相見,直言他將是司馬門閥曆史上第一個二十歲前便拜將者。

年紀輕輕,便成為司馬門閥說得上話的人物,放眼大匡,同輩之中除了那幾個先天無底洞的怪物,又有幾人能和他相論?

司馬房輕狂孤傲,並非沒有依仗,他所儀仗的是他自己的實力。在司馬門閥這個弱肉強食的世家門閥中,隻要有實力,便能擁有想要的一切,而他司馬房最想要的,便是南方一鳳。

也隻有她才配得上自己。

司馬房常常如是想著,誰曾想,再到吳國,卻聽到一個令他憤怒無比的秘密,司馬槿居然有了心上人,且還是個低賤的仆僮。

打量著眼前一臉欣喜好像個傻子般沒心沒肺笑著的少年,司馬房心中的不屑和荒謬再無法收拾。

這等人又怎配得上司馬槿?更枉論我的對手......沒想到司馬槿居然如此有眼無珠,也罷,我就替你了結了這段孽緣。

眼見安伯塵向自己走來,司馬房眉毛輕跳,忽而一笑道:“我還有些話要和你說,需得換個地方。”

安伯塵腳步一頓,皺眉道;“此處無人,你有什麽話大可說來。”

“在這華樓之上可說不得。”

司馬房嘴邊的笑意更濃,藏於眸子深處的殺意更盛。

他殺人喜歡應景,殺豪傑,需在高山大河前,殺惡人,需在牢獄囚房中,而殺眼前這個猶如草芥螻蟻的賤民,又豈可在如此華美的樓中,荒郊野嶺泥濘之地,才是他葬身之處。

說完,司馬房飄然出樓,負手立於朱雀街,玩味的看向樓中神色漸漸變得複雜的少年。

安伯塵並非真蠢,怎會察覺不出白衣少年的古怪,可神龕就在他手中,安伯塵勢必要得到。

猶豫著,安伯塵抄起無邪,返身下樓。

眼見安伯塵急匆匆趕出,司馬房眼裏閃過不屑,施展身法徑直向城郊而去。

大雨連天,行了一路,司馬房的衣衫仍是幹的,直到北郊方才停下腳步,回身看去,眉頭稍蹙。

“人去哪了?莫非還是個膽小鬼......”

他並沒發現,一條肉眼難見的水影逆著大雨,慢悠悠的爬上他身側大樹。

化作水影,安伯塵將無邪藏於樹後,細細打量向三步外的少年。

城隍判官說司馬槿是鬼軍斥候統領,手底下的人都是陰氣極重的鬼卒,何來這樣一個豐姿俊秀的少年?再者,司馬槿送來神龕,定會托付心腹之人,這人故弄玄虛,應當不會是司馬槿的人......難不成是她的仇家,半路截下神龕?

思索片刻,安伯塵已猜出前因後果,想到司馬槿被司馬家人抓回吳中,雖能入陰間,可平日裏卻不知會遭到怎樣的待遇,安伯塵心頭不由一痛。

“你是何人?”

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在風雨中飄忽不定,傳入司馬房耳裏,來自秦中的俊龍心生古怪,亦有些警惕。

是那個安伯塵?

怎麽可能,那人膽小如鼠,鐵定沒膽子獨自一人來此荒郊野嶺......難不成我驚動了哪方高人?

司馬房暗暗篤定,拂落如雪白衣,朝向雨中遙遙一拜:“在下司馬房,不知閣下是何方高人?”

“本居士閑遊於此,卻見你冒雨來到郊外,心生好奇罷了。原來是司馬家的人,不知你來琉京所為何事?”

聲音飄忽不定,司馬房心生忌憚,朗聲笑道:“在下來此不過是替人傳信罷了。”

話音落下,郊外忽地一靜。

司馬房心中忐忑,等了許久不聞回應,隻當那高人遠去,可轉眼後,一陣冷風從背後襲來,卷起泥濘將他的褲腿淋得汙濁一片。

司馬房勃然大怒,就聽那高人冷哼一聲道:“好膽,竟敢欺瞞本居士!”

心頭一驚,想到那“高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明身法,以及神秘莫測的控風之術,司馬房隻覺頭皮發麻,剛剛生出的怒意蕩然無存。

若是麵對麵,讓他看清來人的所在,即便天品強者司馬房也不懼一戰。可眼下那位高人無影無蹤,偏偏又能清楚的看見自己,敵暗我明,此為大忌,司馬房自然不敢造次。

這位高人也許是偶經琉京,心生好奇罷了,就算告訴他也不會怎樣。

心中如是想著,司馬房眉毛輕跳,尷尬一笑道:“前輩見諒,在下此行來琉京,實則為了殺人。”

“殺誰?”

驀然一笑,司馬房幽幽道:“一個小仆僮,不足道耳。”

那“高人”隻是嗯了一聲,隨後再沒說話,可司馬房卻覺得他並沒離去,心中不由生出一絲不耐煩,他還等著回頭去殺那安伯塵,可沒時間在這磨蹭。

猶豫著,司馬房拱手道:“前輩若無它事,在下先行告辭。”

“且慢......你為何要殺他?”

聞言,司馬房心中生出古怪,也有一絲莫名的不安,這位前輩高人似乎管得太寬了,也太過好奇。

任憑司馬房如何聰明,也不會想到他口裏的“前輩”正是他心中不堪到極點的安伯塵,否則他也不會說出接下來這番話。

罷了,高人的性子總是古怪無比,再陪他說一句便走。

“那人占了他不該得到的東西。”

司馬房慢條斯理說著,一想到那個出身卑賤的小仆僮竟得到他傾慕已久女子的芳心,司馬房便按捺不住心頭的忿忿,又多說了一句:“待我取得那人首級,回轉後便能抱得美人歸。”

“你說的,可是司馬槿?”

風雨中,傳來少年人的聲音,仿佛裹著層冰般寒冷。

司馬房一怔,隨後難以置信的張大嘴巴,心中掀起軒然大波。

然而,還未等他喚出那個名字,宛若遊龍的銀槍從樹後奔騰而出,刺穿雨幕,宛若毒蛇擺尾,又如怒龍咆哮,其勢如雷霆,迅若閃電,轉瞬後已然近在咫尺。

此槍萬萬敵不得!

心慌意亂下,司馬房腦海中隻剩一個念頭,抽身疾退。

可他剛一退,那杆銀槍卻中途加速,槍間似乎環繞著一圈紫雷,咆哮著,在這一瞬竟將虛空震得顫抖了起來,轉眼後撲麵而至。

與銀槍一同出現的還有那個青衫垂發的少年人。

麵龐已被雨水淋濕,衣衫濕透,可安伯塵卻不管不顧,心中的怒火已將他燃燒,眸子前所未有的冰冷,生平第一次,安伯塵真正感悟到何為殺意。

此子竟想取我頭顱回見紅拂,還想占有她。我出身卑微,不如他司馬門閥萬一,可無邪在手,今夜取了他的性命又何妨?

司馬房吃驚的看向整個人都變得不同起來的少年,前一刻還是衣衫不整披頭散發傻裏傻氣,此時卻殺意凜然,整個人宛如出竅的寶劍般鋒芒無匹。司馬房已經沒功夫去想安伯塵是如何無影無蹤,假裝高人,還掀起怪風,麵對那杆令他全身徹寒的銀槍,司馬房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避開。

可無論他退得再快,那杆槍如影隨形,緊緊貼著他,隻差半尺,避無可避。

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司馬房深吸口氣,一擺袍袖,抽出柄鐵扇。他擅使奇門兵器,這柄逍遙扇是他命能工巧匠耗費半年時間打造,為他近戰兵器。

逍遙扇出,司馬房狠狠地盯著麵無表情的安伯塵,左手暗捏印法,猛地止住身形,扇舞如風,卷起一串雨珠迎向安伯塵。

他有地品修為,遠超安伯塵,先前隻是猝不及防,如今回過神來,又豈會再懼怕身前的銀槍。安伯塵這一槍雖然來勢洶洶,變化連連,可其中的元氣尚不足他十一,隻消站穩腳跟便能輕而易舉的將他殺於當場。

直到此時,司馬房終於平複下心緒,腳步不退反進,冷笑著戰向安伯塵。

“乒乒乓乓......”

彈指間,槍扇相擊十餘次,安伯塵借勢偷襲,司馬房元氣深厚,一時間難分高下。

也不過如此,僅僅是裝神弄鬼罷了。

穩住腳跟,司馬房越戰越起興,心中浮起一絲不屑。

這也難怪,看清安伯塵的修為,習慣了他的變招,司馬房先前的畏懼早已一掃而空。安伯塵的槍招雖然精妙,可修為比自己低上一個境界,等到自己完全占得上風,他也隻有落敗身亡的份。

轉眼後,越戰越勇的司馬房隱隱取得大勢,可就在這時,銀槍虛晃一招,掀起雨珠橫飛,晶瑩剔透,密密麻麻。

雨幕中,青衫少年忽地轉身,拖槍而走。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19:05
第一百五十五章 無邪在手 北龍亦伏(下)
透過如注大雨,司馬房冷眼看向“狼狽而逃”的安伯塵,眉毛輕跳,嘴角浮起濃濃的笑意,舞扇如風,邁步奔去。

“受死!”

距離安伯塵還剩一步,司馬房低喝道。

今夜的遭遇也算詭異,司馬槿這個心上人倒也有兩手本事,隻可惜修為太低,一力降十會,自己根本無需其他手段,光憑一把鐵扇便能壓死他。

司馬房如是想著。

然而正當手中鐵扇距離安伯塵隻差兩尺時,冷鋒掠過眼眸,司馬房心頭一緊,就見身前少年猛地扭過腰,銀槍劃過難以捉摸的弧線從腋下而出,掀起如幕雨珠,“啪”地掃中鐵扇。

回馬槍?

司馬房手臂一震,腳步並未淩亂,嘴角浮起冷笑,暗道此子槍技著實有一套,竟能在步戰中使出回馬槍,隻不過元氣畢竟差太多,蚍蜉豈能撼大樹?

鐵扇擋住槍尖,看向借著回身之勢殺來的安伯塵,司馬房冷哼一聲,罷了,就此了結吧。

兩指用力,司馬房剛想旋出扇風,可就在這時,異變又生。

古怪的力道從槍尖傳來,仿佛旋轉著般,硬生生扯動鐵扇,司馬房一怔,轉眼後麵色劇變。

那股怪力雖不足地品,卻飛速旋轉,借著旋轉之力奔湧而出,仿佛一根極細的尖針插入,就算再堅實的石塊也難免會被刺穿。

此為螺旋槍力,安伯塵的殺手鐧之一,算得上舉世無雙,司馬房何曾見識過。

單手握槍,食指扶之,安伯塵猛地邁前一步,衣襟揚起,泥濘飛濺,手中銀槍也再度發力,轟然暴刺。

“鬥!”

醞釀許久,憋了許久,安伯塵終於將心中的憋屈和憤怒一股腦的發泄而出,口吐真言,陰陽之風自袍袖下湧出,裹挾著無邪轟向司馬房。

臉色已然變得慘白,司馬房隻覺兩股不同的力道糾纏在一起,如龍如蛇,轉眼撕扯開自己地品修為的元氣,湧入鐵扇。而那股大風更是使得槍力陡增,凶猛異常。

耗費半年用精鐵打造的鐵扇再承受不住,哢嚓一聲碎裂成兩瓣,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朝著不同的反向墜去。此時此刻,司馬房已是空門大露,無邪去勢凶猛,直向司馬房胸口奔去。

司馬房麵無人色,匆忙之下,雙掌合十,在槍尖即將刺上胸口時猛地夾住銀槍。

“去!”

隨著安伯塵一聲暴喝,水火交融的螺旋之力向兩旁奔湧而出,又豈是司馬房肉掌所能夾住?

“哢嚓!”

骨裂聲響起,司馬房的一雙肉掌已折,露出白花花的骨頭,尤帶血絲。而他的身體在安伯塵的喝聲中倒飛出去,“撲通”一聲墜落水坑,泥濘將他如雪白衣染得汙黑不堪。

被司馬門閥上下視作家族希望,喚為秦中北龍的司馬房喘著粗氣,茫然的看向汙濁的衣衫,隨後怔怔地抬起頭,張大嘴巴看向持槍而立的少年。

直到此時他仍未反應過來,前一刻勝券在握,下一刻便已經重傷慘敗......他帶安伯塵來此,本想在這汙濁不堪的荒郊野取他性命,應一應景,現如今,應景的卻變成了他。

麵白如紙,頰邊尚沾著散發腐臭的泥濘,司馬房打了個寒戰,又羞又恨,還有一絲恐懼。

他不敢去看那個卑賤的少年,害怕那雙凍得他心寒的眸子,此時他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立馬逃回司馬家。

深吸口氣,司馬房使出僅剩不多的力氣,跳起身,頭也不回的向北奔去。

望向那個狂言要取自己首級此時卻狼狽如犬的少年,安伯塵眸子清冷,卻沒去追。

慌亂的叫聲響起。

安伯塵笑了笑,就見司馬房又倒飛了回來,再度落入泥濘。

“阿彌陀佛,施主走錯路了。”

白衣如雪的僧人從雨幕中走出,俊美的臉蛋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揶揄的看向司馬房。

“無華!”

從泥坑中抬起頭,司馬房大吃一驚。

秦國神僧的傳人,天生無底洞者,他又豈會不認識。年輕一輩中,他為數不多忌憚的人裏,當有無華一個。

司馬房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無華,此時他忙著逃命,哪有心思去想其它。

再度起身,司馬房踉蹌著向西北奔去。

隔著細細密密的雨花,安伯塵和無華相視一眼,同時一笑。

“撲通!”

司馬房再度拋落水坑,這次將他踢回來的是一個穿著布鞋的少年,鞋底橫髒,沾滿泥草,臭得司馬房幾欲作嘔。

“張布施......”

抬起頭,司馬房難以置信的看向愁眉苦臉的少年,驚疑不定。

年輕一輩中,他顧忌者雖有幾個,可大多是天生無底洞者,唯獨關中張布施和他一般並無神異之軀,且比他還要早先一步踏足地品,司馬房隻聞其名,卻欽佩已久,隻是沒想到他也來到琉京。

同樣的少年才俊,同樣聞名天下的後起之秀,如今親眼目睹自己披頭散發,滿身汙泥,狼狽如鼠,司馬房羞憤至極,隻覺無地自容,全然忘了去想他們為何將自己擋回來。

都是他,都是那個卑賤的仆僮讓我遭此大辱!

濃濃的憋屈和不甘湧上心頭,司馬房羞憤難當,一股惡氣湧上腦門,麵龐猙獰,平日裏的理智在這一刻蕩然無存。用足最後的力氣,司馬房再度起身,咆哮著向安伯塵衝去。

他雙臂已折,唯一的利器隻有沾滿汙泥的牙齒,司馬房通紅著雙目瘋了般的咬向安伯塵。

銀槍卷起雨珠,自上而下掃中他的雙腿。

骨裂的聲音響起,司馬房摔倒在泥濘中,不甘的喘著粗氣。

餘光中,就見無華和張布施攜手走來。

“安施主,你每次打架都不帶上小僧和穿布鞋的,太不夠意思了。”

“少一場架欠一壺酒,安兄弟欠的酒已夠多了。”

......

見著無華張布施和那個安伯塵談笑風生,司馬房張大嘴巴,滿臉不可思議。隔著大雨和濺起的泥濘,司馬房依稀能看到無華臉上的熱情,以及張布施嘴邊的笑容,他們和安伯塵說著話,卻沒看自己半眼,仿佛他司馬房壓根不存在一般。

司馬房是秦中北龍,名聲雖大,可也僅限於司馬門閥。而無華和張布施都是天下公認的後起之秀,將來有望企及神師者,無論名氣還是地位都比司馬房高出一籌,司馬房自然無緣結識。

然而這兩個大匡年輕一代的佼佼者竟和那個小仆僮相談甚歡,自己就躺在他們三人腳邊,他們卻旁若無人,把自己當成空氣,又或許是.......微不足道的......

心頭一抽,司馬房的雙眼黯然無光。

他究竟是誰?能得到司馬槿的芳心,能和神師子弟相交莫逆,還能輕而易舉的戰敗自己......苦修十餘載,意氣風發,今次回轉司馬門閥原本想要奪下鬼軍斥候,占有司馬門閥冰公主的身子和芳心,就此揚名立萬。誰曾想竟慘敗給一毫不起眼的佃戶子弟,敗得如此之快,苦修十載,宏圖大誌,隻在今夜墜落泥濘,化為烏有。

若是司馬房和安伯塵麵對麵交手,落敗的十有八九會是安伯塵,司馬房之所以會敗,一來輕敵,二來安伯塵奇功異術頗多,無形中將他的實力拔高數籌。

司馬房豈會知道這些?

他的心已被恐懼和絕望充滿,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都能將他輕易擊敗,往後還能有什麽盼頭?

心灰意冷下,他怔怔地望向綿綿不絕的大雨,隨後閉上雙眼,已經準備好咬斷舌頭自盡於琉京外的荒郊野嶺。

嘴還沒合攏,就被一雙布鞋踩住。

看了眼司馬房,張布施轉向安伯塵道:“不知安兄弟準備如何處置此人?”

如何處置?

目光落向司馬房,安伯塵眼中又泛起絲絲寒意,白日剛遇上那群混賬世家子,大半夜的又被司馬家的公子尋上門,揚言要殺自己,還想回去欺負司馬槿。

怒意再度升起,今晚的安伯塵前所未有的暴躁,一直冷著臉,麵無表情,無華和張布施卻能感覺到,大半個月來溫文和煦的少年仿佛換了個人似的,第一次見他鋒芒畢露,雖有幾分說不上的古怪,可又覺理所當然。

自盡未成,司馬房再沒勇氣,眼見安伯塵殺機忽現,司馬房驚恐萬分,不顧肮髒的泥濘,趴在水坑中連連叩頭。

“安......安公子饒命!司馬房是秦國斥候統領,手掌機要,安公子若肯放過我。我,我......我願將手中機要全部交給統領大人。”

“統領大人?”

“是。就是司馬槿殿下。”

聞言,安伯塵眸中的殺意稍稍收斂,麵露深思。

司馬槿獨自一人在吳國,也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刁難,若能多掌握些機密,說不定處境會好上不少。

可是此人......

若有所思的看向惶恐不安的司馬房,安伯塵忽然一笑道:“也行。”

司馬房長舒口氣,垂下頭的瞬間,眼裏閃過狡黠之色,可就在這時耳邊傳來少年清冷的聲音。

“不過,你需留下些東西,比如你司馬家的秘密,又比如你的秘密,總之不得為外人知的事情。”

脊背微顫,司馬房緊咬牙關,目光閃爍。

“和尚,你不是有一招靈通妙術。”

張布施轉向無華,皺起眉頭道。

無華先是一愣,轉眼後反應過來,“恍然大悟”道:“小僧倒險些忘了,佛門它心通,可辨言真假。”

張布施和無華一冷一熱,難得的配合默契,又或許他們也很想知道司馬家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神師傳人不單修法修道,也修安國平天下之道。

......

大雨連天,在琉京北郊鋪開水霧,司馬房絕望的趴在泥坑中,隔著水霧怔怔地望向那三個漸行漸遠的少年。好半晌,他用盡力氣扭過身,蜷縮著好似一條蚯蚓,向北爬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19:06
第一百五十六章 嚴夫子的秘密
脫下淋濕的青衫,安伯塵換了身玄色寬袍,點上香,拆開包裹。

司馬房連說了三個秘密,其中一個對張布施和無華而言可有可無,卻讓安伯塵微微吃驚。原來司馬槿常常提起的“老祖宗”也是神師,且是神師中唯一的女子,安伯塵哪還猜不出她的身份,正是安伯塵第一次神遊出竅時教他如何在夢中“使壞”的風仙子。

有了這些把柄在手,想來司馬房定會恪守承諾,即便不將他掌握的機要交給司馬槿,也難生歹意。

他或許會不甘心,可也無能為力。

雙手皆折,腳筋也被安伯塵掃斷,無手無腳,縱然能爬回司馬家,可千裏之地下來,他的手腿怕是已廢得不能再廢,日後就算能醫好也再難提起重物。

青煙繚繞,拂過少年舒展開的眉宇,滌盡戾氣,又變回那個一臉淡然的小仆僮。

今夜完敗司馬房,發生在安伯塵身上的變化再無法遮掩,被張布施和無華盡收眼底,可他自己卻沒發覺。

斷了司馬房腿腳,從此往後司馬房便是一廢人,如此殘忍的事安伯塵從前想都不敢想,而今眼睛都不眨半下,當機立斷,下手果決,隻覺理所應當。

其中自然有司馬槿的緣故,可大多是因這宛若青煙般飄渺無際的修行之道所致。

曆練於塵世,就如一粟飄零在熔爐中,時日久了,曆經風桑,看穿許多,自然會發生改變。如今安伯塵雖止步七十裏琉京,可琉京中殺局連連,奇遇不斷,各色人等,各種境遇,隨著一個半月前安伯塵踏足琉京,便一股腦的蜂擁而來。塵世若為大熔爐,那七十裏琉京便如小熔爐,磨礪著原先憨憨傻傻的安伯塵,以修行執念為利器,飄零在七十裏地的小熔爐中,隻一個半月時間,安伯塵便已脫胎換骨,心中的猶豫和軟弱被焚燒空空,在他淡然的眉宇下,藏著的是一顆漸漸變得堅硬起來的心。

“也不知道紅拂看到司馬房會不會大吃一驚。”

吹散蒙住雙眼的青眼,安伯塵笑了笑,喃喃自語道。

他卻不知,大吃一驚的又豈隻是司馬槿一人,整個司馬門閥都因為他這兩槍而震動,司馬房苦於把柄無法道出是安伯塵所為,司馬門閥知道此事的也隻有司馬槿和驚掉下巴的劉老休。

深吸口氣,安伯塵收斂心意,將包裹中的神龕取出,捧在手心上下打量。

這座龍君神龕隻有巴掌大小,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龕中龍君栩栩如生,像極了玄德洞天那位,安伯塵心知定是司馬槿畫好後命人打造而成。

把玩兩下,安伯塵將神龕塞入懷中,餘光落向包裹,就見還有一封用牛皮密封的信函。

拾起信函,拆開,熟悉的楷字沒入眼簾,安伯塵心頭一暖。

信函中沒有太多的客氣,兩人間也無需繁禮,信裏隻寫著一件事,關於嚴老夫子的生平事跡。

“莫非嚴夫子也是個不露相的高人不成?”

想到老夫子抓住木屐“追殺”自己的情形,安伯塵隻覺好笑,摸了摸信函,足有四五頁,安伯塵心生好奇。

若無要事,司馬槿絕不會如此重視,也罷,反正今晚也睡不著,琉京之局又是死局,索性看一看嚴老夫子年輕時候的豐功偉績。

安伯塵心道,斟滿茶盞,盤膝坐於臥榻,低聲輕念:“嚴夫子一無功名,二無修為,卻是一大福之人。少時家貧,生父早亡,家中隻有三顆果樹,從十歲起,嚴夫子摘果到市集販賣,供養其母。十三歲那年有潑皮醉酒偷摘了果實,嚴夫子大怒與其爭辯,被潑皮反汙,拖去見官,縣官各打三十大板,欲要息事寧人,孰料回轉家中卻其母上吊自盡。嚴夫子疑是潑皮報複所致,苦於告狀無門,遂變賣房舍果樹安葬其母,卻不料果樹下竟藏有黃金十兩。嚴夫子得金後前往鄰縣求學,想要考取功名日後當個好官造福百姓,途中見一婦人為治其夫插標賣子,嚴夫子心生不忍,遂以十兩黃金濟之。路人皆笑其傻,卻是那對母子行騙為生,專坑外鄉人。嚴夫子愁眉不展之時,卻突然出現了個氣宇不凡的中年人,道嚴夫子淳樸有德,是塊璞玉,請他同行。待到一處大府,嚴夫子才知道,那中年人竟是府官,因珍惜嚴夫子的為人,欲供他念府學......”

看完半頁,安伯塵苦笑著搖了搖頭,心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果然是這個理兒,嚴夫子也算好運不斷,總在危急關頭化險為夷。

心中如是想著,安伯塵接著往下念去。

“府學三年,嚴夫子次次歲試奪魁,人皆言其前途無量。孰料供給他的那位府官突遭橫禍,卷入朝爭,被下旨抄家流放到漠北,嚴夫子聽聞後當即舍棄學業,一路隨行那員府官,照顧他的家人,世人皆道嚴八兩有大德。十年後,府官一家受不了漠北的惡劣氣候,陸續死亡,隻有他活了下來。草葬府官一家,嚴夫子無奈之下,隻好打道回府,花了兩年時間,從漠北慢吞吞的走回上京。那年嚴夫子已有二十八歲,而就在那年,匡帝效仿前朝舉賢德,嚴夫子剛回到上京便被稀裏糊塗的選中,幾乎是五花大綁架進宮中去見匡帝。其餘的“賢德”們畏懼龍顏,都畢恭畢敬,唯獨他突然跳了起來,居然當場質問匡帝為何殘害忠良。群臣目瞪口呆,“賢德”們提心吊膽,那位舉薦嚴夫子的官員更是當場嚇昏過去。先帝倒是好脾氣,麵對上竄下跳的嚴夫子,隻是淡淡一笑,隨後問他如何評定官員是好是壞,貪官若是治民,那是好是壞,清官若是治下生亂,那他又算是好官還是壞官。嚴夫子當場語塞,對不上話來,他熟讀《國禮》,可畢竟未經曆過宦場,自然不知如何評定。匡帝轉笑為怒,大斥嚴夫子為腐儒,傳令打入死牢,永不錄用。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匡帝將要處死嚴夫子時,卻不料匡帝仿佛忘了此事,閉口不言嚴夫子。嚴夫子在死牢中足足呆了三年,三年後恰蒙天下大赦,被放了出來,又被送到帝前。匡帝問嚴夫子想通沒有,嚴夫子老實搖頭,氣得匡帝當場抄起墨台砸去,破口大罵腐儒無能,周圍的宮人嚇破了膽,紛紛長跪不起,唯獨嚴夫子昂著頭一聲不吭。匡帝轉怒為笑,指著嚴夫子許久不言,好半天才命人將他驅出皇宮。前腳才出皇宮,後腳便有內侍傳旨,道嚴八兩雖食古不化,卻有清正之氣,雖不授官,卻封他為天下第一夫子,代君宣揚教化,傳播國禮......就這麽著,嚴夫子又稀裏糊塗的坐上馬車,手持帝節,周遊十三諸侯宣揚教化。”

司馬槿筆風詼諧,寫於信函,卻仿佛麵對麵和安伯塵說故事般,想到嚴夫子年輕時候一件件莽事卻都陰差陽錯的化禍為福,安伯塵不由莞爾。

信已念了大半,安伯塵伸了個懶腰,看向昏昏沉沉的夜色,隻覺有些困乏。想要吹滅燭燈小憩會兒,又舍不得司馬槿親筆傳書,揉了揉臉,安伯塵繼續向下看去,一目十行,年過三十的嚴夫子不僅周遊列國,還隨軍去南荒打仗,就在這時,安伯塵目光落到被司馬槿圈起的一段時,陡然一怔。

“嚴夫子隨軍戰於南荒,在後軍講學,誰料敵軍突襲衝散後軍,嚴夫子不知所蹤......軍士尋找無果,正欲放棄,就見一條雙頭蛇從河中鑽出,馱著嚴夫子上岸,軍士皆道嚴夫子感化南荒妖魔,愈發恭敬......”

......

燭燈下,安伯塵滿臉驚詫,許久長籲口氣,倚倒榻背,神色莫名。

“虔婆和離左有關,嚴夫子也得離左相救......難不成嚴夫子也是二妖的盟友?不可能......”

讀罷信函,安伯塵心中生出迷茫,隻覺原本漸漸清晰的思路又糾結在一起。

抬起頭,安伯塵看向天色,距離白天還有早,離臘月初五還剩一天半......不再猶豫,安伯塵盤膝而坐,屏氣凝神,雙目微合,一道烏光自右目鑽出。

出了墨雲樓,一口銜住天雷,安伯塵不作停留,直往龍泉坊而去。到了白狐書院,安伯塵輾轉過假山溪流,不多時進了一座竹舍。竹舍中,嚴夫子四仰八叉的躺著,鼾聲陣陣,沒有半點《國禮》中的托耳側臥的睡禮。

安伯塵苦笑著搖了搖頭,看向嚴夫子雙目間的漩渦,飄飄然鑽入其中。

......

夢入嚴夫子,抬頭看向四下,安伯塵隻覺鼻尖發酸。

漫山遍野的果樹,從安伯塵腳底鋪開,層層疊疊,直向遠處蔓延開去。

即便如今已有百歲高齡,可嚴夫子依舊不忘家中果樹,想到果樹便能想起將他一手拉扯大的母親,嚴夫子真可謂至情至孝之人。

而我又有多久沒回過家了......

鼻尖發酸,林風撲麵而來,安伯塵平複心情,甩開腳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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