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仙朝帝師 作者:今夕何夕 (已完成)

 
li60830 2017-3-11 16:19: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0 104358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00:07
第一百零九章(一)  有如神助收太陰
晚霞垂落長街,紅撲撲一片,無華和張布施騎著馬,興衝衝的趕來。

“安施主,從今往後小僧和穿布鞋的就要跟你做鄰居了。”

跳下馬,無華走到安伯塵身邊喜滋滋的說道,張布施亦是一聲不吭的走了上來。

“兩位兄台不會也是要......”

安伯塵遲疑著道。

張布施微微得意的看了眼安伯塵,隨即皺起眉頭,點了點頭道:“正是,我和無花大師擔心廣平來找麻煩,於是便搬來,也能相互照應。”

“安施主雖然修為未失,可既然想隱瞞,那便不得顯露修為。有小僧和穿布鞋的在這,想來廣平也不敢太放肆。”

無華和尚笑了笑,輕描淡寫插口道。

聞言,安伯塵不經有些感動,相交不過數日便如此上心,明知自己有所隱瞞卻也不追根到底。猶豫片刻,安伯塵道:“我墨雲樓尚空方,不如二位搬來樓裏,也可省下一筆錢。”

張布施難得的麵露喜色,剛想應下,就聽無華低喧佛號道:“阿彌陀佛,安施主無需客氣......你樓中還有女眷,不太方便。”

想到那個不管不顧指著自己鼻子指桑罵槐的少女,張布施一臉苦愁,輕歎口氣,嘟噥著:“無花所言極是,安兄弟,我們就不麻煩了。”

安伯塵又怎猜不到兩人的顧忌,心中微黯,卻也沒道出司馬槿已走。安伯塵雖感激兩人,可他還有許多事要去做,大多見不得光,再者,他也不想把無華和張布施也扯入琉京之局。即便是神師弟子,遇上來自洞天福地的大妖恐怕也凶多吉少。

“如此,明日再相見。”

安伯塵頷首一笑,轉身向墨雲樓走去。

待到安伯塵走入樓中,無華方才搖了搖頭的道:“穿布鞋的,這位安施主藏得還真深。”

“藏得越深,越能帶我們找著隱世神師。”張布施道。

“不過,如此人物,倒也值得相交。”

“也是。”

兩人相視一笑,隨即麵露古怪,同時扭過頭。

琉京之局隻到中盤,兩三月間,殺機引發,到那時,陷入局中者恐怕想脫身也無法。偏偏這兩個異鄉少年認定死理,非得從安伯塵身上找出“神師”的蛛絲馬跡,卻不知他們離這場看不到的殺局漸行漸近。

二人剛想回房,腳步聲傳來,一重一輕,一深一淺,抬頭看去,從樓梯間走下一對少年少女。少年穿著玄黑大褂,而少女則披著一身素白大氅,麵容清麗,盈盈若嬌柳,仿佛一陣風便能將她吹倒。

屏氣凝神,若有所思的盯著黑衣少年,直到他走出客棧,無華方才長舒口氣,全身綻開的毛孔遽然縮回。

“這朱雀街還真是藏龍臥虎。”

耳邊傳來張布施的感慨,無華少有的沒有出言譏諷。

張布施的修為比自己略高一籌,連他都如此說,看來自己並沒看走眼,那對少年少女的修為都已達到地品,氣息深厚,隱約透著神秘。

半裏清冷朱雀街,一下子又多出兩個地品修士,算上穿布鞋的以及安施主家的母老虎,連同自己在內,足有五人,而安施主深藏不露,也夠得上地品資格。放眼大匡,地品修士成千上萬,可三十歲以下的地品千人已算多,不足二十歲的少年天才又有幾人?總之不可能超過百人。

數十萬裏大匡,十三諸侯國,隻在琉京朱雀街便聚滿六人,便連無華也有些難以自禁。

“人已經走遠了,你想找他打架何不早點上。”

張布施看了眼戰意畢露的無華,不耐煩的說道。

收斂戰意,無華俊美如妖的頰邊浮起淺笑:“阿彌陀佛,貧僧從不在女施主麵前動手。”

聞言,張布施不由氣結,心道往後這花花和尚若再想找自己打架,自己索性跑到龍泉坊去,看他還好不好意思當著一眾鶯鶯燕燕的麵和自己宣戰。

看了眼天色,張布施眉宇間掠過一絲烏霾,內隱血光,轉瞬即逝。

“走吧,怪和尚,快入夜了。”

......

“快入夜了。”

墨雲之巔,少年負手而立,喃喃道。

蕭侯不在,李小官也不知去哪鬼混,七層墨雲隻餘安伯塵一人。

晚風從黃昏盡頭落下,拂過風鈴叮鈴作響,輕蕩在耳邊,沒入孤樓深處。

安伯塵雙臂抱圓,十指畫圓,腳尖亦合圓,此謂三圓樁,乃是記載於《鬼影功》中的修煉姿勢。

晚風流淌指間,冰涼中透著幾許輕柔,如同腕上珠鏈,無邊無際的孤獨席卷向安伯塵,他強作鎮定,收斂心意,可越是強求,越是難以做到心平氣和,許許多多的紛擾襲來,一波連著一波,雜亂無章,沒完沒了。

長舒口氣,安伯塵搖了搖頭,索性不再硬撐,任由心意流轉,隨著晚風顛簸搖曳。少時,安伯塵不由自主的閉上雙眼,漸漸的,整個人就仿佛徜徉於*大海中的扁舟,隨波逐流,心意到哪,人就跟著去哪。

這種感覺很是奇妙,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明知身陷琉京,可安伯塵隻覺得天大地大,任憑遨遊。

一張一弛不但是修煉之要,也為行世之法。

有著司馬槿的墨雲樓固然多了不少歡樂和旖旎,卻也在不經意間給安伯塵係上了一條看不見的繩索,牽著他的腳步,牽著他的一舉一動,便連行事風格也潛移默化的改變著。這條繩索很緊,緊得安伯塵難以察覺,一朝鬆開,安伯塵倒有些不知所措。

幸好這一個月來安伯塵已將心性磨礪得柔中帶剛,心誌堅毅,又有種種未成之事亟待解決,這才沒有癱若牆泥。

司馬槿離去,安伯塵固然需要獨自麵對琉京之局,可對他而言未嚐不是某種意義上的解脫。從此往後,無拘無束,海闊憑魚躍,琉京雖淺,醞釀了百年的那潭暗流卻深不可測,安伯塵是龍是蛇,能否一躍衝天全看他自己如何把握。沒了司馬槿的束縛和牽製,從張到馳,心意流轉,難以琢磨,便連安伯塵自己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麽,未來更是充滿無窮盡的可能。

如此意境,佛家曰守禪,道家曰入定,皆是上乘的打坐法門,於空明之中心無旁騖,卻又神遊於虛,心意平和到極致。

縱有一絲牽掛,一縷相思,此時此刻也不會再成為安伯塵的羈絆。

晚風疾快,吹散晚霞,白晝悄然謝幕,夜色驟然而落,天地青冥。

安伯塵三圓而立,任由夜風吹卷衣帶翻飛,長發飄颺,巋然不動。

心意回轉,一點一滴的流回心頭,身似海中偏舟,可海水卻不再起伏跌蕩。

陡然間,安伯塵睜開雙目遙望天野盡頭,看向晝夜交替時分最後一絲混沌。

下腹微顫,一縷先天真息緩緩溢出。

安伯塵立於樓巔,卻看不見四方圍欄殿頂梁柱,隻餘頭頂天穹,腳底大地,置身宏遠天宇,身懷周天小宇,人似橋梁,相連豁達。

晝夜交替胎息生,鴻蒙天宇道何在。

這一瞬,安伯塵心無羈絆,凝神靜氣,無數玄奧從天野之巔滑落,蜂擁而來,化作五光十色的輪渦環繞安伯塵周身。

安伯塵視而不見,全心全意的望向天野盡頭,雙目微合,隻露一線。

隱約間,似乎看到了什麽,卻又空無一物,又或許是心無雜念,因此既看得見,又看不見。

先天之火從神闕穴中湧出,流轉過下丹田,順著周天經絡向上運行。安伯塵心意空明,暗念“急急如律令,太陰速歸位”,與此同時張口吞吐,發出吹、呼、唏、嗬、噓、嘶六音,六音簌簌作響,每響一聲都對應六腑。

彈指刹那間,一心三用,一氣嗬成,沒有半點落差。

六氣訣罷,安伯塵隻覺天地一靜,恍然中,似有什麽在悄然醞釀。

下一刻,莫名的震動從心底泛濫而出,仿若天地平沉,又好似山河粉碎,安伯塵全身劇顫,直直望向天西高處的那輪皎月。

“轟!”

幽暗冰冷的玄氣從月梢垂落,宛如長虹,越過千萬裏長空,越過十萬裏大匡,越過七十裏琉京,垂青向那座孤樓。

安伯塵毫不猶豫的張嘴,一口*含住太陰之氣。

冰涼徹骨的天野之氣湧入口中,初時極冷,凍得安伯塵滿臉鐵青,直到先天之火奮勇而起,迎向太陰之氣,稍減了幾分冰寒。可安伯塵畢竟隻有炎火修為,火勢極弱,縱使耗盡也無法抵禦太陰之氣的冰寒。正在這時,命門穴底傳來汩汩流水聲,俄爾,無形之水奔湧而出,相助先天之火共同抵抗太陰之氣。

水火相聚,卻又無法相融,隻能一頭一尾銜接著,宛若兩條糾纏在一起的魚兒,正合太極圖上的那條陰陽魚。陰陽衍萬物,亦能收萬物,水火化陰陽,流轉而上,抵禦住太陰之寒,將其拖入周天經絡。

《鬼影功》甚難修煉,光是心分三用便讓許多上古修士知難而退,卻因安伯塵困於情解於情,心意空明又得胎息相助,方才功成。而第二個難關則是太陰之氣,為數不多過了第一關的修煉者不知深淺,如同安伯塵般毫無顧忌的吞食太陰之氣,卻不知太陰冰寒,若是凍住經絡穴位,時間長了一身修為付諸東流。幸好水火二勢多次配合,已有默契,合以陰陽,從容化解。

墨雲之巔,少年憑欄而立,身似孤鷹,臨風剔羽。

太陰之氣從遙遠的天宇盡頭垂落人間,沒入少年口中,隱於夜色之下。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00:08
第一百零九章(二)  神仙府裏煉太陰
太陰發動,氣若長河橫亙天宇。

這天宇在大匡之上,卻又何嚐不是各界的天宇。世上修煉門派無數,修士林立,有的傳承凋零,有的傳承暫保,其中自有煉氣一脈。從上古傳承至今的煉氣士們遙望天穹,暗暗吃驚,卻是沒想到除他們以外還有能吞食太陰之氣而不傷之人。

“食氣者在天涯。”

“天涯五界並立,想要找到那人恐需花費不少功夫。”

“有法駕在,頂多百年。”

“如此......老祖宗們傳承下來的功法秘籍少而又少,那修士身懷我脈功法,需得收回。即刻調動十座法駕,開往天涯海角......可惜,和地仙這一戰又得拖延下去。”

大水橫流,足有千百條煙花江寬廣,煉氣士們以氣禦水,衝向岸邊高冠廣袖的修士們。

卻在中途收令而止,悻悻然掉頭而走。

大水中有飛瀑,轉眼後,一條條長龍翱翔而出。這十條長龍雖是龍頭龍爪,卻背插鶴翅,翅寬上百丈,馱著數座山丘,丘陵間築有茅屋,屋中自有煉氣士捧卷而讀,仰天食氣,好不愜意。

上古時候煉氣一脈縱橫天宇,稱雄一時,食氣者神明而壽,並非虛言。

安伯塵機緣巧合得到《鬼影功》殘卷,初涉煉氣一道,卻不知上古時候最強的修煉體係他獨抓兩法,雖都隻是剛剛入門,然而對他來說何嚐不是大造化。造化有利有弊,若無法讓兩法並存,終會走火入魔,輕者修為全失,重者一命嗚呼。可安伯塵若能兩法齊修,尋覓到平衡之道,前途無法估量。

此時此刻,在琉京孤樓之上,兩法還隻是初涉皮毛,安伯塵自然無需擔憂那麽多,何況他於修煉一道上懵懵懂懂,壓根不知他抓於手中的是怎樣的存在。

晝夜交替,轉瞬即逝,安伯塵吃飽了太陰之氣,雙目閉合,紋絲不動。

水火二施攜太陰之氣而走,奔湧上頭頂天靈,地魂出竅,遊入神仙府。

......

水流聲回響不絕,轟轟鳴唱。

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安伯塵睜開雙眼。

神仙府裏歎神仙,距離上一次神遊此間已有好些日子,風姿卓越的水神君和火神君正向他走來,隔著老遠,安伯塵就能看見水神君臉上的嬌嗔。下意識的,另一張麵龐滑過安伯塵眼簾,轉瞬隨風散去。

“安居士,你可是許久沒來了,莫非是把水兒忘了?”

熟稔的挽上安伯塵的胳膊,玉*峰擠來,恍惚間,安伯塵隻覺水神君原本就凹凸有致的身材更添幾分美妙,嫵媚生姿,誘人心動。

“這些日子瑣事纏身,還望兩位包涵。”

笑了笑,安伯塵有意無意向旁邊移開腳步,避過水神君散發幽香的嬌軀。

緊摟著安伯塵的手臂不放,水神君咯咯直笑,打趣道:“水兒是在開玩笑呢,居士莫要當真。水兒還沒恭喜居士吞食天陰之氣,連著水兒也獲益匪淺。”

聞言,安伯塵微微一怔,上下打量起水神君,就見她除了愈發嬌媚動人外,氣息似也比先前深厚了幾分,想來是得益於太陰之氣。

“居士得了煉氣之術,若能經常吞食天陰之氣,交由水兒煉化,修為的增長定會比從前還要快上許多。隻不過......”

說著,水神君看向一旁的火神君。

順著水神君的目光,安伯塵隻見火神君漲紅著臉,猶猶豫豫,支吾不語。

安伯塵心道奇怪,遂問向紅發少年:“火神君可是有話要說?”

聞言,火神君麵露不忿,吞吞吐吐道:“居士可是被水神君美貌所惑,輕忽在下?”

安伯塵一臉古怪,不明所以,就聽水神君咯咯咯直笑。

“你又為何發笑?”

安伯塵更覺奇怪,不解的問道。

好半晌水神君方才止住笑意,看了眼一臉不滿的火神君,附上安伯塵耳邊,柔聲道。

“居士難不成還不知陰陽的道理?舉例來說,男人是陽,女人是陰,需得陰陽交*媾,方能衍生子孫後代。”

水神君極盡誘惑的聲音傳入安伯塵耳中,安伯塵心跳加快,麵紅耳赤,轉爾皺起眉頭。

水神君用男女來比喻陰陽未嚐不可,陰陽於世滿目皆存,她言外之意卻是指的太陰之氣。水火二勢合力固然能夠抵禦太陰之寒,可火為陽,水為陰,想要煉化太陰之氣隻能由水神君來行使,卻把火神君冷落在一旁,難怪他如此憤慨。

看向火神君,安伯塵心頭一動,遲疑道:“難不成,你想要......”

“正是。”

眼見安伯塵反應過來,火神君麵露喜色,急聲道:“還望居士能吸食太陽之氣,兩氣分別煉化,如此才能維持神仙府平衡,煉成功法。”

“火君的意思是,若無太陽之氣便煉不成鬼影功?”安伯塵疑道。

“正是。”火神君點頭。

“可功法中道,隻需吞食太陰之氣即可,並沒提及太陽之氣。”安伯塵心中愈發疑惑。

就在這時,水神君笑著開口道:“功法雖是上綱上線,可也是因人而異。居士所修的是文武火之法,按理說壓根無法修行《鬼影功》。太陰之氣屬陰,武火屬陽,除非火勢堪堪和太陰之氣平衡,否則幾沒可能煉化。幸好還有水兒在,相助居士煉化太陰之氣。可這樣一來,水火二勢再無法維持平衡,神仙府堪憂。隻除非居士再吞食太陽之氣,交由火神君煉化,水火各煉一氣,合以陰陽,方能成就匿形法門。”

一翻話落下,安伯塵似懂非懂,幸好神仙府空明寂靜,怡人心意,細細思索之下,安伯塵漸漸明了。

《鬼影功》是為煉氣士而創建,以體內先天元氣接納天地之氣,先天元氣的道理和先天之火差不離,可又有本質的區別。先天元氣不陰不陽,能夠煉化一切天地之氣,先天之火則為陽,無法煉化太陰之氣,可若讓水神君來修煉,卻會打破體內平衡,後果不堪設想,所以,需得再吞食太陽之氣交由火神君,以便維持平衡。

可這樣一來,豈不是違背了《鬼影功》裏的修煉之法?

“頂尖功法秘籍固然能成就頂尖強者,可頂尖強者之上還有一類無與倫比的修士,不知居士想做哪個?”

就在安伯塵猶豫之際,耳邊傳來水神君動人的聲音。

若有所思的看向水神君,安伯塵開口問道:“頂尖強者之上又是什麽境界?”

嘴角浮起嬌媚的笑意,水神君撥弄青蔥玉指,幽幽道:“非是境界,而是一種說法罷了。頂尖之上,再無可上,自然是無上強者了。居士可想知道兩者間的區別?”

“願聞其詳。”安伯塵點頭道。

“修煉頂尖功法,若無意外,成就頂尖強者當為水到渠成之事。可若想成就無上強者,則需不拘一格,不被陳規定律所約束,尋覓自己的道路。”

說著說著,水神君似覺有些失言,哂笑一聲,走到安伯塵身邊挽上胳膊:“總而言之,大道無形,全在各人造化。無論居士信與不信,事到如今也隻能一試。”

看了眼緊貼自己的美嬌*娘,安伯塵不動聲色,心底卻思量開來。水神君知道的事似乎很多很多,遠超木愣的火神君,而且先前對於自己神遊神仙府也有所隱瞞......罷了罷了,還是專心對付眼前之事,至少目前看來她對自己還是極為盡心。

不拘一格,不屈服陳規定律......

看向遠處的青山飛瀑,峭壁大淵,安伯塵會心的一笑。

從那夜逃出王馨兒的魔掌,回返琉京開始,自己似乎有意無意跳出了那些約定俗成。執掌墨雲,完敗世家子,受封士子......或許修行之道和行世之道也能相通,跳出繁文縟節,條條框框,或許真能得到好運氣也說不定。

“也罷,就如你所言,等今夜過去,白晝到來之際,我再吞食太陽之氣,權當一試。”

安伯塵撇開水神君柔若無骨的玉臂,輕鬆的說道。

“合當如此,居士已吸食過太陰之氣,再吸食太陽之氣定然事半功倍。水兒這就煉化太陰之氣,居士且歇息片刻。”

眼見安伯塵接納了自己的建議,水神君麵露喜色,輕快的轉過身,不無得意的朝向悶悶不樂的火神君眨了眨眼,隨即飛入大淵,裹挾沉於淵底的太陰之氣奔流而上。

安伯塵放眼望去,微微皺眉。

就見眼前的山河呈現漩渦狀,水神君禦水而飛,兩輪之後,方才進入原先的周天經絡。

一瞬間的茫然後,安伯塵反應過來,周天經絡之所以變成輪渦狀,卻因那夜自己布局而隱前,令水火二君開辟出兩重輪渦。一來混淆視聽,讓眾人以為他修為全失,二來則是為了修煉秘術。

可眼下,隻餘空蕩蕩的兩重輪渦,那個答應教自己秘術的少女已不見。

她應當不會再回來了,這個時候也不知道在哪修煉著仙家秘籍。魏國?秦國?齊國?抑或更遙遠的地方......

“在這呆上三個月,煉化太陰之氣,說不定可以不再那麽想她。”

安伯塵低聲說道,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微帶苦澀。

他卻不知,有時候刻意去忘記一個人,反而適得其反。

忘的越久,想的自然也越久,於是乎,越發刻骨銘心。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00:09
第一百零九章(三)  兵戈起於西
煉化太陰之氣需三百六十五周天,為期三月。

三個月的時間對於安伯塵來說很是漫長,讓他沒日沒夜的發呆幹等顯然不可能,於是乎,第一個月安伯塵拚了命的練槍,每日出槍七千次,閑時打坐感悟。

安伯塵最早接觸的便是槍道,卻因國公府中至今不知所蹤的虎牙少年,從此結緣。從人借槍勢小成到如今的人借槍勢大成,又經神仙府一月苦練,安伯塵倒是琢磨出一招槍技。

這招雷霆嘯源於那日龍宮前對戰敖霸時的最後一刺,人借槍勢騰身飛起,水火二勢旋轉而升,形成螺旋之力,再借地魂聚雷法,出槍迅猛若雷霆。

這一槍算是安伯塵平生所創第一招,雖有東拚西湊之嫌,可安伯塵自己還是頗為得意。往後一個月,安伯塵全心全意練習這招雷霆嘯,每日出槍一千三百餘次,一個月下來,將近四萬槍的練習不知覺間令他的槍道又提高了數籌。

到了第三個月再練槍道免不了有些乏味枯燥,安伯塵將無邪插於身旁,臨崖盤坐,靜心吞吐。水神君心知安伯塵是要開始修煉水火元氣,於是分出一道長河繞著府中山河流轉開來,火神君亦攜先天之火流轉周天。

和現實中不同,在神仙府裏修煉元氣,無需安伯塵心意操控,水火二君自能代勞。這一下,安伯塵又有些無所事事起來,心意空靈,安伯塵不由琢磨起他的修行之道來。

琉京一月所獲頗多,文武火修煉之法雖剛開始,可已如日中天,有了神仙府裏兩位神君,安伯塵篤定他若全心全意修煉起來,定會比別人快上許多。除了武火外,第二個極為關鍵的神通便是神遊,無論神遊神仙府,還是披夜神遊都是地魂所致,神遊於夜時還能入夢,看似雞肋,可此中妙處頗多,唯獨入夢之人才能領悟。因此,這地魂是除了武火外,第二個亟需修煉的神通,可除了吞食天雷外,安伯塵暫時還未發現其他的修煉地魂之法。緊接著便是槍道,槍道為道技,想比道法和秘術外,似有不如,可現如今安伯塵既已踏上槍道,哪還有放棄一說。最後則是《鬼影功》,這上古奇功的效果比安伯塵想象中還要好上幾分,且不談最終是否能成就匿形法門,光是吞食天野之氣便令體內無形之水受益匪淺,想來修為也會因此提升。除了上述四等外,安伯塵還曾修煉過一招道法,以及尚未開始修煉的秘術。兩者擇其一,安伯塵猶豫著將道法拋下,相比秘術,道法毫無優勢,而秘術說白了乃是瞬發的道法,無需念長咒捏手印即可發出,令安伯塵神往不已。

以上五道,四道正在路上,文武火修行之法為總綱,地魂、槍道以及鬼影功為其下神通、道技和功法,依仗武火而行。秘術則是來日方長,安伯塵有心修煉,卻也不急於一時。

“似乎還缺了什麽。”

望向奔湧回蕩在山峽的大水,安伯塵目光閃爍,若有所思道,片刻後,他眼前一亮:“還有胎息。”

胎息之法從開始的時靈時不靈,到如今晝夜交替時分便能采擷,安伯塵已有所悟。胎息的神奇之處頗多,既能使六根清淨、心意平和,進入玄而又玄的奇妙心境,還可相助地魂神遊神仙府,除此以外,更能讓安伯塵看到隱於天地日月星辰間的諸般玄奧,極難奪下,可偶而妙手得之,如那雷霆奧妙,足以令安伯塵脫胎換骨,化繭成蝶。

胎息是呼吸之法,卻也算一種心境,如那幾位神師所言隨著修行的增長而提升,無法修煉,強求不得。雖然如此,可它所帶來的好處卻非同小可,無論武火、地魂、槍道還是鬼影功都和它關係匪淺,正因修煉時安伯塵借助胎息,方才有所成。因此,這胎息雖不屬於任何神通、法門,卻在安伯塵修行之道上占據極為重要的地位。

盤坐山崖飛水前,安伯塵初步總結了他一月來的所學,以文武火修行之法為總綱,地魂神遊、槍道、鬼影功並行,胎息之法為輔助,等琉京之局破解後再去尋覓秘術的修行之法。

安伯塵隻是為了理清頭緒,以便日後修行起來更便利,卻在有意無意間完成了他生平第一次道法匯總,雖未能融會貫通,也未生出新的感悟,可若養成這個習慣,對他往後的修行道路大有裨益。

漫長的三個月就這樣過去,安伯塵抬頭看去,水火二君施施然走來。不提火神君,單看水神君,安伯塵隱隱發覺她的氣息又深厚了幾分。

看來這一番修煉對她而言卻是大補了一場,安伯塵心中道,就見水神君笑吟吟走了上來,嬌聲道:“水兒已將太陰之氣煉化了三萬六千五百周天,隻等火君再煉化太陽之氣便能功成。”

聞言,安伯塵不經搖頭苦笑。

功法上說隻需煉化三百六十五周天即可,這水神君卻足足多了百倍,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轉頭看向崖下飛水,安伯塵微微躊躇,香風襲來,耳邊響起女子的竊竊私語。

“居士,該回去了。”

心頭一緊,安伯塵猛地回過身,卻將水神君抱了個滿懷。

吃驚的看向安伯塵,水神君麵露羞紅,垂首道:“居士,你這是何意。”

訕訕地鬆開手,安伯塵窘迫道:“這次不用你推,我自己跳。”

話音落下,火神君一臉古怪,水神君先是一愣,隨後笑得花枝亂顫。

無奈的搖了搖頭,安伯塵深吸口氣,閉目跳落深淵......

......

墨雲樓中,少年緩緩睜開雙眼。

神仙府中三個月,放在現實裏也不過四分之一個時辰。可對於安伯塵來說,第一次在神仙府中呆這麽久,片刻夢醒,難免有些恍然若失。

月高懸,星光璨,夜白如晝。

晚風吹拂,安伯塵踱步於樓閣上,感受著體內歡快流淌的無形之水,不由蠢蠢欲動起來。安伯塵自然不是對那嬌媚可人的水神君動心,令他猶豫不決的卻是鬼影功,按照功法上的記載,煉化太陰之氣三百六十五周天後便能行法,眼下足足煉化了三萬六千五百周天,安伯塵清晰的感覺到無形之水比之從前多出幾分不同,且強壯了數籌,此時合當行法。

深吸口氣,安伯塵抬頭望明月,過了半晌,終於下定決心。

既然大道無形,那她水神君所言也不定悉數正確,不如嚐試一下,即便失敗也無傷大雅。

心意一動,安伯塵運轉無形之水,手依照功法圖手捏鬼影印,口中念念有詞:“急急如律令,鬼影去如疾......咄!”

咒語吐出,安伯塵隻覺耳邊“嗡”地一響,眸波蕩開,抬眼望去,天地旋轉,星月倒垂,周遭的一切都變得不同起來。難以名狀的玄妙感覺縈繞心頭,彈指刹那後,安伯塵就見周身蕩開一圈圈清冷的漣漪,似水波流淌,卻又無聲無息。

“這便是上古奇功嗎?”

安伯塵心跳加快,滿臉激動。誰料行法到中途,刺骨的寒意從五髒六腑間散發出來,遊走經絡穴位,竟將攜著太陰之氣的無形之水結結實實冰凍住。

安伯塵打了個哆嗦,放眼看去,宛如漣漪的水波瞬間凍結成冰,轉眼後撲棱棱的碎裂,消散一空。安伯塵哪敢繼續行功,急忙收勢,暗暗歎息。

“果然,陰盛陽衰難以行功,需得借助太陽之氣才能功成。希望到那時不要再出岔子才好。”

夜深人靜,萬家燈火滅,隻餘舊唐古道邊的望君湖以及龍泉坊裏的煙花巷燈火燦爛,依舊歌舞升平。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下意識的,安伯塵念叨起那日帶著司馬槿前去夜來香尋找九辰君時,司馬槿所念的詩句。他也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那首詩,或許因為琉國地處江南,太平久了不思進取的緣故,又或許因為神仙夢醒,回返現實,可那絲玄而又玄的感覺猶存少許,仰望天頭,安伯塵隱約察覺到些什麽。

安伯塵並不知道,他所察覺到的是一縷兵戈之氣,隱於月華之下,朦朧無形,也隻有無華這等精通望氣之人才能看到。卻因安伯塵吞食了太陰之氣,驅散了一縷月霾,又是剛從神仙府歸返,雖然恍惚可心意通達,方才有所察覺。

大匡之西有三國,一曰陳,一曰平,一曰齊,陳國衰敗,平國自古弱勢,唯獨齊國一家獨大,隱隱為三國之首。這兵戈之氣正是從齊國而發,非是齊國君起兵造反,而是國中生叛。匡帝喜玩樂,好鬥蛐蛐,可蛐蛐需要竹筒為鬥場,尋常竹筒自然入不了匡帝法眼,唯獨齊國西江邊所產的水竹為上品中的上品,用來製作蛐籠蛐筒既能保持新鮮,幹而不燥、濕而不腥,還能挑逗起蛐蛐的戰意。於是乎,匡帝便令齊國君將水竹作為貢品,歲歲進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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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李小官的奇遇
初時還罷,江邊的竹子雖好看,可也不能當吃食,齊國人並沒太在意。卻不料今年秋雨驟疾,西江竟然發了洪水,衝過江堤,齊西受災之地何止百裏,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民間有人道,發洪水有兩因,一來匡帝無德,齊君非但不討反而服服帖帖,因此降災於齊,二者,堤岸之所以不穩,乃是水竹砍伐過度所致,無木守土,土不穩,難以克水。

齊人聞之大怒,有捕魚者姓何,為齊國國姓,與眾人道其祖上乃是齊君三代旁支,一呼百應,召集近萬食江者乘舟占江,擾亂西江一帶的府縣。官兵若來則退,官兵不來則攻,進退有度,又劫富濟貧,甚得民心。

齊國在西,琉國在南,兩地相距何止萬裏,齊國就算國破君亡也礙不著琉國什麽事,頂多假惺惺的派出幾個不大不小的官員隨大流聲討叛賊。琉君無憂,百姓無憂,安伯塵亦是平心靜氣,盤坐樓閣高處,等待著白晝到來。

月兒漸漸變得黯淡,夜幕退落,天色青檬,雞鳴聲又不知道從哪裏響起。

高樓上,安伯塵猛睜開雙眼,放眼望去,就見那絲青檬中隱隱露出道縫隙,一半漆黑模糊,一半泛白明澈。從前安伯塵隻道傍晚時分是唯一的晝夜交替之時,全然忘了他第一次感悟胎息是在拂曉拉開的清晨。

深吸口氣,而後屏氣凝神,下腹輕輕顫動,安伯塵淡淡一笑,此時此刻,他又清晰的感覺到從臍心鑽出的先天真息。

天空掛上一圈魚肚白,晨曦落下,安伯塵驀然抬首遙視向遠處剛剛升起的白日。

一天之中有兩次晝夜交替,一個為陰弱陽盛,另一個則是陰盛陽衰,兩時雖同為晝夜判別,可陰陽之中的意境卻截然不同。之前安伯塵隻在傍晚時胎息悟到,沒有對比自然察覺不出,眼下卻是六個時辰內連續兩次抓住晝夜交替之際,胎息悟道。比之昨日傍晚,安伯塵隱隱覺得此時天地間的玄奧生機勃勃,細細品味,仿佛一段段輕舞的樂曲,令人心怡。而昨日傍晚那一回,此時想來,安伯塵竟覺得彼時的天地玄奧肅殺冰冷,隱約帶著幾分死氣。

陰去陽生,以辨生機。陽去陰生,化作死機。

安伯塵心生明悟,陽為生,陰為死,陰陽間的交替一日兩瞬,卻各有奧妙。

雖有所感悟,可事分輕重緩急,安伯塵苦熬了一夜,隻為抓住陰陽交替之際吞食太陽之氣。

起身,安伯塵三圓而立心無羈絆,凝神靜氣。頃刻間,無數玄奧從天野之巔滑落,蜂擁而來,流轉於安伯塵周身。

安伯塵絲毫不理會,全心全意的望向天野盡頭,雙目微合,隻露一線。

天地青檬,昏暗卻又發白,而在那輪蒼白的火球間,似有什麽在翻滾著。

先天之火從神闕穴中湧出,流轉過下丹田,順著周天經絡向上運行。安伯塵心意空明,暗念“急急如律令,太陽速歸位”,與此同時張口吞吐,發出吹、呼、唏、嗬、噓、嘶六音,六音簌簌作響,每響一聲都對應六腑。

一心三用,一氣嗬成,沒有半點落差。

安伯塵隻覺天地一靜,天之盡頭,白日高處,似有著什麽在悄然醞釀。和昨晚吞食太陰之氣時一般,下一刻,安伯塵心頭劇震,天地平沉,山河粉碎的古怪感覺再度浮現。

安伯塵麵露喜色,此前他並不確定換一下口訣是否就能召喚來太陽之氣,眼下已然篤定無虞。

大道無形,唯有變通方能解大道。

安伯塵深吸口氣,撫平心意,隻覺一道肉眼難見的長氣從遠處那輪白日上垂落,跨越百萬裏天穹,數十萬裏河山,落向墨雲樓。安伯塵張嘴,毫不猶豫的含住太陽之氣。初入口中隻感覺溫潤柔滑,脾肺通暢,暖洋洋一片,可漸漸的,隨著太白日升高,色澤變紅,太陽之氣也變得熾熱起來,灼燙難咽。幸好有無形之水裹挾太陰之氣而上,將太陽之氣引渡入下丹田,而後先天之火趁勢卷起太陽之氣,流轉於周天經絡,無形之水也沒閑著,小心翼翼的輔佐著炎火,以防太陽之氣太過凶猛。

一切妥當,安伯塵盤膝而坐,張口吞食太陽之氣,腹部上下起伏。

不如再進一趟神仙府。

左右無事,安伯塵心中暗道,趁著水火二勢都升至頭頂天靈穴時,催動地魂,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等了許久都未能進入神仙府。

睜開雙眼,安伯塵皺眉思索。

胎息悟道早晚都行,可神遊神仙府隻能於傍晚,這又是為何......莫非因為地魂隻能神遊於夜的緣故?倘若往後天地命三魂合一,修成神魂,是否可以晝夜並行?

罷了罷了,以後的事現在想它作甚。

搖了搖頭,安伯塵放鬆心意,微合雙目,全心全意吞食起太陽之氣。

......

“我說蕭老頭,你天天吃這湯包也不膩味?”

拾階而上,李小官瞅了眼身旁的蕭侯,一臉古怪道。

“有些習慣你突然養成了,一輩子也改不了......罷了,和你講你也不懂。”

提著籠湯包,蕭侯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說道。

李小官麵露不忿,嚷嚷道:“怎地,俺怎麽就不懂了?”

瞥了眼穿得“花枝招展”的小胖子,蕭侯無奈地搖了搖頭:“別說伯塵,就是平子和阿福也比你努力,老夫交代他們的活計都做得妥妥當當。而你......不提也罷。”

李小官剛想爭辯,目光落向閣台上的安伯塵,陡然一怔,轉眼後便要叫喚,卻被蕭侯拉住:“噤聲。”

“蕭老頭,伯塵在做什麽?”

李小官好奇的問道,就見蕭侯麵露深思,許久才道:“不要打擾伯塵,伯塵是在想一件重要的事情。”

蕭侯怎看不出安伯塵是在修煉,可卻不想和李小官說明,若是說了,眼前這個小胖子定會激動上半天,大聲叫嚷拉著他問東問西,到時定會打斷安伯塵的修行。

看向安伯塵,蕭侯目光閃爍。

原本他以為司馬槿不辭而別,安伯塵就算不會一蹶不振,也會消沉個兩三天。卻沒想到他居然依舊勤奮修行,床榻整潔,顯然一宿沒睡,如此通宵達旦的修煉,兼之他才智非凡,終會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隻可惜,離公子心意不明,琉京這一局,也不知到終了會是怎樣一番結局。

自從歸降離公子後,蕭侯早已丟了從前的銳氣,前些日子攜錢財出逃未果,更令他心慌意亂。從風華一時的禍國大梟,到墨雲樓中碌碌無為的老管家,此中苦楚也隻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的他隻擔心一件事,離公子大局落下,安伯塵又如何自處。

蕭侯不敢去揣摩離公子的意圖,因為他知道對局是會上癮,隨後一發不可收拾。麵對離公子,他除了一敗塗地再無其它下場,更何況離公子的意圖又豈是那麽容易便能猜出的。

深吸口氣,蕭侯複雜的看向安伯塵,半晌,嘴角浮起苦澀,搖了搖頭,轉身下樓。

“小官,你就在這守著伯塵。切記,不要打擾,也別讓旁人打擾。”

看了眼蕭侯的背影,李小官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隨後躡手躡腳的向安伯塵走去。拖來張矮墩,李小官一屁股坐下,拖著下巴打量起凝神閉門的安伯塵。

也不知安娃子究竟在琢磨什麽......

李小官若有所思,轉眼後甩了甩腦袋,驅散走那些煩躁的念頭。

在琉京呆了大半個月,李小官表麵看上去沒心沒肺,整日嘻嘻哈哈,可實際上,他卻煩惱得緊。安娃子隱隱已成為自個這群人的頭頭,即便管理墨雲樓剩下生意的蕭老頭凡事也會找他商量,而平子和阿福則被蕭老頭喚入鋪子裏做活計,也算如魚得水。唯獨自己,整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閑。

重回琉京穿著上好的袍子在琉京裏亂逛,初時李小官很是新鮮,意氣風發,可時間久了自然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李小官何嚐不想找些事做,然而,凡事到他手上都會搞砸,他似乎天生就適合做那等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隻可惜時運不濟,老天讓他出生在小村子裏的地主家,連個小官人都做不成。

“煩,煩,真他娘的煩!”

李小官心情鬱悶,滿臉萎靡,茫然的看向遠處。

晨光落下,順著太陽之氣灑滿青衫少年周身,卻因太陽剛猛,安伯塵吞食有限,不經意間分出一縷落向李小官。奇怪的是,李小官並沒被剛猛的太陽之氣所傷,相反,他隻覺全身上下突然沐浴在一片懶洋洋的暖意中,眼皮沉重,昏昏欲睡,不多時竟打起鼾來。

此時蕭侯若是在場,定會大吃一驚。樓閣高處,坐在安伯塵身旁的小胖子身上正散發著刺眼的金光,仿佛鍍上一層金子般。

所有人都在忙碌,為了生存和前途奔波,李小官自然而然被忽視。便連安伯塵也忘了,那日從《大匡神怪談》中飄出的信箋上,並非隻寫著他一個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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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水火二術
吃了三年多水元丹,安伯塵一朝收服無形之水,成就水火二勢。而李小官也糊裏糊塗的吃了三年的金元丹,無形之金早已深植命門穴,先前未曾有所異動,卻在今日受太陽之氣的灼燒,再按耐不住。

太陽之氣為未至陽至剛的天野之氣,天上地下,再無能及者。縱是無形之金也經不住太陽之氣的威逼,躥出命門,遊走於李小官周天經絡間。按理說,李小官“嬌滴滴”的身子骨甚難承受無形之金的肆虐,可他竟愜意的睡了過去,其中道理也簡單。五行中金火雖不相幹,可自古便有真金不怕火煉一說,鍛造金鐵之物需得用火,而太陽之氣灼熱遠超凡火,卷起藏在李小官神闕穴中的先天之火,灼燒著無形之金,相得益彰,李小官想不舒服也不成。

太陽之氣裹挾著先天之火,灼燒無形之金,漸漸的,無形之金融化開來,變成金液流轉於李小官經絡穴位間,亦將他一身筋骨鍛煉了一番。

然而,就在無形之金化作金液後,異變生出。先天之火漸漸變黯,轉瞬熄滅,不存一絲,剩餘的太陽之氣尋不著先天之火,索性一股腦鑽入金液中,隨著金液流轉周天。

在大匡先天之火乃是修行一道的根基,沒了先天之火,即便根骨再好也無法踏足修行之道。可李小官先天之火熄滅,金液反而趁機占據神闕穴,從神闕穴遊出,順著任脈而行,再由督脈進入命門,猛地一衝,打通命門、神闕兩穴,亦將任督二脈打通。一番機緣巧合下,無形之金化作金液,將先天之火取而代之,遊走周天經絡,三百六十五圈後,金液儼然比先前粗壯了半籌,生出一絲淡淡的元氣。

能在睡夢中糊裏糊塗的得悟修煉法門,普天之下,恐怕也就李小官一人。

正在這時,安伯塵緩緩睜開雙眼,眸光閃爍,紅白流轉,卻是無形之水和先天之火分得太陰太陽兩氣,其勢大作,飛流於周天經絡中,就連安伯塵也難以壓製。

太陽之氣被先天之火煉化,安伯塵心情舒暢,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轉瞬眉頭皺起。

“兩氣並存,分別被無形之水和先天之火煉化,想要施法又該行哪一氣?”

“......不如都試一遍,先試太陰。”

打定主意,安伯塵平心靜氣,運轉無形之水,手捏鬼影法印,口中念念有詞:“急急如律令,鬼影去無蹤......咄!”

咒語吐出,依舊是“嗡”地一響,安伯塵抬眼望去,天地旋轉,明日倒垂,周遭一切宛若浮光掠影瞬間滑過眼簾,可他依舊停於原地。心情莫名,彈指刹那後,安伯塵就見周身蕩開一圈圈清冷的漣漪,似水波流淌,卻又無聲無息,就和昨夜一般。

刹那後,漣漪朝他蕩來,將安伯塵包裹。

這一瞬安伯塵隻覺自己似乎和那圈漣漪融為一體,冰涼刺骨的感覺湧上心頭,心意一動,整個人就仿佛流水掠過,悄無聲息,輕靈無風。

“莫非我變成了流水?”

安伯塵心頭一驚,隨即麵露深思,卻是想到了《鬼影功》中所言的法相。

想要匿藏身形,需讓他人肉眼難以看見,可到第二篇才是隱身術,因此第一篇中的匿形法門需得借助法相。若是煉氣士修煉《鬼影功》,所生出的法相自然是看不見的氣流,可安伯塵借助無形止水煉化太陰之氣,得到的法相也隻能是看不見的水流。

雖然肉眼看不見,可安伯塵化身無形之水卻依舊會在廳堂內留下一絲淡淡的水痕。

“有趣有趣,竟然變成了流水。”

安伯塵心中歡喜,少年心性生出,不由在廳堂間來回行法,直到太陽漸升,灼燒得他全身不適方才止住,收斂功法,變回原形。

“這水行術看來適合在夜間使用.......”

站在閣欄前,望向天頭烈日,安伯塵興致盎然,全然未曾察覺身後“金燦燦”的李小官。

深吸口氣,安伯塵運行起先天之火,手捏印法,口中念念有詞:“急急如律令,鬼影去無蹤......咄!”

“嗡”的一聲,一模一樣的感覺生出,然而這一次,盤旋於安伯塵周遭的不再是水波漣漪,而是一簇簇晶瑩剔透的火苗。轉眼後,火苗飛竄向安伯塵,將他包裹其中,漸漸的,安伯塵化作一簇肉眼難辨的白火,虛浮在半空,搖晃閃爍。

“果然,運轉太陽之氣會變成虛火。就叫它火行術吧。”

安伯塵喜滋滋道,烈日正盛,迎著太陽,安伯塵隻覺遍體舒暢,仿佛太陽愈烈,他的精力也愈旺盛。

施展火行術,安伯塵輕靈的飛竄於樓內,也是悄無聲息,無影無蹤,隻不過所到之處都會留下淡淡的黑痕,需得仔細看才能發覺。

花了一天一夜練習《鬼影功》,吞食太陰太陽二氣,此時安伯塵終於初步完成第一篇匿形法門的修煉,共得兩法,一曰水行,於夜間使用避人耳目,另曰火行,於白晝施展無影無蹤。

從此往後,安伯塵潛行琉京再無人能發覺,既能避開左相和離公子的耳目,又可繼續隱藏修為,距離尋找龍女,除妖破局更近了一步。

心情大好,安伯塵收功,臉上的笑意還未綻開,就看到了一旁涎著口水蒙頭大睡的李小官。

“奇怪,小官什麽時候來的。”

安伯塵自言自語道,未等近前,陡然一怔。目光所及,就見李小官全身上下籠罩在一片細密的金光中,身上竟隱隱散發著微弱的元氣。安伯塵雖無法像司馬槿那樣識辨元氣深淺、修為高低,可李小官剛剛煉化金液,修為尚淺,他身上的元氣自然瞞不過安伯塵。

“小官也修煉了?”

安伯塵一臉古怪,心生好奇。

漸漸的,安伯塵眉頭皺起,李小官身上那圈金光殊為異常,安伯塵隱隱感覺到,那定非先天之火所造成。轉念一想,安伯塵恍然大悟,眉頭舒展開。

“金......是了,李小官服食過三年金元丹。可是......”

即便猜到李小官的異狀是和三年服丹有關,可安伯塵仍舊百思不得其解,他能煉化無形之水全因一番誤打誤撞,可李小官隻是睡了一覺便煉化無形之金?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安伯塵踏足修行之道不過一個月,進度雖快,可對修行中的許多道理都一知半解,自然無法搞懂在李小官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心情亦是喜憂參半。喜的是李小官若能修煉,不枉他追尋自己來到琉京,往後一同修行,也能減去幾分孤單。憂的則是太過匪夷所思,若他自己尚不知道,那該告訴他,還是瞞著他?

李小官生性閑散莽撞,又喜歡多嘴,萬一告訴了他,誰知他會不會欣喜若狂,一蹦三尺高,瘋了般的大聲宣揚,唯恐別人不知。到那時,被離左二人得知,既會對自己生疑,還會給李小官引來殺生之禍。

安伯塵已是變數,李小官若再成為變數,無論離公子還是左相恐怕都會坐不住。

可若不告訴他,向他隱瞞此事,安伯塵卻生怕耽誤了他的修行,拖久了誰知會發生什麽變故。

總而言之,安伯塵左右為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漸漸的,縈繞李小官周身的金光隱沒皮下,抽了抽鼻子,李小官猛地向前一載,隨後起身揉了揉頭,睜開惺忪的雙眼道。

“奇怪了,我怎麽突然睡著了。”

抬起頭,就見安伯塵一臉嚴肅的盯著自己,李小官嚇了一跳,隨即拍了拍胸脯:“伯塵,你終於想完事了。”

剛一說完,熟料安伯塵竟疾步走上來,對著自己滿身肥肉一陣亂摸,李小官愣在當場,漸漸的,腿肚子打軟,臉上時青時白。

好半天,李小官方才漲紅著臉,吞吞吐吐,略帶羞澀道:“安娃子,這樣不好......紅拂雖然走了,你也不能自暴自棄。張掌櫃家的女兒美得像朵花似的,大不了我讓給你好了。”

安伯塵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哭笑不得道:“小官你想多了。我隻是擔心你身體有所不適罷了。”

“小官我好得很,不過睡了一覺而已。”

“那你有沒有做過什麽怪夢,比如夢見自己來到仙境一樣的地方,遇到神仙一樣的人物?”

安伯塵緊追不舍問道。

聞言,李小官頭搖得好似撥浪鼓一般,越看安伯塵越覺古怪,那個荒唐的念頭一經生出,再難收回。

安娃子從前可不會這樣啊,對小官我噓寒問暖,連睡個覺也要打聽上半天......糟糕,莫非真是因為紅拂走了,他才變得這樣,難怪他在白狐書院老是和那個小白臉和尚眉來眼去。不行,我得給他找個伴兒,張掌櫃家女兒著實不錯......

憂心忡忡的看著安伯塵,就在這一刻,李小官發下了他這一生中最偉大的誓言——安娃子一日沒找到婆娘,自己便一日不娶。

幽怨的看了安伯塵一眼,李小官猛地一跺腳,轉身向樓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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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書院風波起
“沒發現神仙府,也沒受傷......小官他是怎麽做到的?”

墨雲樓中,少年皺眉苦思,卻又百思不得其解,許久搖了搖頭:“罷了,看來小官也是有大運道的人。這樣也好。”

看向陽光明媚的午後冷街,安伯塵笑了笑,正在這時,他陡然想起了什麽,笑意凝固,滿臉呆滯。

“糟糕,今天又沒去書院,嚴夫子那邊.......”

想到昨日的信誓旦旦,安伯塵滿臉通紅,頭皮發麻,一溜煙的躥下樓,躍上馬背向白狐書院奔去。

......

楊柳岸和風徐徐,假山深處書聲郎朗,竹樓四層,甲等學舍的二十來名學子愁眉苦臉的誦讀著《國禮》。這《國禮》是大匡立朝初年匡帝召集各國大儒統編而成的,分為四冊,《君》、《國》、《士》、《家》,每一冊多則兩百餘篇,少則七八十篇,每篇亦有十來章,其中內容可想而知,無外乎忠君報國禮士齊家雲雲。本為匡帝宣揚教化之舉,卻因《國禮》由各諸侯國飽學之士統編,即便是教化之言,可也囊括天文地理、三教九流,備受曆代文人學者推崇,引為當世經典。

是以,民間有歌謠,腹藏國禮七百篇,登閣拜相指日待。

話雖如此,可在座諸人大多生來貴胄,又入學甲等學舍,就算不習《國禮》將來也能出入紫羅,韜略君前。從大早開始,直到現在,嚴夫子都沒授學,隻是麵無表情道,今日讀國禮,眾學子搖頭晃腦,口幹舌燥,心中忿忿。所恨的卻非嚴夫子,而是引得嚴夫子大發雷霆的那人。

嘴上雖沒說話,可在座學子們誰看不出嚴夫子一臉濃重似乎轉眼便要掉落的陰霾,他也在捧卷而讀,可更像是在用書卷遮掩他難看至極的臉色。透過書卷看去,都能看到嚴老夫子那雙微微顫抖的手,每每好似想到了什麽,嚴老夫子的手總會忍不住打個哆嗦,隨後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也是,三番兩次被學生無故逃課,連個招呼也不打,即便德高望重、門生遍江南、譽滿天下的嚴老夫子也難以鎮定,更何況,嚴老夫子年輕時候可是隨軍南下殺過南蠻的壯士,如今雖已年過百歲,卻非是什麽好脾氣。

馬文長偷眼看向嚴老夫子,想起那個不知身在何方小仆僮,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而在他後排,無華麵露無奈,瞥了眼一旁的張布施,小聲道:“穿布鞋的,早說了讓你去喊伯塵,你跑哪去了?”

張布施苦巴著臉,卻絲毫不讓的瞪向張布施:“說好了是你喊,反倒賴我頭上了,你這死.......”

“禿驢”二字被張布施硬生生收了回頭,無華頭戴錦帽,正是不想被同窗們發現他僧人的身份,以免引人猜測,張布施早答應過無華,此時雖忿忿,卻也及時收口。

學舍裏鴉雀無聲,兩人雖在低語,可也逃不過嚴老夫子的耳朵。

凶橫的目光從書卷後射來,狠狠地瞪向兩人,無華和張布施臉色一僵,隻得止住竊竊私語,有模有樣的搖頭晃腦念起《國禮》來。

縱是神師傳人,遇上這個隻認死理,罵也不得,打也不行的老夫子,也得乖乖的去念書。

學舍中二十來人,恐怕也隻有馬文長、無華和張布施三人不恨安伯塵。其他人連同老夫子在內,都恨得咬牙切齒,唯獨那個臨窗而坐的黑衣少年嘴角揚起,俊朗的臉上浮出玩味的笑意。

養傷養了那麽久,再不出麵,恐怕這京裏人都以為我怕了你。

想到將自己這個琉京最風光的貴公子打落塵埃的少年,厲霖眼中閃過濃濃的恨意。

即便夜戰墨雲樓,安伯塵被他的“仇家”打成重傷,修為全失,厲霖仍未解氣。隻要安伯塵多在琉京一日,他便如石在履,如刺在背,寢食難安,每每想起總會恨得全身發抖。說老實話,此前的厲霖絕沒如此陰沉,和馬文長一樣風度翩翩,全因三番兩次敗在安伯塵槍下,更是在禦前完敗,當著琉京所有人的麵被打成重傷,雖苟得性命,可對他來說卻是生不如死。

原本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一朝被區區佃戶兒子踩在腳底,蒙在那層遮羞布下的世家子本性再難以遏製的爆發出來。安伯塵若不死,他厲霖便一天難安。

以他厲霖的身份想要弄死一個小仆僮,容易至極,就像捏死一隻臭蟲那麽簡單。可那夜突襲墨雲樓後,家中長輩下朝回來隻字不言,再沒提起為他報仇之事,厲霖知道,想要親手將他殺死已是不可能。於是厲霖找過廣平縣主後,重回學舍,卻聽到一個令他心花怒放的消息。安伯塵數次逃課,老夫子早已心懷不滿,如此一來,他唯一顧忌的嚴夫子也不再是威脅。

你當我隻厲霖會鐧技會秘術,卻不知,若我隻是一武夫,又怎能令琉京一眾世家子俯首稱臣。今次回來,我定要讓你身敗名裂,在萬人前被千刀萬剮。

嘴角浮起一絲毒辣,厲霖看了看天色,已是午後,散學時間將到安伯塵還未出現,他不經有些遺憾。

側目看向斜前方的同樣略顯失望的廣平縣主,厲霖嘴邊的笑意更盛了幾分。

廣平縣主倒是顆好棋子,得琉君寵愛,性子又急又傲,幾句話就被自己說動,借她的手弄死安伯塵再合適不過。

自打聽聞廣平縣主從魏國回轉,厲霖便動起了心思,暗中囑咐原先跟隨他的世家子們在廣平耳邊散布安伯塵的惡性,但又不能太過誇張,點到即止,廣平雖然性子直,可並非蠢人。果不出其然,廣平聽後大怒,命人打探後愈發篤定安伯塵是一得意忘形的卑鄙小人。而厲霖恰到好處的登門拜訪,言談舉止不卑不亢,儼然一副雖受重挫,卻愈發刻苦勤奮,不屈不撓誓死忠君報國的世家俊傑。如此一來,廣平雖覺厲霖輸給安伯塵有失顏麵,可也難以生出惡感,厲霖說的話,廣平自然聽得進去,於是在昨天,厲霖終於推出殺手。當那對母女顫巍巍的來到廣平麵前,痛哭流涕時,傾訴冤情時,廣平勃然大怒,當即答應和厲霖聯手,除去這顆混入白狐書院的“毒瘤”。

看向漸漸西落的夕陽,厲霖忽覺心情大好,就在這時,餘光中閃過一道人影,厲霖瞳孔遽縮,原本就極好的心情愈發難易自禁。

好,好,你終究還是來了,不過,你怎麽也不會想到你即將麵對的會是什麽。

眸裏浮起濃濃的興奮,厲霖放下書卷,眯起雙眼打量著冒冒失失闖入書舍,滿臉通紅不知所措的少年,心中突然生出一絲荒謬。

這樣一個普通至極,不過多了幾分好運的少年,竟會被自己引為對手?自己竟淪落到對一個無權無勢修為全失的佃戶兒子施計布局,真是殺雞用牛刀,可笑無比......或許連雞都算不上。

轉念一想,厲霖笑著搖頭。

罷了,權當是殺雞儆猴吧,再說,若不讓他受盡煎熬而死,又怎能出了這口惡氣。

隨著安伯塵氣喘籲籲的闖進書院,原本的讀書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放下書卷看向安伯塵,當然,大多學子一臉惱恨,唯獨老夫子一臉平靜,手也不抖了,好整以暇的看著書。

可所有人都知道,此時隻是暴風雨來臨前一刻的寧靜。

果然,下一刻,嚴老夫子猛地彈起身,抄起案上的書筒砸向安伯塵,卻被安伯塵電光火石間側身避開。

“你......你竟還敢躲?”

嚴老夫子氣得牙齒咯吱咯吱作響,頷下長白胡子翹起複落下,好似自己會動一般。嚴夫子本就生著一張長臉,此時此刻,像極了圓井村裏那頭拉了十來年磨的老山羊,同樣整日繃著臉,村裏娃子們逗弄它時,總會氣急敗壞的吹胡子瞪眼,甚是可笑。

也不知為何,一想到村裏那頭老山羊,再看向眼前無比滑稽的老夫子,安伯塵忍不住想要笑。

一口氣沒憋住,安伯塵僵著臉,可頰邊仍難以控製的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

鴉雀無聲。

所有學子,包括厲霖在內都睜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看向一臉“怪笑”的安伯塵,目瞪口呆。

反觀嚴夫子也是一怔,轉眼後漲紅了脖子,七竅生煙,再不顧儀態,抓起一切能抓住的東西,惡狠狠的砸向安伯塵。

“孺子不可教!”

“敗壞學風,成何體統!”

“還躲......”

“小兔崽子,有種別躲!”

砸到興起,嚴夫子破口大罵,竟還脫下木屐抄於手中,踉蹌著向安伯塵拍去。

安伯塵一臉苦澀,心中無奈,怎麽也想不出這樣一個性格火爆的老頭如何能成為白狐書院甲等學舍的座師。不過眼下他也無暇去好奇,雖知被老夫子打上兩下或許能讓他消消氣,可安伯塵如何拉得下這個臉,隻能繞著學舍邊躲邊轉圈子。

恩師怒拔履,學生繞圈逃。

這番動靜自然驚動了乙丙丁三書院的學子教習們,散學時間已到,學子們都聚在樓下,張大嘴巴看向甲等學舍中,前所未見甚至想都不敢想的情景。

“連嚴夫子都被氣得半死,這一下,再沒人會為你說話了。”

咧開嘴,厲霖幽幽說道,轉目看向廣平縣主,就見她也向自己看來,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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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世家再相逼 雛龍終動怒
老夫子顯然動了真火,絲毫不顧他江南大儒的身份,披頭散發,破口大罵。偏偏身前的小兔崽子溜得賊快,繞了十來圈,老夫子不經有些氣喘。

其餘三舍的學子喜得看熱鬧,不攔不勸,隻是一個勁的起哄。原本墨香旖旎的白狐書院就這樣變得荒唐透頂,聒噪有如書院外的煙花巷,這一切全因本不屬於這的少年。

書舍不遠的假山上,女子素裙滌塵,豆蔻點點如牡丹,纖纖素手濯風情,此時正一臉淡漠地看著書舍四樓的荒唐戲。

“那個姓安的到哪都是災星,偏偏殿下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

嬌媚的女子麵露微笑,漫不經心道。

話音落下,璃珠黛眉稍蹙,回頭掃了王馨兒一眼,卻沒說話。

王馨兒隻當璃珠心生不滿,美目中閃過一絲毒辣。

如今的她早已深陷琉京,脫身不得,罪魁之首自然是不遠處那個將白狐書院搞得烏煙瘴氣的少年。一次次挫敗他手中,也不知是不是他運氣使然,總之王馨兒再不想正麵對付他,即便她想此時也無能為力。仙人秘籍和那隻戲偶脫不了關係,王馨兒心中篤定,因此無論如何她還得繼續呆下去,窺伺於一旁,等到九辰君出世暴起奪之。幸好諾大琉京,也隻有自己和安伯塵知道仙人秘籍之事,想來他不會說,自己更不會說,依附這個看似聰明實則糊塗的公主身旁,倒是個明智的選擇。

再忍耐一陣吧。

王馨兒心中暗道,偷眼看向璃珠公主,心裏微覺古怪。

依璃珠的性子,那日望君湖被安伯塵看了身子,都這麽長時間過去,她居然無動於衷......真是奇怪。

未等王馨兒繼續想下去,一陣啼哭聲從院門處響起。

眾學子回身張望,就見一對母女相互攙扶著,抱成一團,哭哭啼啼的向書舍走來,一邊走一邊叫著屈。

今日可是夠熱鬧的,先是安伯塵惹得嚴夫子暴走,又有民女把書院當衙門來喊冤,嘖嘖,也不知傳揚出去,琉君的臉麵往哪擱。

世家子們心中如是想著,他們對書院並無歸屬感,來此念書不過是為了日後踏足仕途有個好身份。

再看向那對母女,就見她們年紀都不大,婦人三十來歲,身體豐腴,皮膚細膩,若非淚水花了粉妝,倒也算得上風韻猶存。而那少女則十三四歲,模樣清麗,卻哭得俏鼻通紅,讓人看著心生憐意。更何況,這對母女都披麻戴孝,此時再一哭,即便世家子們也有些不忍。

見著那對母女,嚴老夫子暗舒口氣,停止追趕,氣喘籲籲的看向樓下的母女,板起臉道:“爾等何人,為何來我書院啼哭?”

目光落向嚴夫子,那婦人仿佛看到了主心骨,不由分說的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民女冤枉,夫子可要為小女子做主!”

說著,婦人拉下不知所措呆站著的少女,一起呼天搶地的叩著頭。

見狀嚴夫子眉頭大皺,搖頭道:“夫人既有冤屈,何不去找京伊尉,來我書院又有何用?”

和嚴夫子隔著十來步,安伯塵看向涕淚橫流的婦人,眉頭皺起,臉色漸漸變得僵硬。

“民女本為宣化府人氏,家中做些珠寶行當,兩個月前,拙夫病逝,家財盡被大房所奪。我母女二人走投無路,便來京城投奔親戚,可到了琉京才知道姨夫一家早已搬遷,幸好身上還有一串先夫所留的傳家寶珠。小女子心頭一橫,想要將寶珠賤賣,換點錢財做點小買賣,於是便找了家商鋪。將寶珠給了那掌櫃,掌櫃說要給東家看看,小女子也沒多想,就在廳堂等著。可等了大半天不見那掌櫃的出來,小女子便問夥計,夥計說掌櫃已出門,讓我明天再來。小女子忐忑回轉,苦等一夜再到商鋪,找著那掌櫃,誰知道......”

說著說著,婦人又哭了起來,哭聲悲慟,人見人憐。

“後來如何?”

嚴夫子是急性子,見著婦人賣起關子來,眉頭揪成團。

“誰曾想,那掌櫃竟矢口否認,說是小女子在耍詐,昨日並沒帶寶珠來,還讓人將小女子趕了出來。我母女二人在京城無依無靠,連最後的寶珠都被奸人所吞,本想一死了之,卻被好心人救下。聽了小女子所言,大發慈悲,將我母女收留。”

婦人邊說邊哭,聲淚俱下,她本就生得端莊動人,這一哭不知道打動了多少世家子。

可嚴夫子顯然沒那麽感動,活了百來歲,見多了世間炎涼,眼前這副場麵也沒少見,唯一令他不解的,卻是這對母女跑來書院做什麽。

沉吟著,嚴夫子搖了搖頭道:“夫人不幸,老夫也甚為遺憾。隻是,此地為書院,不是衙門,夫人來此又有何用。”

婦人哭得更厲害了,好半晌,方才抹幹淚珠,低垂著頭,抽泣著道:“收留我母女的好心人知道後大怒,派人查探,方才知道那商鋪的東主正是白狐書院的學子。”

話音落下,嚴夫子如遭雷殛,倒退兩步,勃然變色,餘光無意間落向一旁的青衫少年,瞳孔陡然縮起。

“安伯塵,你手上戴著的是什麽!”

夕陽漸落,殘霞墜下,一點一滴沒入珠鏈,原本晶瑩剔透的珠鏈一下子光華大作,光暈如血,又好似梅花盛開,煞是好看。

所有人都盯著安伯塵,看向他手腕處顯然價值不菲的珠鏈,再也移不開來。

婦人帶著啜泣的聲音響起,回蕩在每一個人耳邊:“那家商鋪歸墨雲樓所有,好心人百般打聽才得知,商鋪的東主名叫安伯塵。”

萬眾矚目之下,少年身軀微震,下意識的摸索著腕邊的珠鏈,抬起頭,平靜的開口道:“這串珠鏈是我的。”

“你,你......你撒謊!我珠子是東海珠,為百年珍珠,先夫祖上所傳,共計十一顆......夫子,你可要為我母女做主啊!”

咬牙切齒的看了眼安伯塵,婦人含淚哭拜,伏地不起。

不少學子已經卷起袖筒,義憤填膺的看向無動於衷的安伯塵,隻等有人先出頭便衝上樓去,將那個混入白狐書院的奸商暴打一頓。而那些教習們也不住搖頭,看向安伯塵的目光裏滿是厭惡。

這對母女哭得幾欲昏厥,對那珠鏈如數家珍,全然不似作偽。而安伯塵,本就是一介無德草民,混入白狐書院後處處透著古怪。所有人都知道離公子走後,將墨雲樓和名下產業留給了他和那個蕭管家,而連續數日逃課更是疑處頗多。將這一切連起來,學子教習們恍然大悟,他逃課遲到,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去禍害和樓下這對母女一樣的可憐人。白狐書院立足琉京上百載,出過不少混賬學子,可頂多也是酒囊飯袋之徒,卻不想今朝出了個狼心狗肺的奸商,搶奪孤兒寡母賴以生存的最後倚仗,毫不手軟,無恥冷血之極!

如此惡棍,竟還背負著白狐書院的名頭,實乃數百年不見的奇恥大辱。不但令眾學子蒙羞,更令白狐書院蒙羞,若讓琉君知道,他欽賜的士子竟在暗地裏做這等勾當,也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所有人都看向嚴老夫子,等著這位德高望重的大儒發落。

嚴夫子漲紅著臉,死死盯著安伯塵,幹枯的手臂上浮起條條青筋,喘息急促,下一刻猛地抬步上前,抄起木屐狠狠砸向安伯塵。

“無恥小賊!”

出乎他意料之外,這一回安伯塵沒有躲避,隻是扭過頭,靜靜的看向他,目光澄澈,卻是嚴夫子平生罕見。

“這珠鏈是我的。”

安伯塵平靜的說道,木屐也不偏不倚的砸落,即便最後收力,也將安伯塵左額打破,鮮血流出。

一見著血,樓上樓下的學子們再忍不住,漲紅脖頸,卷起袖子大聲呼喊:“揍他,揍他......”

眸裏閃過一絲詫異,轉瞬即逝,嚴夫子手中的木屐沒再落下。

“從今日起,你和白狐書院再無關係。”

老夫子看向安伯塵,頓了頓又道:“你罪證確鑿,自會有人去報官,老夫見你年少,勸你一句,若你自首,誠心認錯,或許能少受幾分牢獄之苦。”

黃昏下,山山水水,景色怡人,隻除了一陣響過一陣的斥罵聲,傳入少年耳中,漸漸點燃了他心底並不常現的怒火。

此時此刻,安伯塵又怎會不知這一場為他精心布下的圈套。有苦主,有罪證,還有許許多多對自己不利的疑點。最為關鍵的,自己隻是一微不足道的草民,即便有士子的身份,可在這些世家子們眼中,依舊是一個卑微到極點的賤民。就算自己出言辯解,他們也懶得去聽,早在數日前自己已將他們得罪,此時巴不得自己被千夫責罵,趕明兒就拖到菜市場斬首示眾。

深吸口氣,安伯塵下意識的看了眼學舍內,無華和張布施捏緊拳頭,臉色通紅,神情莫名。

嘴角泛起苦澀,安伯塵暗歎口氣。

連無花和穿布鞋的都猶豫不定,這白狐書院,七十裏琉京又有幾人會相信自己。也不能怨他們,畢竟相交才寥寥數日,自己又總是行蹤不明。

能毫無保留相信自己的,恐怕隻有兩人,一個是李小官,還有一個......

摩挲著腕上的珠鏈,嘴角的苦澀又濃了幾分,安伯塵不再多言,越過嚴老夫子,也不理會額邊的傷口,在學子教習憤怒的目光中向樓梯口走去。

冷厲的目光射來,走到書舍門口時,安伯塵腳步微滯,看向身旁的黑衣少年。

對自己恨到無以複加,又能使出這等卑劣手段,讓自己身敗名裂的,除了他還會有誰。

四目相對,厲霖笑了笑,壓低聲音,一臉輕巧道:“圓井村離琉京不過二十來裏地,你若不去自首,連累了家人,可是大不孝。”

安伯塵身體一僵,轉眼後,那絲被他壓製在心底的怒火“騰”地暴湧而出,直躥上頭顱,將安伯塵清澈的眸子染得殷紅如血。

直攖安伯塵冰冷到極致的目光,厲霖心頭一凜。

對於將安伯塵當作對手,厲霖深覺不齒,可他並不知道,從頭到尾,安伯塵都沒有將他當成對手,又或者說,沒將他放在眼裏。除了披著世家子的華麗外衣,在安伯塵眼中,厲霖無論道技還是修為,都沒任何可稱道之處。

七十裏琉京,安伯塵隻有兩個潛在的對手,一左一離,都是淩駕眾生的亂國大妖,論及手段本事比之厲霖不知高明多少倍。

隱忍一月,現如今被自作聰明的厲霖設計陷害,又以父母相挾,潛伏琉京墨雲的這條雛龍終於動了真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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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盤算
殘陽如血,黃昏映人紅。

書院中的熱鬧漸落帷幕,母女兩已被女學子們拉起,噓寒問暖,嚴夫子則直直望向安伯塵遠去的背影,餘怒未消,眼裏卻閃過一絲莫名。

“馨兒,回吧。”

一路無言,璃珠似在想著心事,王馨兒猶豫許久,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殿下,這小賊可惡之極,不如派人將他押解到京伊尉那,免得他偷偷跑了。”

按理說,安伯塵若就這麽跑了,王馨兒反而會心花怒放,至少那個秘密再無人知道,也沒人會和她爭搶。可一想到安伯塵平日裏種種可惡,王馨兒咬牙切齒,隻想他被五花大綁,關入死牢再不見天日。

“他不會逃跑。若本宮猜的沒錯,他應當是去自首了。”

璃珠公主抬起頭,麵無表情的說道,轉爾深深看向王馨兒。

“馨兒,本宮怎麽看都覺得你和他有深仇大恨,否則那晚也不會如此莽撞了。”

聞言,王馨兒隻覺脊背一寒,連說沒有。想到那夜偷襲墨雲樓未果,回轉公主府被罰跪一夜的事,直到現在都心有餘悸。令她感到心慌的非是璃珠的懲罰,除了罰跪外,璃珠並沒多說什麽,她越是不聞不問,王馨兒越是心中沒底。

難不成璃珠對那安伯塵另眼相待?

否則為何遲遲不對“玷汙”了她身子的安伯塵下手?今日更是逛到了白狐書院。怎麽看都有些不同尋常。

踟躇著,王馨兒試探著道:“馨兒總覺得安伯塵今日之事是遭人陷害,我看他能走到今日這一步著實不易,要不公主出手幫他一回?”

話音方落,王馨兒便落入璃珠公主的魔爪中。

挺翹的芳臀被重重一拍,王馨兒忍不住輕哼了一聲,香豔旎人。

“你一會要我捉他,一會又要我幫他,馨兒,你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看向懷中一臉委屈的女子,璃珠冷笑著問道,王馨兒輕輕掙紮了下,卻也不敢多言。

“他闖下的禍,結下的仇,自有他自己承擔,你若真操心,大不了本宮將你也送進大牢,陪他一宿?”

聞言,王馨兒心中發毛,垂下螓首,不再說話。

鬆開王馨兒,璃珠神色莫名,沉吟著道:“如今的琉京已非你來時的琉京,齊國大亂,吳魏蠢蠢欲動,外患生出,自少不了內亂,你若有什麽圖謀也需得想清楚了,至於他.......”

頓了頓,璃珠拂開頰邊的青絲,幽幽道:“等明日元大人審問發落,自有定論。”

說完璃珠公主徑直向後院走去,王馨兒亦步亦趨,看向璃珠的背影,目光閃爍不定。

......

日暮時分,王宮樓閣上,佳人唱清曲,君王含笑飲。

穿著玄色蟒紋錦緞袍的男子笑吟吟的陪坐一旁,少時,一陣青煙從八角爐中溢出,悠悠蕩蕩的沒入男子七孔。手臂輕顫,左相眼中閃過一縷白光,轉瞬即沒。

那珠鏈不簡單嗬。

眼前現出安伯塵腕邊的那串珠鏈,左相笑容依舊,隻不過多出少許複雜。

這七十裏琉京隻有兩個地方他無法去,一個是七層墨雲樓,另一個則是龍泉坊的井欄,隻因這兩處都下有道符法咒,他若靠近則會引動陣法,降下斬妖五火。可現如今又多出一物,沒有道符法咒,卻帶有令他不敢直視的威懾,更別談靠近了。

那個變數愈發厲害了.....他是從哪得到那件上古寶器?離公子......不可能。嘖嘖,原先還想和你搶那變數,現如今,這變數又將跳出你的布局了。

安伯塵陷入琉京,遊離兩方殺局間,按理說,他一經成為變數,無論離公子還是左相都會出手將他扼殺。偏偏離公子在暗,左相在明,霍國公死後,兩人間唯一的聯係隻剩下安伯塵。左相需得借助安伯塵來揣摩離公子的用意,而離公子也需安伯塵做棋子,來混淆視聽。於是乎,安伯塵夾在兩人之間,不尷不尬,若他死了,兩人間唯一的聯係就此斷絕,即便知道安伯塵隱於墨雲打著自己的主意,兩人也聽之任之,並未下手。

誰料他突然多出了件克製妖法的寶器,卻讓左相有些措手不及。

難不成他背後還有高人?

這個念頭生出,左相神色微凝,不由想起了那夜神遊琉京的高人。

篤篤腳步聲傳來,左相回頭看去,來者是個小黃門,神色慌張,眼見琉君眉飛色舞的聽著戲,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猶豫不決。

掌聲響起,映紅美人停下唱腔,躬身退回簾後。

抿了口茶水,琉君看了眼小黃門,沉聲道:“何事慌張?”

“君上恕罪,白狐書院出大亂子了,書院學子和一眾教習聯名上書,請求陛下嚴懲害群之馬。”

“害群之馬?”

琉君一怔,隨即笑了笑了,扇著茶蓋道:“可是廣平又惹事了?”

“回稟君上,不是廣平殿下,而是......而是那日君上欽封的士子安伯塵。”

“哦?他怎麽了。”聽聞不是廣平,琉君不以為意,抿了口茶,不急不緩問道。

猶豫片刻,小黃門猛地跪倒在地,拱手道:“回稟君上,安伯塵欺壓婦孺,那對母女鬧到書院,戴孝喊冤,惹了眾怒。”

聞言,琉君不經意的皺了皺眉,暗中瞥了眼左相,放下茶盞道:“起身,你且如實說來。”

“是。”

小黃門蹦起身,按照厲霖的意思的,繪聲繪色的將安伯塵的惡行逐一說出,添油加醋,連他自己也是聲淚俱下。琉君起初一臉平靜,聽到後來,臉色愈發陰沉。

“夠了。”

未等小黃門全部說完,琉君開口打斷,起身踱著腳步,雖未發怒,可神色卻僵硬而又冰冷。

一區區學子作奸犯科,就算殺了人自由律法處置,礙不著琉君什麽事。可偏偏,安伯塵的士子出身是他欽賜,當著千千萬萬琉京百姓的麵,口施恩典。安伯塵逃學遲到他還能一笑了之,可誰曾想,安伯塵竟暗中作出這等勾當,敗壞白狐書院的名聲,也讓他堂堂一國之君背負上識人不明的名頭。

“你所說的,句句屬實?”

停下腳步,琉君逼視向小黃門。

小黃門心頭一慌,腿肚子打軟,連忙跪倒在地:“君上明鑒,奴才句句屬實,絕不敢欺瞞。”

轉目看向左相,琉君低聲問道:“愛卿以為如何?”

“回稟君上,那安伯塵辜負王恩,讓君上背負不義之名,實乃罪大惡極,不殺無以儆效尤。臣以為,不如就在今夜將他杖斃牢中,以平我大琉萬千學子不平之氣。”

左相起身拱手,不卑不亢道。

他知道安伯塵是被人下了套子,可也不認為那串珠鏈會從天上掉下,正好被安伯塵拾到。在他背後定有高人,另一個插足琉京之局的高人,這樣一來,一切的一切都能解釋了。

已成棄子的安伯塵仿佛鴻運當頭般,不但逃離出殺局,還踏上修煉之途,演武場大敗厲霖,被琉君欽賜士子出身。原先還以為是那個來曆神秘的紅發少女,如今已真相大白,那個少女隻是擺在明麵上的幌子,用來掩飾他們身後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人。

看來琉京中,又將出現第三方棋局了,隻是不知,那位高人所圖為何......不過,想來他也不會眼睜睜的見著他的棋子就這樣毀於琉君之手。

眸裏閃過一絲猙獰,卻被左相飛快的隱於他俊美無雙的麵容下,恭恭敬敬,垂首而立,等待琉君最終的決斷。

“罷了,等明日三堂會審。若他真是罪無可恕,本王斷不會輕恕......到時本王親自前往京伊府。”

好半晌,琉君歎了口氣道,疲憊不堪的坐回龍椅,虛揮了揮手。

聞言,左相微覺失望,轉念一想如今安伯塵身陷囹圄,再無回天之力,即便等到明天也不過是稍微拖延些許時辰,想來到那時,他背後的高人定會現身。

左相心中篤定。他來自玄德洞天,卻怎麽也不會想到,安伯塵也往玄德洞天走了一遭。畢竟玄德洞天裏的恩怨已經過去太久太久,那個地方縱然偶爾會想起,可大多時候,他寧願能忘得幹幹淨淨,就像她一樣。

眸裏閃過一絲痛苦,看了眼黯沉的天色,俊美無雙的容顏上漸漸浮起一如既往的笑意,朝向琉君溫文爾雅的一拜,左相轉身離去。

“映紅,你也下去吧。”

待到,左相走遠,琉君散退他新封的美人,獨坐高閣,遙望氤氳斜飛的殘霞,神情莫名。

也過了不知多久,從簾幕後伸出一雙玉手,搭上琉君肩頭,輕輕按摩起他的太陽穴。

“你怎麽看?”

收回目光,琉君笑了笑,輕聲問道。

“......王兄自有主張,何必再問。”

遲疑著,簾幕後的女子幽幽說道。

隔著串串珠鏈錦繡羅幕,看向坐於這座京城、這方國度最高處的男子,璃珠目光複雜,隻覺得愈發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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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入夜(上)
“穿布鞋的,小僧總覺得咱們太不夠不義氣了。”

策馬而行,離朱雀街越來越近,憋了一路的無華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轉眼看向張布施,就見他眉頭緊鎖,濃墨般的眉梢間不知何時爬上一絲殺氣。

心頭一動,無華和尚下意識的道:“穿布鞋的,你不會也是想要......”

“劫牢。”

張布施麵無表情開口道。

無華一怔,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穿布鞋的,若是安施主真的做了那等事又該如何。”

聞言,張布施哂笑一聲,揚起嘴角,冷冷瞥向無華:“笨和尚,還真信?”

和從小沒出過秦國,沒離開過廟裏那尊大佛的無華不同,張布施打小顛沛流離,更是長途跋涉從關西走到關中,無論閱曆見識都比無華高上數籌,修煉有成後更是常常離開中都外出曆練。若說那對母女出來時他還不知真假,可厲霖和安伯塵說了些什麽後,見著安伯塵那一臉令他都有些心寒的戾色,張布施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偏偏身旁這個小和尚想要出頭,又猶豫不決,一路上掙紮得死去活來,張布施實在看不過眼。

“阿彌陀佛,安施主是個實誠人,定不會做這等事。”

無華終於不再猶豫,口喧佛號道。

“想通就好。等回去吃完飯,準備好行頭就去劫獄。”

不再理會一臉興奮的無華,張布施翻了個白眼,猛拍馬臀,一馬當先。

剛到倚雲客棧,兩人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今日這客棧似乎格外熱鬧,門外放著一車綢緞,客棧裏正有人扯著嗓門大聲說這話。

心頭一緊,兩人同時翻身下馬,疾步走入客棧,就見一個穿得花裏胡哨的小胖子眉飛色舞的說著什麽,在他身旁的長桌前,少年少女悶頭吃著飯,對於李小官不理不睬。雖說不理會,可無華和張布施都能看出那個白目少年臉上的不耐煩,眉宇間竟閃過一絲殺機。

張布施愁眉苦臉,無華也是一臉無奈。

安兄弟去自首,他的跟班竟還在這和人家搗亂,看他那模樣,絲毫不知他隨時會惹來殺身之禍。

湊近一聽,張布施和無華目瞪口呆,這李小官居然在說媒。

“這位兄台,你若不信,大可打聽一番,我那安兄弟可是琉京鼎鼎大名的好漢,匹馬單槍風光演武場,連君上也讚歎連連,欽賜士子。你妹子看起來身體嬌弱,就吃這麽點,又怎麽夠?幹脆跟了我家兄弟,以後大魚大肉都有的吃。再說了,小官人我今個兒可不是空手前來,隻要兄台應下,這一車錦緞都歸你。俗話說,父兄之命,媒妁之言......隻要兄台應下,嘿嘿,以後我們可就是親家了。”

李小官眉飛色舞的說著,兩張胖嘟嘟的嘴皮飛快扇動,此時倒格外輕巧。

為了打消安娃子對自己的“念頭”,李小官可謂是煞費苦心,整個下午都在舊唐古道上打轉,本以為憑著他翩翩風度和伶牙俐齒定能打動幾個如花似玉的店家女兒,卻不知因為他從前的“沾花惹草”以及司馬槿有意無意的提點,墨雲樓李小官人已是聲名狼藉,饒是厚臉皮如他吃了一下午的閉門羹也是心灰意冷。

悻悻回轉,路過依雲客棧,李小官無意中見著了月青青,立馬轉悲為喜。

這“兄妹”隻能住最便宜的客棧,那少女看起來更是病怏怏,顯然是對落魄人,缺的可不就是錢財嗎。對於自己的這番推論,李小官頗為得意,大手一揮命令圓井村“雙傑”偷取出錢財置辦了一車錦緞,不想弱了安娃子的名頭。

“兩位,不如這就跟在下去見一見我那安兄弟,嘿嘿,保管滿意,保管滿意。”

李小官搓著雙手,堆起一臉橫肉笑吟吟地看著月青青,口不擇言,卻沒發現另一邊的第一王風雙拳緊捏,青筋凸起,顯然已到暴走邊緣,若非月青青眼神示意,李小官怕是早沒命了。

“嘿嘿,我和伯塵親如兄弟,這位兄台,我也喊一聲大舅子了......”

大舅子?

第一王風牙齒咯吱咯吱作響,白目中冷光爆綻,卻是再忍不住了。

未等他發作,兩陣疾風躥來,三道戰意激撞在逼仄的客棧中,卻是誰也沒占到便宜。

月青青終於抬起頭,好奇的打量向站在李小官身旁的兩個少年,若有所思,隨即埋頭吃飯。

李小官自然不知他剛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腆著肚皮,依舊樂嗬嗬的說著媒,轉眼被無華和張布施拖到一旁。

“你們是誰......咦,是你們.......嗯?小白臉和尚!”

李小官打了個哆嗦,掙脫開無華玉白的雙手,麵色鐵青,有些不知所措。

和張布施相視一眼,無華和搖了搖頭,一臉凝重道:“李施主,你那安兄弟可結不了親了......他剛剛去了京伊府,投罪自首。”

聞言,李小官先是一愣,隨後勃然變色,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說什麽好,先前的伶牙俐齒、甜言蜜語一下子丟到九霄雲外。

“噗哧......”

笑聲響起,月青青悶頭吃飯,卻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掩口,又做回端莊文靜的小家碧玉。就連身旁的第一王風也甚覺荒唐,莫名其妙的冒出個小胖子,鐵了心的幫人給他的娘子說媒,而那人卻去自首吃牢飯......這算是哪門子的事?

“你別多問,也別多想,一會我同和尚去劫獄。你打理好行行李,多準備些錢財,等安兄弟回來便和他去逃命吧。切記,別走漏風聲”

看向不知所措的李小官,張布施鄭重說道。

即便他壓低聲音,不遠處的第一王風還是麵露詫異,深深的看了眼無華和張布施,隨即低頭吃飯。

第一王風夫婦吃完飯,丟下銅錢徑自上樓,無華和張布施也急匆匆上樓準備行頭,隻留下李小官一個人傻愣愣的站著。好半天,他才醒悟過來,猛地扭頭向墨雲樓跑去。

剛一進門,李小官便被截住。

抬起頭,就見蕭侯正笑吟吟的盯著他。

“小官,這麽急趕著去哪。”

“伯塵......我,我......”

想到張布施之前的囑咐,李小官自然不敢多言,一臉慌亂,心中焦急。

“伯塵遭人陷害,即便能逃走,以後也得改名換姓偷偷摸摸的過一輩子,你當真想跟著他如此?不但你們遭殃,還連累家人一起跟著受罪?”

聞言,李小官身體一震,腦袋嗡嗡作響。蕭侯怎麽知道的他並不關心,可正如蕭侯所言,他若跟著安娃子去逃命,那老爹老娘可就要被官差抓走了。

餘光中,就見蕭侯一臉冷笑,李小官下意識的倒退了兩三步,指著蕭侯,半怒半慌:“你,你想......”

“怎麽,你以為我蕭某想要害伯塵?哼,居然連我都信不過。”

眼見李小官這副模樣,蕭侯心知他誤會,苦笑著搖頭道:“我派人打聽才知道,伯塵是自願去投罪自首,所以那兩人再厲害也帶不回他。不過,伯塵胸中自由山河錦簇,想來已有計較,你我都無需擔心。”

李小官似懂非懂的盯著蕭侯,見他不似作偽,心中稍安了幾分,定了定神道:“可就這麽幹等,總不是個事。蕭老......蕭老先生,您老神機妙算,定有主意。”

難得聽到李小官說出這麽中聽的話,蕭侯頗為受用,頷首撫須,笑了笑道:“山人自由妙計。不過這計,卻需配合伯塵而行使。走吧,隨老夫去做幾件事。”

六神無主的李小官跟隨蕭侯出了墨雲樓,而在樓對麵的客棧中,兩條黑影也從窗口躥出,不多時已消失在朱雀街上。

夜幕拉下,今夜對於許多人來說,卻是一不眠之夜。

厲霖呼朋喚友,擺下數桌酒席,大張旗鼓的慶功。王馨兒獨坐冷宮,品茶望月,滿臉幸災樂禍。嚴夫子捧卷踱步於溪水邊,神色複雜......所有人都在等待明日午時,京伊府開堂審案,那個短短一月間名聲響遍琉京,卻幾經浮塵的少年,終於要徹底淹沒在琉京這潭渾水中。

一棋落地,受到牽連的何止放在台麵上目所能及的那幾顆棋子,琉京如棋盤,晦澀深沉,卻在不經意間,即將迎來它下一次動蕩。

而那個萬眾矚目的少年,墨雲樓安伯塵,此時正好整以暇的盤坐在京伊府大牢中。月光透過鐵柵欄,爬上緊鎖四肢的鐵鏈,鏽跡斑斑,卻又格外刺眼。

耳邊傳來簌簌的腳步聲,安伯塵麵露古怪,隨即欣慰的一笑。

獄卒們都去吃飯喝酒,此時偷偷摸摸潛入大牢的,除了來殺自己的人外,也隻有他們了。

眼前蕩過一陣黑風,張布施攜著無華出現在牢籠中,無聲無息,連草垛下的蟑螂也沒驚動。

“跟我們走。”

張布施看了眼安伯塵,平靜的說道。

“多謝二位兄台。”

拖著沉重的銬鏈,安伯塵起身施禮,隨後又盤腿坐下,思索片刻,笑著道:“兩位還是請回吧。”

聞言,無華皺起眉頭,急聲道。

“安施主,你......”

無華還未說完,就被張布施止住的。

若有所思的看向正襟危坐,橫看豎看都沒半點囚徒樣兒的安伯塵,沉吟片刻道,張布施笑了笑,拉上無華卷起一陣黑風消失不見。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3 00:17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入夜(下)
安伯塵並沒想到兩人會來劫獄,他卻知道,即便身為神師門人,兩人劫獄之事一旦泄漏,琉君就算不興師問罪,也不會仍由他們繼續留在京中。

諸侯自有諸侯的尊威,更何況隱忍如李鈺,更是胸懷大抱負的君王。

此前安伯塵還當琉君庸碌無為,被左相獨攬大權。從璃珠夢中走出後,安伯塵已然收起了從前的小覷。開平初年的那位君主雄姿英發,才智兼備,進退有度,心懷力挽狂瀾之誌,又怎會短短七年中便大權易手,淪為昏君......

無論怎樣,對於無華和張布施冒險前來營救,安伯塵心生暖意,免不了有些感動。

不過,今夜這頓牢飯,安伯塵是吃定了。他若一走,那便是坐定罪狀,牽連家人,更何況如今修為尚不足地品,即便走又能走到哪去?

“三番兩次手下留情,到底是對還是錯?”

月光越過鐵窗悄然沒入,少年對月而思,麵龐時明時暗。

厲霖屢次欲置安伯塵於死地,演武場上是一次,夜襲墨雲樓是一次,這兩次中安伯塵都有機會將厲霖重創,輕則修為全廢,重則一命嗚呼。可安伯塵顧慮太多,雖知厲霖已對他心生恨意,卻沒下殺手。

兩人身份懸殊,地位猶如天壤,安伯塵不懼厲霖,卻不得不考慮他背後的世家,以及對他報以厚望的琉君。

一時間,安伯塵陷入沉思。

他還沒想上多久,那句飽含譏諷居高臨下的話又回響在耳邊。

“......圓井村離琉京不過二十來裏地,你若不去自首,連累了家人,可是大不孝......”

......

已然漸漸冷靜的怒火再度騰起,奔湧而上,灼燒著少年不再平靜的心。

雙目通紅,安伯塵緊抿雙唇,手中的枯草樹枝寸寸折斷。

他能忍受一切,東躲西藏,受盡冷嘲熱諷,背負琉京萬民指都不會存於心頭。可麵對厲霖對自家爹娘的要挾,安伯塵再無法保持鎮定。

他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在骨子裏燃燒著,蠢蠢欲動,到最後狂湧而上,憋屈、恨惱、不甘......一股腦的衝出,將他淹沒。

也不知過了多久,清冷的月光拂過少年眉梢,散去那絲戾氣,可他的麵容卻冰冷有如臘月寒雪。

“世家子便能高高在上,視人命為草芥,任意玩弄?既然如此,那我便來和你鬥一鬥......這一回,我絕不會再留情。”

生平第一次,安伯塵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坐在昏暗逼仄的孤牢中,拘囿於冰涼的銬鏈下,青苔草垛間散發著潮濕的黴味。

轉瞬,薄唇輕啟。

“急急如律令,鬼影去無蹤。”

“當啷!”

空蕩蕩的鎖鏈跌落在地,一條黯淡得肉眼幾難看見的水影遊轉而出,如蛇似龍,攀爬上長滿青苔的牢牆,穿過鐵窗,不見了蹤影。

施展水行術遊走出京伊府,安伯塵站起身體,看著一旁匆匆而行,卻對他視而不見的路人,暗暗點頭。

這水行術一經施展,化身無形無色之水,能如水流般縱橫無忌,肉眼難辨,當真是夜行妙法。

“夜黑風高殺人夜......”

念叨著司馬槿常說的那句話,安伯塵莫名一笑。

“殺人畢竟是下乘,也太便宜他。你厲公子既然想讓我身敗名裂,受辱而死,那也就別怪我了。”

化水而行,雖不及地魂神遊那般疾快,卻也比駿馬奔馳快上許多。安伯塵遊走於琉京大街小巷,穿梭過舊唐古道,在王宮前停下腳步。

駐足觀望,安伯塵眉頭微蹙,暗暗思量起廣平的住所。

他心意方動,就覺水火二勢從下丹田漫出,猛地衝上額心。額心中央那枚道符光華大作,鑽入安伯塵眸中,轉眼後,安伯塵清楚的看見廣平縣主所在的那座長樂宮。

那日成就地魂後,安伯塵不覺忽視了霍國公給他種下的縮地符,直到今晚被關入大牢方才想起。

縮地符有兩用,一是將安伯塵禁錮於七十裏琉京,二則煉化後心意一動便可讓安伯塵環視京城,看到心意所想之地。那時的霍國公見讖而憂,指望著安伯塵能憑縮地符保住霍穿雲,卻不料霍穿雲得遇泰山居士逃得性命,而安伯塵則借助縮地符成就地魂。

眼前浮起那個怯生生的虎牙少年,安伯塵神色複雜。

“國公此舉全為雲兒,到頭來也不知是害了我,還是成全了我。不過倒也省了我不少事。”

不再踟躇,安伯塵施施然走過鳴哨暗崗,百人侍衛,千人羽林視而不見,遊走過亭台樓閣,穿梭在一座座宮殿間,終於在長樂宮前停下腳步。

從門縫間遊入宮殿,安伯塵看向酣睡的少女,眸中閃過一絲厭惡,轉瞬即逝。

手捏印法,安伯塵收斂水行術,盤膝坐於側榻。

雙目陡然睜開,淡淡的黑影從右眼躥出,飄上廣平的床榻,轉眼鑽入廣平眉心處的漩渦。

公主榻上睡,囚徒當前坐。倘若此時有宮人進來,見著好整以暇坐於廣平縣主一旁,閉目不動的安伯塵,定會被這番詭異的場麵嚇個半絲。

也不知過了多久,神遊回轉,地魂飄然而出,重新遊回安伯塵右眼。

身軀微震,安伯塵睜開雙眼,輕咦了一聲,眸中閃過驚詫之色。

世家多齷齪,更別談王室子弟,安伯塵今夜前來本想神遊入夢,從廣平夢中探得她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私秘密,以此相要挾,威逼利誘,將廣平爭取到他這一邊,孤立厲霖。廣平為虎作倀,夥同厲霖設計陷害安伯塵,安伯塵心中不齒,自然不會手軟。

誰曾想到,剛一入廣平夢境,安伯塵便見到漫山遍野的梔子花,清澈柔和。

飛過一片片梔子花叢,安伯塵看遍廣平往事,心中詫異。她生於魏國,乃是親王之女我,魏王侄女,卻因倍受琉京寵愛,因此常年往來兩國。而她所行之事竟和漫山遍野的梔子花一般純潔無瑕,直來直往,明辨是非,不留把柄,毫無齷齪之事。

看向睡於臥榻的少女,漸漸的,安伯塵嘴角浮起輕笑。

既然她和自己先前所想的不同,並不是那種仗勢欺人的王室紈絝,那就更好辦了。她之所以相助厲霖,隻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受了厲霖蒙騙,一旦她知道了厲霖的陰謀伎倆,恐怕殺了厲霖的心都有。

“急急如律令,鬼影去無蹤。”

口念咒語,安伯塵再度化作無形之水,起身走到榻前,猶豫著,伸手捏了把廣平光華細嫩的臉蛋。

水行術的妙處頗多,雖是無形無色的水流,可若心意一動,亦能發力,在這點上倒比之地魂神遊好用許多。

搖了搖腦袋,廣平睡得很沉,安伯塵一捏之下竟沒能醒來。

安伯塵心下無奈,猶豫片刻,伸出手指夾住廣平挺翹粉嫩的鼻尖。

呼吸不暢,廣平自然著急,搖頭晃腦,甩胳膊踹腿,看得安伯塵心覺好笑,過了許久方才幽幽醒轉。茫然的看了眼天花板,廣平揉了揉鼻子,睡眼惺忪,打了個哈欠剛想繼續睡去,就聽耳邊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

之所以低沉,自然是安伯塵隱瞞身份刻意為之。

“廣平,你做的好事!”

廣平縣主先是一愣,重重掐了把手臂,痛意傳來,她的身軀陡然一震,臉上浮起驚惶之色。

“是誰!誰在那!”

夜深人靜,一覺醒來居然聽到身邊有人說話,換做別的人恐怕早已嚇得半死,廣平雖然驚慌,但也能自持,倒讓安伯塵高看了一眼。

“本人無邪,無邪居士。”

下意識,安伯塵又道出那個假名,心中卻生出一絲警惕,暗道回去後定要用白布將無邪的槍柄纏緊,免得被人發現那兩個字,畢竟“無邪”這個假名已用了許多回,扮演的又是那等高人,萬萬不能泄漏。

聞言,廣平縣主臉上的慌張稍減弱幾分,四下打量,驚疑不定道:“不知居士為何來找廣平,可否現身一見?”

“現身就免了。”

安伯塵沉吟著道:“我來尋你,是為了白狐書院學子安伯塵。”

話音落下,安伯塵明顯見著廣平縣主麵露不屑,眉宇間浮起濃濃的厭惡。

冷笑一聲,安伯塵不等廣平開口,接著道:“廣平,你可知你冤枉了好人?”

“好人?”

廣平聞言一急,也不管這位不露麵的高人是何方神聖,揮舞粉拳,嚷嚷道:“那安伯塵實乃徹頭徹尾的混蛋東西,也不知道用什麽陰謀伎倆戰敗了厲家公子,為禍白狐書院。他私吞那對可憐母女唯一能換得錢財的寶珠,害得那對母女走頭無路是廣平親眼所見,若非廣平相救,哼,恐怕她們早已餓死街頭了。”

原來那個“好心人”就是廣平縣主,厲霖這個圈套當真滴水不漏,不過,卻犯了個小錯,隻這一錯便能讓他身敗名裂。

看向義憤填膺的廣平縣主,安伯塵心中道,沉吟片刻,慢條斯理笑道:“所聽不一定是真,所見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若這一切都是厲霖暗中搗鬼,陷害安伯塵,不知你又當如何。”

“不可能。”

廣平毫不猶豫道。

“倘若安伯塵原本無辜,卻因你廣平受厲霖蒙騙,迫害如斯,殿主就當真心安理得?”

安伯塵加重語氣,聲音愈發低沉。

廣平一愣,隨即笑著搖頭道:“倘若如此,廣平定會向君上道明此事,還安伯塵一個清白。並且......並且向他道歉。不過隻是假設而已,斷不會如此。”

安伯塵嘴角翹起,笑了笑道:“還望縣主記得今夜所言......”

轉眼後,安伯塵麵龐微紅,尷尬道:“是了,想必殿下有隱身符吧。”

聞言,廣平縣主一臉古怪,卻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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