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仙朝帝師 作者:今夕何夕 (已完成)

 
li60830 2017-3-11 16:19: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0 104344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16
第八十章 夢回開平初年(下)
大半個月來,安伯塵跟隨璃珠來往於王公大臣府邸,或是參加酒宴,或是入席風談,總之忙碌個不停。

此次出使上京,璃珠帶著三車金銀——比三年裏欠下的酎金還要多上十倍。酎金已補全,可琉君大不敬之罪卻無法逃避,幸好還有左侍郎花了兩年多搜羅來的匡朝重臣的把柄、喜好,大半個月下來,璃珠憑著這些以及她的能言善辯,拉攏了大半朝臣,隻剩下那個油鹽不進的王司徒。

匡朝眾臣分為一至九品,一品共五官,左右丞相以及三公。

惠帝繼位後,那位神師皇叔自然做上統領全國兵馬的大司馬,丞相之銜懸空至今,由三公之一的陸司空暫領其職,還有一公便是王司徒,權力雖不及其餘二公,卻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大司馬遠在中都,陸司空貪財早被璃珠賄賂,可那王司徒卻像個石頭人,既不貪財也沒有把柄露出,每每璃珠前往司徒府,總會被府裏人閑置大半天,到最後說司徒大人有事出門,打發走人。

過不了王司徒這一關,就算能得到陸司空的支持,議案也會被擱淺。璃珠心中焦急,愁了三四日,終於取出了一隻小金盒。安伯塵看得真切,盒裏放著兩隻錦囊,用臘封印。

打量著錦囊,璃珠猶豫片刻,將它們揣入懷中,吩咐下人備馬車,前往司徒府。

“他們臨走前都交給我一個錦囊,說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用......到底用誰的好?”

馬車中,璃珠又開始躊躇,過了一條又一條長街市坊,她依舊沒能作出選擇。

安伯塵隻覺好笑,少女顰蹙間透著一絲嬌羞,仿佛不是在選錦囊,而是在挑選如意郎君。

百無聊賴間,安伯塵透過車簾,看向繁華熱鬧的上京,就在這時,安伯塵心跳陡然加快。

街角拐彎處,有雙眼睛正直勾勾的盯著他。

定是我看花眼了。

收斂起心中的驚詫,安伯塵暗道。

再看去時,街角處空無一人。

車馬穿過鬧市,來到一片寬廣的長街,停於左手第二間府邸前。

緩步下車,璃珠深吸口氣,猶豫許久,拆開左手中的錦囊。

目光落於錦囊,璃珠身形一顫,麵色瞬間變得慘白,滿臉的難以置信。

安伯塵正想湊近去看,璃珠已將那錦囊丟落在地,顫抖著拆開右手中的錦囊。

春風卷來,攜著花兒的香味,璃珠怔怔地站著,轉眼後,離公子的錦囊被流風吹落於地,她卻不管不顧,隻是靜靜的望著兩步外的府門。

也不知過了多久,璃珠擦幹頰邊的淚珠,含著笑走入司徒府。

這一番變化,完全出乎安伯塵意料。疾步上前,拾起那兩封錦囊,目光所至,安伯塵手臂微顫。

“上麵寫的什麽?”

耳邊傳來冰冷的聲音,安伯塵一愣,轉瞬後,心頭掀起渲染大波。

這怎麽可能?我是在璃珠的夢中,怎麽會有人和我說話......

轉過身,安伯塵看到了那個少年。

春光明媚,且是正午時分,日頭正毒,那少年竟穿著身夜行衣,頭戴小生麵具,隻露出雙泛白的眸子。

“你是誰?”

平複下驚駭,安伯塵問道。

遊走於璃珠夢中,就仿佛隔著看台看戲,形形色色的角色故事一覽無餘,而夢裏的人卻不會發現安伯塵的存在,即便左相、離公子這等人物也難以發覺。眼前這個人,雖裹得嚴嚴實實,可觀其身形,聽其口音,也隻是個少年,在這場夢裏他不單能發現自己,還能和自己說話,那便隻有一個可能——他也會入夢之法。

“你又是誰?”

少年問道,猶豫片刻,泛白的眸子裏滾出一圈輪渦,緊接著又是一圈。

兩輪秘術!

安伯塵心道不妙,剛想抽身而退,就見那少年捏出手印,口喧咒言:“臨!”

轉眼後,條條青煙從少年手中躥出,結成鎖鏈卷向安伯塵。

“你應當是王司徒的夢境佑神了,如此,得罪!”少年眸中漩渦疾轉,開口道。

安伯塵聽得一頭霧水,六七條鎖鏈從四方纏繞上來,安伯塵避無可避,下意識揮手阻擋。

紫雷劃破長街,當先那條鎖鏈“哢嚓”一聲裂成兩截。

兩人同時一怔。

就在這時,鳳鳴聲響起,卻是藍鳳凰及時趕到,安伯塵縱身躍上,駕鳳飛遁。

“你不是......你究竟是誰?”

耳邊傳來少年的驚呼,安伯塵回首看去,就見那少年張大嘴巴,眼裏滿是詫異。

“王司徒......這麽說,他是從王司徒的夢裏來到此處,正好遇上了我?”安伯塵喃喃自語著,心中的驚訝絲毫不弱於那少年。

他本以為這神遊入夢之術隻有自己才會,沒想竟遇上了一個同道中人,不過,他的入夢之法似乎和自己有所不同,穿著一身夜行衣,應當是擔心被人認出,而他在夢境中還能施展秘術......等等,我怎麽也能在夢裏放出紫雷......起初他以為我是王司徒的夢境佑神,莫非這藍鳳凰就是璃珠的夢境佑神?若真是如此,它為何會幫自己?

疑惑接踵而來,撓了撓頭,安伯塵許久未想出個所以然來,騎著鳳凰,越過一片一片宮殿,安伯塵時不時回頭望去,那個少年並沒追來。

“糟糕,璃珠後來怎樣了......”

被少年一攪和,安伯塵錯過了璃珠公主上京最後幾天的故事,心中不覺生出幾絲擔憂。

看到那兩隻錦囊,安伯塵隱約能猜到其後所發生的事,可打心底裏,他不願璃珠遵行錦囊中的“計策”。

左相的錦囊中寫了兩個字——“女色”,而離公子的錦囊中也隻寫了兩個字——“如左”。

這兩人,一個是六年後權傾琉國的丞相,另一個是和左相分庭抗禮的墨雲樓之主,都可謂是天縱英才,權謀超群之輩,卻給了璃珠公主這樣一個“錦囊妙計”,以女色籠絡王司徒,用她堂堂琉國公主的肉體換取琉國的國泰民安。

今日之前安伯塵對璃珠全無好感,可畫舫入夢,見到十六歲時候為國為民奔走於達官貴人間的璃珠,安伯塵不由心生敬佩,可卻不曾料到上京之行竟以如此結局收場。

心懷忐忑,安伯塵從天頭降下,放眼看去,業已回到琉國。

一月過後,璃珠公主帶著匡帝的赦令凱旋而歸。

君臣百姓出城三裏,夾道相迎,璃珠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也有一絲疲憊,直到看見琉君身旁的左相,她的笑容漸漸變得僵硬,最後凝滯。

左相一臉淡然,和所有臣子一起,拜倒在鑾駕下,起身時,嘴角含笑,眸裏的淡漠顯露無遺。離公子也來了,布衣翩翩,溫文爾雅,滿臉溫醇,和左相一般,仿佛什麽都不知道。

“璃珠既喜歡左相,又喜歡離公子,一心想著從二人中選一個當作自己的如意郎君。卻不料兩人故作不知情,反而將她推入火坑......無論她有沒按照錦囊行事,此時她心裏定是很難過。”

站在人群中,看向發著呆的璃珠公主,安伯塵輕歎口氣,不知為何,腦中閃過司馬槿的身影。

晃了晃腦袋,甩去那些胡思亂想,安伯塵緊隨鑾駕,跟著璃珠走向京城,心底卻在琢磨,究竟從何時起,璃珠走入離公子的陣營,她待左相和離公子幾乎一樣,為何不選左相而選離公子?還有,左相和離公子究竟為了什麽而布局爭鬥?

心意方動,藍鳳凰從天而降,安伯塵莞爾一笑,騎坐而上。

飛過一片片宮殿,安伯塵來到開平三年的望君湖。

璃珠公主立下大功,望君湖東南皆成了她的封地,樓閣高處,素衣輕顏,璃珠出神的望向浩渺煙波。

“殿下還是不願相信?”

翩翩布衣公子緩步走來,站在璃珠身邊,歎聲道。

沒有回頭,璃珠淡淡的說道:“不知公子為何突然討厭起左卿來,竟還說他是蛇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蛇妖?

安伯塵陡然一怔,心頭疾跳。

厲霖夢中那條雙頭蛇......他就是左相?

安伯塵愣在當場,方一進入開平三年的夢境,居然知道了這樣一個驚天秘密,如何不讓他驚駭。

“公主殿下見多識廣,莫非還不信世上有妖物?實不相瞞,在下來到琉國正為了此事。蛇妖化作人形,隱於琉國朝堂,想要竊奪國之寶器,公主若是坐視不管,在下也無話可說。”

聞言,璃珠冷笑了一聲,回過頭,直直盯著離公子:“即便他真是蛇妖,你又能好到哪去,別說你是長門......”

還未說完,璃珠陡然一愣,喃喃自語;“霍國公和長門中人有來往,你又和他交好......可琉京若真有妖怪,也需有證據。”

嘴角浮起一絲笑靨,離公子指向湖麵,柔聲道:“證據,那不就是......”

...........

雄雞報曉,叫破白晝。

望君湖的畫舫中,少年和女子緩緩醒來,四目相對,同時變色。

秋夜涼徹,璃珠雖已修煉到地品,可畢竟是女子,難免怯寒。

這一覺睡到天亮,不知何時,璃珠已將安伯塵攬入懷中,下意識的借著取暖。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17
第八十一章 同船共枕
“大膽!你......”

璃珠漲紅著臉,傾國容顏即便在生氣時也顯得無比動人,或許正因為生氣反而丟了平日裏冷淡,顰蹙生姿。

目光相觸,璃珠陡然一愣,話到嘴邊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已經很久沒見到這樣的目光,有同情,有憐憫,還有一絲淡淡的好感。她堂堂琉國公主,千金之體,享盡榮華富貴萬民朝拜,又有誰會對她抱以同情。

可是在昨夜夢中,她又回到了六年前,此生最痛苦時候,在上京的無助和悲憤也隻有她自己知道,那時的她或許是這世上最可憐的人。

看向近在咫尺,幾乎和她緊貼在一起的少年,璃珠突然揚起手,將安伯塵推向一旁,隨後從容起身,整理衣衫。

“昨夜的事,你若敢說出去,我便挖出你的眼珠,折斷你的手腳,割下你的舌頭。”

璃珠公主平靜的說道。

安伯塵點了點頭,心情莫名:“殿下放心......在下先行告退。”

說完,安伯塵急忙的向艙門走去。

“等等。”

璃珠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安伯塵腳步一頓,嘴角泛起苦澀,心道果然,這性情多變的公主怎麽可能輕易放過自己,昨晚雖隻是同船而眠,啥也沒做,可畢竟自己犯了大不敬。

“昨晚上你想知道的那三件事,選一樣問。

安伯塵一怔,詫異的轉過頭。

“發什麽傻?你若不想知道,現在就滾。”

看向冷言冷語的璃珠,安伯塵緊繃著臉,心下無奈。

夢回開平初年,安伯塵並沒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可也隱隱猜到,璃珠之所以投靠離公子,卻因左相為蛇妖所化。或許在六年前,璃珠對離公子和左相頗有好感,可六年後的今天,璃珠已視兩人為陌路,乃至仇敵。而離公子對待心儀他的璃珠尚如此狠心,對自己又能好到哪去,頂多隻是一個先手棋子罷了。

暗歎口氣,安伯塵拱手道;“在下隻想知道,那隻戲偶裏究竟有沒有仙人秘籍?”

冷笑一聲,璃珠上下打量著安伯塵,過了許久才道;“離公子就算再神通廣大,可也不是仙人,又如何能得到仙人秘籍?”

“沒有嗎......”

聞言,安伯塵眸子一黯,想到為了仙人秘籍幾乎不惜一切代價的司馬槿,心中難免失望。

“不過......九辰君雖和仙人秘籍無關,卻關乎仙人的秘密。等到春試奪魁,你自然會知道。”

說完,璃珠看向艙外。

安伯塵心知其意,拱了拱手,也沒多言,轉身走出。

直到安伯塵的身影消失在湖堤盡頭,璃珠方才收回目光。

深吸口氣,璃珠強壓下心頭的殺意,暗暗搖頭;“也算好命,入局卻不陷,不過,僅僅是運氣好點罷了。”

璃珠知道離公子的布局,自然不會如王馨兒那樣,太過看重安伯塵。在她的想法裏,安伯塵能走出離公子的布局,隻不過是誤打誤撞的僥幸,論及本領,他也隻會兩手槍法。眼下離公子重新落子布局,大網撒下,這條漏網之魚再難逃脫。

剛想回轉,就在這時,餘光落到桌腳邊那隻金盅,璃珠臉色陡變。

宮廷匠師精心打造的酒盅裂開一個缺口,雖隻有指甲蓋大小,可落入璃珠眼裏,卻讓她心頭震驚,久久未能平複。

“昨夜就我和他......這怎麽可能......”

即便地品修煉者,也無法用青火融化金器,而那缺口分明是巨力瞬發所致,硬生生割開一條口子。

“隻有可能是他,安伯塵......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喃喃自語著,璃珠神色莫名,俯身拾起酒盅,打量片刻,將其藏入袖中。

若沒這破損的酒盅,璃珠不會在安伯塵身上多花半點心思,任由那個小仆僮重陷琉京之局,可現如今,即便素來果決的璃珠公主也不禁踟躇了起來。

七十裏琉京,好戲上演,緊鑼密鼓,形形色色的角色粉墨登場,立於兩方,卻都懷揣各自的打算。

左相有左相的打算,離公子有離公子的打算,遊走兩人之間如魚得水的璃珠公主,何嚐沒有她自己的打算?否則,就算離公子有通天絕地之才,也無法強迫智慧超群的琉國第一公主入局。和其他人不同,璃珠是心甘情願的身陷局中,至於那張素白麵紗之後,傾國冰顏之下究竟隱藏著什麽,恐怕連離公子和左相都不知。

“變數一經成為變數,那便永遠是變數。看來,所有人都低估你了,同樣的錯誤在別人身上犯過,本宮自然不會再犯。”

璃珠看向望君湖,輕聲自語道。

麵紗落下,白裘加身,璃珠掀開門簾,緩步走出。

下了十來日的秋雨終於止住,雨過天晴,晨光傾灑,鋪上女子眸眼。

許久未見太陽,乍一暴露在陽光下,璃珠蹙了蹙眉,略顯不耐煩。

.......

“九辰君裏麵沒有仙人秘籍,卻關乎仙人的秘密......對她來說也不知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安伯塵自言自語著,疾步行於空曠長街,滿腦子都是璃珠、左相和離公子三人。

琉京就仿佛一個大戲館,館裏有兩座戲台,一個是王宮,一個是墨雲樓。這兩座戲台的主角分別是左相和離公子,就連身為一國之君李鈺也被搶了風頭,退避一旁。左相是蛇妖,離公子疑是長門中人,既然撕破臉皮,兩人間的這一戰勢在必行。至於其他人,身處離公子一方的霍國公已被左相鏟除,除了國公餘黨外,離公子所能用的隻剩璃珠,而從璃珠的夢境看來,她對離公子和左相都心懷不滿,非是離公子輕易能夠使用。

長門......是了,還有一個羽林軍統領胡不非。

想到那個雖然勢利可也算耿直的長門中人,安伯塵心生疑惑。

“胡不非由霍國公引薦為官,霍國公和離公子交好,三人又同為長門中人,按理說,胡不非應當屬於離公子一方。既然屬於離公子一方,那日為何還要招攬我?而且,他似乎並不知道離公子的布局......奇怪。”

安伯塵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覺得離公子高深莫測。

布局一道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若不淫浸個十幾年幾十年,又怎能深諳其道,更別說這一局是離公子所布。安伯塵學習謀略不過十來天,而且還是自學,紙上得來終覺淺,眼下的他即便絞盡腦汁,也無法看破離公子亦或左相的布局。

不知不覺間,朱雀街已至。

七層墨雲樓就在眼前,安伯塵不再自尋煩惱,平複心情正欲入樓。

柔和的晨風卷來,卻攜著一絲怒氣。

發怒的自然不是風,而是站在門口,冷眼盯著安伯塵的少女。

糟了,我這大半宿沒回,去把紅拂給忘了。

瞅向一臉冷漠的司馬槿,安伯塵訕訕一笑,隨後低下頭向樓裏走去。

“等等,你昨夜去哪了?”

司馬槿盯著安伯塵道。

“昨夜在望君湖邊睡了一覺。”

安伯塵老老實實答道。

冷笑一聲,司馬槿伸出玉指輕彈向安伯塵的衣袖,歎氣道;“這才沒幾日就開始睜著眼說瞎話了。昨夜下了一宿雨,你這衣服都沒濕,別告我你打著傘在湖邊詩興大發,念了一晚的詩。”

安伯塵語塞,正欲解釋,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他總不能說昨晚和琉君的親妹妹同船共枕了一夜,且不論司馬槿信不信,雖然並沒發生其他什麽,可安伯塵心底深處仍覺有些愧疚。更何況,此中原委難以解釋,若說出自己能神遊入夢,恐怕她司馬槿以後每晚入睡前,非得把自己五花大綁捆得嚴嚴實實不可。

“伯塵夜不歸宿,又不是去尋歡作樂,你急個什麽......”

李小官的嘟囔聲傳來,還未說完,就見司馬槿扭過頭狠狠瞪向他,李小官立馬捂住嘴巴,點頭哈腰,不住陪笑,眼裏卻露出果真如此的神色。

頰邊浮起一抹紅暈,司馬槿冷哼一聲,將安伯塵拉進樓裏,數落道;“所有人都以為你重傷未愈,你卻整個晚上在外麵溜達,如果被有心人看見,傳了出去,之前的一場辛苦可就全白費了。何況厲家連帶琉京大半世家子都被你得罪,若被他們看到,你還能平安無事回來?算了,明天你就去白狐書院報道,免得整日無所事事,閑得...閑得慌。”

“明日?這麽快......那秘術何時學?”

安伯塵抱歉的一笑,轉眼後想到前些日子司馬槿答應傳授他秘術綱領,若是入學白狐書院,豈不是沒有時間修煉秘術。

“白天上學,晚上教你兩手秘術,免得你又偷偷溜出去尋歡作樂。”

司馬槿沒好氣的瞪了安伯塵一眼,隨後看向一旁瞪大雙眼滿頭霧水的李小官,猶豫片刻道;“入學白狐書院的士子可帶上兩個伴當的,小胖,明日你和伯塵一塊念書去。”

聞言,李小官的臉色立馬蔫了下來。

他最討厭的便是讀書,偏偏怕什麽來什麽,紅拂女明顯是對自己的“真話”懷恨在心,有意報複!

想到往後再不能和平子、阿福提著鳥籠滿大街的逛,李小官一陣沮喪,抬頭看向安伯塵,就見他也是滿臉無奈。

白日念書,夜晚修習秘術,那豈不是要錯過晝夜交替時分?自己總不能當著司馬槿的麵,兩腿一蹬,全身僵硬的神遊神仙府,若被她知道那個秘密,怕是又要責怪我為何隱瞞。

輕歎口氣,安伯塵緩步上樓。

秘術他固然想學,青火他也想要,隻可惜,這世上兩全齊美之事畢竟太少,隻能從長計議。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18
第八十二章 桃源王風
上京郊外,官道邊一座破敗的小廟中,少年人猛地坐起身,四肢僵硬,目光發直。

晨曦透過枯朽的窗欞灑落,青煙繚繞,瘦弱的女子盤膝而坐,指尖拂過檀香,口中念念有詞,陡然間,鳳眼暴睜。

“時辰已到,魂兮歸來,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九音齊喝,青煙升騰而起,由眼鼻耳目口躥入少年體內,少年人身體一顫,雙目漸漸恢複神采。

長舒口氣,少女抹了抹額上的汗珠,原本蒼白的麵容此時慘白如紙。

看向神色莫名,似乎仍未回過神的少年,少女眸子微黯,歎了口氣道;“小風,你怎麽能在夢裏施展秘術?此為入夢大忌,輕者被佑神所傷,重者淪陷夢中,再不得回轉。”

少女麵容清秀,說不上太好看,卻有種脫俗的雋雅,一看便是大家閨秀,她的身體卻十分孱瘦,弱不經風般,隱隱中透著病態。

被她換做“小風”的少年怔怔地轉過頭,憐惜的看了她一眼,莫名的開口問道;“青兒,你說這世上除了黃粱夢術外,還有沒有其他的秘術能入夢?”

青兒黛眉蹙起,思索半晌搖了搖頭;“這黃粱夢術是你們王部中的不傳之秘,修煉到七輪能駕禦對方夢境,反手奪得夢境佑神為己用。依據曆史考證,是你們王部中一前輩高人修煉出了岔子,誤打誤撞創出黃粱夢術,不屬五行,不合陰陽,不列天地人神鬼,實屬偏門,也隻有修煉到四輪以上,轉彼夢為己用方才有奇效,在此之前實乃雞肋,頂多也隻能窺探隱秘,一旦驚醒主人,或是被發覺便會前功盡棄。”

“如此吃力不討好的秘術,這世上也隻有黃粱夢術了。”

青兒總結道,一番話有條不紊的說來,足顯她在秘術一道中造詣之深見識之廣,絕不弱於當世任何一名大家。

眼見少年麵露疑色,她踟躇片刻,試探著問道;“難不成在那夢裏你遇見了......”

“正是。”

少年點頭,撕開貼於他四肢和前胸的道符,起身下床,走到少女身前,輕輕握住她的柔荑。

“起初我以為是王司徒的夢境佑神,可後來一想,秘籍中記載,那夢境佑神隻有在地品以上修行者夢中才會自行生出,王司徒不通修行,又怎會生出佑神。那人從另一人的夢中而來,和王司徒的夢境交叉,方才被我發現,可即便被我發現,我也難以辨別他的身份來曆,甚至連年齡也無法分辨。”

“這又是為何?”少女奇道。

“因為他隻是一條模糊的影子,能施雷術。”

頓了頓,少年回想著夢裏的情形,嘴角泛起苦澀:“他的入夢之術可比我高明太多,夢裏的人無法察覺到他,因此不會驚動主人,他想呆多久便能呆多久,不像我隻能呆上兩柱香。而且,他還能召喚夢境佑神,縱橫於夢境時光,不受約束,就仿佛別人的夢是他自己的領地。”

聞言,少女神色淡漠,依舊沒有動容;“聽你這麽一說,他這入夢之術已有黃粱夢術七輪的威力,喉輪、眉心輪、頂輪都已打通......七輪秘術大家,即便放在桃源村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聽說塵世中最頂尖的人物是那些神師,也不過相當於四輪秘術大家,難不成夜鶯帶回來的消息有誤?”

“夜鶯不過是異禽,飛入塵世聽人言而記憶,並不會分辨真偽,桃源村每晚都會飛回八千隻夜鶯,由各部長老統計塵世音訊.......”

少年還想繼續說下去,就見青兒麵色微黯,連忙打住。

笑了笑,少女倚入少年懷中。她看護少年的肉身,一宿未眠,此時滿臉疲態。

“小風,多說無益,我們已經回不去了。你王部和我風部的夜鶯此時正在到處找尋我倆,從前看著塵世裏的故事隻覺有趣,現如今,我們也成了村裏人賞玩的故事。”

“青兒別擔心,等我們從大匡皇叔手中借得出海的大船,逃出大匡,逃出東界,逃出天涯海角,就算村裏的七輪*大家抽出空子前來尋我們,也是白費力氣。”

少年安慰著道,他的相貌原本很普通,卻有一雙泛白的眸子,妖冶得仿佛皓月星辰,也將他的容顏點綴,變得妖邪俊美。他和少女一般,也隻有十五六歲,年紀雖小,卻擁有一種難以道明的沉穩氣質,非是顛沛流離飽經風霜個兩三載難以獲得。

愜意的躺在少年懷中,撥弄著他修長的十指,青兒眉頭微蹙;“計劃雖是如此,可若不得到六年前王司徒的那個秘密,又如何換取出海的船。你這黃粱夢術才修煉到兩輪,還需等上半月才能再次入夢......對了小風,被七輪秘術大家入夢的是誰?”

詫異的看了眼懷中少女,“小風”皺了皺眉:“你不會是想......”

“也隻有如此了,請那人幫忙,助我們入夢探秘。”青兒點頭道。

“可他是七輪秘術大家,即便找到他,又怎會輕易相助。”

“夜鶯帶回來的消息中,都說塵世之人貪得無厭,喜好名利。他既然是塵世中人,應當也難脫此理,先找到他,自可用想辦法做交易。”

“也是。”

少年點了點頭,目光所及,青兒已經拾起樹枝。

柔柔一笑,少年附在少女耳邊,描述起璃珠公主的相貌,等他描述完畢,樹枝下儼然出現了一個身形窈窕美貌動人的少女,和十六歲時的璃珠如出一轍。

將樹枝放在一旁,少女起身,唱著古老的歌謠,繞著璃珠的畫像翩翩起舞。

一曲歌罷,少女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青煙繚繞,漫過地上的畫像,那畫像竟漸漸飄起,仿佛一張卷紙般,顯露在少女眼前。

“卷紙”中,璃珠公主坐著輕舟,翩翩遊於望君湖,向半島而去。

“臨!”

深吸口氣,少女口吐咒語,緊閉雙眸,眼角蜷起,似乎承受著莫大的痛苦,看得一旁的少年心急如焚。

少時,青兒長舒口氣,青煙落盡,她也重新睜開雙目。

“那人是江南琉國王室中人,琉君親妹妹,璃珠公主。小風,看來我們很快就要去江南走一遭了,夜鶯們都說那裏風光秀美,景致迷人,這回可以大飽眼福了。”

青兒強作鎮定的笑道,嬌軀微晃,被少年抱住。

“小風別擔心,這病從小到大都這樣,一施法便會發暈,你又不是不知道。”

趴在少年懷中,少女呢喃著道,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等逃出大匡,我就幫你找大夫,找不到好大夫便去找那些奇人異士,無論如何等我都會幫你治好。”

少年篤定的說道,滿臉疼惜和不忍。

“又犯傻了,連我風部大祭祀都說這病沒得治......隻要小風你永遠陪在我身邊就好,直到那一天。”

少女的聲音漸漸變低,卻是縮在少年懷中昏睡了過去,看了眼弱不經風的少女,少年沒再爭辯,泛白的眸子中浮起一絲決然。

“我第一王風會一直守護著青兒,窮盡我一生也要找到神藥。”

戲文裏山盟海誓多了去,大多發生在成年男女之間,此時從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口中說出,很是荒誕可笑。

然而,在十歲定親,十三歲成婚的桃源村裏,如他們這樣山盟海誓的戀人並不罕見。

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並不代表就能天長地久,桃源三氏十五部雖有聯姻通婚,可也是在相好的部族間,若遇上死敵,就算部中子女再相愛,也會被毫不留情的拆散。而在十歲前,十五部子弟都會在一起修煉,日久生情在所難免,自然也少不了生離死別。

雖無明文規定,可也是約定俗成,自古以來桃源村的子弟們無人敢反抗,隻除了他們。

來自第一氏王部的第三代最強弟子,第一王風,以及月氏最神秘的風部族長之女,生來攜帶怪疾的月青青。

就在這時,一隻夜鶯從天而降,落入神像上,直勾勾的盯著廟中的少年少女。

眉宇間暴綻出一絲殺意,第一王風冷眼看向夜鶯,泛白的雙目中流轉出兩重輪渦,夜鶯還未來得及逃命便已被無形之手按在神像上。漸漸的,夜鶯身體變得僵硬,仿若泥雕般,和神像融為一體,再無法飛回神秘而奇異的桃源村。

......

“白狐書院有許多大儒,知識淵博,很多見識道理都是書本中學不到的。所以,記得上課要聽講,不懂要問,和同......同窗要相處和睦,該讓的要讓,該忍的要忍......”

墨雲樓前,司馬槿看向哭笑不得的安伯塵,苦口婆心的說道。

隻是去念書而已,本無需如此操心。可司馬槿卻知道,白狐書院中的學子大多是琉國世家子,安伯塵雖被擢為士子,可在世家中人眼裏依舊是草民。更何況,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安伯塵修行被廢,無法動武,而那日演武場上,安伯塵勝了厲霖卻不異於一個巴掌重重扇在世家子弟們臉上。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20
第八十三章 龍泉坊立白狐
此去白狐書院,雖非龍潭虎穴,可也不會那麽好應付,偏偏安伯塵還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氣得司馬槿牙癢癢。

“總之,你要記住千萬不能顯露道行。”

“知道。”

安伯塵應道,轉目看向樓裏,麵露古怪,就見一個穿著錦繡寬袍,冠上插著一朵梅花的小胖子哼著小曲走了出來,手裏還提著個鳥籠,籠中拴著隻小麻雀。

司馬槿一愣,劈手奪下鳥籠,怒目而視向李小官;“小胖子,你們是去念書,又不是去調戲姑娘。更何況,你一個伴讀小書童整成個花花大少模樣,成何體統?”

一見到司馬槿,李小官頓時矮下了三分,陪著笑道:“都說白狐書院是世家公子的地盤,裏麵的學子非富即貴,小官我不好生打扮下,豈不是要弱了伯塵的威風。”

聞言,司馬槿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上下瞅著李小官,冷笑連連道:“你頭上插朵花,提個破鳥籠便能壯聲勢?”

訕笑兩聲,李小官摸了摸鼻子,半晌,神色微黯:“你們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和阿福他們去看戲,一旁的富家子都在打賭,賭伯塵能在白狐書院呆幾天。要不是平子攔著,小官我早一拳上去。”

看了眼唉聲歎氣的李小官,司馬槿沒有半點意外,世家子們若是不對付小安子,她才會覺得驚訝。

轉頭看向安伯塵,司馬槿一臉無奈。

即便聽了李小官這番話,安伯塵依舊好整以暇的騎在馬上,神色輕鬆,眸裏依稀浮現出幾絲期待。

罷了罷了,我這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他念他的書去,被欺負了也是自找的,我在這操什麽心。

司馬槿無奈的撇了撇嘴巴,心中道,隨後扯去李小官帽上那朵梅花,開口道:“時候不早了,你們這便去書院。”

李小官接過書匣,有模有樣的背在身後,騎上矮騾子,跟在安伯塵身後興高采烈的向書院趕去。

司馬槿望向兩人的背影,神色複雜,就聽一旁傳來輕咳。

“關心則亂,紅拂小姐豈不知今非昔比的道理,伯塵心中早有主意,那些世家子大多酒囊飯袋,又怎奈何得了他。”

“誰關心.....”

話還未說完,司馬槿轉頭看去,卻是蕭侯回來了。

“我還以為蕭先生不會再回來。”

看向行人稀疏的長街,司馬槿淡淡的說道。

論謀略司馬槿或許不如蕭侯,可論識人,司馬槿隻是稍遜蕭侯半籌,她如何猜不到,蕭侯借故出京打理店鋪,實則是想帶著離公子的錢財遠走高飛。就算猜到,司馬槿也不會去管,隻要能得到九辰君,墨雲樓倒了也和她無關,再者,蕭侯此人深不可測,留在小安子身邊盡教他些歪門邪道的伎倆,司馬槿還得分心防範,若是他一走了之反倒省了心。

司馬槿之所以對安伯塵入學白狐如此上心,除了春試彩頭九辰君外,她也想安伯塵能謀條好出路。琉京已成險地,冬去春來,無論仙人秘籍是真是假,司馬槿都不會再滯留,而安伯塵卻無法離開琉京,想要在琉京生存下來,中科舉當個小官吏或許也是條不錯的出路,既能衣食無憂,也可以安安穩穩的修煉,直到突破地品。

“紅拂小姐說笑了,蕭某不回墨雲樓還能去哪?”

司馬槿不置可否的一笑,看了眼蕭侯道:“離公子出現了。”

眼見蕭侯並沒驚訝,司馬槿微微皺眉,轉瞬警覺,看來蕭侯也已知道,他此番能回來,說不定和離公子有關。

頰邊笑容未散,司馬槿打量著不動聲色的蕭侯,意味深長問道:“故主現身,不知蕭先生有何打算?”

此時此刻,司馬槿最擔心的便是蕭侯重歸離公子麾下,若是這樣,藏在樓裏的大小秘密皆會暴露在離公子眼下,連她在內都會淪陷離公子這番謀局中,而她隻想平平安安過完琉京最後的三四個月。

眸裏青華閃現,司馬槿心生殺意,就見蕭侯笑了笑道;“蕭某如今仍是墨雲樓的執事者,公子出現與否,和蕭某何幹?隻要他不找上門,蕭某亦不會主動去找他。”

話音落下,司馬槿心中的殺意淡去三分。

蕭侯的弦外之音很清楚,倘若他不在,沒了他做幌子,安伯塵勢必難以蟄伏,於情於理司馬槿都不能對他下手。而離公子今次出現,並非為了重掌墨雲樓,他若不用蕭侯,蕭侯自然不會屁顛屁顛的前去請纓,他若想用蕭侯,蕭侯也無法拒絕。

“蕭先生倒是個實誠人。”

“那是自然。”

蕭侯眯起雙眼,淡淡一笑道,絲毫不在意司馬槿話中的譏諷。

直到安伯塵和李小官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盡頭,蕭侯方才收回目光,看了眼轉身回樓的司馬槿,猶豫著道;“離公子為當世奇人,手段高超,奇謀疊出,遠勝蕭侯。”

“我知道。”司馬槿頭也不回道。

“紅拂小姐似乎並不擔心卷入眼前的禍事,莫非有所倚仗?”

“該來的總歸要來,擔心又有何用。”

“也是......不過對於伯塵而言,並非全是壞處。”

腳步微頓,司馬槿回頭看向蕭侯,疑惑道;“此言怎講?”

哂笑著,蕭侯負手踱步,走進墨雲樓,看向直插入頂的高大樓柱,歎聲道:“學習謀略,光憑看書又有何用,若不身入局中,如何能學得上乘的計謀布局。琉京之局,離左二人對弈其間,伯塵隻需領悟個兩三成,便可受益無窮。”

司馬槿一怔,麵色漸漸冷凝,越過蕭侯,徑直上樓。

......

“伯塵,你說村裏人知道我們進了白狐書院,會有什麽反應?”

騎在騾背上,李小官昂首挺胸,“白狐書院”四個字咬得極重,生怕一旁的行人聽不到。話音剛落,李小官兀自搖了搖頭,若有所思道:“白狐書院在琉國鼎鼎有名,可村裏的人卻不一定會知道......咦,快到了。“

說話間,兩人已至龍泉坊,聞名江南的白狐書院正坐落於這條街坊。

龍泉坊大多是酒肆茶樓,也有隱於巷陌深處的煙花勾欄,卻是潑皮無賴聚眾之地。至於龍泉坊的由來也有一段不算太離奇的傳說——前唐年間,有書生科舉落第回返江南,想著年近四十卻一事無成,無妻無子,全靠著年過六旬的老母親為富戶做針線活持家度日,供他念書,一時間心灰意冷,便來到一口枯井前。看著滿目瘡痍的井口,回想自己的不幸,書生淚流滿麵,意欲輕身。孰料這時從井底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說她本是泉中龍女,因為泉水枯竭而道行減退沉睡數百年,今日被書生的淚水喚醒。書生大驚,就聽龍女又說,如若書生將井水灌滿,她便能恢複道行念咒施法,相助書生科舉高中。

書生原本不信,可一想到為他操勞了大半生的娘,索性死馬當活馬醫,從望君湖取水灌入井中,白日挑著水桶來往兩處,夜晚守著井泉對月讀書,唐人皆笑他瘋癡,他卻不管不顧。兩年後,井水盈*滿,而就在這時,唐王詔書也至。卻是唐王夢見龍女顯靈,說道國中有大才,正是那挑水的書生,唐王心疑,便傳書生來見。彼時的書生較之從前已大不相同,挑了兩年水,沉著穩重,不理閑言閑語,心胸豁達,舉止談吐不卑不亢,唐王一見傾心,遂講起夢中之事。書生也不隱瞞,將龍女的許諾一五一十說出,唐王奇之當即命人打探,誰曾想原先的枯井已不見了蹤影,隻剩一條淡淡的龍紋。

書生填井,日複一日,龍女也信守承諾,將他引薦給唐皇,一步登天。後人為了紀念隱於市井的龍女,便圍著龍紋建了一圈井欄,此地也因此改名龍泉坊。

江南之地傳說頗多,前唐已故,琉國遷都於此也有將近八百載,關於龍泉傳說的真偽早已無法辨別。如今的龍泉坊淪落為勾欄酒肆,可偏偏又在這裏建立白狐書院,卻因創建書院的那位大德曾說過,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於鬧事讀書學道理,更能曆練心性。

話雖如此,可也需因材施教,從白狐書院出來走出的學子分為兩類,一類是滿腹學識談吐不俗的大才,另一類則是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的庸才,或許隻有庸才方能襯托大才,可如此結果和書院坐落龍泉坊不無關係。

拉緊韁繩,安伯塵放慢馬步,抬頭看去,就見街角處矗立著一座陳舊的書院,牌匾古樸暗沉,有意無意將它的資輩凸顯出來。

這時,安伯塵隻覺書院門口似有人影晃動,轉目看去,穿著錦衣羅衫的公子哥們一哄而散,隱隱間還夾雜著嗤笑聲。

“一幫小兔崽!”

李小官冷哼道,眸裏卻浮起擔憂。

他行事瘋癲,常常不計後果,可這並不代表他蠢,隻不過有些時候懶得動腦子罷了。李小官何嚐猜不到,隻要兩人一進入書院,來自世家子們的刁難報複便會接踵而來。

搖了搖頭,李小官看向身旁少年。

就見安伯塵一臉平靜,神采奕奕,全無半絲擔憂。

“慘也,慘也,安娃子這回可是真的一心隻想讀聖賢書,其他啥也不管了。”

李小官心中大驚,雙目一瞪,嘟囔道。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21
第八十四章 廣平縣主
“吱呀。”

正在這時,書院大門緩緩閉合,門上還貼著一行字——洗馬小仆僮,何能進書院。豬狗同輩往,貽笑大方家。

李小官先是一愣,隨後勃然大怒:“真是欺人太甚!”

眼見李小官大喝一聲,猛地扯動韁繩便向書院大門衝去,安伯塵麵露深思,低喚道:“小官,止住!”

離院門還剩兩個馬身,李小官麵露猶豫,停下馬身。

“那幫世家子是故意關上院門,不讓我們進去。伯塵,你從現在開始就忍氣吞聲,等日子長了豈不是要被那幫兔崽子騎到頭上?”

李小官怒其不爭地看向安伯塵,心中難免有些失望,仿佛又回到了圓井村,而安伯塵又變回了那個懦弱怕事的安娃子。

李小官知道,安伯塵這些日子稱病推遲入學的目的,也心知肚明安伯塵不能顯露修為,一旦暴露便前功盡棄。至於其中的緣由,李小官不知道也懶得知道,他隻知道若是今日安娃子向那些世家子示弱,從此以後他們在白狐書院中再抬不起頭來。

偏偏安娃子仿佛個沒事人般,不緊不慢,到現在都一臉輕鬆,絲毫不動怒。

“不急。”

安伯塵整了整衣衫,笑著寬慰道,隨後拍馬向前。

李小官繃緊胖乎乎的臉蛋,看上去就好像一隻點燃的圓燈籠,無奈地跟在安伯塵身後,嘟囔著向大門而去。書院旁是一排馬廄,專為學子安置騎乘,隻有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廝打理。那小廝身形削瘦,眉清目秀,低眉順眼的接過李小官的韁繩,扶著李小官下馬。他剛想去攙扶安伯塵,卻見安伯塵翻身下馬,把韁繩拴於馬柱,朝他頷首一笑。

小廝愣了愣,轉過身,慢吞吞的向馬槽走去。

“這位小哥請留步。”

安伯塵開口道。

那小廝又是一愣,停下腳步,驚疑不定的看向安伯塵。

想了想,安伯塵從袖中掏出半串銅錢塞到小廝手裏,和顏悅色道:“敢問小哥,那位厲霖厲公子可曾回返念書?”小廝想了老半天,搖了搖頭,並沒吭聲。

“如今書院中,共有多少學子?”

“不到一百人。”小廝握緊手中的銅板,怯生生道,蒼白的麵龐上浮起一絲紅暈。

安伯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道:“不知書院是如何安排學子入堂念書?”

“共分甲乙丙丁四個學社。”小廝毫不猶豫說道。

聞言,安伯塵淡淡一笑,拍了拍小廝的肩膀道:“多謝相告。”

說完安伯塵拉上李小官向院門走去,李小官麵露疑色,奇怪的看向安伯塵問道:“伯塵,這些事紅拂不都已經打探清楚了嗎,你幹嘛還要去問他,白費錢財。”

“正是因為我不能白給他錢,所以才要問。”

安伯塵笑著道,回眸望去,那小廝正偷偷摸摸的將銅錢藏在馬槽旁,一臉掩飾不住的欣喜。

“哼,故弄玄虛,和那倆人一樣。”

李小官自言自語,臉色比之先前輕鬆了幾分,他雖不知安伯塵打的什麽主意,可隱隱猜到,安娃子似乎並沒他想象中那般毫無準備。

不多時,兩人已來到大門前,李小官不及多想便要推門而入,剛邁出一步就被安伯塵攔下。

“小官我來。”

安伯塵說著,看向閉合的木門,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打量半晌,安伯塵伸手觸上木門,緩緩發力。

“吱呀”一聲,木門重新打開,李小官麵露喜色,哈哈一笑,背起書匣衝入書院。

不遠處的一座假山上,三十來個世家子弟怔怔地看向邁入書院的安伯塵,許久未能合攏嘴。

“一幫飯桶,就這區區小事都辦不好!哼,怪不得厲霖會被一個小仆僮羞辱,本縣主才離開兩年,你們便成了烏合之眾,不堪一擊!”

三十來名世家子齊齊垂手而立,在他們身後坐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口稱縣主,毫不留情的嘲諷著一幫世家子,偏偏這些平日囂張跋扈的世家子們噤若寒蟬,不住的點頭哈腰,向少女陪著笑。

少女並不算多漂亮,卻因雪白的肌膚和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而顯出幾分動人,鼻梁挺翹,亦增添了一絲嬌俏。她看向施施然行於書院山水間的安伯塵,目光閃爍,半晌,冷哼一聲,指向身前兩名世家子道:“你,還有你,去看看究竟怎麽回事,其餘人繞到前麵截住他。本縣主就不信了,偌大的琉京,就沒人能治得了你。”

越看從容不迫的安伯塵,以及他身前興高采烈的李小官,少女越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是廣平縣主,當今琉君表妹之女,其母嫁入魏國王室,而琉君甚是疼愛她,打小來往於琉魏間,這邊住幾年,那邊住幾年。正因如此,她在琉國世家子中極有威信,即便這兩年都在魏國,一朝歸返,依舊能讓世家子們鞍前馬後圍著她轉。

此次廣平縣主回京是因王妃生產在即,廣平不知朝野紛爭,隻知道她又要多個表妹或是表弟,自然打心底裏高興。誰曾想,才回到京城便聽說厲家公子被一個毫不起眼的小仆僮戰敗,不單如此,還惹得表舅大發雷霆,被逼無奈賜給那人士子之身。在世家子們口中,安伯塵絕對是一個得勢小人,飛揚跋扈,欺君罔上,連琉君都不放在眼裏,更何況他們這些世家子。

廣平縣主原本半信半疑,可見著眼前這副情景——一個小胖子奴仗主勢,穿得不倫不類旁若無人肆意橫行在書院中。奴才尚如此,更別說主子。

“離公子已去,你又經脈寸斷,還有什麽好囂張的。說到底,不過一個好運的草民罷了。”

廣平縣主冷哼道,剛起身,就聽喧嘩聲傳來。

放眼望去,廣平縣主花容失色,就見院門處,兩名世家子被門上的木桶砸了個正著,濕淋淋的蜷縮在冷風中,臉色慘白。路過的學子無不看得目瞪口呆,而原本趕去攔截安伯塵的世家子們更是亂成一團,有的不知所措,有的麵露驚容,卻是如何也沒想到為安伯塵設下的陷阱竟落到自己人頭上。

“伯塵,那兩個人是怎麽了?”

瘋跑了一陣,李小官終於停下腳步,白狐書院比他想象中還要大許多,光是院門前的假山溪水便有將近半畝地,再往深處望去,依稀能看見幾座學舍。這些都不是他所關心,他關心的卻是那兩個轉眼間變成落湯雞的世家子。

疑惑的打量向院門處,李小官陡然一驚,回過頭,欽佩的看向安伯塵。不用安伯塵作答,李小官已經猜到若是先前他急匆匆的推門而入,安伯塵未加阻攔,被冷水淋頭的定是他。

“小官,閑事勿理,我們來此念書隻求個清靜。”

安伯塵止住躍躍欲試的李小官,看向那兩個恨恨朝他望來的世家子,眉頭微皺。

先前司馬槿的顧忌他何嚐不知,他戰敗厲霖落了世家子們的顏麵,現在又“修為全失”,來到白狐書院勢必會遭遇種種刁難,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索性這一招已被司馬槿用慣,安伯塵怎會中計,適才在門口小心翼翼的推開木門,恰到好處的讓水桶沒能掉下。安伯塵隻想求個安穩,不欲惹是生非,可眼下那兩個世家子自食其果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嘴角泛起苦笑,安伯塵隱隱料到,被自己陰差陽錯的“還以顏色”後,這些世家子們定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就在這時,從身後傳來冰冷的喝斥聲。

“大膽安伯塵,你方入學就使出這等妖邪手段,當真不把我等放在眼裏?”

怕什麽就來什麽,看來今日是沒得安穩了。

安伯塵暗歎口氣,攔住欲要破口大罵的李小官,轉過身,看向領著一幫公子哥而來的少女。

少女一身文士打扮,皮膚白淨,雙目靈動,看上去很是秀氣,她能讓一幫公子哥圍拱在她身旁,顯然來頭不小,身份地位比之厲霖也差不多到哪去。

安伯塵心中篤定,被司馬槿用爛了的“水桶計”定是她想出來,今日想要對付自己的也是她。

淡淡一笑,安伯塵朝向廣平縣主拱手施禮:“這位小姐誤會了,在下壓根不會什麽妖邪手段。更何況伯塵初來乍到,和各位無冤無仇,又怎會如此?”

“大膽,這位是君上親封的廣平縣主,安伯塵你竟敢無禮,還不速速下拜!”

一名世家子不屑的看向安伯塵,怒斥道。

李小官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眼見對方欺人太甚,當即嚷嚷道:“大膽!我家伯塵是君上親口所封的士子,見到府官都可不拜,更別說一區區縣主!”

李小官腹中的墨水少得可憐,隻當縣主和縣官差不多大,卻不知這是王室女子的封號,隻比郡主少一級,豈可和官銜混為一談。

聞言,世家子們紛紛現出怒容,倒是那位廣平縣主笑了起來。

深深看了眼麵色平靜的安伯塵,隨後打量向漲紅著臉的李小官,廣平縣主嘴角微翹,幽幽說道:“士子出身的確無需向本縣主行大禮。不過你,區區一伴讀書童,見到本縣主還不下跪!”

話音落下,李小官愣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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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刁難
白狐書院的晨課很隨意,沒有教習看管。

用功的學子或是坐於荷塘假山邊捧卷而讀,或是早早前往學舍,至於貪玩的學子則各有花樣。然而今日,白狐書院中的學子都沒了心思,不約而同的停下手中之事,看向通往學舍的小徑。

小徑當中對峙著的那兩人都不算陌生,一個是當年聲勢猶在厲霖之上的廣平縣主,另一個則是前些日子大出風頭的安伯塵。早在今日之前得知安伯塵要入學時,學子們便上了心,都知道白狐書院免不了要熱鬧一番,卻未曾想到,這出好戲竟來得這麽快,才一眨眼的功夫,廣平公主便和安伯塵耗上了。

“才入學便惹惱了廣平,看來一場羞辱在所難免。”

假山旁,十六七歲的學子笑著道,在他身邊也圍攏著一群學子,以他馬首是瞻。琉京兩大世家,厲家公子厲霖文武全才,而馬家公子則是外戚出身,喜文厭武,一手文章在白狐書院中名列前茅。

身為國戚子弟,他卻少有的低調,除了讀書習文外,平日裏也就和三兩好友喝酒詩對,甚少招惹是非,舉止談吐隱隱有儒者風範,在琉京世家子中素有馬文厲武之名。

“隻是一伴讀小仆僮而已,跪就跪,又有什麽大不了。”

一旁的學子疑惑道。

馬文長笑了笑,搖頭道:“你可別忘了,他也是出身仆僮。先前他們進入學院後,你們可都看見了,那個小胖子無所顧忌,一直跑在前麵,隻此一點便能看出兩人從前定是相交甚好,方才無視尊卑。那小胖子若是下跪,就等於安伯塵跪了,從此以後,安伯塵在白狐書院再無法抬起頭,永遠要低人一等。”

話音剛落,馬文長轉過頭看向不遠處行於林蔭道旁的兩個學子,眉頭輕輕挑起:“老四,可曾打探清楚那兩個人的來路?”

一名高瘦的學子搖了搖頭,苦笑著道:“尚沒。老頭子始終不肯透露口風,不過聽那兩人的言談,似乎不是我琉國人。”

聞言,馬文長若有所思道:“奇怪,家中長輩都守口如瓶,莫非那兩人來頭極大?應當是這樣,否則他們怎會才來就進入甲等學舍。”

馬家公子口中那兩個神秘的學子,一個穿著嶄新的布鞋,另一個頭戴素冠,容顏極其俊美,自然是張布施和無華。兩人來到琉京打探神師蹤跡,神師沒尋著,卻尋著了會秘術的厲家公子,以及戰敗厲霖卻被蛇妖所害的安伯塵。既然這安伯塵和厲霖都是白狐書院的學子,近水樓台先得月,為了從他們身上尋找神師的蹤跡,無華和張布施自然也混入白狐書院。

他們是神師傳人,取得一封舉薦信輕而易舉,堂而皇之的來到白狐書院已有四五日,始終未有學子打探出兩人的真實身份。

溪水潺潺,清風拂柳,即便這些日子兩人一直廝混在一起,可仍舊看對方不順眼。

“無花,你一直惦記著的安伯塵這回又要遭殃了。”

張布施看著腳底,心不在焉的說道。今日他特意換了雙新布鞋,出自琉京赫赫有名的雲衫鋪,上麵還紋著兩圈白色的雲紋,比他之前穿的足足貴上十倍。可他似乎總有些不習慣,不住地磨蹭著地上的石子,越看越覺沒有從前灰不溜秋的布鞋舒服,很不順眼,就和身旁的秦國和尚一般。

“這可不一定,他既然敢來,就一定會料到了眼下的遭遇......阿彌陀佛。”

無華口喧佛號道,自打那日墨雲樓相會,他就對安伯塵極為上心,短短一月不到,見證了安伯塵從默默無聞的小仆僮一躍成為琉京風頭正盛的槍道天才,轉眼被妖道偷襲,落到今日修為全失的下場。隻是紅塵遊曆中芸芸蒼生之一,可安伯塵起於微末,盛極一時,再由盛轉衰,此番遭遇雖非發生於無華身上,可落於佛子心中,卻讓他心生感悟。

有盛必有衰,盛極一時往往轉眼衰敗,盛衰之間,看似緲緲,實則隻有一線。

佛子心思,神慧天成,得一道而悉數全通。

得見安伯塵的故事,無華以禪心品悟,感同身受,修為雖沒增長,可心境儼然突飛猛進,此番機緣全賴安伯塵。

“即便料到,卻也無可奈何。”張布施將目光從布鞋上移開,轉向安伯塵,慢條斯理道,“莫非無花大師還準備出手相助?”

無華略一猶豫,腳步方挪,轉眼止住。

搖了搖頭,無華忽然一笑道:“且看他如何應付。”

......

廣平縣主話音落下,李小官愣在當場,麵色一陣白一陣青,瞪大雙眼掃過那群嗤笑不已的公子哥,心頭狂跳。

他怎麽也沒想到轉眼間那個縣裏來的小娘們就將矛頭指向他,喝令下跪。

這些日子李小官廝混在琉京,可謂如魚得水,墨雲樓雖然聲勢大不如前,可錢財還是留有不少。蕭老頭出京,紅拂女不理錢財,安伯塵更是日夜讀書修行,李小官守著大把金銀難免心動,雖不敢多拿,可一錠銀子足夠他帶著圓井村“雙傑”痛痛快快玩上三四天,出手闊綽儼然有幾分他夢想中李小官人的風範,一來二去,倒將他原本的身份給忘了。

在圓井村中他固然是無人敢招惹的李員外之子,可在這琉京裏,他不過是個毫無地位的小仆僮,遇上個城門口的兵爺都得點頭哈腰,何況是眼前這夥人。

想到剛才自己竟然還出口頂撞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李小官麵色發白,腿肚子不由打起顫來。

“怎麽?你這個賤民還不肯跪下?”

少女的語氣冰冷中帶著輕蔑,落入李小官耳中,卻讓他腿抖得更厲害。

罷了,我若不跪,安娃子今日可就念不上書了。

人皆有骨氣,渾人李小官也有,否則他也不會一接到安伯塵的書信便馬不停蹄的趕來琉京,更不會在比試那天奮不顧身的前去“相救”。可是他心裏清楚,隻有他跪下才能讓麵前這些人出氣,放過安娃子。

深吸口氣,李小官咬緊牙關,正欲彎下膝蓋就被扶住。

“且慢。”

安伯塵邁步而出,擋在李小官身前。

見狀,李小官麵色微變,複雜的看向安伯塵。

安娃子既要隱瞞修為,又想保住我,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李小官目光複雜,有自責,有不甘,更多的卻是感激。

不單是他,周圍的學子們紛紛望向安伯塵,麵露疑色。

眾所周知,如今的安伯塵已不再是那日演武場上出盡風頭的槍道天才,世家子們動起手來不會有半點顧忌,他想留住最後一絲顏麵,也隻得舍棄那個胖書童。可眼下他這番舉動實屬自投羅網,情理都不在他這一邊,麵對難纏的廣平縣主,他注定會落得灰頭土臉、顏麵無存的下場。

圍觀的學子有人搖頭遺憾,有人麵露嘲諷,隻除了目不轉睛的秦朝僧人。

“穿布鞋的,小僧賭十壇上好的桂花香,安施主定會全身而退。”

“怎麽,無花大師知道他的下一步?”

張布施揶揄著道。

“阿彌陀佛,小僧不知,不過安施主定知道。你到底賭還是不賭?”

“賭就賭。”

兩人擊掌約誓,互瞪了一眼,同時扭過頭。

和馬文長所想的不同,安伯塵出麵保全李小官,並非擔心往後抬不起頭來。他來白狐書院隻為那場春試,就算被所有的學子們鄙夷,安伯塵也不會放在心上。他有水火二勢,神奇玄妙的神仙府,即將修習秘術,而眼前的世家子們所擁有的,隻是俗世中看似高高在上的尊貴身份罷了。這些日子在墨雲樓中“養病”,安伯塵將琉京所遇所學逐一梳理,雖遠未能形成體係,可卻漸漸明悟了自己往後的道路。

他已經無法做回那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子弟,可看慣了世家中人的嘴臉和手段,見識了風雲變幻、險而又險的琉京之局,安伯塵也不想去攀附世俗的功名利祿。蕭侯一心想將安伯塵培養成亂世大梟,可亂世大梟隻有兩個結局,要麽如蕭侯這般功敗垂成甚至馬革裹屍,要麽取王侯而代之,久而久之,卻又成了另外的世家,安伯塵打心底裏厭惡的存在。

因此,蕭侯的苦心算是白費,安伯塵固然勤奮學習謀道,也隻是想要依仗此術,在琉京求個太平安穩,並沒蕭侯所期盼的抱負。

此時安伯塵最大的願望不過是去司馬槿去過的那片大海走一遭,看看大海的浩瀚,見識一下仙人豢養的風雷鳥,若能修成秘術道法,或許還能走得更遠。

當然,若是能平安離開琉京,首先要去的還是他思念極了的圓井村。

“安伯塵,你可以不跪,可他一仆僮,見到本縣主哪有不跪的道理?”

廣平縣主冷笑著瞥向安伯塵,目光宛若尖刀。

幾乎所有人都在等著安伯塵如何辯解,等著看他出醜,卻不知若無十足把握,安伯塵又怎會來此。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24
第八十六章 神遊夜探,世家多齷齪
白狐深處,柳蔭從中,安伯塵靜靜的看向廣平縣主,不卑不亢,神色自若。

青衫一襲,隨著晨風輕輕蕩開,亦拂過李小官心頭,稍緩了幾分緊張。

眼見安伯塵絲毫不為所動,廣平縣主黛眉微蹙,心生好奇,卻是沒想到這個出身微末的小仆僮竟能強撐到這等地步。未等廣平再開口,就見安伯塵抱拳朝向一名世家子道:“韓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那位韓公子的身世雖不如厲霖和馬文長,可其父也是琉國重臣,在這群世家子中頗有分量。聞言,韓公子麵露疑色,猶豫著看向廣平縣主。

“咯咯咯,莫非你還想挑撥離間不成?行啊,本縣主倒要看看你有什麽陰謀詭計。”

廣平縣主玩味的看向安伯塵,一臉輕鬆道。

見狀,那位韓公子也是一笑,從容走到安伯塵身邊,神色高傲。安伯塵也不和廣平糾纏,走近韓公子,附耳說著什麽。

周圍的學子們看得清楚,韓公子起初很是不屑,漸漸的,他的神情變得僵硬,待到後來,他的臉色要多白有多白。未等安伯塵說完,他猛地倒退兩步,驚恐萬分的看向安伯塵,半晌深吸口氣,朝著廣平縣主告罪作別,慌不擇路的向學舍跑去。

異變生出,包括李小官在內,所有人都驚訝的看向安伯塵,心生古怪,都在好奇他究竟說了什麽,竟讓身為廣平縣主“心腹”的韓公子逃之夭夭。

不過僅說走一個韓公子也是無濟於事,除非......

“華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在周圍學子們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安伯塵朝向廣平身後的那名公子道。

華公子還未反應過來,廣平略帶怒意的聲音已響起。

“你去。若你敢像姓韓的膽小鬼一樣逃跑,本縣主決不輕饒!”

聞言,那位華公子心下無奈,隻得硬著頭皮走到安伯塵身前。

和前次一般,安伯塵附耳低語,剛說了兩句,韓公子肩膀一顫,抬起頭,張大嘴巴看向安伯塵,眸裏流露出濃濃的恐慌。

廣平縣主神色微變,剛想喚住韓公子,韓公子已經跌跌撞撞的向書舍逃去。

第一次還能說是僥幸,那第二次則不再是運氣。

所有人都複雜的看向安伯塵,就連無華也沒想到,僅憑幾句話,安伯塵便說走了兩名世家子,這番本領可比念經講禪還有用。

“你.......”

廣平縣主咬牙切齒的盯著安伯塵,麵頰通紅,掃過周遭世家子,目光落到當中一人身上。

“冷公子,你可敢上前一試,聽聽這小子究竟說了什麽妖邪之言。”

這位冷公子身世不算高崇,可在世家子中極有聲望,卻因他的膽子奇大,專做別人不敢做之事,世家子們紛紛稱其為冷大膽。

哂笑一聲,冷公子瞪向安伯塵,大搖大擺走了上去。

這一回,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看著,心跳加疾。

然而,轉眼後冷大膽也和前兩位公子一樣,臉色變得慘白,倒退兩步,喃喃自語著:“妖怪,妖怪,此人是妖怪!”

甚至沒再去看一眼廣平,冷公子踉蹌轉身,耷拉著腦袋向學舍而去。

秋日的晨風甚涼,掠過溪水,轉過假山,輕輕沒入學子們的衣領,白狐書院的學子們再看安伯塵,目光中除了驚詫、古怪外,還多出一絲忌憚。

先嚇跑了韓公子,又嚇退了華公子,就連膽大包天的冷公子也口呼妖怪敗退而去......他究竟說了什麽?隻言片語間便讓三位身份遠高他無數的世家公子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如此手段,或許真能稱得上妖怪。

學子們無不苦思冥想,可就算他們絞盡腦汁,也不會想出此中緣故,也永遠無法從冷公子三人口中打探出什麽來。

世家中多齷齪事,安伯塵神遊厲府,見著厲霖和他乳娘間不清不楚的關係便已了然。安伯塵心知他此行白狐定會受到為難或是報複,於是乎,早在數日前,安伯塵神遊於夜,流轉於琉京大小世家府邸,或是躲於暗處冷眼而看世家子們種種劣跡,或是神遊入夢,窺探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私密之事。

地魂神遊,防不勝防,夜夜得天雷煆煉,安伯塵神遊時候已不懼金、火二物,且其速極快,趕得上風馳電掣,即便左相偶爾射來白火,也無法捕捉到安伯塵。

接連數夜,安伯塵穿梭於世家府邸間,所見所聞,或是傷風敗俗,或是不可告人。就比如那位韓公子,和其父小妾偷情,且喜歡玩弄其母房中婢女,每每五六人同眠,醜態百出。而那名冷公子,兩年前,曾和其嫂通奸,被其父察覺後,竟推脫其嫂引誘,其父兄大怒,將其嫂杖斃,隱瞞娘家人,對外宣稱風寒而死。

如此這些,雖為世家通病,可倘若說出去,被置於明麵,不單韓公子三人被萬夫所指,連同他們身後的世家也會飽受責難,無法抬起頭來。

韓公子三人怎麽也想不到,他們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秘密竟被一個毫不起眼的小仆僮知曉,雖是隻言片語,卻不異於殺伐利器,彈指間便能令一個偌大的世家聲名掃地,再難立足於琉京。

有這些秘密在手,安伯塵就等於掌握了世家子們的老底,隻要他願意,大可取代厲霖、馬文長或是廣平縣主,無需動武,也無需花費錢財,便能一統琉京世家子,將他們拴於麻線,成為指間戲偶,任意操控。

隻可惜眼下的安伯塵隻想求個安穩,即便隱隱猜到這些秘密所蘊含的能量,他也不會肆意動用,嚇退三兩個世家子,唬住廣平縣主,保住李小官,得以入學白狐書院,足矣。

看向神色不住變換的廣平,安伯塵並無絲毫得色,拱手道:“若是殿下還欲為難在下,恐怕他們都要跑光了......不知還有哪位想要借一步說話?”

安伯塵邁前一步,輕描淡寫的說著。他剛一動身,對麵的世家子不約而同的倒退一步,神色驚惶,隻留廣平縣主直攖安伯塵。

“好一個神氣的安娃子!”

眼見安伯塵三言兩語喝退一眾世家子,李小官低聲喃喃道,眉飛色舞,狐假虎威的挺著肚皮站在安伯塵身後,不時輕蔑的瞟向亂了陣腳的世家子,心中大呼過癮。

直到此時李小官終於知道,先前那些擔心全都是多餘的,自從一月前分別的那晚安伯塵毅然選擇重返琉京起,他再也不是圓井村中的安娃子,也永遠無法變回去。即便不能動用銀槍,伯塵也無懼這些世家子,談笑間退散,和戲文裏那些羽扇綸巾的軍師有的一比。

李小官昂首挺胸,得意洋洋的想著,而在另一邊,之前打賭的兩個少年則麵露深思。

“花花和尚,今晚你又能白喝酒了。”

打賭輸了,張布施也不忘損上兩句,他抱起雙臂枕著後腦,若有所思的望向青衫飄卷的安伯塵,目光閃爍。

擁有傾國容顏的秦國僧人並沒理會,如劍的眉毛微蜷,盯著安伯塵,眸裏閃過一絲異色。

“不對勁。”

好半晌,無華喃喃道,側目瞟向一旁苦巴著臉的少年,低咳一聲:“穿布鞋的?”

“的確有古怪。”

和無華交換了個眼神,張布施點了點頭:“他有這等本領,稱得上妖邪。那夜明明大局在握,所有人都已到場,卻橫空殺來一個妖道,好生突兀。若那道人真是雙頭蛇妖,為何這些天我們翻遍琉京上下,都未能找到那蛇妖。”

張布施雖是一副窮酸相,整日愁眉苦臉,可能被大匡皇叔遣至琉國尋查神師蹤跡,足以說明匡皇叔對他十分看重,非文武雙全、心思縝密者難肩此重任。想當初,穿著雙布鞋,從關中一路走到中都,曆經千辛萬苦,終成神師關門弟子,且是四徒之中唯一非天生無底洞者,如此張布施又豈是等閑之輩。眼見安伯塵從容化解眼前危機,手段詭譎,張布施又豈會不心生懷疑。

“神師,秘術大家,蛇妖,長門中人......這琉京比想象中還要亂上許多。阿彌陀佛。”

無華口喧佛號,目光緊緊黏在安伯塵身上,笑了笑道:“穿布鞋的,這回你總該知道,那位安施主可沒你想象中那麽簡單。不如這樣,等今日散學後,去墨雲樓走一遭,說不定還能遇上有趣之事。”

白狐書院中,學子們默然看向廣平縣主。

轉眼間,形勢逆轉,安伯塵負手而立,神色平靜,廣平縣主雖倔強地抿著雙唇,強作鎮定,可儼然落入下風。

掃過一眾世家子,到最後,目光落向廣平,安伯塵笑了笑道:“不知殿下是現在就讓我們過去,還是等伯塵和縣主說完後,再放我們去學舍?”

廣平的出現在安伯塵意料之外,他也沒有神遊入夢一探這位縣主殿下的私密,適才那番話完全是虛張聲勢,可落入廣平耳中,卻讓她花容失色,目光複雜。

“你......”

恨恨的指向安伯塵,廣平胸脯起伏,緊咬下唇,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25
第八十七章 左相再出手 驚天絕秘現
廣平知道,她若是退讓,這一陣便輸了,從此威嚴掃地,落得和厲霖一樣的下場。可若是不退讓,她也不知自己會不會像冷大膽三人那般落荒而逃,輸的徹徹底底,顏麵無存。

一時間,廣平縣主踟躇了起來,對麵那個相貌普通的少年一下子變得麵目可憎,要多可惡就有多可惡。

無數道火辣辣的目光紮得廣平全身不適,麵龐發燙,半晌,她深吸口氣,強作平靜道:“今日之事,本縣主定會銘記在心。講學時間快到了,如此,伯塵兄快去丁等學舍,免得耽誤了第一堂課。”

“丁等學舍”四個字廣平咬得極重,話音落下,她身後的學子們紛紛笑了起來,再看向安伯塵,眼裏浮起幾絲輕蔑。

白狐書院分甲乙丙丁四座學舍,甲等學舍中隻有十數名學子,大多都是品學兼優來曆不凡者,裏麵的學子連琉君都極為重視。而乙等學舍中的學子,或是才學出眾,或是身世高崇,卻遠不如甲等學舍。丙等學舍中大多都是不務正業的世家子,仰仗祖上蔭庇,得以入學。至於排名最末的丁等學舍,裏麵的學子有身份低微的富家子弟,也有尋常百姓家的子弟,曆經重重選拔方才進入白狐書院。

安伯塵雖被琉君擢為士子,入學白狐書院,可無論從哪點來看,他也隻配進入丁等書院。在外人眼中,白狐書院的學子都是天之驕子,可在世家中人眼裏,人分三六九等,白狐書院裏亦是如此,丁等書院中的學子們身份低微,平日裏飽受白眼。

廣平縣主雖輸了安伯塵一輪,此時突然道出丁等書院,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你再怎麽有本事,也不過是一區區仆僮出身,在白狐書院中卑微如草芥。

安伯塵如何聽不出,卻也沒往心裏去,沒再理會廣平,拉上李小官往學舍走去。

就在這時,遝遝的腳步聲從林蔭盡頭傳來,傳入安伯塵耳中,讓他心頭一跳。

那腳步聲乍一聽並無特殊之處,可細細聽去,時而似流水,時而似風起,隱約中含著難以道明的韻律,暗合某種玄奧。安伯塵剛抬起腳,下一瞬就被腳步聲震於當場,無法邁下。

墨袍蟒帶,風度翩翩,容貌俊美的男子嘴角含笑,行於溪水假山間,足不沾塵,一副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

“廣平殿下此言差矣,君上有旨,特擢安伯塵進入甲等學舍。”

這話若是出自別人之口,廣平定會嗤之以鼻,可從眼前這人口裏道出,廣平縣主就算再不情願,也隻得恭敬行禮,滿臉委屈的瞪了眼安伯塵,隨後帶著一幹噤若寒蟬的世家子,忿忿離去。

當今琉國朝野第一人,如日中天的左相親自駕臨白狐書院,且還是為了書院中身份最低微的安伯塵,一旁的學子們心頭震驚,複雜的看向安伯塵,隨後紛紛散去。

眼見左相笑吟吟的朝自己走來,安伯塵頭皮發麻,心生寒意。

自從知道左相是隱伏琉京的大妖後,安伯塵已將左相視為最不可招惹之人,亦不願再見到他。孰料剛走出墨雲樓,來到白狐書院,左相便接踵而至,尋上了自己,表麵上看是為自己解圍,令世家子們不敢妄動,可實際上又豈會這麽簡單?

離公子和左相對弈琉京,偌大的霍國公說死便死,如同棄子,毫不可惜。而安伯塵陰差陽錯踏足這場棋局,坐於墨雲樓之巔,幾經周折,巧計脫身,本以為能夠逃離出兩人間的紛爭,誰曾想先是被離公子引到望君湖,如今又被左相尋上門。

“小官,你先回去。”

扭頭看向不知所措的李小官,安伯塵無比鄭重的說道。

李小官早已對安伯塵言聽計從,也認得左相,隻以為安娃子受到當朝左相垂青,當即滿心歡喜的點頭,暗中捶了安伯塵一拳,眨了眨眼:“伯塵,真有你的!”

說完,李小官轉頭而去,來時意氣風發,去時也是一臉喜色,卻沒看見安伯塵眼裏的無奈。

轉向左相,安伯塵恭恭敬敬的行禮,未等他彎下腰,手臂就被一把托住。

“轟!”

安伯塵長發衝天倒飛,低垂著頭,眸裏閃過濃濃的驚駭。

從那隻柔軟的手中傳來一股奇異的力道,不是文武火,也不是無形之水,竟似一道氣流,鑽入安伯塵雙臂,遊走周天經絡,最後來到下丹田,繞著兩輪經絡流轉片刻,旋即被收回。

“兩重輪?”

雙眼微眯,左相若有所思的看向安伯塵,漸漸的,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

安伯塵心頭劇震,秋風清冷,他立於風中,汗流浹背,眸裏浮起慌亂之色。

他辛苦施計,騙過琉京上下,君臣世家,卻被左相一眼看穿,道破天機.......妖怪,妖怪,果真是妖怪!

安伯塵能勝厲霖,能讓廣平縣主無可奈何,然而,在左相這等智謀通天者眼裏,這些把戲也隻是小孩子的玩鬧罷了,難登大雅之堂,也難禍國亂天下,隻需一言,便將安伯塵打回原形,無處藏身。

“放心,今日本相來找你,並不想為難你。”

玩味地打量著安伯塵,左相笑意愈發濃烈:“今次也算是我們第三次見麵了,不如邊走邊聊。”

第三次?

安伯塵一怔,隨即醒悟。

第一次是霍國公遇難的那一夜,第二次是在演武場......這麽說來夢裏那幾次,以及自己神遊琉京左相並不知道。

安伯塵心中稍安,眼前的男子,抑或說這頭蛇妖,雖然深不可測,卻並不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

深吸口氣,安伯塵穩下心緒,不卑不亢的拱手道:“敢不從命。”

“他倒是挑了個好變數。”

眼見安伯塵很快便恢複自若,左相麵露嘉許,語氣莫名,隨後向溪邊走去,安伯塵自然緊隨其後。

郎朗書聲從學舍傳來,學子們雖在念書,可明顯心不在焉,不時張望向窗外,看向漫步溪水邊的那兩人,目光複雜,大多是嫉妒和豔羨。左相明顯是看中了那個小仆僮,想來安伯塵平步青雲指日可待,書院裏的世家子們固然出身不俗,可都知道,如今琉國大權掌握於左相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絕非虛言。因此,即便是他們,也無比眼紅安伯塵的際遇,卻不知此時的安伯塵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楊柳岸,奇石嶙峋,假山堆疊。

左相看著腳下的潺潺流水,眸波輕漾,沉吟著開口道:“離公子其人,好算計,好陽謀,表麵看去光明正大,實則每一步都是置人於死地,雖留後手,卻是死手。”

聞言,安伯塵有些意外的看向左相,卻是沒想到他會開門見山的道出離公子。

想了想,安伯塵平靜的問道:“不知大人為何要和伯塵講這些?”

“為你解惑罷了。”

左相轉頭看向安伯塵,笑著道。

麵對左相,安不塵若是再裝作不知,反倒落入下乘。左相知道離公子就在京中,也知道這一局是從王馨兒開始,作為離公子的對手,他知道的定比自己要多得多,說不定也知道自己深埋心底的那個疑惑。

迎向左相含著笑的眸子,安伯塵拱手道:“如此,敢問大人,對於離公子而言,伯塵又算什麽?”

“你是想知道你是他的棄子還是有用之子?”

左相並沒有意外,嘴角浮起淺笑,深深看了眼安伯塵道:“對他而言,你的用途隻有一個,那便是為王馨兒尋出藏有所謂仙人秘籍的九辰君。至於接下來,你是死是活便不在他考慮之內。”

聞言,安伯塵愣了愣,這些天來他已隱隱猜到,此時聽得左相說出,心情難免有些複雜。

左相位高權重,神通廣大,今日前來白狐書院固然有些蹊蹺,卻並無理由欺騙自己。

“既然如此,離公子如何料到我會從王馨兒手中逃脫性命?”

安伯塵又問道。

那夜他之所以能逃生,全因一場預見未來的夢,安伯塵隱約感覺到,他能神遊入夢和那場夢也脫不了關係,倘若離公子算到了那場夢,那麽自己的入夢之術說不定他也知道。

如此一來,自己對於離公子幾無秘密可言。

光是這麽想想,就令安伯塵毛骨悚然。

“離公子表麵看上去全無修為,實則不然,他最拿手的是望氣。所謂望氣,便是察看人之氣運,你的氣運即便陷入王馨兒的殺局也未曾衰敗,對他而言足矣。”

左相慢條斯理的答道。

“原來如此......”

安伯塵喃喃道,心中暗舒口氣。

跟隨離公子將近四年,原先隻當他是一個喜好玩樂、性情古怪的商賈。然而從一個月前起,離公子在安伯塵心中的形象一變再變,到如今,已變得無比陌生。

隻是沒想到,左相對離公子竟如此熟悉,且聽他的語氣,似乎還有幾分難言之隱。

秋風掃落葉,飄入溪水,打碎了水中倒影。

目光微顫,陡然間,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從安伯塵心底生出。

他低垂著頭,佯裝在看水中落葉,強忍著心中的驚駭。

那個念頭一經生出,再無法散去,隨著溪中漣漪遠遠蕩開,直蔓延到七年前的開平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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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二蛇爭雄 變數當除
安伯塵抬起頭,看向左相道:“大人對離公子好生熟悉,莫非從前是知交故友?”

似乎沒想到安伯塵會突然發問,左相蹙了蹙眉,轉爾一笑道:“伯塵果然才思敏捷。的確,我和離公子相交已有多年,隻可惜政見不合,反目成仇。從前把臂同遊的日子一去不複返,當真令人唏噓。”

把臂同遊......

嘴角泛起濃濃的苦澀,安伯塵心情莫名,就聽左相接著道。

“說了這麽多,隻不過想要提醒你,因你無意之中破局而出,離公子不得已重新布局。雖不會殺你,可那個讓你脫離此前一局的根源,卻不得不除,倘若留久了,恐又成為變數。”

說完,左相飽含深意的看了眼安伯塵,笑了笑,轉身離去。

秋風蕭瑟,透著一絲苦腥味兒,即便在這風景秀美的白狐書院也難免有些淒涼。

直到左相走遠,安伯塵方才抬起頭,眼中寫滿複雜。

左相毫不避諱的說出離公子和他的布局,倒有幾分君子坦蕩蕩的風範,可安伯塵卻知道,這頭隱於琉京的大妖,絕非善輩。以蛇妖之身禍亂琉國,登閣拜相,權傾朝野,對待璃珠公主無情無義......或許也因為他是妖類的緣故,所以冷血無情。他前來找尋自己無非是想將自己這個變數拉攏到他手中,即便無法拉攏,也要對離公子心生怨恨。

蛇妖薄情寡義,隻重己利。

兩頭大蛇爭雄琉京,上至君王,下到庶民,無不成為他們指間戲偶,盤中棋子。琉京風雲變幻,七十裏之地殺局生出,王宮一夜血流成河,皆因二蛇爭鬥其間,視蒼生為草芥螻蟻,任意擺弄。

“左相是蛇妖,卻是左邊那顆蛇頭。離公子亦是蛇妖,離別而去,當為右蛇。”

看向潺潺溪水,安伯塵喃喃自語道,雖無證據,可他已然篤定了七八分。

厲霖今年十七,在他五六歲時遇到雙頭蛇傳授秘法,約莫十二年前。那時是承平年間,琉君剛得霍國公相助,當上新君,而在那個時候,無論左相還是離公子都未曾出現,雙頭蛇妖卻已然潛伏望君湖。開平初年,左相突然現身,成為琉君心腹,而離公子也布衣踏雪而來,譜寫一段段傳奇。他再如何有本事,也無法在半年不到的時間裏白手起家,賺夠十車金銀,隻有兩種可能,要麽他非是尋常人,要麽朝中有人——除了左相還會有誰。而在璃珠的夢境中,兩人所給的錦囊妙計幾乎一樣,更是透著幾絲古怪。

開平年間,左相掌於朝,離公子隱於野,一朝一野,霸占琉國。或許起初兩人目的相同,不知從何時起產生分歧,到如今已是劍拔弩張,不死不休。

若非如此,為何兩人如此巧合的同時出現?成為琉國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璃珠的夢境中,離公子親口說,左相是蛇妖,而左相剛剛又說,曾幾何時兩人為知交好友,把臂同遊.......一切的一切,都指向承平年間現身於望君湖的那頭蛇妖。

彼時還是未化形的大妖,現如今,左頭化左相,右頭變公子,在琉京落子布局,禍亂於民。

看向溪中漣漪,安伯塵目光閃爍,低聲自語著:“離公子結交霍國公,誤導璃珠讓其以為他是長門中人,聯手對付有琉君做靠山的左相,直到算出霍國公將死,方才棄樓而去,不知所蹤......如此說來,左相要比離公子高明幾分......打架的本事上。他們究竟從何而來?來到琉國又是為了什麽?眼下這般你死我活爭鬥不休究竟因何緣故?”

安伯塵苦思冥想,全然未曾察覺,當他知道左相和離公子皆是蛇妖後,並沒慌張害怕,仿佛理所當然一般。

換做任何一個人,得知自己伺候了四年的公子是蛇妖,得知適才和自己侃侃而談的重臣也是蛇妖,定會無比後怕。可安伯塵卻在這兒有模有樣的思索起琉京之局,就好像離左二人隻是尋常人。

非是安伯塵托大,也非是他缺心眼,或許是聽說了長門的故事,又或許因為知道仙人的存在,在心底深處,安伯塵隻把離左當成厲害點的人物。

既然仙人也曾流連世間,妖物自古便有,那他們隻不過是比常人活得長點、本事厲害點的存在罷了。都說仙人沒有七情六欲,妖物凶殘狠毒,離左二人一野一朝雖有不端行徑,可大多時候吃喝行樂都同常人無異,僅僅是本事高強而已。安伯塵方才踏足修行之路,便擁有許多高人難以企及的“平常心”,雖也是他孤陋寡聞所致,卻對往後的修行道路大有裨益。

漣漪輕漾,秋風漸緩,不知不覺間,已近午時。

安伯塵回想著離公子四年來的一舉一動,全發現找不出半點蛛絲馬跡,不由自主的,安伯塵重新思索起先前左相的那番話。

下一刻,安伯塵全身劇顫,他光顧著琢磨兩人的布局,竟忽略了左相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那個讓你脫離此前一局的根源,卻不得不除,倘若留久了,恐又成為變數......

按照離公子的布局,自己應當找到九辰君,然後被王馨兒擒下。卻因她的出現,將離公子的布局打亂,也讓自己逃過一劫......司馬槿......

“糟糕,紅拂危險!”

安伯塵神色陡變,郎朗書聲從遠處傳來,可他哪裏還顧得上念書,轉身向院門奔去。

“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

甲等學舍中,已到耄耋之齡的老者先是一驚,轉眼後吹胡子瞪眼,失望的看向慌不擇路的安伯塵。

入學第一天便和人起了爭執,這倒不怪他。

老先生雖有百齡,可眼不花耳不聾,心知是廣平縣主開的頭。被左相解圍,長談於溪邊,老先生也不惱他,能被當朝左相欣賞的少年,且還出身微末,他也很是好奇。誰曾想,安伯塵發了半天呆後,竟瘋了般轉身就跑,還是向院外跑去。

別說在甲等學舍,便是整個白狐書院漫長的曆史中,這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今日之後,安伯塵之名勢必會傳遍白狐書院十來名教習之耳,當然,絕非什麽好名聲。

甲等學舍中,馬文長正襟危坐,莞爾一笑繼續念起他的書來。廣平縣主自然是幸災樂禍,嘴角高揚。而張布施和無華則同時一怔,交換了個眼神,心中的疑惑又濃了幾分。

......

策馬狂奔於長街上,安伯塵心急如焚。

回想前事,他才發現破綻甚多,早在月前,離公子和左相便已注意到了司馬槿。一頭紅發,手捧櫻花,笑吟吟的登樓而上,或許離公子正隱於人群中,含笑看向得到“離公子”接見的賣花姑娘。那時候的自己隻是個一無所知的小仆僮,若非有人相助,哪能挾公子高坐墨雲,突然出現的司馬槿自然最可疑。

司馬槿是根源,自己是變數,可這隻是她所引發的第一個變數。

接下來,和厲霖戰於演武場,自己一鳴驚人,以槍道敗秘術,此為第二番變數。十二年前,蛇妖相助厲霖成就秘術,絕非一時興起,那時的厲霖定是被他們抱以厚望的棋子。若無自己的出現,厲霖應當順風順水,霍國公死後,琉君需一少年英雄,厲家公子當仁不讓,依照原先的軌跡,一鳴驚人風光無限的那個人應當是他。

至於還有沒有其餘變數......

“安施主,且慢!”

兩陣馬蹄聲從後方傳來,安伯塵皺了皺眉,扭頭望去,當先追趕的正是那個相貌俊美的秦國僧人,而他身旁的布鞋少年安伯塵也曾見過。

他們兩或許就是第三個變數了。

離左隱於琉京,又豈會讓人發現他們的真實身份,長門胡不非尋妖而來,已坐上羽林統領之位,明知琉京有妖邪,卻仍是一籌莫展。偏偏那日司馬槿喬裝道人橫空殺出,召出伏妖大黑耍足威風,大黑剛巧也是雙頭蛇,隱於霧霾,落入無華等人眼中隻當是真正的妖怪。

一來二去,又多出兩人知道琉京有妖,若是尋常人倒也罷了,可無華是秦國聖僧傳人,當世神師之徒。那個一臉苦愁的少年既能和他如膠似漆,想來身份也不弱到哪去,被這兩個少年知曉倒也無所謂,若是牽扯出他們身後的存在,無論對於離公子還是左相而言,都是極為頭疼之事。

短短一月間,司馬槿便帶來了三個變數,長此以往,誰知道會生出多少變數。

以司馬槿為根源,引發於安伯塵,擾亂琉京之局,卻是兩條蛇妖不願意見到的事。

想要化解變數,最簡單的法子便是消除根源.......

秋風凜冽,安伯塵卻滿頭大汗,哪有心思理會身後兩人,馬不停蹄的向墨雲樓趕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29
第八十九章 墨雲樓上三人飲
正午時分,朱雀街依舊冷冷清清,墨雲樓高寡,安靜得好似覆滿塵埃的古樓,沒有半點聲響。

少時,一匹駿馬風兒般旋過街角,馬蹄聲驟止,馬上的少年怔怔地看向七層墨雲,猛地翻身下馬,衝入樓中。

奴仆婢女早已遣散,蕭侯數日未歸,平子、阿福去鋪裏幫襯,安伯塵登樓而上,遝遝腳步聲回蕩在空寂的樓道中,越發令他心慌。

轉眼來到七層,風卷窗簾,鈴鐺響起,安伯塵掃遍樓裏,卻是空無一人。不單司馬槿,就連早早回轉的李小官也不在樓中。

心頭撲通撲通直跳,安伯塵胸口起伏,喘著粗氣,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條條凸起。

“阿彌陀佛,安施主何故如此匆忙?”

嘴角含笑的秦國僧人出現在樓梯口,身旁跟著一臉苦愁的張布施,手裏還提著十袋酒囊。

沒有理會無華,安伯塵徑直向藏玉廳走去。

推門而入,這一回門上並無水桶砸落,安伯塵的擔憂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又濃了幾分。

直到看見矮榻上的字條。

——我和小胖去城外購置幾匹好馬,傍晚前歸。

長舒口氣,安伯塵緊捏字條,心下稍安。可轉念一想,若是離公子趁著司馬槿出城之際暗中加害,那可怎辦?

琉國雖無大馬場,可琉京十多裏外卻分布著十來個小馬場,專供達官貴人購置,安伯塵不知司馬槿去的哪家馬場,倘若此時去尋她,到了郊外估摸著也要午後,萬一尋錯地方,傍晚前也來不及回轉。

心急如焚,少年人在藏玉廳中打著轉,這二十來天養病養成的寵辱不驚一下子煙消雲散,安伯塵被打回原形,再無法保持鎮靜。

“安施主可是在擔心那位女施主?”

佛子禪心,神慧通天,無華察言觀色,片刻間便已猜出幾分端倪。

雖不知發生了什麽,可無華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口喧佛號:“阿彌陀佛,萬相皆空,色亦是空,安施主若不看開,如何......”他還未說完,就被安伯塵冷眼瞪了回去。

“喝酒!”

卻是張布施悶聲悶氣的走了上去,舉起酒袋遞給安伯塵。

酒?

安伯塵一愣,隨即抬手接過酒袋。

跟隨離公子四年,身為仆僮,安伯塵哪有資格喝酒。倒是在圓井村,安伯塵五六歲大的時候,爹爹和鄰家叔伯喝酒時,總喜歡用筷子舔上點劣酒,遞給安伯塵,安伯塵每每被辣得直吐舌頭,隨後怯生生地站在一旁,揪著眉頭看向哄堂大笑的大人們。

此時此刻,安伯塵心亂如麻,酒香漫入鼻中,安伯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起酒袋便往口裏灌去,看得一旁的無華和張布施瞠目結舌。

桂花香是琉京出了名的貢酒,不單貢給琉君,還貢與匡皇室,聲名遠播,自有它的獨到之處。入口甘醇,過喉不辣,進腹不烈,酒味中散發著淡淡的桂花香,江南達官貴人皆好飲之。可此酒後勁極大,不弱於當世任何一種烈酒,隻可小品,不可疾飲。如安伯塵這種喝法,不單暴殄天物,且還易醉。

一袋酒下肚,安伯塵麵上浮起紅暈,踉蹌著走出藏玉廳,一屁股坐上矮榻,怔怔地看著窗外雲卷雲舒,街坊寂冷。

無華無奈地跟著走出,還不忘狠狠瞪向張布施,張布施則若無其事的攤了攤手,便是他也不知安伯塵不會飲酒。

少年人們坐於墨雲樓七層,安伯塵臨窗而望,無華和張布施則品著桂花香,默然不語。

相視一眼,無華和張布施交換了個眼神,同時搖了搖頭,將嘴邊的話收回。

他們此行來到墨雲樓,是為了打探私密,關於神師的蹤跡,關於那條雙頭蛇妖,也關於墨雲樓中看不透的青衫少年。放在若幹年後,無華和張布施當不會像今日這般,帶上十袋好酒,陪坐安伯塵之前。以他們的身份實力,直接用強,或是用上別的手段,自然能得到他們想要的秘密。

可即便是神師子弟,也消磨不掉少年心性。少年人意氣風發,一腔熱血,喜爭鬥,好結交,也許放*蕩不羈,卻無成年人的圓滑,直來直去,恩怨盡在口邊。

無華和張布施皆為天之驕子,眼高於頂,皇子皇孫也未必看得上,更別說琉京走馬鬥犬碌碌無為的世家子。此番遠行,來到琉京,最大的驚喜便是一槍破秘術,一言退世家的安伯塵。

出身貧賤又如何,地位卑微又如何,曾經的無華也是別人口中的妖物,連父母都不敢再養,棄之荒野。張布施也好不到哪去,關中商賈,家道中落,六歲開始自食其力。兩人或許是這琉京中,少有的沒有因身份地位而看輕安伯塵的人物,也許正是因為出身,他們反倒高看了安伯塵一眼。

今日前來墨雲,一是為了打探秘密,二來,或多或少也懷著結交之意。

既然前來結交,那麽打探秘密也得光明正大的問,此時安伯塵已然熏醉,套出那些秘密易如反掌,可兩少年不約而同的止住話頭,卻是不想趁人之危。

午後暖風怡人,流轉於墨雲七層,將桂花殘香吹散。

無華和張布施初時還有些放不開,幾口酒下肚,也不再去管想著心事的安伯塵,喝得興起。

“穿布鞋的,你說那蛇妖為何會流連於琉京?”

“我怎知道。”

“依小僧看,妖類潛伏人間,無外乎兩個原因。其一,竊奪重寶,其二,貪食活人。可那日所見的蛇妖已修成人形,按理說應當不再貪圖人肉,如此一來,留於琉京隻剩一個原因,這琉京中定有他欲得而未得之物。”

秦國僧人的話順著秋風飄入安伯塵耳中,歇了好半晌,水火二勢消化酒力,安伯塵已有幾分清醒。

“竊奪重寶......”

安伯塵目光閃爍,喃喃念叨著。

無華嘴角含笑,和張布施互視一眼,轉向安伯塵道:“安施主莫非知道,這琉京中有何重寶?”

聞言,安伯塵搖了搖頭。

要說琉京有重寶,那隻能是藏著仙人秘籍的九辰君了,可九辰君分明就是離公子之物,爾後又落入左相手中,二蛇經手,到最後卻被用於春試彩頭,顯然對他們而言無關緊要,那仙人秘籍更是不知真假。不過,在《大匡神怪談》中,卻記載著食人丹而成仙之法,離公子亦將包括安伯塵在內的四仆“煉製”成人丹,可又半途而止,好不奇怪。

一想到這四年來,自己鞍前馬後服侍的公子竟是蛇妖,視蒼生為草芥,視自己為棋子,不計死活,安伯塵又恍惚又憋悶,直直盯著張布施,半晌,麵色微紅,伸出一隻手。

張布施看了眼安伯塵,又看了眼桂花香,在無華威逼的目光下,好生不舍的取出一隻酒袋遞給安伯塵,嘴上不知嘀咕著什麽。

接過酒袋,安伯塵輕抿了一口,思索片刻,問向無華:“敢問無花大師,這些妖怪,修煉之人可否除之?”

聽見安伯塵也喚成“無花”,張布施讚許的看向安伯塵,嘴角擠出揶揄的笑意。

無華卻早已習慣,認命般不作理會,笑了笑道:“聽人說安施主修煉時日甚短,小僧從前還不信,如今看來卻是不得不信。妖類之所以厲害,大多仰仗肉身之力,先天靈賦。即便如此,妖類的修行方式和我人類也是大同小異,都修煉文武火,因此說,隻要修為高深,無論修煉道技、道法還是秘術,都能斬妖除魔。”

一旁的張布施也插口道:“說到斬妖,某就曾親身遭遇過一回。去年我隨軍征討北荒,效命於北征將軍麾下,說到北征將軍夏侯去,也算我大匡一員猛將,道技高強,光論武藝在大匡將軍中也能排進前十。那夜我隨夏侯將軍巡營,到營末之地,忽見兩名士卒慌慌張張的往回跑,連褲子也未曾係上,將軍心疑,便領我前去打探.......你們猜,看到了什麽?”

無華暗歎一聲,搖了搖頭,沒有搭理。

安伯塵則莞爾一笑,心道這個苦巴巴的少年賣起關子來還真沒水準,比起司馬槿來,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眼見張布施期盼的看向自己,安伯塵喝了人家的酒,也不想去掃了他的興子,遂故作微驚道:“難不成,看到了妖怪?”

無華好笑的看向安伯塵,俊美的麵容上浮起一絲玩味,張布施則高深莫測的點了點頭。

“安兄弟說的對,我和夏侯將軍的確發現了妖怪,且還是一女妖。她偷偷潛入軍營,引誘軍士前來交*媾,吸取先天之火以供自己修行。夏侯將軍當即大怒,拔刀而上,那女妖估摸著也有百多年道行,修為也在天品,可又怎是夏侯將軍的對手。十招過後便已招架不住,未及逃走,就被夏侯將軍一刀劈成兩截,現出原形,竟然是頭臭鼬精。”

張布施講故事的本領著實不高明,聽得索然無味,可到最後,聽聞勾引兵士的美麗女妖竟是頭臭鼬,安伯塵和無華一愣,隨後同時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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