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仙朝帝師 作者:今夕何夕 (已完成)

 
li60830 2017-3-11 16:19: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0 104332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32
第五十章 登場
他這份羞澀,或許也算是寵辱不驚的一種。

餘光落向滿臉通紅的安伯塵,司馬槿嘴角翹起,暗暗想道。

匆急的腳步聲從樓底傳來,不多時,蕭侯瘦長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

“兩位起的可真早。”

放下糕點,蕭侯大大咧咧地坐下,自顧自的斟滿一杯清茶,看了眼安伯塵道。

“伯塵,明日就要去演武場了,可有把握?”

“五成。”

想了想,安伯塵答道。

“五成......明日有了那些親友團和商家支持,應當能提高到六成。六成,馬馬虎虎。”

蕭侯抿了口茶水,幽幽說道,時不時瞟向憑樓而立的少女,神色莫名。

同安伯塵一樣,隨著和司馬槿相處時日漸長,蕭侯越發覺得這個有著一頭櫻紅長發的少女非同尋常。表麵看去天真無邪,可實際上,她的心計謀算早已超過許多淫浸此道十數載的成年人,奇思妙想不斷。就拿今次來說,不單找來一幫所謂的“親友團”,還籠絡了許多茶館戲院的老板,為安伯塵造勢,將他原本平平無奇的身份來曆誇大無數,說於往來客人,一傳十,十傳百,如今在琉京中,離公子最得意的“門生”,墨雲樓安伯塵,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領軍作戰要取勝,先得取勢,教場比試亦如此。

安伯塵的本事蕭侯和司馬槿很清楚,習槍尚不足十日,雖然天賦高,又勤奮,可畢竟隻是一初哥,和厲霖的那一戰委實艱難。

琉君或者左相也會為厲霖造勢,卻絕不會造勢到司馬槿這等程度,兩相比較,在氣勢上安伯塵已穩勝一籌。

隻要他還能施展出那夜神廟中一槍,借助聲勢,定能打厲家公子一個措手不及,至於最終能否掌控戰局,就要看安伯塵自己了。

抿著茶,搖頭晃腦,蕭侯已然開始想象明日萬人空巷的情形,目光有意無意落到司馬槿身上,蕭侯捋著胡須,目光閃爍。

拿下這一戰,解除墨雲樓眼前的危急,不過是他琉京攻略的第一步罷了。他實在好奇,明日那一戰,對於這個身份來曆至今成謎的少女來說,又算什麽。

晨風清冷,樓內三人各想各的心事,就在這時,司馬槿黛眉輕蹙,扭頭看向樓梯口,低喝一聲。

“何人在此?”

“回稟紅拂姑娘,奴婢芸香。”

怯生生的話音從樓梯下傳來,蕭侯神情陰沉,看了司馬槿一眼,並沒開口。

這墨雲七層向來隻有離公子和貼身仆僮有資格來,安伯塵和紅拂女在此倒沒什麽,可他一大清早便現身七層,若被樓裏的奴仆知曉,難免落人話柄,引人心疑。

司馬槿心領神會,走到樓梯口,擋住蕭侯的身影,漠然道。

“大清早的,芸香你鬼鬼祟祟來此作何?”

“奴婢......奴婢準備服侍公子洗臉漱口。”

聲音中夾雜著幾絲慌亂,便連安伯塵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公子尚未醒來,即便醒來自有紅拂服侍,你且退下,沒有蕭管家傳話,嚴禁來此。”

喝退躲在六層樓梯口的婢女,司馬槿回身,在圓桌前坐定,沉默半晌道。

“這些下人從前可有過僭越之舉?”

“從未有過。”

冷哼一聲,蕭侯麵色愈發陰沉。

“離公子稱病不出,落在那些人眼中倒成了示弱,竟把手伸進墨雲樓裏。”

“這也沒什麽,想來墨雲樓的下人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離公子和霍國公的關係。霍國公叛君而亡,府邸被抄,搜出蟒袍和璽印以及暗通外府官將的書信,此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人心惶惶。國公生前和離公子來往頻繁,如今樓裏的下人們自然擔心會牽扯到他們身上,有幾乎另擇高枝以求保全,定不會放過。”

“紅拂姑娘所言極是。”

蕭侯點了點頭,看向始終插不上話的安伯塵,笑著道。

“俗話說樹倒猢猻散,可往往大多時候,樹未倒,那些上竄下跳的猢猻便早早露出馬腳,百丈大樹之所以會倒,和他們的陽奉陰違吃裏扒外不無幹係......”

眼見蕭侯又在暗中向安伯塵說教,司馬槿無奈地撇了撇嘴,打斷道。

“蕭老,下人們若不再安分,長此以往指不定會看出破綻。”

抿了口茶,蕭侯頷首,深以為然道。

“雖不會全都生出異心,可眼下我們卻沒那閑功夫一一識別,如此,到午時我便找個藉口將他們都遣散,反正我們幾人也無需下人伺候。既然那些人都以為墨雲樓在示弱,那就示弱到底好了。”

頓了頓,蕭侯眉頭蹙起,猶豫著道。

“離公子名下的商鋪老夫自有辦法管理,隻要明日伯塵那一戰能確保無虞,就算左相再顧忌離公子也不會向墨雲樓動手。可墨雲樓就我們三人,若沒有幾個跑腿之人,還是有些人手不足。”

蕭侯幫襯離公子經營了這麽多年,在琉京中也算耳目通達,可今時不同往日,想要為墨雲樓另擇下人,萬萬不能在這琉京中招人。而司馬槿更不用說了,她在吳國雖能呼風喚雨,卻是琉京的外鄉客。

當下兩人沉默下來,就聽一旁的安伯塵突然開口道。

“大概要招幾人?”

“四五個手腳勤快的小仆即可。”

蕭侯若有所思的看向安伯塵,回答道。

“或許,我能找幾個人來。”

目光越樓而出,落向西麵,安伯塵神色莫名,喃喃道。

聽得蕭侯和司馬槿的一席話,安伯塵也知兩人心中的顧忌,呆在牆角傻兮兮笑著的“離公子”是他們最大的底牌,一旦被那些不安分的下人發現破綻,後果不堪設想。因此再找樓中下人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要麵生,二是要忠心。

時至今日,安伯塵仍是個小仆僮,自然不知道上哪去找這樣的下人,不過他卻知道,有一個人定能幫上忙。

可是,究竟要不要喚他回來......自己身為墨雲樓明麵上的管事人,看似風光,實則朝不保夕......不過隻要明日那一戰能成,往後的日子應當沒有大礙了。

或許是昨夜地魂神遊,見識過了站在大匡之巔的那幾個人,和他們尚能談笑風生、進退有度,更別說連地品境界都不到厲霖。

誠然,安伯塵的修為不到地品,實力比厲霖還要弱上幾分,可經曆前事種種,他的心境和信心早已遠超過當前修為。明日一戰固然尚無把握,他卻絲毫沒有半點懼怕,落在蕭侯和司馬槿眼中,隻當安伯塵成竹在胸。

思索片刻,安伯塵走到窗前案邊,研墨,舔筆,不急不緩的寫著。

一紙書罷,安伯塵用信箋封好,轉身遞給蕭侯。

“煩勞蕭先生派信得過的人,將此信送往圓井村李員外家中。”

接過信函,蕭侯點了點頭,欣慰的看了眼安伯塵,忽然問道。

“可要送點金銀回家?”

聞言,安伯塵身軀輕顫,背對著蕭侯,不知在想什麽。

許久,安伯塵開口道。

“送多了太顯眼,唯恐引禍,兩三兩白銀即可。”

緊握著無邪,安伯塵深吸口氣,遙遙西望,神色莫名。

.......

一襲青袈裟,少年僧人緩步行於舊唐古道。

午時將至,街市上人頭攢動,往來如雲,見著俊美的僧人大凡都會投來好奇的目光,那些仕女小姐更不用說。

僧人的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平靜和寧和,與繁華喧鬧的長街格格不入,越是如此,越引人側目。

不多時,他已來到望君湖旁。

畫舫連岸,五顏六色,應接不暇,煞是好看。

他也不知為何會來到此地,他是注定要守一輩子清規戒律的佛子,持五戒,諸相生於心,散於心,自然不會流連煙花美人。

“墨雲樓安伯塵,琉國大隱離公子的門人......沒想到他在琉京名氣還不小。”

望向煙波浩渺的長湖,少年僧人莫名一笑,口喧佛號,悠悠道。

“施主跟了小僧快有一條街了,再不現身,小僧可要沒耐心了。”

“聽聞秦國和尚最有耐心不過,更何況是大名鼎鼎的無花大師,若沒那耐心,大師也不會在秦國寺裏足不出戶十餘載。”

聽得來人故意將自己的名字念成“無花”,無華眸中掠過一絲慍怒,轉瞬散去,眉頭微蹙。

他既這般說,墨雲樓前自己和安伯塵對峙時,他定也在場......他跟了自己何止一條街,說不定從自己初入琉京起,就已被他盯上。

眉頭舒展,無華不慌不忙的轉過身,雙掌合十,笑著朝那人看去。

沒入眼簾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灰布衣,麻布鞋,麵容古樸,有些黯沉,細細看去眉宇間似乎含著無盡苦楚。

“原來是關西張布施,久仰大名。”

兩人一個是秦國神僧的單傳弟子,另一個是大匡皇叔的關門弟子,雖未見過麵,可都是當世神師的傳人,彼此間也不算陌生。

目光落向張布施腳底,無華砸了砸嘴,唏噓著道。

“關西張布施,麻履訪名師......想來這就是歌謠中的那雙麻履了,久聞其名,今日終見古物,倒讓小僧大飽眼福。”

聞言,張布施先是一愣,轉眼後,那張苦瓜臉上浮起一抹羞臊。

這和尚說得好聽,實則卻是暗指他不曾換鞋,一雙麻履穿了數年,那這鞋定早已臭不可聞......如此冷嘲熱諷的,任誰聽了都會仿佛吞了蒼蠅般作嘔,偏偏那和尚還滿臉“善意”的微笑。

望君湖邊,兩股戰意陡然生出。

少年得誌,相遇江湖,就像戲裏唱的那樣,總免不了要爭個高下。

而在琉京另一邊的高樓上,少年銀槍,汗流浹背。

每刺出一槍,他眼中便會閃出一抹炎火,火勢高漲。

明日這個時候,他便要站上演武場,迎來決定墨雲樓中三人成敗的那一戰。

此時的安伯塵隻想早早結束那一戰,完成對司馬槿的諾言,然後潛心修行,突破地品,早日走出琉京這座牢籠,重返圓井村。

孰不知,戲幕一旦拉開,伶人戲子紛紛登場,又豈是說停便能停,想走便能走。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34
第五十一章 李小官人登場
日沉月升,月落日複升。

朝夕固然短暫,對某人來說,卻漫長而又難熬。

西郊的官道上,一馬兩騾飛奔向琉京。

當先的馬背上坐著個小胖子,穿著身大紅錦緞袍,雄赳赳氣昂昂,滿臉意氣風發。而在他身後,騎著騾子的兩個少年則愁眉苦臉,哈欠連連,一臉的不情願。

拂曉時候出發,馬不停蹄,此時晌午未到,不遠處那座高大巍峨的城池已清晰可見。

打量向藏著數不盡美味佳肴和好看姑娘的琉京,李小官神色莫名,在離城門還有幾十步處猛地懸住馬身,一臉“感慨”之色,朝向身後少年唏噓道。

“阿福,平子,你們是不知道,當初小官我和安娃子就在這裏縱橫馳騁,大敗敵寇,安然歸返。小官我功成身退,可安娃子和某不同,他是做大事的人,自然想回琉京闖上一闖,揚我圓井村的威風......”

“鳥不拉屎的小村子有什麽威風可言......”

李小官還沒說完,就被高瘦少年嘟噥著打斷。

“就是。老大,你昨個大半夜的就把我和平子叫起來,說什麽要相助安娃子......老大,你是不是到現在還沒睡醒,那安娃子不是當學徒去了嗎,難不成叫我們大老遠跑來去幫他熬藥跑腿?”

開口的少年麵色黝黑,身體敦實,說話間眼裏閃過一絲不屑。

冷哼一聲,李小官調轉馬頭,虎著臉看向他這兩個跟班,擺足架勢,半晌搖了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伯塵傳信於某,讓某挑選圓井村俊傑三四人,入得琉京,助他成就大事。哼,某家伯塵兄弟是何許人物,和世家女子都能平起平坐,不出十年少說也能當個一府大官,某這才讓你二人跟著,日後也好求個富貴。阿福你精通騎射,平子擅長出謀劃策,堪稱我圓井村數一數二的俊傑,某這才舉薦你二人跟隨伯塵兄。”

李小官跟在離公子身邊這麽久,好歹也算見過世麵,戲也不比安伯塵看得少,這一席話誇大其辭,把牛皮吹破了七八層,可也別有一番氣勢,落入圓京村“雙傑”耳中,卻讓他們麵紅耳赤。

皮膚黝黑身體敦實的少年是阿福,在李小官口中“精通騎射”,然而圓井村巴掌點大的地方,連像樣的馬都沒幾匹,更別談弓箭了。所謂“精通騎射”,也不過是阿福騎上矮騾子,舉彈弓打鳥雀的本領著實有幾分火候,雖談不上彈無虛發,可四五十步裏,倒也能做到十彈九中。

而那名叫平子的高瘦少年,打小沒出過村子,雖識得幾個字,卻沒看過正經文章。李小官說他擅長出謀劃策,隻因一幫狐朋狗友惹了事,平子總能找到幾個像模像樣的藉口來開脫,在李小官兒時土生土長的跟班中,倒也算“俊傑”一枚。

目光落向信心十足的李小官以及不遠處的琉國京都,漸漸的,圓井村“雙俊”也覺熱血沸騰起來,坐在目光呆滯的矮騾子背上,昂首挺胸,顧盼生姿,隻當自己真要投奔明主,做成一番大事業。

然而,轉瞬後,兩個少年相視一眼,同時蔫了下去。

“大爺的......老大,咱幾個真要去投奔安娃子?”

揪起眉頭,苦巴著臉,高瘦少年摸了摸鼻子,訕訕的問道。

好不容易才回記起那個默默無聞的安家娃子,可平子怎麽也無法將那個膽小怕事的懦弱男童,和李小官口中足智多謀隱忍不發的“伯塵兄”聯係在一起。

“哼,昨晚那捎信的人來,恭恭敬敬的給安家二老送上十兩白銀,你們不都親眼看見了嗎,還擔心個啥子?”

撇開頭,李小官故作生氣道。

“老大,那銀子說不定是安娃子偷來的,分了一半給捎信的,另一半藏回家裏。”

眼見李小官默不作聲,阿福嘿嘿一笑,接著道。

“老村正就曾說過,知道兒子莫過於老子,你看安家二老收到銀子後慌慌張張,招呼也不打一聲就關上屋門,顯然知道安娃子沒那麽大本事靠自己弄來這些錢財。嘿嘿,我說老大,安娃子指不定是摸了錢被店家發現,眼下東多西逃,找老大你去墊背......”

李小官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向稀稀疏疏的城門,目光遊離。

放在從前,平子和阿福所說的絕對是大實話,在圓井村時,安娃子出了名的膽小怕事,是那種罵他十句不敢回一句的主兒,連李小官也心生鄙夷,時不時捉弄他一下。

然而,至今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的那一夜過後,安娃子在李小官心中的地位已截然不同,說是天翻地覆也不為過。奪劍反製,喝退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騎兵,挾持美貌的世家女,侃侃而談,立下承諾。這一件件驚人之舉卻被平日裏毫不起眼的安娃子遊刃有餘的做出,從那一刻起,李小官便知道,安娃子已非那個和他一同長大的佃戶兒子。

李小官好吃懶做,貪圖玩樂,可並不笨。隱隱間,他能感覺到,擁有如此才能安伯塵定不會停留在小小的圓井村,和他爹娘一樣日複一日的從事農活,就像戲台上的老人所說那般,此子絕非池中之物。

因此那夜安伯塵執意縱馬入琉京,李小官並沒勸阻,他也想留下,可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一夜屠殺後,他哪敢再呆在那個漸漸變得可怕起來的繁華京城中。回到村子的這些天裏,白日裏他和從前的狐朋狗友們四處玩耍,然而,一到夜深人靜時候,他總會想起那個毅然決然,調轉馬頭闖入京城的少年,想著他會怎麽安身,怎麽闖出一番名堂。

李小官對安伯塵信心十足,卻也知道,安娃子再怎麽聰明,也不過是個和他一般大的少年人,再怎麽厲害也不會短短幾天裏便如他所想般,闖出什麽名頭來。

先前一番吹噓,隻是為了安阿福和平子的心罷了,說到底,連他也猜不到安娃子現在究竟在做什麽。能在店鋪裏當個學徒已算很了不起的事了,可一個學徒又怎麽可能在短短幾天裏掙得那麽多銀子......難不成真的像阿福說的那樣......

深吸口氣,李小官晃了晃腦袋,將不安散去,神色漸漸變得堅決起來。

既然安娃子傳信邀自己前來,無論如何,自己怎麽也要走一遭。

下意識的,李小官想到了戲文裏常常提到的“義氣”,安娃子救了他一回,這一趟琉京之行就算是刀山火海,自己也得進去闖一番!

“老大......”

身後傳來平子探詢的聲音,李小官擰起眉頭,狠狠瞪向二人。

“你們懂個屁,隨某進城!”

雙腿一夾馬腹,李小官重重拍向馬臀,瞪圓雙目,風風火火的向城門奔去,口中大喊著。

“我李小官人又回來了!”

......

“放肆,竟敢在京師重地喧嘩!”

守城的兵卒見著一個穿著古怪的小胖子大呼小叫的衝來,都是一愣,麵色古怪,轉眼後破口大罵。

“你,你,還有你,都給大爺我下來!”

李小官此時方才反應過來,撓了撓頭,陪著笑,乖乖的從馬鞍上滾下,猶豫片刻,掏出一串銅錢遞給守卒,訕笑著道。

“兩位大哥,小弟回京尋一兄弟,先前心情激動,還望不要見怪。”

見著眼前的小胖子如此識趣,那守卒也收起先前的凶相,上下打量著李小官,歎了口氣道。

“下回可別再叫喚了,今個你小子走運,碰上大爺我心軟。要換做別的人,嘿嘿,你可知今個是什麽日子?見到你這麽橫衝直撞,少不得要將你抓進去吃個兩天牢飯。”

李小官維諾賠笑,他一心想著找安伯塵,哪顧得上再扯其它,就在這時,耳邊傳來驚歎聲。

“這京城果然不是咱圓井村能比的,還沒吃午飯就這麽熱鬧。”

“是啊,平子,光這城門口的姑娘就比咱一個村裏的還要多......”

李小官轉目望去,被他寄予厚望的圓井村“雙傑”此時全然不顧形象的張大嘴,眼巴巴地向城裏瞧去,仿佛傻了般。李小官剛想發火,目光所及,陡然一愣。

街道盡頭,一群濃妝豔抹的姑娘正揮舞著手絹,一個勁的叫喚著,當真熱鬧非凡。

奇怪了,今個兒又不是什麽大日子。

深吸口氣,李小官努力收回目光,低咳了兩聲,擺起架子道。

“看什麽看,還不隨小官我去找伯塵!”

話音方落,城門前的守卒神色一動,猶豫片刻,問向李小官。

“哪個伯塵?”

“自然是我圓井村,安伯塵。”

李小官擦了擦鼻子,隨口答道。

“圓井村?不知道,我隻知道墨雲樓有個安伯塵。”

聞言,李小官身軀一震,驚訝的看向那守卒,好半晌,方才有些緊張的問道。

“正是,正是,大哥莫非知道他在哪?”

好奇的看了眼李小官,轉眼後,那守卒臉上浮起古怪之色,笑了笑,伸手指向長街盡頭。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35
第五十二章 重逢
“墨雲樓的安伯塵正在那遊街呢......”

遊街?

李小官隻覺腦袋“嗡”地一聲,再聽不見守卒接下來的話。

遊街示眾,那是罪大惡極的凶犯才會有的遭遇,安娃子......莫非真像阿福說的那樣,安娃子偷了店家的銀子。

李小官呆坐於馬背,身體僵硬,麵色青一陣白一陣,目光閃爍。

濃濃的怯意從心底生出,遊走全身上下,讓他隻想調轉馬頭,遠遠離開這裏。

“安娃子,對不起了......”

李小官捏緊拳頭,喃喃道。

半晌,他扯開韁繩,將馬頭調向另一邊。

可就在這時,目光落向不遠處的岔路口,沒來由的,李小官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當夜就是在那分別,眼睜睜地看著安娃子興奮的闖入京城,他卻隻能含淚望著。少年人都有夢想,李小官也不例外,他最大的夢想不過是讓自己的名字名至實歸,在琉京中做那橫行霸道的李小官人,而不是終日呆在巴掌點兒大的圓井村裏耀武揚威。這個理想有些滑稽,也有些簡單,可對於小村子裏的地主兒子來說,卻是他平生之誌,不比封侯拜相來得差。

“不能就這麽走了。”

李小官瞪大雙眼,自言自語道。

“這麽一走,我李小官再不可能回來了。更何況,我又怎能丟下安娃子。”

漸漸的,李小官的眼中浮起一絲絕然,胖乎乎的小臉緊繃著,下一刻,他調轉馬身,猛地拍向馬臀,直直盯著長街盡頭。

“阿福,平子,隨某進城!”

大喝一聲,李小官駕著吳國馬,飛奔入琉京。圓井村“雙傑”愣了愣,相視一眼,無奈的騎上矮騾子,一顛一顛的跟在李小官身後。

......

“紅拂,比試快開始了。”

騎著高頭大馬,手提長槍,身披銀袍,安伯塵皺著眉頭的問向一旁的司馬槿。

嘻嘻一笑,司馬槿美目流轉,掃過簇擁在長街上的姑娘們,調侃道。

“琉京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們都把你當作她們心目中的大英雄,怎麽,這種感覺不好嗎?”

感覺著那一道道好奇中夾雜著激動的目光,安伯塵隻覺頭皮發麻,手心冒汗,好生不適。

琉國民風雖開放,卻也脫不開“禮數”二字,大戶人家的千金藏於府中,細聲細氣,舉止有度,按常理來說,斷不會像今日這般簇擁到街頭,哄鬧個不停,隻因司馬槿這四天裏的一番造勢,將墨雲樓安伯塵的名號傳入深府小苑。

單是有些名聲,並不能勾起琉京百姓的好奇,卻被司馬槿借用茶肆、戲館,編排出幾段安伯塵的“離奇故事”。例如離公子慧眼識得金鑲玉,打破規矩收一個小仆僮做門人,遣散眾仆隻留安伯塵一人委以重用......凡事隻要和離公子掛上勾,就算一件極為普通的事也會變得離奇起來,更何況安伯塵和厲家公子不打不相識,約定再戰之事早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將那些尋常百姓的胃口也吊了起來,一傳十十傳百,爭相前來觀摩。

至於司馬槿如何說動那些隻重利的商家幫忙......

嘴角泛起一抹的苦澀,安伯塵側目看去,少女悠哉悠哉的哼著小曲,嘴角猶掛著莫名的笑意,絲毫不在意安伯塵的窘迫境地。

午後暖風撲麵,掠過安伯塵的眼眸,沒來由生出幾許恍惚。

曾幾何時,他怎想過自己也會有如此風光無限的時候,騎著高頭大馬,手提銀槍,在琉京百姓的簇擁下,施施然前往聚滿王孫貴族的演武場。十日前他還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仆僮,十日後,他的身份沒變,可地位卻大相徑庭,他所得到早已遠遠超過那夜西城前的期許。

這一切的一切全因身旁的少女,終日掛著令人看舒愜的笑,對於什麽都充滿好奇,卻在轉眼後又恢複淡漠,這繁華琉京中似乎並沒有一個能真正打動她的存在,隻除了藏有仙人秘籍的九辰君。

拿下這一戰,向君上討要九辰君,完成對她的承諾,和她告別......再臨別前,或許還能見識一番她的真麵目。

安伯塵如是想著,神色微顯寂寥。

“吾兄伯塵何在,某來相救!”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顫抖的叫喚聲,安伯塵心中疑惑,側目看去,就見不遠處飆來三騎,橫衝直撞,把那些小姐仕女嚇得花容失色,紛亂的人影中,當先的那個發福的身形格外熟悉。

與此同時,李小官三人也看見了安伯塵,先是一愣,轉眼後,同時張大了嘴巴,久久未能合上。

在城門口聽說安娃子被遊街示眾,李小官心慌意亂在,隻當安伯塵犯了重罪,猶豫許久終於下定決心,就算豁出自己的小命,也要將安娃子救下。至於阿福和平子,雖怕得要死,可身為李小官人一輩子的跟班兼死黨,他們就算再不情願,事已至此,也隻能硬著頭皮,橫下心,衝入從前隻在老人家口中出現過的琉京。

然而,此時乍一見到安伯塵,卻讓他們目瞪口呆。

銀袍白馬,持槍而騎,神色平靜,身旁還跟著一個比村裏姑娘們都好看無數倍的少女,周遭的百姓紛紛歡呼喝彩。此番情形,像極了凱旋歸來的大將軍,哪有半點遊街的模樣......好神氣的安娃子。

李小官和圓井村“雙傑”暗歎一聲,隻覺無比恍惚,呆呆地看著安伯塵,仿佛全然不認識了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小官回過神來,一個勁的傻笑,隨後扭頭瞪向圓井村“雙傑”,板著臉道。

“小官我早就和你說過,伯塵是做大事的人,你們偏偏還不信.......”

話音未落,就被打斷。

“小官,你來了。”

開口的是麵露喜色的安伯塵。

轉目看向安伯塵,李小官臉色通紅,撓了撓頭,半晌也隻是訕訕一笑,不知該說什麽好。

那夜之後,他便知道安娃子一定出人頭地,可怎麽也沒想到,這才短短十天的功夫,安娃子就已經闖出這麽大的名頭,連守城的軍爺都知道。

眼見安伯塵越過他,望向身後兩人,李小官連忙平複下心頭的激動,板著臉,無比嚴肅的抱拳道。

“伯塵,你讓小官我幫你找幫手,我...某思來想去,也就阿福和平子能堪大用,於是便將他二人帶來。”

安伯塵又怎會不認識李小胖最鐵的兩大跟班,同來自圓井村,相隔四年多再次相見,安伯塵也覺得有些親切,當即笑了笑,策馬回槍道。

“阿福平子,好久沒見了,你們可願留下來幫我?”

在安伯塵看來,他這話問得很是隨意,可落入圓井村少年耳中,卻讓他們手足無措。

眼前的安娃子已然顛覆了他們原先的記憶,和圓井村裏那個小童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絕對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光是他說話時的氣度,就不弱於往年那些出遊途經圓井村的公子哥們,甚至還要多出幾絲特殊。

究竟特殊在哪,阿福和平子也說不上來,回想起入京前的不屑,以及對安娃子的冷嘲熱諷,此時兩人隻覺得麵龐發燙,囁嚅著,半天沒能說出一個字。

“伯塵放心,這倆家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說向東,他們豈敢向西。”

拍了拍胸脯,李小官煞有介事的說道。

聞言,阿福和平子暗舒口氣,感激的看了眼李小官,卻陡然想到他之前說的話。他們這次來投奔安娃子,指不定真能有出頭之日。

再看向仿佛說書人口中銀袍小將一般神奇的安娃子,兩人不由感歎,若非親眼所見,恐怕圓井村裏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想到安家娃子能在京城裏混得這麽好,等日後回去,定要將今日之事和他們好好說上一番,看村裏人還會不會瞧不起安家娃子。

“你小子雖然不頂事,不過也算樓裏老人,且將就用上幾天。”

正在這時,陰陽怪氣的聲音從安伯塵身後的馬車裏傳來,聽著那無比熟悉的聲音,李小官下意識的打了個寒戰,扭頭看去,就見馬車裏鑽出一張陰森的麵孔。

“蕭......蕭管家?”

李小官吃了一驚,卻是沒想到蕭侯竟和安娃子在一起。

這蕭老頭平日裏隻會拍公子的馬屁,公子一死,居然又抱上安娃子的大腿,哼,我李小官又怎能輸給他。

下意識的,李小官已將安伯塵當作琉京中的大人物。這也難怪,見著眼前的場麵,以及安伯塵這身氣派打扮,早就對安伯塵寄予厚望的李小官自然一廂情願起來。

清了清嗓子,李小官板著臉,無比嚴肅的說道。

“有我三人前來相助伯塵,俗話說,三人成虎,蕭老自不用擔心。”

聽著被李小官胡亂用出的成語,司馬槿一口氣沒憋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靨乍現,李小官和圓井村“雙傑”都看傻了眼,還是李小官率先回過神來,目光徘徊在安伯塵和司馬槿之間,心中浮起一個令他豔羨的念頭。

按下心裏的敬佩,李小官回頭狠狠瞪了眼阿福和平子,隨後好奇的問向安伯塵。

“伯塵,你今個弄這麽大的排場,是要上哪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36
第五十三章 琉京演武場
“伯塵要去演武場和人比試,你們既然來了,便一道跟著。”

看了眼李小官,又看向他身後東張西望的兩個少年,蕭侯若有所思道。

聞言,李小官和圓井村“雙傑”同時一怔,隨即滿臉激動,卻是從前和鄰村小子們打架時的情景,不由躍躍欲試。轉瞬後,李小官微微失神,以前的安娃子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從不和人相爭,更別說打架了,這才幾天沒見,他就要去和人比試了,還擺出這麽大的排場......看來安娃子是真的變了。

深吸口氣,李小官不免有些期待,就見安伯塵看了看天色,隨即朝向身旁的紅發少女道。

“午時快到了,再不過去,恐怕來不及了。”

點了點頭,司馬槿拉起韁繩,轉身朝向李小官三人笑著道。

“你們三個可要跟上。”

話音方落,安伯塵和司馬槿已如離弦之箭,飛馳而去。蕭侯冷笑一聲,坐回馬車,自有車夫馭車跟隨。

“你們倆還發什麽呆,還不快跟上。一會兒伯塵若是吃虧,你們和小官我並肩上,揍他丫的!”

周遭的歡呼聲如潮,正處興奮之中的李小官顯然沒有意識到,安娃子並不是去打一場尋常的架,領著身後兩匹騾子,李小官策馬狂奔,直到接近演武場,方才感覺到幾分不對勁。

這裏的人群比之城西還要多上許多,簡直就是人滿為患,若非金吾衛開道,恐怕他們一行人早被堵在路中,寸步難行。

“你們是什麽人?”

剛到轅門,李小官便被門口的士卒攔了下來。

“我們......”

李小官一愣神,指著不遠處策馬回身的安伯,卻不知說什麽好。

“他們三個和我一起。”

回馬來到轅門口,安伯塵對士卒道。

“這......”

那士卒顯然也知道安伯塵是今次比試的主角,當下猶豫著道。

“左相有令,今次比試每方隻能有三人於擂台邊觀戰。”

安伯塵正欲說什麽,就聽馬蹄聲從身後傳來。

“安小哥終於來了,你的架子倒比百官還要大。”

轉身看去,來者也算半個熟人,正是那日前來墨雲樓傳旨的羽林軍將官。

“見過將軍。”

安伯塵不敢失禮,抱拳道。

“朝中諸位大人擔心今次比試會有叛賊餘孽混入,因此百官方能能入場,百姓們隻能留在轅門前觀望。”

眼見安伯塵不卑不亢,禮數周全,那將官暗暗點頭,開口解釋道。

安伯塵心中了然,定是霍國公之事仍令琉君心有餘悸,隨即抱歉的朝向李小官道。

“小官,你們先留在這兒,等比試完我再來尋你們。”

李小官尚沒說話,倒是那羽林軍將官笑著開口道。

“聽安小哥的口氣,贏下這場比試似乎輕而易舉?”

聞言,安伯塵一愣,心裏生出一絲警覺。

是啊,為何我會如此鎮定?比試尚未開始,就已經考慮起結束之後的事來。這樣可不行,那厲霖雖然敗給我一回,可也是他未盡全力,輕敵之下方才輸於我。他為世家子,一雙銅鐧不知練了多少年,而我初習槍道,這幾日固然精進極快,可遠比不上他.......我本該緊張才是。

安伯塵心生疑惑,百思不得其解,卻不知這是因為他心境遠高出如今修為的緣故,換而言之,便是眼高手低。心境是柄雙刃劍,用的不是地方,卻會適得其反,幸好被那名羽林將官出言提醒,這才使得安伯塵生出警惕,否則不久後的那一戰,不用打,勝負已判。

安伯臣感激的看向那員將官,就見他身高臂長,麵容雖遮掩在戰盔下,可雙目炯炯有神,時而閃出一道精光,顯然修為不低。

“多謝將軍提醒,不知將軍高姓大名?”

“這位是羽林左戍營胡統領。”

一旁的士卒恭敬的看向羽林軍將官,介紹道。

似乎沒想到安伯塵轉眼間便能聽出弦外之音,胡統領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拍了拍安伯塵的肩膀,笑著道。

“快開始了,你且去吧。”

說完,胡都統夾*緊馬腹,奔出轅門。

難不成紅拂為自己造勢都造到羽林軍中了?

看向胡都統遠去的身影,安伯塵微覺疑惑。

自己和他隻見過一麵,身為羽林軍中手掌實權的將軍,他對自己似乎太過上心,雖沒多說什麽,可拍自己肩膀的那兩下,分明是在為自己打氣。

羽林軍是君上的親兵,他也算是君上近前的戰將,難不成是君上的意思......不可能,再怎麽著,琉君也不會棄厲霖而選自己。

或許他也是出身貧苦人家吧。

想到最後,安伯塵也隻能這樣認為,對那胡都統不免生出些許好感。

“小官,我去了。”

調轉馬身,安伯塵揮手拍向馬臀,向教場中央行去。

“小官,安娃子這是要和誰去比試?”

圓井村“雙傑”早已看傻了眼,對於第一次走進琉京的他們來說,城門口的軍爺們便已是比村正老爺還要大上許多倍的存在,更別說之前的那位將軍。和這樣一個高不可攀的人物都能談笑風生,連帶自個也沾了光......

再看向安伯塵的背影,兩人隻覺心情激動。

“現在總算知道伯塵的本領了吧,好了,你們兩個別再丟人現眼了,就在這看吧。”

李小官翻身下馬,故作鎮定道,孰不知,他心底的震驚絲毫不弱於身後兩人。在琉京呆了數年,他又怎會認不出教場閣樓上的黃袍珠冕,不是琉國國君又是誰?

隱約間,他已猜到,和安娃子比試的對象絕不會是尋常之輩,也正因如此,激動之餘,李小官不由得有些緊張。

策馬行至百步寬長演武場,安伯塵看了眼不遠處的司馬槿,隨後翻身下馬。

“大膽!君上親臨,還不下跪!”

從一旁的閣台上傳來喝斥聲,卻是隨駕前來的琉國官員。

琉君自坐於正東最高的那座樓閣上,其餘官員散落在周圍樓閣,演武場十來座樓閣皆聚滿了人,都是琉國文武重臣。無數道目光朝他射來,直到此時,安伯塵方才稍覺緊張。

猶豫著,安伯塵正欲下跪,就聽從東麵高閣上傳來清朗卻又無比威嚴的聲音。

“罷了,比試在即,這些繁文縟節便免了吧。厲霖怎麽還沒來?”

安伯塵心知開口說話的定是琉君無疑,卻沒想到比他想象中要和氣許多,雖不用下跪,可安伯塵還是規規矩矩的長拜到底。

抬頭看去,就見高閣上的君王有些焦急的望向轅門處,目光掠過自己時,沒有半絲停留,見狀安伯塵也不以為怪。自己隻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仆僮,出身低微,和厲家公子相比有如雲壤,琉君親傳旨意宣自己來比試,也不過是陪公子讀書,為厲霖造勢而已,能開金口讓自己免跪,已是天大的榮耀。

麵色平靜,安伯塵並沒想太多,隻不過握著槍的那隻手又緊了幾分。

剛欲移開目光,安伯塵就覺在琉君身旁似有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皺了皺眉,安伯塵細細望去,隻見在琉君身旁端坐著一個七八歲的男童,穿著合身的蟒袍,頭頂金冠。似乎發現了安伯塵在看他,男童立馬埋下頭,轉眼後卻又忍不住,偷偷摸摸的向安伯塵望來。

“莫非他就是傳言中的大王子?”

安伯塵自言自語道,忽聽遠處傳來匆急的馬蹄聲,緊接著的是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

轉目望去,安伯塵就見從轅門外飆來一匹駿馬,馬上坐著一員玄袍小將,頭頂衝天冠,腳踩虎咆靴,鞍前掛著一對銅鐧,正是琉京厲家嫡長子,厲霖。在轅門口停著一簇高頭大馬,皆是琉京叫得出名號的世家公子,穿著光鮮,為厲霖加油呐喊著。

在距離演武場還有十多個馬身時,厲霖猛地騰身躍起,在半空翻了個筋鬥,穩穩墜下,單膝跪地,合攏雙鐧朝著東麵樓閣拜道。

“臣,厲霖,參見君上。”

“你上次隨父入宮,才十歲,一轉眼已經這麽大了。無需多禮,平身。”

對於厲霖,琉君的態度截然不同,話音中不難聽出嘉許之意。

“謝君上。”

厲霖不卑不亢的答道,起身時還順手舞了個鐧花,歡呼喝彩聲從遠處傳來,連帶著原本為安伯塵助威的姑娘們也臨陣倒戈,目不轉睛的看向英姿颯爽的厲霖,不斷揮舞著手絹。

感覺著身後那道似要吃人的目光,安伯塵嘴角泛起一絲無奈,按照之前在樓裏說好的步驟,早在他策馬而來時就應該掀開披風,可眾目睽睽之下,他實在拉不下這個臉。

“小安子......你敢不聽話?”

細若蚊蚋的聲音投過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清晰地傳入安伯塵耳中,隨著為厲霖喝彩的人愈發增多,安伯塵也覺得他的心再無法保持原先的平靜。

“或許這就是蕭侯所說的勢。”

安伯塵暗歎口氣,喃喃道。

心境再高,修為再深,也難敵大勢。

此時的安伯塵尚不知這個道理,卻也知道,倘若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為厲霖助威喝彩,他就算無所謂,恐怕也會難以維持來此之前的信心。

這一戰,必須要拿下。

就算琉國的君王希望他敗,滿朝文武巴望著他輸,湊熱鬧的百姓其實也並沒幾人相信一個小仆僮能贏世家公子......甚至在心底深處,連他自己也沒有太多把握。

可是無論如何,他一定不能輸。

一旦輸了,墨雲樓危在旦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可不想還未逃出琉京就這麽糊裏糊塗的死去。何況,還有對她的承諾......

這一刻,安伯塵終於察覺到決戰的氣息,古井不波的心境瞬間打破,呼吸加重,隻覺心情緊張。

對於眼下的他而言,丟了不屬於炎火修為的心境,並非一件壞事。

深吸口氣,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安伯塵反手扯下第一層披風。

片刻後,演武場上鴉雀無聲。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38
第五十四章 進退兩難
百姓們隔著老遠,自然無法看清第二層披風,樓閣上的琉君以及滿朝文武卻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襲披風素白如紙,其上用墨筆寫著數行篆字。

“福星樓茶館......”

一名老臣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念叨著披風上那些茶樓、戲館的名字,滿臉古怪。不單是他,在場的文武官員全都目瞪口呆,心中隱約猜到些什麽,卻又覺得不是一般的荒謬。

正在這時,擂鼓聲從教場外傳來,眾人扭頭看去,就見從轅門外駛來三四輛馬車,馬車用錦帶包裹,上書“福星樓”三個大字,夥計們或是擂鼓,或是揮旗,齊聲高呼:“墨雲樓,安伯塵!墨雲樓,安伯塵......”

琉國臣民尚未回過神來,從轅門北麵又駛來一隊馬車,馬車上繡著數家戲館的名號,少時走出六七名伶人,撚指踩步,婉轉而唱:“墨雲樓裏藏俊才,青衫銀槍敗銅鐧......”

......

琉國以風流自詡,民風開放,又喜好新鮮事物。

初時的荒唐感覺過後,百姓們無不麵露驚喜,隨著擂鼓轟鳴、戲曲愈發悠揚婉轉,演武場外的人群就仿佛被點燃了般,紛紛歡呼喝彩,這一回卻是為安伯塵,就連那些原先倒向厲霖的姑娘們也叫起好來。

僅僅片刻後,安伯塵的呼聲已穩穩壓過厲家公子一頭。

手持銀槍,聽著耳邊歡呼聲,安伯塵麵紅耳赤,卻能覺察到,原本下降的信心正飛速回升,對於蕭侯口中的“勢”,安伯塵的體會又深了幾分。

勢分三種,天時、地利與人和,此時演武場中,人和一勢已被安伯塵牢牢掌握。

安伯塵知道,這一切,全因身後那個總會帶來驚喜的少女。

當司馬槿將她的安排告知安伯塵時,安伯塵隻覺無比荒唐,僅僅在裏層披風上寫下茶樓、戲院的名號,就能獲得商家甚至琉京百姓的支持,說實話,安伯塵絲毫不信。

直到此刻,安伯塵方才明悟出幾分司馬槿的用意。

眾目睽睽之下,琉國重臣包括琉京皆在場,自己這一驚人之舉定會引來關注,那些茶樓戲館的名號連琉國君臣都知曉了,勢必能打響名氣,從此以後生意興隆卻是千金也難換。如此一來,商家們自然不惜全力支持自己,人雲亦雲,百姓愛湊熱鬧也愛起哄,見到這麽一出前所未見的好戲,哪會不賣力吆喝。

從認識至今,她總會有許多令人驚歎的奇思妙想,卻又如此執著,她若是個男兒身,恐怕整個大匡的俊才都會拜服其下。

心情莫名,安伯塵如是想著。

就在這時,一道銳利的目光向他射來,隔著數百丈的演武場,手持銅鐧的厲家公子直直盯著安伯塵,麵色冷峻。

目光相觸,安伯塵下意識的握緊銀槍,絲毫不懼的看向厲霖。

兩股氣勢激撞於演武場中央,厲霖的修為固然高上一籌,可安伯塵借助起琉京百姓的“勢”,迎向厲霖,倒也不弱下風。

此前在墨雲樓遇上秦國僧人,安伯塵已見識過一回氣勢比拚,眼下麵對厲霖,不知覺間,安伯塵又進入“人借槍勢”的心境。

既借槍勢,又借人和之勢,周遭人聲鼎沸,如火如荼,安伯塵青衫飄蕩,負手持槍,槍尾輕輕擺動,隱隱間含著奇妙的韻律,整個人也進入玄而又玄狀態。

下腹微微起伏,卻是先天真息來臨的前兆。

安伯塵怎麽也沒想到,值此關鍵時刻,胎息狀態竟出其不意的到來。

眸裏閃過一絲掙紮,安伯塵猶豫著,還是閉合雙眼。

胎息狀態來之不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今日錯過不知幾時才能重得。外界一時辰等同神仙府中一年,自己隻要進去一小會,多感悟出幾分神遊歸返時的玄奧即可。

“父王,那個拿槍的人好有趣。”

東麵高閣上,蟒袍加身的男童興致勃勃地看向安伯塵,一邊向琉君說道。

“荒唐,荒唐,大庭廣眾之下竟如此胡鬧,此子可是將這場比試當作兒戲!”

俯視向熱鬧歡騰的人群,琉君麵露不悅,眉頭直皺。

“可是,宣兒覺得好好玩。”

男童並沒察覺到他父王眼中一閃而過的不耐煩,拉著王袍,撒嬌道。

等了許久也不見父王理睬自己,男童不由低下頭,咬了咬下唇,滿臉失落,心中卻很是奇怪。

父王向來喜歡新鮮,怎麽今天卻很不開心?

想了想,男童鬆手,正襟危坐,偷偷瞥向沉著臉的父王,猶豫片刻,回憶著平日裏書本上的話,有模有樣的說道。

“父王,宣兒覺得那個使槍的小將很特別,父王不愧是一國之君,善識俊......”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父王臉色陡然陰沉了下來,扭頭盯向他,卻沒開口。

一瞬間,男童的心跌到穀底,拽緊衣襟,肩膀微微顫抖,臉上寫滿委屈。

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也不知道父王為何動怒,隻知道這是他第一次跟隨許久未見的父王出宮,他想好好表現,想讓父王每個月多去看他幾回,可不知怎麽的,總是說錯話。

眼圈發紅,男童垂下頭,不再言語。

“居然提前借勢,看來他離公子還是想要一意孤行。”

喃喃低語著,琉君望向的持槍垂首的安伯塵,目光閃爍,隨後擺了擺手。

“開始吧。”

鳴金聲從東麵高閣上傳出,喧嘩聲漸漸變輕,圍觀的百姓們皆屏氣凝神,遙望向演武場。

演武場中,安伯塵睜開雙眼,眸中浮起濃濃的疑惑。

前一刻,他清楚的感覺到即將進入胎息,可不知為何,閉目凝神許久,遲遲未能神遊神仙府。

自從胎息之法初成後,進入神仙府幾乎是水到渠成,從未出過岔子,此時突生變故,卻讓安伯塵有些無所適從。

深吸口氣,安伯塵強壓下心頭的不安。

大戰在即,他必須全心全意應付眼下的比試,至於神仙府的變故,等比試完了再說。

摩挲著槍柄處“無邪”二字,安伯塵又穩了穩心情,邁前一步,踏上演武場,和厲霖搖搖對峙。

然而,未等兩人抱拳行禮,柔和的笑聲從東南方向的高閣傳出。

“啟稟君上,臣有提議。”

那座樓閣緊挨著琉君所在的樓閣,不用想便能知道,那閣中之人隻會是當朝左相。

皺了皺眉,安伯塵心中生出一絲不祥。

“左相請說。”

“如今雖天下太平,可邊疆之危仍在,場中兩位都是我琉國少年俊傑,日後少不得要報國安民,征戰南疆。既然如此,今日這場比試若是步戰,全無意義,不若讓其二人仿效軍中戰將,以馬戰決一高下。”

話音落下,先是一靜,轉眼後爆響起雷霆般的叫好聲。

在百姓們眼中,最英武的當是那些騎著高頭大馬的將軍,步戰自然比不上馬戰有看頭,聽聞左相提議馬戰,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歡呼喝彩聲回響在演武場內外,安伯塵麵色平靜,可心卻再度跌入穀底。

安伯塵怎麽也沒想到左相會突然來這一手,將他此前的準備全盤打亂。

馬戰和步戰看似區別不大,僅僅是多個坐騎,可事實上兩者間的差別有如雲壤。

精通步戰的人不一定精通馬戰,擅長馬戰者也不見得步戰就高明,概因馬戰者需要禦馬而戰,借力於馬,許多招式變化都和步戰截然不同。即便一個精通馬術之人,讓他一下子上馬和人搏鬥,也隻會適得其反。

左相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隻這一句話,便將司馬槿妙計借來的人和之勢打破,局麵再度變得不利起來。

“左相此言有理,本王允了,不知兩位可有異議。”

嘉許的看了眼左相,琉君笑著問道。

“臣無異議。”

厲霖身為世家子,馬戰步戰皆擅長,自不會反對。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低頭不語的安伯塵身上。

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安伯塵踟躇了起來。

步戰他尚有五成把握,憑借他苦練了十來萬次的那一槍,尋著機會,將厲霖的雙鐧打落,再佯裝失手掉槍,按照此前計劃的那般,打個平手。而馬戰......安伯塵會騎馬,勉強稱得上精通,卻從未嚐試過在馬上使槍,若以馬戰比試,恐怕沒過兩合他便會被打落馬下。

可若不接戰,定會引來琉國君臣的怒火,畢竟君無戲言,自己臨陣脫逃,豈不是讓琉君成了大笑話。更何況,百姓們也都在興高采烈的期待這一戰,如若棄戰,再無法得到琉京百姓的支持,紅拂的精心布置、數天的造勢也將付諸東流,即便僥幸避免這一戰,來日又戰,自己再無法借得半點“勢”。

豔陽高照,午後熱風如浪,攜著振聾發聵的喧嘩喝彩聲,襲向安伯塵。

握著槍柄的那隻手又緊了幾分,安伯塵低垂著頭,望向腳底。

向前是絕路,退後亦是死地。

短短片刻間,他已陷入進退兩難的絕境。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41
第五十五章 無邪一朝出(上)
“君上問話,為何不答?”

樓閣上傳來琉國重臣的喝問聲。

安伯塵依舊沉默,隻不過握著槍柄的五指愈發緊了。

不是他不願回答,而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無論應戰與否,安伯塵以及身後的墨雲樓都會陷入險而又險的地境,或許還有剛來不久的李小官三人。六人的安危此時一同壓在安伯塵背上,仿佛一座大山,沉甸甸,幾讓他喘不過氣來。

熱風襲來,安伯塵的心跳不住加快,除了風聲,他再聽不到其它聲音。

演武場內外鴉雀無聲,百姓們望向沉默不語的少年,心中疑惑。

難不成,這個被傳的神乎其神的墨雲樓安伯塵,不會馬戰?

轉眼後,眾人心中不約而同的浮起同樣的念頭,再看向安伯塵,原先的熱切漸漸變冷,神色莫名,有人搖頭苦笑,有人滿臉遺憾,還有人麵露譏諷。

本屬於安伯塵的“勢”,瞬息間消散一空。

所謂的“勢”聽著玄乎,可也不過是人心所向罷了,心思聰慧者或多或少都能察覺出幾分,而身處戰圈的敵對雙方更能清晰無比的感覺到,隻要不是傻子。

握著槍那隻手已經微微顫抖起來,感覺司馬槿奔波數日造就的人和之勢漸行漸遠,安伯塵麵色發白,額上溢滿汗珠。

“安伯塵,你究竟戰不戰?”

威嚴中帶著幾絲慍怒的聲音從樓閣上傳來,卻好似雷霆驟降,炸響在安伯塵耳邊。

身軀猛震,安伯塵緊咬牙關,這一瞬,他隻覺手中的無邪槍沉若千斤。

自從重返琉京後,他就成了一隻木偶,表麵風光,實則卻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死死抓著。線竿指向哪,他便要向哪跑去,疲於奔命,精疲力竭,這十日裏固然奇遇不斷,見識到許許多多超乎他想象的奇妙之事,像極了他從前豔羨的那些戲裏主角。

然而,這一切並非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隻是足夠家人一生無憂的錢財,能圓少年人美夢的修煉之法,然後回到安靜的小村莊裏,孝敬爹娘,繼續過他安安穩穩的生活。

僅此而已。

卻偏偏不受控製的越走越遠,越陷越深,到如今,背負千鈞重壓,身係數人性命安危,在萬眾矚目之下舉步維艱。

從前安伯塵好生羨慕那種出盡風頭的人物,英雄豪傑,受萬人景仰。如今輪到了他,他才發現那些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真正置身處地,又有幾人能承受得了風光之下的重壓?

心頭撲通撲通直跳,安伯塵汗流浹背,麵如土灰,十日前在密室裏戰栗顫抖的小仆僮仿佛又回來了。

十日的少年遊京城,掌墨雲,修道法,神遊於夜,比戲裏的故事還要離奇無數,卻在今日的演武場上,被打回原形。即便奇遇再多,可我終究不過是一個佃戶人家的兒子,區區一小仆僮而已。

安伯塵一臉麻木的想著,手臂顫抖,五指再難抓緊無邪槍,轉眼就要掉落。

輕歎聲從身後傳來。

安伯塵下意識的扭頭看去,少女臉上寫滿了失望,或許不止是失望,還有一絲絕望。

眼見安伯塵看向自己,少女先是一愣,隨後強作微笑,搖了搖頭。

她是在示意我放棄這一戰?

安伯塵心中暗道。

不知為何,他鬆開的五指忽地一緊。

少女緊抿的雙唇和眸中的不甘沒入眼簾,漸漸喚起了安伯塵這十日裏的記憶。

若我就這麽放棄了,那再也無法重來一回了。

這十日的琉京日子有驚險,有刺激,有辛酸,有遺憾,更多的卻是安伯塵從未享受過愉悅。若沒經曆過,他自然不會強求,可一旦經曆了,他卻不想這麽輕易的放手。

他是想離開這座城池,回返圓井村,可卻不想回去的那個人是十日前的他。

安伯塵隱約感覺到,和十日前一樣,他似乎又走到了一個岔路口。隻不過這一回,往後打回原形,向前雖然是懸崖峭壁,可他依舊是如今的他,如今手握無邪槍,經曆了一段段奇遇,正在向另一段命運走去的他。

如何才能將我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日安伯塵曾問過蕭侯和司馬槿,今日在琉京演武場,安伯塵默默問向自己。

突然間,手中的無邪搖晃了起來,發出隻有安伯塵才能聽見的鳴嘯,仿佛在傾訴,又好似在回應著什麽。

“戰還是不戰?”

琉君又問道,話語中所帶的怒氣和不耐煩,就連聚集在轅門處的百姓都能聽出。

暖風化作熱浪奔湧向安伯塵,掀起袍衫獵獵翻飛。

手中的長槍不依不饒的鳴嘯著,嗚嗚作響。

這一刻,安伯塵終於聽懂了無邪在傾訴著什麽。是不甘,有它的不甘,有司馬槿的不甘,也有安伯塵的不甘。

身如木偶,被推上懸崖邊,即便是一個微渺如螻蟻的小仆僮,又怎會甘心?

深吸口氣,安伯塵緩緩抬起頭,望向高閣上的君王,邁出沉沉的一步。

百姓興奮,群臣驚訝,琉君麵沉如水。

“某,安伯塵,應戰。”

少年望向琉君,抱槍而立,不卑不亢的說道。

短暫的沉默過後,演武場再度沸騰起來,好戲即將開鑼,眼巴巴等了五日的百姓自然興高采烈,歡呼叫好。

卻隻有站在安伯塵身後的少女怔怔地看向那個並不高大的身影,緊抿雙唇,神色複雜。

“如此,開始吧。”

不再多看一眼安伯塵,琉君麵無表情的退回坐席,宣布道。

他一心隻盼望著厲霖能大勝而歸,在頂替離國公的路途上邁出第一步,可他身旁的男童卻直勾勾的盯著安伯塵,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宣不知道父王為何生自己的氣,為何對自己如此冷淡,為何隔上三四月才會見自己一麵,卻能感覺到父王看向他時,若隱若現的失望。為了讓父王不再失望,他總是很用心的念書,很少玩耍,一篇文章少說也要抄上十來遍,確定自己不會再忘記這才罷休。即便如此,依舊改變不了父王失望的目光,上一次父王對他笑,似乎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時候娘還在......

或許隻有自己猜中了,那個叫安什麽的少年贏了,父王才會注意到自己,才不會再對自己失望。

男童單純的想著,臉上浮起淺淺的笑容,雙手捏緊衣角,再望向安伯塵,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對麵的厲霖已踩蹬上馬,安伯塵剛回過身,就聽嘶鳴聲傳來,陪伴了他十日的秦國馬被司馬槿重重一拍後臀,吃痛向他奔來。

塵埃揚起,在日光下飄零散落,穿過斑駁雜亂的塵土,安伯塵就見司馬槿正笑著看向他,一如既往的甜美笑容,隱隱間卻夾雜著幾許莫名,安伯塵從未見過的神色。

烈馬奔來,黝黑的馬身割斷了兩人相纏的目光。

猛地抓住韁繩,提槍踩蹬,安伯塵翻身上馬,馬兒踏著矯健的步伐,在雷鳴般的萬眾其呼聲中,一步一步的邁入演武場。

“某,厲霖。”

隔著五十步之距,身材高挑的厲家公子抱起雙鐧,喝聲道。

此為戰禮,亦為古來戰場廝殺的前奏,疏忽不得。

無邪在手,暖風吹過眼眸,白水炎火爭相奔湧,安伯塵麵向厲霖,抱拳道。

“某,安伯塵!”

兩聲過後,比試開始。

回蕩教場上下的喧嘩喝彩聲漸漸變低,到最後闃寂無聲,所有人都在靜靜等待著兩人第一次衝鋒。但凡稍有見識的人都知道,第一次衝鋒至關重要,勝者士氣信心大增,遜者就算沒有一蹶不振,也會漸落下風。

策馬回旋,安伯塵微微匐身,緊握無邪,牢牢盯著對麵的一人一騎。

如火的戰風撲麵而來,壓得安伯塵呼吸急促,有些緊張,亦有些興奮。

先前的擔憂一掃而光,會不會馬戰再無法幹擾安伯塵的決心,這一刻,他心中所想的僅僅是刺出他苦練了五日之久的那一槍,擊落那雙銅鐧。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蕭侯有事沒事總喜歡湊到他跟前,一臉陰陽怪氣的嘀咕著。

安伯塵不想當王侯,也不想糾纏在這爾虞我詐的琉京中,他想要的,隻不過是抓住自己的命運,不再成為隨波逐流的木偶,僅此而已。

水火二勢奔湧在體內經絡間,順著手心流入槍身,感覺著漸漸發燙的槍柄,安伯塵隻覺得流淌在全身上下的血液,也漸漸變得滾燙。

想要抓住自己的命運,或許需要做很多,比如權謀,比如修煉,可眼下要做的,卻是用手中這柄無邪槍,拿下這一戰。

不經意間,腦中浮起那日司馬槿一臉疲倦,將無邪遞給他時的情景。

心頭一動,安伯塵轉目看去。

正午已過,日頭悄然偏移,塵埃飄浮在日光下,少年少女默然相視。

隻一刹那後,安伯塵回過頭,猛地一拍馬臀,迎著火辣辣的太陽,手抓無邪衝向五十步外的厲霖。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42
第五十六章 無邪一朝出(中)
“居然不會馬戰。”

轅門外的一家茶樓上,兩個鼻青臉腫的少年人喝著茶,從頭到尾,都沒正眼瞧過對方。

“馬戰者,雙腿夾馬腹,腰直而柔,雙手持兵器,借助馬勢,發力於腰,方能一蹴而就。”

望向一隻手抓著韁繩,一隻手緊握長槍的安伯塵,張布施麵無表情的說道。

“這就是無花大師口中的琉京年輕才俊?”

聽見張布施依舊把自己喚作“無花”,秦國小和尚忍著不動怒,低喧佛號,幽幽說道。

“張施主雖然精通馬戰,可這世上奇人無數,所行道技道法亦五花八門,施主又怎知道,那位安施主沒有自己的馬戰之法?”

“好一個嘴硬的和尚,非得強詞奪理。既然無花師父不信,那便看下去好了。”

聞言,無華沒再說話,目光落向演武場,靜靜地看著。

昨日途徑墨雲樓,偶遇那一槍。誠然,那一槍所含的元氣並不深厚,隻有炎火之勢,可內中的玄奧卻令他驚歎,方才駐足對峙。佛門追求心境通達,神慧禪心,以心境促成修為,無華見獵心喜,對安伯塵自然格外上心。

本以為今日之戰,墨雲樓中少年穩操勝券,孰料他竟不會馬戰。

暗歎一聲,無華搖了搖頭。

他雖和張步施強詞奪理,心中卻清楚得很,安伯塵的確不會馬戰。

不會馬戰的和會馬戰的開打,除非修為高出很多,否則隻會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毫無懸念的慘敗。

安伯塵一騎奔出,不單是這兩個外鄉人,演武場邊琉國君臣,百姓之中稍有見識者,都心知肚明——墨雲樓安伯塵不通馬戰。

難怪此前一直在猶豫。

百姓們心中暗道,看向即將碰麵的兩騎,神色複雜。

和厲霖隻差三個馬身,安伯塵麵色冷峻,四指包緊,食指扶之,右拳稍轉,長喝一聲,借助馬勢,猛地俯身刺出。

一寸長一寸強,兩將交手,槍的優勢在於它的長度,對方兵器剛出手,長槍便已撲至麵門。

雖說坐於馬背,可安伯塵依舊像先前無數次的苦練一般,長槍劃過一條筆直的弧線,重重刺出。槍方一出手,便生出兩個變化,似左似右,層層疊加,遠遠看去就仿佛兩條槍影,難辨真假。

東麵高閣上的琉君麵色凝重,卻是沒想到安伯塵在槍道上的造詣比他所想的還要高上不少,餘光中,就見身旁男童聚精會神的看著,滿臉雀躍之色,隻差要叫出好來。

皺了皺眉,琉君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重新向演武場看去。

安伯塵的槍雖來得快,且變化莫測,槍到終途越發詭譎,可厲霖卻早有準備。已經輸了兩次,對他來說可謂奇恥大辱,哪能再輸上第三次。

這些日子來,厲霖閉門苦修,請來數名槍道大家陪他對練,對於槍法的各種變化也算了如指掌,深知以鐧敵槍當後發製人。

銀槍刺穿陽光下的塵埃,攜著水火二勢捅向厲霖麵門而去。

直到銀槍距離自己還剩三四尺時,厲霖方才出手。

兩柄銅鐧好似過澗猛虎,“呼呼”砸來,正中翻騰如蛇的槍尖。

安伯塵不慌不忙,火借水勢,源源不斷地湧入臂膀。這一槍雖已用老,卻因後續之力,倒也不懼厲霖的銅鐧,在雙鐧即將閉合的刹那,陡然一扭,好似長龍搖首,正中雙鐧。

一招過後,兩人看似不分上下,可厲霖畢竟深諳正宗馬戰之法,雙腿緊夾馬腹,借助馬身腰部發力,於馬背上使喚雙鐧毫不費力。而安伯塵一手拉韁繩,一手持槍,雖借助水火之勢,可力道仍舊被分散許多,憑借槍法的精妙敵住厲霖這一砸,虎口卻隱隱發麻,整條右臂都變得酸脹起來。

第一次衝鋒,厲霖略占便宜,瞬息之後,兩人錯身而過。

緊咬牙關,安伯塵奔向對麵,想借回馬的功夫稍喘口氣。就在這時,餘光無意間落向不遠處的人群,就見百姓們個個麵露驚容,張大嘴巴看向他身後。心頭一緊,莫名的警覺生出,這一瞬,安伯塵隻覺後背涼颼颼一片。

此時回頭去看已經太晚,安伯塵下意識匍匐下身體,手臂發力,自然而然的掃槍於背。銀灰色的槍影掠過演武場,仿佛一張水幕,堪堪擋住厲霖那招“撒手鐧”。

嘩然聲從四麵八方響起,就連周遭高閣上的琉國文武也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厲家十八路鐧法聞名琉京,當中最毒辣的當屬這一招殺手鐧,早些年厲家高手跟隨琉軍遠征南荒,戰功不俗,兩軍對陣時,每每使用這招殺手鐧,都會壞去敵軍一員大將的性命,在大匡奇技榜上也有一席之地。

厲霖適才那一撒手已有五六分火候,在安伯塵毫無防備時突然出手,時機恰當,鐧如猛虎撲食,疾快無比,破風而無聲,出其不意。

即便如此,卻仍被安伯塵從容化解。一槍從肋下掃出,將銅鐧擊落在地,就好像背後長了眼睛。

這一合的交手可謂奇招連連,驚險刺激,看得圍觀的百姓大呼過癮,連聲叫好。唯獨東麵看台上的君王沉默著,手指敲擊著椅臂,麵沉入水,不知在想什麽。

安伯塵策馬而走,一臉平靜,若仔細看去,卻能發現在他額上溢滿汗珠。

雖然化險為夷,擋住了那一計撒手鐧,安伯塵表麵上略勝半招,可他自己卻是有苦難言。適才那一鐧擊中長槍,古怪的力道竟突破無邪,長驅直入,狠狠撞向他背心,若非下意識的夾*緊雙腿,挺直腰杆,即便他能擋下銅鐧也會落馬而敗。

右臂酸痛,手中的銀槍又變得沉重起來,安伯塵調轉馬頭,望向五十步外的厲霖,就見他雙腿夾著馬腹,腳尖輕點,以此來操控坐騎,腰杆繃緊,身體略微向前傾,卻是在默默蓄勢。

思索片刻,安伯塵雙手握槍橫於胸前,雙腿緊夾馬腹,腳尖輕點,繃緊腰杆,竟有模有樣的學起厲霖的馬上姿勢來。

一心隻為看熱鬧的百姓們自然不會注意到這番變化,可在場的卻有不少領過軍打過仗的將官,眼見安伯塵竟於激戰中領悟馬戰之法,不由眼前一亮,麵露讚許。

要知道先前第一次衝鋒隻是試探,厲霖並未使出全力,即便如此,也給安伯塵來了個下馬威,一招撒手鐧差點將他打落下馬。

如若安伯塵繼續這樣下去,一手抓韁繩,一手握槍,鬆鬆垮垮的騎著馬,無法借助馬力,不出兩合,定會被厲霖擊落。

可馬戰之法又豈是一朝一夕,光憑模仿便能學會。

轅門處,身材高大的羽林軍統領若有所思的看著安伯塵,下意識的摸索起腰間那塊玄色令符,低下頭,默默打量著。馬蹄聲從前方傳來,安伯塵抬眼看去,這一合,卻是厲霖率先發難。

猛地一踢馬腹,吳國馬吃痛,昂起前頸,揚聲嘶鳴,轉眼後馱著安伯塵,衝向厲霖。

安伯塵雙手握著槍柄,無形之水自命門穴中奔騰而出,先天之火從神闕穴裏燃起,水火合力,流淌過周天經絡,漫入右臂。

短短二十來步眨眼掠過,右手持槍,左手扶之,安伯塵低喝一聲,槍如奔峽之龍,直直刺出,搗向厲霖前胸中丹田。就見厲霖突然縮下身子,竟從馬腹繞了個圈,避開安伯塵這一槍,右鐧發力掃開槍尖,左鐧劃過一道弧線,從斜刺裏砸向安伯塵腰腹。

安伯塵雙手持槍雖能使用七八分之力,奈何他不會借助馬勢,被厲霖的右鐧擊中,虎口陡然一麻,連帶整個身體都向後方偏倒,險些摔落下馬。

驚叫聲從演武場外傳來,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厲霖直搗安伯塵腰腹的左鐧,大氣不敢喘一下。

險情又生,安伯塵的一槍被厲霖右手鐧吃死,難以回救,眼看左手鐧就要擊中腰腹,安伯塵急中生智,拚得被打落下馬的危險,鬆開左手,單手持槍,槍尾仿佛靈蛇出洞,借著右鐧砸向槍頭之力,斜斜挑起。

“鐺!”

槍尖順勢墜下,槍尾卻猛地上挑,正中厲霖左手鐧,隨後舞出一個半圓的槍花,將厲霖後續兩鐧擋住。

險象環生,安伯塵背後冷汗連連,歡呼叫好聲不絕於耳。

又是一合,兩人依舊打了個平手,誰也沒占到太多便宜。

錯馬而過時,厲霖皺了皺眉,卻並沒發現安伯塵眼裏一閃而過的冷光。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即將進行第三合衝鋒時,異變陡生。

這一變卻是屬於安伯塵。

出乎所有人意料,兩匹駿馬剛剛錯開半個馬身,手持長槍的少年並沒奔出,卻突然拉緊韁繩,右臂持槍回探,宛如長虹攬月,猛地刺向厲霖。

“回馬槍!”

司馬槿芳心陡然一跳,望向披風獵獵起舞,滿臉冷峻回身而刺的安伯塵,即便淡漠如她也止不住滿臉驚訝。

槍法一道中,最難練的便是回馬槍,不單需要高超的馬術靈動的槍法,還需上乘的眼力捕捉戰機。平時一人獨練,大多槍道高手都能輕鬆使出,可放在戰場上,卻是險中求勝的一搏。若中則罷,若不中則會將全身空門暴露在對手眼前,下場可想而知。

能在鬥將時使出這一槍者鮮少,敢使這一槍的更是少而又少,卻在今日演武場上,被初習槍道不過五六日的安伯塵使出。

這些倒沒什麽,最令司馬槿驚訝的卻是此前看安伯塵練槍,從未見他練過這一招。

“王侯一朝伯,來日一輕塵......天資聰慧,處變不驚,倒也不負離公子的批詩。他這一槍,卻是模仿厲霖的撒手鐧。”

莫名的歎息聲從馬車裏傳來,司馬槿怔了怔,半晌,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43
第五十七章 無邪一朝出(下)
連不精道技的蕭侯都能看出,在場觀戰的琉國重臣裏,有不少都是武將出身,淫浸道技數十年,眼光老辣,如何看不出安伯塵使出的回馬槍正是模仿先前厲霖那一招撒手鐧。

無邪一朝出,回馬嘲雙鐧。

年老的武將們再無法強作鎮定,不知有多少琉國老將“騰”地一下站起身,驚訝無比的看向那個五日前還名不見經傳的小仆僮,眼中溢滿讚賞之色。

臨陣學槍,偏偏還有模有樣,卻是他們戎馬大半生都未曾見過的奇事。

文人相輕,武人互重,亦為古來常理。更何況琉國偏居江南,煙花江阻隔江北,除了遵守誓約輪流遠征南荒外,鮮有戰事衝突。國以風流自居,附庸風雅者多了,肯踏踏實實練習道技者自然少了,因此今日見到安伯塵這顆蒙於塵埃之下的明珠,琉國的老將們哪會不歡喜。

然而,在官場浸泡久了,一個個變成老狐狸,或多或少都能猜出君上親自主持這場演武的用意。雖然心底深處為那個名叫安伯塵的小仆僮不值,可大匡自上到下等級森嚴,民風開放如琉國亦難免俗,世家門閥如山,再有才智的年輕人若出身不好,也無法逾越世家這座高山。

暗歎口氣,老將們坐回席間,各懷心思,繼續看向場中的比試。

回馬槍宛若長虹攬月,攜著水火二勢刺來。

厲霖雖有察覺,可為時已晚。

銅鐧五尺,不算短,卻也不算長,無法像安伯塵那樣掃鐧於背。此時厲霖所能做的,隻有使盡全力扭轉腰身,持鐧相迎。

當他扭過身來,無邪已至。

這一槍宛如長虹奔瀉,直落九天,勢不可擋的刺向厲霖。

“鐺!”

又是一聲撞擊,遠遠蕩開,卻讓在場所有人心驚膽跳。

演武場中央之地,厲霖口麵色通紅,雙鐧牢牢夾著銀槍,而那無邪槍尖離他的雙眼隻有三寸,若他再晚上片刻,恐怕已被刺落馬下。雖然僥幸架住無邪,可厲霖畢竟倉促招架,而安伯塵攜大勢刺來,兩相比較,高下立判。

隻一刹那後,厲霖雙臂劇顫,嘴角溢出一抹鮮血,麵色由紅轉白。

一招回馬槍,安伯塵穩占上風,平靜的看向滿臉不甘的厲霖,安伯塵正欲挑落雙鐧。

“擋的好!”

就在這時,威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安伯塵餘光掃過,卻是琉君站起身,走到樓欄前,望向厲霖,拊掌道。

誰也沒想到琉君會突然喝彩,演武場上陡然一靜。

片刻後,又是一道人影出現在樓欄前。

“擋得好。”

白衣俊顏,高冠束發,風流倜儻盡顯,雖非女子,可那張容顏卻足以傾國傾城。

和琉君不同,左相登樓喝彩,看向的卻是安伯塵,眸中似含笑意,目光柔若潺潺流水,可內中的警誡之意,安伯塵又怎會察覺不出。

隨著琉君和左相先後為厲霖叫好,演武場上的沉寂被打破,四方高閣,琉國文武,無不爭先恐後的為厲霖喝彩叫好,文官門搖頭晃腦,武將皮笑肉不笑,時不時惋惜的瞟向安伯塵。

再然後,不單是琉國君臣,連演武場外的百姓們也紛紛歡呼起來,李小官三人夾在人山人海中,有心為安伯塵助威,卻無力為之。三人垂頭桑氣,滿臉不甘,回身看向原本來為安伯塵助威的那些商家,就見他們也偃旗息鼓,不再作聲。

大勢所趨,人心亦改。

比試之前,安伯塵和厲霖相爭人和之勢,孰不知,這人和之勢雖散布於民,卻獨掌於一人手中。

即便司馬槿三日裏不停歇,遊說琉京商家,籠絡閨秀碧玉,終為安伯塵借來大勢。然而,隻要那個高坐金鑾之上的人一開口,借來的勢便會如風中土牆,轉眼間土崩瓦解,化作齏粉傾散一空。

感覺著對手身上漸漸回升的戰意,安伯塵心頭一緊,強作鎮定,剛欲挑落銅鐧,卻不防厲霖猛地調轉馬頭,雙鐧掃開無邪,錯馬而過。

原本勢在必得的回馬槍付諸東流,安伯塵暗道可惜。

一槍未果,振聾發聵的歡呼聲回蕩在耳邊,清一色的為厲霖喝彩諸位,安伯塵調轉馬頭,平靜的望向另一邊喘息急促,冷冷盯著他的厲霖。

演武場上百丈地,黑磚紅壤樓閣立。

策馬提槍,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這一瞬,安伯塵清楚的感覺到原本屬於他的“勢”全部傾倒向他的對手。

剛才明明是我占得上風,為何都在為厲霖助威?

耳旁堆滿了嘈雜聲,除此之外,再無半絲聲響,漸漸的,安伯塵不禁有些恍惚。五十步外雖隻有一人一騎,可此時此刻,安伯塵隻覺得那裏堆滿了人,有琉君,有琉國文武,還有數不清的琉國百姓。

百丈教場,滿城皆敵。

不知覺的,安伯塵喘息加重,心底深處似沉著一塊石頭,壓得他難以喘息。

就在這時,那雙明媚動人的眸子突破重重阻礙,落入安伯塵眼中。隻有那雙眸子至始至終看向他,目光中的信念從頭到尾都未消失過,亦沒有絲毫動搖。

秋風寒如霜,滿城冷眼,又怎敵那一笑。

陡然間,一股暖流從心底湧出,沉壓在安伯塵心頭不知多少年的石塊劇烈搖晃了起來。

滴水穿石不如一朝怒起!

無邪鳴嘯著,槍尖輕顫,傾訴不甘。

這一瞬,安伯塵再無法壓下那腔狂奔而上的熱血,心頭那塊巨石早已被撞成粉碎,沒了巨石的阻攔,命運的軌跡繞了個彎,向著另外一條,原本不屬於佃戶兒子的道路延伸而去。

看了眼頭頂蔚藍澄澈的天穹,安伯塵垂落目光,喘息漸漸平複,隻有那些久經沙場的老將才能發覺,一股莫名的氣息自安伯塵身上湧出,似戰意,似殺氣,更似夜行叢林莽原的孤虎獨狼之息。

卻隻停留了片刻。

片刻後,那股氣息蕩然無存,少年提槍策馬,青衫獵獵颺起,衝向厲霖。

第三輪衝鋒,兩人沒再使出任何花巧,完全是槍和鐧的撞擊。

“鐺!”

槍鐧相擊,卻似黏在一起般,許久未能分開。

眼見在自己全力一擊下的,安伯塵仍牢牢握著無邪槍,厲霖眉頭微皺,心生疑慮。

他修煉了十來年,炎火之勢非同小可,按理說應該遠超身前的少年才是,可數次交手皆未能占得便宜。他卻不知安伯塵的修行之法和常人迥異,在安伯塵體內周天不單存有炎火,還有一股無形之水,炎火得神仙府奇遇,雖修煉出沒多久,卻已有六七年元氣。而無形之水乃是神仙府中水神君的化身,那日水神君一人獨戰三名火神君卻不落下風,無形之水中究竟含有多少元氣,連安伯塵也難以揣摩。

水火本不相和,索性安伯塵神遊神仙府,一番調解之下,兩位神君相安無事,水火二勢從此和睦相處。而那也在神廟中,安伯塵胎息狀態打斷時,悟出火借水勢之法。兩者元氣雖無法疊加,可有無形之水相助,炎火的元氣亦能漲到十四五年左右,和厲霖相比絲毫不弱下風。

槍鐧糾纏,兩人同時發力,相距隻有半丈,厲霖一臉冰冷,隱隱含著怒氣,安伯塵則神色淡漠,眉宇間卻含著一絲難以道明的寂寥。

兩人力道用老,槍鐧同時錯開,並沒奔向彼方,卻似走馬燈般,纏鬥在一起。

三次衝鋒罷了,兩人勝負難分,想要分出高下,無法再靠衝鋒突襲,隻能近身而戰。

安伯塵腿夾馬腹,腰杆繃直,水火二勢貫入雙臂,流轉於無邪槍,每一次劈、挑、掃、刺都以水火為基,衍生出兩個變化,層層推衍,虛實難辨。而厲霖則靠著多出的一鐧,每每在安伯塵趁虛而入時,斬斷槍勢,十八路厲家鐧法一一施展開,衝、掃、劈、捶、砸,時而如巨山壓頂,時而如江河橫攔,大合大開,卻又不乏變數,打得安伯塵幾難招架。

前五十合,卻是厲霖穩占上風,看得樓閣上的琉國君臣連連叫好。

五十合過去,厲霖仍奈何不了頑強招架的安伯塵,出鐧的速度和力道逐漸減弱。

銅鐧雖短,卻比長槍重上許多,百斤雙鐧使喚久了,對於炎火修為的厲霖來說,極為耗力。相反,安伯塵則越戰越勇,一杆銀槍舞得風聲赫赫,水火二勢隨著他一次次出槍,流轉於體內經絡,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發勇猛亢*進。如此這般,卻是有兩個原因,一是生出先天之火的那夜水火爭鋒,拓寬安伯塵周天經絡穴位,比尋常成年人都要粗大許多。經絡寬大,所能容納的火勢增多,一瞬間爆發出的力道自然勝過厲霖。其二,卻因藏於水火二勢中的玄奧,水火本不相融,安伯塵硬是將兩者融合一體,卻是陰陽相生,久而久之,非但沒有損耗,反而增強元氣。

如今的安伯塵對於水火二勢的玄奧一概不知,隻知道他離拿下這一戰,越來越近。

午後火風毒辣,熱浪滾滾,演武場上鴉雀無聲。

少年青衫,匹馬馳騁,一杆銀槍舞動如風,殺得厲家公子連連倒退。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44
第五十八章 雷術
“阿彌陀佛,張施主,這一回卻是你看走眼了。”

看了眼眉頭緊鎖、一臉苦楚之色的張布施,無華低喧佛號,笑了笑,接著道:“厲施主的優勢在於精通馬戰,隻可惜三次衝鋒皆無功而返,眼下近戰相搏,和步戰並沒太大差別。厲施主氣力不足,安施主越戰越勇,兩相比較,勝負已定。”

張布施沒有答話,無華微微奇怪,就見這位大匡皇叔親傳弟子臉上浮起一抹凝重,仿佛烏雲籠罩,半晌吐出三個字。“不對勁。”

轅門外兩少年越看越覺古怪,而東麵高閣上的君王則麵色陰沉,握著椅臂的那隻手咯吱咯吱作響。

一旁的男童全然不知他父王的心思,見著安伯塵占得上風,忍不住喝彩起來,傳入琉君耳中,卻讓他神色愈發冰寒,眸裏閃過一絲嫌惡。

“君上勿憂,厲霖敗不了。”

耳旁傳來輕柔的笑聲,琉君眉頭挑起,望向一旁的高閣。

樓欄處,風度翩翩的男子含笑而立,神色平靜。

......

兩匹駿馬繞圈而走,銀槍霍霍,銅鐧噌噌,你來我往,大多都是安伯塵搶攻,厲霖招架,偶爾也會還手偷襲,卻被安伯塵輕而易舉擋下。

修習槍道不過數日,按理說,就算安伯塵資質再高,也無法在如此短的時間裏嫻熟運用於實戰中。可他卻擁有神仙府,在神仙府中練槍也不過數日,卻因那裏高山流水天高雲淡,靜人心意,又有二神君相助,自然事半功倍,練槍的效率比之現實中不知要高出幾何。兼之神遊歸返,帶回無數玄奧,世間大道相通,安伯塵雖隻悟出不到半成,可隨著比試的進行,於實戰中一次次出槍,不時能捕捉到幾絲玄而又玄的奧妙,雖無法道出,然無邪在手,卻也無需他自己說出。

這一戰打了足足兩個時辰,太陽偏移,向西滑落。陽光灑落在演武場的黑磚紅壤上,濺起圈圈迷人眼眸的光暈,人聲鼎沸,歡呼喝彩,百姓們興奮無比的望向場中戰事。

安伯塵越戰越覺得心應手,人借槍勢,許許多多難以描述的玄奧裹挾於水火二勢中,流入無邪。無邪劈、挑、掃、刺,時而似毒龍飛天,時而如猛虎出籠,仿佛自身就擁有生命般,愈發靈動。安伯塵說不出存於心頭的那些玄奧為何,隻能用無邪來表述,初時的生澀過後,漸漸變得爐火純青起來,每一刺每一挑都似含著奇妙的韻律,舒服得令他隻想閉上眼,靜靜的體會每一次出槍每一番變化。

不知不覺間,安伯塵的槍道又開始向上攀升,從數日前的“人借槍勢”初成,到昨日的小成,眼下即將接近大成。“人借槍勢”固然是槍法一道中最為基本的奧義,可想要突破到大成,少說也得有三四年的修煉,卻在短短數日間被安伯塵連邁兩道門檻,轉眼後便要融會貫通。

“我不能敗。”

略帶嘶啞的聲音響起,安伯塵抬起頭,就見身前的男子喘著粗氣,麵無表情的說道。

“我為厲家嫡長子,生來注定統領厲家子弟,龍虎於琉國,乃至大匡。”

“而你隻是一區區草民,微不足道的小仆僮,憑什麽要勝我?”

聞言,安伯塵一愣。

厲霖明顯已是強弩之末,不把力氣花在雙鐧上,此時開口和自己說這些,徒勞而已。

“所以,對不起了。”

最後一句話,似從厲霖喉嚨口擠出,顫抖著,仿佛承受著無比巨大的痛苦。

安伯塵心中疑惑,不祥的預感生出。

速戰速決,遲則生變。

安伯塵心中道,然而,正當他想要刺出蓄勢已久的那一槍時,就聽對麵的少年開口低喝。

“臨!”

那個字剛一出口,安伯塵就覺一股莫名的氣息從厲霖身上騰起,整個人似乎變得有些不同起來。

槍力已至,刻不容緩,安伯塵一槍刺出,卻見厲霖雙鐧大開,絲毫沒有阻擋的跡象。

不好!

安伯塵心頭一驚,他所求的隻是擊落雙鐧,拚個不勝不敗的平局。可眼下,厲霖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居然不再阻擋,安伯塵這一槍刺出,直取厲霖胸部,若是紮中,恐怕他厲霖不死也會重傷。

厲霖若是死了,那後果定然不堪設想。

深吸口氣,安伯塵咬緊牙關,強行扭轉槍勢。這一槍筆直刺出,在末了時轉了個彎,避開厲霖胸口要害,刺中左肩。

令安伯塵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無邪不偏不倚的紮中厲霖左肩,卻仿佛撞上銅牆鐵壁,刺破衣甲後,再無法刺入半寸。

安伯塵神色微變,抬眼望去,更是心旌搖曳。

一抹紫華浮現於厲霖眼中,好似紫色的血水般,緩緩流淌。下一刻,厲霖猛地抬起頭,仰視天穹,五注紫華升騰而上,直躥雲霄,壓在安伯塵頭頂的那片天雲也漸漸染成深紫色。

不知何時,銅鐧已被厲霖拋落在地,騎於馬背,厲霖雙手捏出一個古怪的印法,左右手五指均收伏在掌心,連指甲都未曾外露,十指彈動,攜著莫名的韻律。

心頭撲通撲通直跳,這一瞬間的變化令安伯塵猝不及防,此時更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覺得心底的不安愈發濃烈。

“是秘術!小安子快跑!”

少女的叫喚聲傳來,急切中含著一絲慌亂。

秘術?

第一次聽聞這個陌生的詞,安伯塵正猶豫間,就聽厲霖又吐出一個音符。

“兵!”

百丈演武場,萬丈琉京天,紫華落盡,化作滔滔不絕的洪流自頭頂百會穴漫入厲霖身體。彈指刹那後,金剛開眼,雷神睜目,厲霖原本深紫的眸眼變得愈發濃稠,內中似有一輪紫水奔湧流轉,看得人心驚膽顫。

安伯塵強作鎮定,可身下的吳國馬卻不安的搖頭擺尾,扒著前蹄,鼻嗤連連。

“還不快跑!”

紅拂女的喊聲愈發焦急。

未等安伯塵調轉馬頭,厲霖便已躍身而起,這一刹那,他的身體竟懸浮於半空,透著無比詭譎的氣息。

隨著從天而降的紫華沒入頭頂,厲霖一掃疲態,容光煥發,眸子閃爍有神,整個人看上莊嚴肅穆,就仿佛供奉在廟堂神龕之上的神祇。

直到此時,安伯塵終於清楚的感覺到翻騰於四周的那股勢不可攖的氣浪,仿佛蒼天海漠,又好似高山飛瀑,安伯塵身陷其中,就仿佛昆蟲鳥獸般渺小而無助。

心頭熱血猛地暴綻開,直衝頭頂百會,安伯竭盡全力抵抗著,全身骨骼咯吱咯吱作響。

這一番變化看似漫長,可也不過發於瞬息,短短幾刹那過後,演武場上形勢陡然轉變,大多數人還未回過神來,厲霖突施秘術,穩占上風。

“鬥!”

厲霖眸眼猛睜,裏麵已是一片紫色的汪洋,蒼莽虛無,看不出任何情緒。

隨著第三聲咒言吐出,厲霖揚起雙臂,手印綻放,十指彈開,天頭響起轟轟雷聲。

又一刹那後,紫色的雷電盤旋起伏於厲霖十指間,宛如張牙舞爪的紫龍,看得遠處的百姓驚慌失措。

紫雷閃出,分成五條,飛射向安伯塵。

兩人本就靠得極近,紫雷疾快劃破空氣,轉瞬後便奔至安伯塵麵前。

千鈞一發之際,安伯塵不及多想,低吼一聲,猛地躍身而起,抱緊無邪滾落在地。

淒慘的嘶鳴聲傳來,目光所及,安伯塵手臂微顫,就見那匹跟隨了他十日的吳國馬被紫雷打個正著,痛苦嘶鳴,五條紫雷劃過馬身,仿佛五柄利刃。下一刻,吳國馬被切成六份,骨骼血肉高高飛起,落回地麵後已是血肉模糊。

強忍著胃中的抽搐,安伯塵喘著粗氣,難以置信的望向厲霖。

就在他分神間,又是五道紫雷從厲霖指間躥出。

安伯塵心頭一緊,連忙滾向一旁,堪堪避開那五道紫雷,餘光中,身後冒著黑煙的窟窿清晰可見。

......

“果然是秘術。”

茶樓上,張布施目不轉睛地盯著不斷施放出紫雷,打得安伯塵疲於奔命的厲家公子,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喃喃說道。

坐於他對首的秦國僧人亦麵色凝重,半晌,低喧佛號,幽幽道:“他這般秘術當屬雷術中最基本的五雷術,可當今大匡,除了神師外,也隻有那些不出世的居士異人才會......他這五雷術雖才修煉到一輪,可也不是安施主所能敵過。”

不約而同的,兩人相視一眼,轉瞬分開。

他們皆為當今神師的傳人,來琉國所為何事,雖未明說,可也心照不宣。

本以為要過上許久才能尋出端倪,卻沒想今日演武場上竟見到了秘術,厲家公子既然會秘術,那他背後定有高人,若非那等隱世居士,便是新晉的神師。

即便找到頭緒,可兩人依舊愁眉不展。

秘術者,不傳之秘,極少有人能掌握。它不同於道技,也不同於道法,卻兼兩者之長。威力莫測、神通玄奧,且無需去念繁瑣的咒語,也無需捏出複雜的手印,一咒一印,片刻間施展出來,既能用於遠戰,也能用於近戰,說是有神鬼之能也不為過。

秘術種類繁多,強橫無匹,卻鮮有人能掌握。不單因為修習秘術需要付出常人難以承受的代價,還因大匡神師和皇室諸侯的聯手打壓。

先天無底洞者修為高深時,能瞬發道法,秘術修煉者則相當於後天無底洞,若成氣候,天品秘術大家對上神師也毫不吃虧。

世人皆以為皇室諸侯搜羅秘藏道符是為了壓製擅長道法的修煉者,事實上,對付那些修煉者,隻需要快馬一匹猛將一員即可。

鎮壓國脈的道符真正要對付的,是擁有神鬼之能的秘術大家。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46
第五十九章 生死一線
夕陽西下,天色漸晚,火紅的霞光從天而降,籠罩琉京上空。

演武場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沉默著,百姓們目瞪口呆,文武大臣神色複雜。

此時上演的,是那些光怪陸離的戲文裏才會出現的故事。

厲家公子懸浮於半空,宛若神祇,眸耀紫華,手捏印法。

每一個手印發出,都會奔騰出五條紫雷,仿佛出弦的利箭,直射安伯塵而去。

安伯塵凡體俗胎,哪敢硬接,倉皇逃竄,險象環生。

百姓們不知所謂,隻當是高明的道法,可文武百官見多識廣,如何看不出厲霖所施展的,正是絕跡於琉國多年的秘術。

終於,一名年邁的武將忍不住站起身,朝向東麵高閣抱拳道。

“啟稟君上,匡帝有約,但凡秘術不得輕易使用。隻能用於斬妖除魔,以及對外征戰,今日這比試......”

看得正起勁的琉君微微蹙眉,麵露不悅,沉吟著道:“方愛卿,此乃我琉國。”

放在數十年前,琉君這話定會被論為大不敬,然而這些年來,匡惠帝昏庸無能,直屬皇室的幾大行省民怨紛紛。陳國之變更令其餘諸侯心灰意冷,漸失了從前的恭敬,如秦國這等大國的諸侯更是暗中厲兵秣馬,彼之異心,路人皆知。隻因匡皇叔尚在,才令各方諸侯不敢輕舉妄動,然而光是行省內的憂患就令皇室中人疲於應付,哪還有精力去壓製各方諸侯。

聞言,方姓武將神色黯然,卻硬撐著,抱臂拱手,沒有退下。

“方將軍所言極是,君上,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不如算他們平手。況且那秘術......”

又是一名老將起身進言道,這一回琉君沒有開口,開口的是東南高閣上的左相。

負手立於閣欄後,左相笑吟吟地看著那員老將,點了點頭道。

“君上知道幾位大人愛惜人才。可比試就是比試,君上金口玉言,指望著兩位俊才能分出個勝負高低,哪有打平的道理?秘術雖禁絕濫用,幾位大人可曾想過,我琉國大軍中若有一名秘術大家,來日遠征南荒之地,當能避免多少傷亡?幾位大人隻重眼前所謂的人才,不為長遠考慮,眼下若是開口止住,影響了厲霖的信心,往後修行之路就此夭折,對我琉國的損失,豈是幾位大人能承擔得起?”

左相不急不慌的說道,雖有強詞奪理之嫌,可句句掐中要害,又暗含譏諷,說得兩名老將軍麵紅耳赤。

對琉國而言,最損國力的便是十二年一次的遠征南荒,每每損兵折將,耗費錢糧,徒勞而返。左相明譏暗諷,言道琉國武將無能,那兩位老將想要辯解,卻又無言以對,隻得忍氣吞聲,訕訕回返,看向安伯塵,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和同情。

徒有千裏馬,國君不惜才。

倘若放在重武的秦國,如安伯塵這等天生武將之材,定會倍受恩寵,傾心培養,哪會像琉君這般,將他置身險境,任由死活,毫不可惜。

樓閣上的老將們相視苦笑,國君心意已決,他們也不敢多言,隻能暗中盼望著安伯塵能保全性命。

然而,想要從秘術家手上逃得一死,即便隻是最簡單的秘術,又談何容易?

安伯塵疲於奔命,左突右閃,險象環生,可樓閣上的對話卻一字不差地落入耳中。

原來這秘術是嚴禁濫用的......說是比試道技,到頭來,這厲害霖奈何不了我,居然施展出秘術......

無名之火從心底騰起,熊熊燃燒著。

安伯塵麵無表情,麻木閃避,縱有滿腔怒火也無法發泄。

他知道琉國乃至大匡,等級森嚴,世家高高在上,平民身份微微。可他從前跟在離公子身旁,渾渾噩噩,並沒多少感覺。直到今日這演武場上,他方才醍醐灌頂,如夢初醒。

原來像自己這樣出身低微的佃戶子弟,壓根一文不值,死就死,亡就亡,閣樓上的那些人眼都不會眨一下。空有律令法規,也隻是對自己這等出身卑賤者而設,對於如厲霖這等世家子弟毫無半點約束。

說到底,這場比試從頭到尾,都沒有半點公平可言。

自己能戰到現在,逼得厲霖使出秘術,足可引以為豪了。

安伯塵如是想著,麵色平靜,眸中的火焰卻越燃越旺。

放在從前,或許他早已認輸作敗。

可當心頭的那塊巨石崩潰瓦解,本屬於少年人的熱血滾滾流淌,心中的不甘和怨憤一朝爆發,安伯塵再不想輕言放棄。

無邪輕顫,如訴如泣。

握緊長槍,安伯塵穩下心意,躲閃之餘,不住瞄向厲霖,苦苦尋找著破綻。

就在這時,喊聲傳來。

“小安子,他的秘術隻能維持三柱香,再撐一柱香等他元氣耗盡,便可反擊!”

猶豫許久,司馬槿再忍不住,脫口而出。

她本不該心軟,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道出厲霖的虛實,可看著咬牙苦撐,掙紮在雷術下,命懸一線的少年,司馬槿隻覺心底某處又融化開了一片堅冰。

對他心軟,不知不覺間,似乎已成了一種習慣。世上最難醫治的,便是本不該養成的習慣。

傍晚的柔風掀起少女櫻紅的長發,動人的眸眼水波蕩漾,有迷惘,有冷漠,還有一絲莫名的複雜。

司馬槿話音落下,高坐樓閣的文臣武將包括琉君都紛紛看來,他們中大多數知曉秘術,更有甚者知道秘術的等階劃分,或多或少知道一輪秘術的三柱香之限,卻沒想到竟被一個墨雲樓的婢女道出眼下厲霖的虛實。

如此見識,如此眼力,絕非尋常人所能擁有。

司馬槿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

她逃出門閥孤身來此,本是大忌,破釜沉舟、斷絕後路,隻為搏那仙人秘籍。司馬門閥隱於吳,眼線卻密布天下諸侯,她雖染發易容,可若不低調行事,早晚會被門閥察覺。

想到身份敗露被帶回門閥的後果,司馬槿不寒而栗。

等得到仙人秘籍後,自己得盡早離開琉國,或許前往漠北,或許遠走南荒,總之不能再滯留大匡。

司馬槿心中暗道,就在這時,她隻覺麵頰刺痛。

抬眼望去,就見厲霖扭過頭,冷冷盯著她,目光中帶著威脅之色,冷哼一聲:“找死。”

司馬槿皺了皺眉,轉眼後,神色劇變。

目光所及,一條人影從厲霖身後撲來,手提銀槍,勢如奔雷,直刺厲霖。

破風聲傳入厲霖耳中,厲霖不慌不忙,嘴角甚至還浮起譏諷的笑意。

“糟糕,中計了。”

司馬槿心思聰慧,如何看不出厲霖回頭看她,有意露出空門,卻是誘敵之計。

五雷術固然快疾,可安伯塵隔著數十步,卻也能差之毫厘有驚無險的躲開,雖然狼狽,但隻再要堅持過一柱香,等厲霖元氣耗盡,安伯塵尚有餘力,一鼓作氣當能戰敗厲霖。

秘術強橫無匹,然而一輪秘術限製頗多,厲霖看似穩占上風,偏偏奈何不了安伯塵,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他也愈發心急。

若能引誘安伯塵近前,別說貼身,隻要在十步內,以雷霆之勢發出五雷術,安伯塵就算神仙轉世,也無法閃避,下場如同那匹死去的吳國馬。

嘴角掛著得色,厲霖回身看向十五步外的安伯塵,眸中重新卷起一波紫潮,在安伯塵衝入十步之距時,手捏五雷法印,口吐咒言。

“鬥!”

五道奔雷宛若紫蛇,從厲霖指間躥出,飛撲安伯塵而去。

持槍而奔,行至中途,安伯塵已察覺到厲霖的詭計。可戰意已發,氣勢已起,他若收手,氣勢一泄,再無法躲過五雷術。

眼下安伯塵隻有橫下心,一鼓作氣,趕在五雷到來前刺中厲霖,將他挑落馬下。

距離厲霖隻差十步,短短十步,瞬息即到,可安伯塵卻無法再邁前半步。

紫蛇般猙獰可怖的五雷後發先至,正中無邪。

樓閣上傳來君王的喝彩聲,片刻後,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從四麵八方傳來,落入安伯塵耳中,化作利刃,直刺心頭。

安伯塵緊握無邪,水火二勢不留半分,悉數沒入雙臂,由雙臂奔騰如無邪槍,努力抵抗著五雷的侵襲。

水火二勢雖玄妙,可也不過是人所修出,而那五雷則是厲霖引於天穹,世界蒙昧混沌之力,兩相比較,高下自判。縱然安伯塵竭盡全力,水火二勢奮勇向前,可也無法抵擋凶猛無匹的天雷。

水火二勢力如潮退般漸漸回流,五雷則寸寸相逼,轉眼後已快至槍柄。

緊咬牙關,安伯塵臉龐抽搐,雙臂不住地顫抖著。

他心知肚明,隻要五雷突破無邪槍,躥入他身體,水火二勢奔潰退散,他的下場便會和吳國馬一樣,被五雷轟滅,屍橫演武場——還不知能否留得全屍。

沸沸揚揚的歡呼喝彩聲回蕩在耳邊,仿佛都巴不得他落敗而死。

一人一槍,滿城皆敵。

安伯塵抬起頭,目光無意間落向那頭櫻花般流觴的長發,司馬槿莫名的看向他,目光複雜,有愧疚,有自責,有悔意,還有一絲不甘。

連她都認為我會敗?她在自責那夜的相遇嗎......

不知為何,身臨絕境,安伯塵的神色卻愈發平靜起來。

表麵如此,可他心中的不甘再度狂湧而出,熱血奔騰,直衝天靈,手中的無邪槍輕顫著,嗚嗚而鳴。

一靜一動,恰似那水火二勢,亦合天地陰陽。

夕陽漸沉,晚霞鋪開,流金似火,灑落少年周身。

一抹陰霾自高天泄下,晝夜交替的那一瞬不早不晚,在五雷即將漫入安伯塵手心時,悄然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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