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仙朝帝師 作者:今夕何夕 (已完成)

 
li60830 2017-3-11 16:19: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0 104336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47
第二十章 趙馬共天下
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

看向始終未曾放棄的少女,平靜而祥和的圓井村漸漸浮於腦海,安伯塵捏緊拳頭,心中默默發誓。

可他愈是掙紮,愈是止不住的向下沉,心慌意亂間,僅剩的餘氣也消耗殆盡,安伯塵瞪大雙眼望向頭頂的湖水,窒息的感覺將他包圍,臉已漲成絳紫色。

就在這時,從安伯塵臍窩處冒出一個小氣泡。

緊接著,又是一個氣泡冒出,隨著氣泡越來越多,安伯塵臉上的絳紫散去,雖閉口屏息,可卻驚訝的發現,竟不再感到窒息。

孰不知,這一切全因那個神奇無比的胎息之法。

先前安伯塵機緣巧合中悟出先天真息,可遠未達到得心應手的地步,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何為胎息,何為先天真息。倘若就這樣下去,不去修煉胎息之法,時間久了,神闕穴中的先天真息也會漸漸散失,臍窩閉合,機緣稍縱即逝,安伯塵再想打通神闕運轉胎息,幾乎沒有可能。

偏偏陰差陽錯下,他墜入水中,難以呼吸,即將窒息而死。可潛意識裏,他的求生欲望仍未斷絕,逼得已快閉合的臍窩再度打開,生出新的先天真息,也就相當於第二次進行胎息修煉。

臍窩處不再冒泡,安伯塵呼吸順暢,神智恢複清明,可他卻沒時間去追究緣由,看著一旁漲紫了臉,眸中浮起絕望之色的少女,安伯塵心中焦急,亦是悔恨交加。

倘若那時候自己不賭氣,將昨夜之事全盤托出,告訴紅拂女,以她的聰明定會想到霍國公會下殺手。

安伯塵很清楚,這一切定是霍國公所為,能在生死關頭輕而易舉想到這點對於一個少年人來說已殊為不易,他隻佩服紅拂女的聰明才智,卻不知如今的他和五天前已判若兩人。

有了......

陡然間,安伯塵腦中蹦出一個主意,一個讓紅拂女免遭死難的主意。

可是......

安伯塵苦笑著搖了搖頭。

反正不久之後和她即將分別,從此不會相見,就算再得罪她一次又怕什麽。

不再猶豫,安伯塵從紅拂女裙袂處撕下一片羅衫,覆在少女嘴邊,隨後湊了上去。

腹中的先天真息源源不絕的渡入少女口中,感受著嘴邊的柔滑暖玉,安伯塵心頭沒來由的一跳。

也不知過了多久,紅拂女臉上的絳紫消散,在安伯塵的不安中緩緩睜開雙眼。

又是大眼瞪小眼,少年少女緊緊貼在一起,卻是從未有過的肌膚之親。

少女似乎嚇了一跳,慌亂掙紮,不多時卻漸漸平靜下來,複雜的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人,目光中隱約浮出幾絲感激。碧波蕩漾,水草搖曳,在陽光照不到的湖泊深處,遊魚嬉戲之地,少年少女嘴貼嘴,緩緩向上飄去。

雖隔著一片羅衫,可本就薄如無物,又被湖水浸濕,唇貼唇,齒碰齒,近得連對方心跳聲都能清楚的聽見。

或許是因為先天真息的緣故,不會遊水的兩人竟不再下墜,緊靠在一起,隨著水流向上升去。又不知過了多久,水色變淺,日光朦朧可見,也讓少年少女精神一振。

互視一眼,點了點頭,兩人同時一蹬腿,下一刻躥出水麵。

深吸口氣,安伯塵沒敢去看紅拂女,回身望去,兩人距離後唐古道約莫百來丈,而在他們身旁不遠處,坐落著一個半島。目光所及,島上樹木青翠,竟還有亭台樓閣,環繞在薄薄一層水霧間,倒有些像傳說中的仙島。

“先上岸再說。”

開口的是紅拂女,她也沒去看安伯塵,故作平靜道,可手臂卻緊摟著少年的腰,生怕會再沉下去。

“也好。”

安伯塵繃勁臉,點頭道。

然而過了許久,兩人依舊一動不動,遠遠看去,仿佛兩個木樁插在湖麵上,甚是古怪。

“算了,再浪費第一張道符吧。”

鼓了鼓嘴,紅拂女無奈的說道。

兩人離那半島極近,偏偏都不識水性,就這樣呆呆的杵在水中,怕是泡上一天一夜也無法移動半寸。

幸好道符都是金鐵所煉,火不能侵,當下紅拂女掏出一張小符,正欲祭出,就見湖麵上漂浮著一物,卻是先前兩人渡氣所用的薄紗。餘光瞟向安伯塵,見著少年正四下張望,紅拂女略一猶豫,伸手抓起那片紗布,悄悄藏入懷中,隨後口念咒言,火光閃過,祭出道符。

安伯塵隻覺眼前一花,疾風撲麵,轉眼後竟已站在島上。

“多謝。”

耳邊傳來輕如蚊蚋的聲音,安伯塵側頭看去,就見少女一本正經的望向不遠處的樓閣,好似方才那句道謝並非出自她口一般。

“其實,若我早些告訴你,也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尷尬的笑了笑,安伯塵開口道。

在少女好奇的目光中,安伯塵撓了撓頭,將昨夜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知紅拂女,隻是下意識的隱去了夢裏神仙府的遭遇。

“原來如此,那些人都是霍國公派來的。”

紅拂女若有所思道,陡然間抬起頭,似笑非笑的看向安伯塵。

“這麽說來,今早上你衝我發脾氣,也是因為這個?”

迎向少女的目光,安伯塵認真的點了點頭。

“本來說好了,你留在藏玉廳,守著離公子,結果不但人不在......還在廳裏布下那麽多陷阱。”

看著安伯塵眼裏的痛苦之色,紅拂女怎麽想象不出他昨晚的“可怕”遭遇,當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後連忙止住,長歎口氣,幽幽道。

“倒黴的事總是來得那麽巧。昨夜我出去,是想幫你篩選剩下的幾名天品修士,孰料無意間撞上一件事耽擱了......算了算了,反正都已經過去。”

聞言,安伯塵心中浮起莫名的暖意,雖說是為了仙人秘籍,可她一個世家小姐能對自己如此上心,實在不易。

湖風吹來,悄然無聲的將兩人之間剛剛生出的疏離吹散,全身上下濕漉漉一片,可安伯塵卻覺得心情舒坦了很多。

“紅拂,找個地方生火,先把衣服烤幹。”

左右環顧,目光落到前方的樓閣,安伯塵開口道。

“這裏似乎沒人,不如先去閣裏。”

“也好。”

紅拂女點頭,眼見少年向閣樓走去,略一猶豫,開口道。

“我的真名叫司馬槿,反正要分別了,先告訴你也無妨。”

安伯塵身形一滯,背對著紅拂女,他的眼中飄過幾絲失落,轉瞬後化作濃濃的震驚。

“司馬.......就是那個司馬的司馬?”

“嗯,沒錯,就是那個司馬的司馬。”

少女若無其事的說道,黛眉輕舒,透著幾絲複雜。

對於安伯塵的驚訝她絲毫不覺得奇怪,若是聽到她來自司馬家卻依舊鎮定,那才是件奇事。

三百多年前,在大匡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句歌謠——“金山玉河百萬師,隻道趙馬共天下”。

金山玉河指的是大匡之前的大晉王朝留下的財寶,百萬師則是指百萬雄師。大晉王朝在曆經鼎盛時期後,國運衰頹,各路反王占據一方,欲謀晉之國祚。晉末代皇帝司馬灰嘔心瀝血,空有一身才華卻無法收拾祖上丟下的破攤子,遂宣布退位,把國璽丟給權臣任厚,暗中將司馬氏積蓄上千年的財富、道符等等藏於秘*處,隻待東山再起。任厚果真自立為帝,國號野,卻背負上亂臣賊子之名,不得民心,正當司馬灰準備借勢重起時,卻又一人比他快了半步,三起三落建立了如今的大匡王朝。

為了安撫晉朝遺老,匡始帝賜司馬家丹書鐵卷,誓言趙家子孫執璽一天,絕不虧待司馬氏。借著匡皇室的恩德,以及祖上留下的財富,司馬氏從弄臣做起,一步步站穩腳跟,到三百年前,司馬氏族子弟不僅在匡朝占據高位,且遍布大匡各大諸侯國,或為將,或為相,層層滲透。匡帝見事態不妙,親率羽林軍包圍京都司馬府,密談一夜後,終於達成妥協,司馬氏家全部退出關中,隻能留在南方。

即便如今司馬氏已退居吳國,可上千年無數代人留下的基業又豈會說垮就垮,身處南方的司馬氏其地位不單能和南方各諸侯相提並論,還和北方各諸侯也暗通曲款,雖無國土,可憑借金山玉河以及不知藏在哪的百萬雄兵,司馬氏絕對稱得上趙家外,匡朝第一門閥。

身為正房嫡出,司馬槿可謂是天之嬌女,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比之匡皇室中的公主也不遜色。

然而,自從九歲那年,遇上那件事後,她再去吳宮聽妃子們彈琴,騎著小馬駒在千名護衛圍拱下奔於茫茫草原,總會覺得無比孤單,舉目千裏山河卻無半人相知。因此,當她聽說琉國有仙人秘籍時,就好似看見了救命稻草,不顧一切的趕來,縱然隻是一線希望,她也得死死抓住,縱然拚得頭破血流,粉身碎骨,她也不想輕易錯過。

眼前這個好命的少年或許以為我是想要修煉成仙,或許心中還在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嗬嗬,管他呢。

深吸口氣,紅發少女莞爾一笑,上前拎起安伯塵的袖子,向樓閣走去。

“又在發呆了,還不快上去烘衣服。”

兩人拾階而上,到了二樓還未邁入,目光落向樓裏的場景,同時一愣。

樓閣之上,顛*鸞*倒鳳,雲雨處春光畢露,然而,最讓兩人震驚的,那赤身裸體糾纏在床榻上的兩人竟都為女子,此時正忘乎所以的親吻著,雲鬢散亂,喘息連連。

“果然,美女都腐......”

怔怔地看著不遠處纏綿在一起的兩個女子,司馬槿目光呆滯,喃喃低語道。

眼前白花花一片,卻是全所未見的場麵,安伯塵麵色緋紅,不知所措,半晌,附和著道。

“是啊,美女豆腐......”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48
第二十一章 我欲乘風歸去
看著兩個膚白如雪、體態婀娜的女子顛*鸞*倒鳳,安伯塵隻覺得口幹舌燥,瞟向司馬槿,下意識的又想起了在水底渡氣時的場景,以及和少女唇齒相依的美妙感覺。

“小安子,別看了!”

似乎察覺到安伯塵古怪的目光,司馬槿神色不變,可頰邊還是飛起一抹粉霞,扯起安伯塵的袖子。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嗯。”

安伯塵點頭應道,可就在他轉身時,目光無意中觸到樓內女子,身體陡然一顫。

“王馨兒!”

雖然沒見過王馨兒的全貌,可那雙有著嫵媚風情卻又暗藏殺機的眸子,安伯塵又怎麽可能認不出。

他這一驚,氣息紊亂,屋裏兩女子同時有所覺察,低叱一聲,矯健的躍至床榻後,又驚又怒的向兩人望來。

四目相對,看向張大嘴巴的安伯塵,王馨兒也是一愣,而她身旁的女子則念念有詞。

“大膽登徒子,受死!”

雲雨之際,兩人的裙紗落得遍地都是,來不及穿衣,隻得借著床榻隱蔽身體。能在琉京王宮旁擁有一座半島,那女子的身份地位可想而知,被安伯塵兩人看到了這一出好戲,當下惱羞成怒,轉眼後,一條雪白的三首怪狼從她身後躥出,而王馨兒略一猶豫,也祭出了飛天蜈蚣,襲向安伯塵和司馬槿。

異變突生,安伯塵不知所措,身邊的少女則冷下臉,玉指彈動,接連祭出四五張道符,硬是擋住了怪狼和飛蜈。

“璃珠,你還記得當年大明湖畔的趙玄旭嗎?”

聞言,王馨兒身旁的女子神色陡變,而司馬槿也趁機祭出道符,帶著安伯塵禦風而飛,遁離半島樓閣。

“那人誰?”

回首望去,見著王馨兒兩人並未追出,安伯塵心緒稍定,開口問道。

“琉國璃珠公主,也是當今琉國君親妹妹。”

聞言,安伯塵心頭暗驚,遂皺了皺眉,好奇的問道。

“那個大明湖畔的趙玄旭又是誰?”

眸裏閃過古怪的笑意,司馬槿幹咳兩聲。

“大明湖是本姑娘隨口說出來的,那趙睿是當今天子,鼎鼎大名的白癡皇帝,江湖八卦說他和璃珠有過一腿......你又開始問個沒完了,算了,反正快要分別,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就一塊問吧。”

尷尬的笑了笑,安伯塵目光閃爍,半晌開口道。

“兩隻三頭狼和會飛的蜈蚣是什麽,我怎麽感覺它們像是變戲法般變出來的?”

“那是伏妖。”

司馬槿向安伯塵解釋道。

“在大匡朝有一些年代久遠的深山老林,亦或峽穀之地,生活著奇形怪狀的獸禽,和尋常牲畜不同,它們天生通靈,能辨識語言,也可修煉,隻不過修煉起來比人類還要艱難,傳說它們是上古時期留下的妖物所化。被修行之人以精火收複後,能化作一條符紋刻入皮膚,念咒即可召喚。”

“精火?”

安伯塵心生不解道。

“不是隻有天品修士才能煉出精火?那王馨兒應當不到天品。”

古怪的看了眼安伯塵,司馬槿輕歎一聲,莫名的說道。

“這也是當世女子為何總會選擇依附於男人的原因。女子雖能修煉出文火,可文火溫溫不絕,綿綿若存,幾難運用到近戰中,若和男子動手,即便是天品也會輸於地品,除非是施展道法、道符。可祭出道法、道符卻需念咒,未及你念完咒,別人便已近身,所以若不依附於男子,那便得收一強大伏妖,這樣爭鬥起來才不會吃虧。那王馨兒定是討好她家中長輩,讓長輩用精火為她收了那頭飛天蜈蚣。”

眨巴著明媚的大眼睛,司馬槿看向安伯塵莞爾一笑道。

“怎麽,莫非你又動心了?真正的男人,廝殺疆場的戰士們,他們才不屑去養伏妖呢,不過,這些年風氣似乎有些變了。”

“不是,我是在想......”

看著近在咫尺少女,回想著她平日裏的一舉一動,安伯塵笑了笑道。

“我在想你的伏妖又是什麽。”

聞言,司馬槿一怔,看向神情有些淡漠的少年,撇了撇嘴道。

“不告訴你......不扯了,下麵便是後唐古道了,快去尋夜來香,找到仙人秘籍後我們也就兩不相欠。”

說話間,兩人已落到河堤,不再多言,安伯塵領著司馬槿尋到夜來香。

安伯塵和司馬槿誰都沒再提那個想將他們趕盡殺絕的霍國公,卻是心知肚明,那些騎士們定以為他們溺水身亡,這後唐古道人多眼雜,他們來過一次儼然引起騷亂,定不會再來第二次。

“阿公,還記得伯塵嗎?”

開門的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也是夜來香號的船宮兼仆役,他揉了揉眼看向麵前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的少年少女,半晌才反應過來。

“原來是安小哥......莫非公子今晚要來?”

老頭囁嚅著說道,目光遊離,神色有些尷尬。

“不是,是公子讓我來找映紅姑娘,他從前送給了她一個木偶,今日突然興致大發,想要再題一手詩。”

看向麵色微紅的安伯塵,一旁的司馬槿心知他在說謊,卻沒想到隻是撒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謊便讓他麵紅耳赤,嘴邊不由浮起一抹淺笑。

然而,老船公接下來的話卻讓司馬槿麵色一僵。

“這個......安小哥,實不相瞞,前夜來了個貴人,說是要娶映紅姑娘當小妾,然後......映紅姑娘便跟他走了。”

“什麽!”

安伯塵神色陡變,心中浮起不祥的預感,急忙問道。

“那她的戲簍在哪?”

伶人有戲簍,專盛客人們的賞賜,映紅姑娘雖容貌美豔,可在遇到離公子前並不出名,得公子一擲千金,以及親手製作的那個木偶後,方才名聲鵲起,而她每每出場時,總會有仆役將戲簍放在台邊,以示她夜來香第一伶的身份。

訕訕一笑,老船公撓了撓頭道。

“安小哥這是明知故問,映紅姑娘雖然攀上金枝,可也不敢忘了公子昔日恩惠,那戲簍和公子的恩賞自然被她一同帶走了。”

“攀上金枝?”

司馬槿黛眉微蹙,低聲咀嚼著,而安伯塵也聽出了內中的不同尋常,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

“阿公,莫非帶走映紅姑娘的那人......”

“噓,安小哥切莫聲張。”

老船公漲紅了臉,故作神秘的向天頭抱拳一拜,點了點頭。

“正是當今君上。”

安伯塵默然,扭頭看向司馬槿,少女依舊故作輕鬆,甚至還向他笑了笑,可那雙緊握的粉拳落入眼中,卻讓安伯塵的心沒來由的一疼。

......

............

“你真的不走?”

“不走。”

“你可知道留在京裏會有多危險?”

“知道。”

“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為什麽還要留下來?”

“因為你還沒有得到仙人秘籍。”

月華清冷,夜風入幽,拂過飛簷邊掛著的風鈴,叮叮作響。少年少女坐在七層閣台邊,腳下是朱雀街,頭頂是蒼茫夜。

餘光中,少女抱著膝蓋,撥弄著裙袂上的褶皺,神色廖然,安伯塵猶豫著,開口道。

“你為什麽非要得到仙人秘籍?”

“有了它,或許我就可以回家了。

司馬槿沒有避諱,輕聲說道。

等了許久,都未見安伯塵再開口,司馬槿不由好奇起來。

“咦,你居然不追問了。”

聞言,安伯塵羞赧的一笑,摸了摸鼻子,半晌,低聲說道。

“你想要回家,必須要得到仙人秘籍,那我一定會幫你,僅此而已......畢竟是我欠你的。”

世家門閥總有許多古怪的規矩,離公子就曾提起過什麽試練,或許那個仙人秘籍就是她家裏人對她的試練吧。

安伯塵如是想著,卻並不知道一旁的少女看向他的目光已有些不同,少了幾分漠然,多出幾絲柔和。

“今晚那霍國公定不會派人來探,可明日就難說了,繼續留在琉京險而又險。小安子,這諸侯京城,達官貴人之地就好似一汪渾水,漩渦生出,一眨眼就會將人吞了。你不屬於這,留在這就算能保住性命,也會越陷越深,你還是回去吧,和你家裏人一起好好過日子。”

沉默許久,司馬槿抬起頭,盯向安伯塵說道,一臉前所未有的認真。

搖了搖頭,安伯塵看向茫茫夜色,沉聲說道。

“你有你的大道理,可我們莊稼人也有我們莊稼人的道理。欠了別人的情,就算砸鍋賣鐵也要還上,欠了別人的恩,就算拚得頭破血流,也要報答......再說,我今早翻了一遍霍國公和離公子的來往記錄,並非沒有轉機......”

安伯塵對著月色侃侃而談著,並沒發現身旁的少女美目流轉,正出神的看著一身氣度和白日裏大相徑庭的他。

“小安子,你想看我的真麵目嗎?”

耳旁傳來少女的聲音,安伯塵微微一愣,轉過頭,就見司馬槿俏皮的一笑。

“當然想。”

安伯塵心中一喜。

“那就等到我得到仙人秘籍,我們分別的那天吧。”

少女眨閃著大動人的眸眼,目光中含著幾分戲謔,頓了頓道。

“可我是個醜八怪,很醜很醜,所以才要易容,你就不怕被嚇到?”

安伯塵一愣,撓了撓頭,想了半天,老實答道。

“怕。”

司馬槿蹙了蹙眉,就聽安伯塵接著道。

“我在開玩笑。”

“切,好冷的玩笑。”

安伯塵第一次開玩笑,便被司馬槿毫不留情的打擊,當下麵龐發紅,有些羞赧,不過正如那日司馬槿在西城所言,開了個他自以為是玩笑的玩笑後,果然輕鬆了許多。

“明日的事留到明日再去頭疼吧,小安子,想不想聽我唱首曲子?”

安伯塵點頭,側目看向少女,夜風拂過曲長的睫毛,眸若秋水,雖不知在她這張“臉”下藏著的是怎樣的容顏,可光憑這雙動人的眸子,足以沉魚並落雁。

輕啟朱唇,迎著如水月華,少女輕聲唱道。

......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

悠揚清澈的歌聲流轉於墨雲之巔,漸漸變低,忙碌了兩天的少女再抗不住疲憊的身心,靠在少年肩頭睡了過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49
第二十二章 蕭侯欲別
小心翼翼的將司馬槿抱回藏玉廳,安伯塵仍無困意,走到窗邊,點上青燭燈,望向幽寂的琉京夜,目光閃爍。

本想就此離開,可事不遂人願,映紅姑娘竟被琉君看上,連同九辰君也陷入深宮。

雖然很想衣錦還鄉,讓爹娘高興一番,也讓村裏那些平日瞧不起他家的人大吃一驚,可沒幫紅拂女得到仙人秘籍前,他絕不會離開。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耳邊隱約回響起那首明澈中透著淒婉,從未聽過卻又很好聽的曲子,安伯塵淡淡一笑,麵頰微紅,眸中浮起莫名之色。

和她處的時間越長,越難了解,仿佛謎一樣的少女,總是掛著甜甜笑容,可在她的笑容下卻又似埋藏著一段很深很深的故事,總之讓安伯塵不由自主的想要多看幾眼。

“這樣女子,別說世家之中,恐怕舉世都難尋。”

安伯塵低聲喃喃道。

他站在七樓窗口,迎風而立,青衫飄蕩,眉宇淡然。高處不勝寒,雖隻是個其貌不揚的少年人,可就在這短短四五日中,他的舉止氣度正悄然發生著改變,竟有些像這七年來冠絕琉京的那位布衣公子,可他自己卻絲毫未有覺察。

心意放鬆,安伯塵長舒口氣,下意識的閉合雙目。

臍窩一舒一張間,隱約有水火之光閃過,轉瞬不見。

這一天兩夜之中,安伯塵居然連續三次進入胎息狀態,若讓那些修為高深的天品修士知道,定會瞠目結舌,匪夷所思!

胎息雖神奇,可卻是逆天之法。

人離開母胎,臍帶割斷,進入後天呼吸,應合世間規則。而胎息,則是修行到末期,返璞歸真後,重新拾得老天所賦予人類的靈賦。誠然,也有機緣巧合下成就胎息之法,比如昨夜的安伯塵,可大多隻有那麽一次,隨後臍窩閉合,除非擁有修煉法門,且有長輩高人相助方才能再續胎息。偏偏安伯塵遇難落水,求生的潛能一經爆發,再度激發先天真息。兩息之後,臍窩算是暫且打通,可並不穩定,隨時有著閉合的可能。然而,就在剛剛,曆經了一天一夜劫難的安伯塵和司馬槿重歸於好,少女芳澤猶繞鼻間,心意放鬆下,心緒淡然卻又懷有執念,不經意間,再度生出先天真息。

這一回的先天真息和前兩次截然不同,非是機緣巧合,非是死中求生,而是自然而然進行著胎息之法。

事不過三,三數之後,大多塵埃落定。

胎息之法雖不能直接修煉火勢提高修行,可卻是修行之人的肉身和天地自然最完美的結合狀態,倘若修煉到巔峰,天地間草木枯榮、動靜變化無需去看,便可了然於胸,人的意識也能進入一種玄而又玄的狀態,就像拂曉時候的安伯塵。然而被司馬槿乍一嚇唬,機緣丟失,如今安伯塵所掌握的胎息之法再普通不過,屬於最低級的先天真息,也隻能時靈時不靈的提示危險,就比如白日裏在畫舫邊。

可即便如此,一個初入修行之道不過一天多的少年,竟能運轉胎息之法,若傳了出去,足以讓世上所有修行之人嫉妒眼紅,那些神師們也會紛至遝來,搶著收安伯塵為徒。

不過,此時就連安伯塵自己也不知所謂,遑論別人。

他隻是覺得這樣很是舒服,身體變得輕飄飄,意識帶動著體內兩團水火遊走在任督二脈間,仿佛吃了靈丹妙藥般,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暢快呼吸著,輕風拂來,好似禦風而飛一般,整個人也變得飄然出塵。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伯塵忽地皺了皺眉,隱約中感覺一絲不舒服,仿佛周遭的平衡被打破般,玄而又玄,難以道明。

心頭一緊,安伯塵睜開雙目,猛地回身,眸裏精光綻放,卻將樓梯口背著大包裹的老者嚇了一跳。

“蕭侯?”

看向麵露驚訝,卻轉瞬散去的老頭兒,安伯塵沉默片刻,開口道。

“此樓為公子禁地,夜深人靜,蕭大爺卻突然造訪,不知有何貴幹。”

上下打量著安伯塵,一雙三角眼裏隱隱透著奇色,貌不驚人的老頭忽然哂笑一聲,慢慢悠悠的蹬階而上,尋了張座椅,穩穩坐下,不再言語。

兩人默然對視,樓內氣氛陡然變得僵硬起來。

“公子總算是死了。”

這是蕭候所說的第一句話,安伯塵心頭大驚,可強忍著沒有形於色。

“你們兩人的好日子也算到頭了。”

第二句話落下,安伯塵眉頭緊蹙,心中陡然生出一絲不妙。

“公子雖然不容易死,可如今,也隻能當他死了。”

第三句話幽幽道出,安伯塵頓立當場,心頭掀起軒然大波。

他終於知道這些日子的不安從何而來,他強逼自己不去往那個方向想,可被今夜蕭侯這麽一提起,安伯塵再無法壓下心中的懷疑。

七年前披雪入琉京,第二天駕著載滿金銀的銅車前往皇宮,隻為和琉君打賭,若他能在三年內,白手起家,賺夠一車金銀,琉君便答應他三件事,若不能,銅馬銀車歸國庫,從此他也不再現身琉國。縱使琉君百般阻撓,可不出半年,離公子便已賺夠十車金銀,婉拒了琉君的高官厚爵,自做他的逍遙布衣公子。

如此手段,足可稱得上神乎其神,如此人物,又怎會被王馨兒一個外來者所殺。

可是,那日離公子被斬落頭顱,卻是自己親眼所見。

夜風拂過少年困惑不解的眸眼,許久,他看向一臉冷笑的老頭,心中生出古怪。

一語辨出身,二語辨舉止,三語辨才學,蕭侯這三句話句句誅心,卻無不正中安伯塵軟肋,非是大智謀者無法能說出。

果然,能被公子青眼,當上墨雲樓的管家,這蕭侯絕非普通人。

安伯塵心中道,前日他便有所懷疑,今日所見所聞,更是印證了他先前的想法。

略一思索,安伯塵索性不再隱瞞,麵上故作輕鬆之狀,淡淡一笑道。

“蕭先生所言極是,不知以先生之見,公子這是演的哪一出?”

看著從容不迫的安伯塵,蕭侯撫須一笑,實則掩飾著他眼中的驚詫。作為墨雲樓的大管家,蕭侯又怎會不熟悉離公子的執墨仆僮,可打從五日前回轉後,這安伯塵仿佛變了個人般,從前根深蒂固的自卑蕩然無存,雖時不時的也會掩飾幾下,可此時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從容氣度卻令蕭侯心頭驚訝。

“不知伯塵有何高見?”

老頭眼珠子提溜一轉,將包袱丟還給安伯塵。

目光落向蕭侯腳邊的布袋,安伯塵心思急轉,含笑道。

“公子來琉國前定已是一了不起的人物,依我所見,公子來此定是有其目的。他若真死倒也罷,若沒死,那定是因為目的未果,琉國眼下局勢險惡,公子不欲久留,借死脫身。”

安伯塵作出這番結論原因有三,其一是那部《大匡神怪談》中記錄的成仙之法,離公子煞費苦心為四僮築煉五行之身,卻在一年前放棄,引人深思。其二卻因為白日裏安伯塵所看的那部案卷,心智打開後,他更能從一些平平無奇的文字中尋找出蛛絲馬跡,雖依舊無法看清眼下琉國局勢,可隱約間已覺察到幾分不同尋常。第三是因為蕭侯,如今安伯塵算是看明白了,這個平日裏趨炎附勢的老頭,實則深藏不露,他知道離公子假死,卻仍打發行裝離去,那隻說明一點,這個跟隨離公子比誰都長的老人,心知離公子再不會回來。

隻一瞬的功夫,安伯塵便理清頭緒,他自己倒沒覺怎樣,卻讓對麵的老頭再掩飾不住心頭的驚駭,騰地站起身子,怔怔地看向安伯塵。

“伯塵果然聰慧過人。實不相瞞,老夫本是西海邊齊國人,隱居終南山,苦讀四十餘載,隻想一朝出世技驚天下。孰料八年前被離公子找到,設計陷害,讓老夫背負罪名,再無法出仕,隻能留在他身邊做一區區管家。離公子前來琉國確實有其目,他既假死離去,定不會再回琉國。”

胸口微微起伏,半晌,蕭侯方才恢複平靜,目光落向窗外夜穹,唏噓道。

“老夫當了八年管家,如今終於重複自由身,也不知還有多少快活日子。”

“這麽說,蕭先生是準備今夜便走?”

安伯塵麵露深思道。

“自然,若不趁早離去,唯恐夜長夢多。”

蕭侯答道。

不行,不能讓他走了。

看向神色莫名的老頭,安伯塵心中道。

蕭侯知道離公子已死,若說與別人聽,殺死離公子的罪名也會落到自己頭上,非但這琉京再無自己和司馬槿的容身之處,說不定還會牽連到家人。

那個大膽的主意再度浮起。

琉京最好的安身所在便是這墨雲樓,有離公子撐腰,方才有可能從王宮尋回九辰君......而“離公子”現下已落入霍國公手中。

“不多說了,老夫這便告辭,伯塵也盡早離去吧。”

餘光中,就見蕭侯已拎著包裹起身,抬手向他作別,安伯塵心頭一緊,脫口而道。

“先生請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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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陳國大梟
聞言,蕭侯皺了皺眉,卻還是停住腳步。

“還有何事?”

“先生當真舍得就這麽走了?”

看向蕭侯,安伯塵平靜的問道。

“此話怎講?”

“先生給離公子當了這麽多年的管家,出山時是一介白身,時隔八年依舊沒有功名在身,隻能帶著一袋財寶去當個富家翁,你當真甘心?”

話音落下,蕭侯手臂猛地一顫,眸中浮起濃濃的不甘,轉瞬撫平,故作鎮靜。

察言觀色,安伯塵心中暗喜,知道他這番話正中蕭侯軟肋,當下接著道。

“先生為大智慧者,窮盡一生隻得些許錢財實乃下乘。”

“哼,你說的倒輕巧,老夫落魄於此,還能如何?”

老臉微紅,蕭侯冷哼一聲,重重摔落袍袖,轉身欲走。

“我有一法,若能成功,先生未嚐沒有可能踏足仕途。”

一隻腳已踏出樓梯,卻定在半空,久久沒有落下,蕭侯回轉過身,冷著臉打量向安伯塵,又過了許久開口道。

“你且說來。”

“以蕭先生的手段,定已知道那個離公子落到了霍國公手中,若能將他接回,繼續為傀儡,以離公子在朝野中的聲望和人脈,想讓蕭先生當官,還不是一句話說的事。”

安伯塵剛說完,對麵的老人已仰頭大笑起來。

“你當霍國公是誰?你當國公府是何地?哼,那裏是龍潭虎穴,蚊蟲飛進去也甭想出來,更何況你一區區小仆僮......”

話還未說完,便被安伯塵打斷。

“蕭先生莫非不知道,左相已暗中抽調金吾衛的糧餉,意圖借此相逼霍國公。國公如今尚不知,而公子早在數日前便已暗中湊齊糧餉,留下調糧手令藏在一隱秘之地。隻要伯塵以此交換,軍情火急,想來國公不會抓著一個假離公子不放,更何況,離公子失蹤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

聽得安伯塵侃侃而談,蕭侯神色漸漸緩和。

“你是如何得知?”

“伯塵今早看過離公子的卷帙密函。”

見著蕭侯仍舊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安伯塵邁前一步,沉聲道。

“蕭先生還猶豫什麽,大不了等到天亮,若伯塵無法回轉,那便是伯塵已死,先生自可離去。若伯塵僥幸帶著那離公子回轉,自然皆大歡喜。於先生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何不試上一試?”

三角眼中閃過一絲異彩,蕭侯漲紅了臉,仿佛終於下定決心一般,猛地捏緊拳頭。

“好!既然伯塵不惜深入虎穴,那蕭某便等到天明又如何。”

“如此,一言為定。”

朝向蕭侯拱了拱手,安伯塵看了眼天色,深吸口氣道。

“時候不早,伯塵這便前往國公府。”

說完,安伯塵不再逗留,越過蕭侯,匆匆下樓。

“伯塵小心為上!”

站在窗口,看著奔入夜色的少年,蕭侯漲紅著臉,低聲叫到。

月光朦朧,鋪灑窗欞,好似一層落霜,隨著安伯塵漸行漸遠,老人臉上的火熱之色也漸漸褪去,陰沉似水。

“哼,不知天高地厚,故作聰明。”

拂開裙袂,蕭侯悠然自得坐下,端起一旁的茶壺斟滿茶水。

一杯飲下,蕭侯舒坦的伸了個懶腰,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

“的確,伺候了那離公子八年,老夫又怎甘心就這麽走了。可現如今這琉國時局正亂,老夫又怎願去當個小官,繼續阿諛奉承下去。”

夜風漫入窗欞,吹卷起老人枯白的長發,在他平日深藏著的鬢角處赫然現出塊黑印,上書一個“配”字。

那黑印隻會出現在兩類人身上,一類是死囚,另一類則是永不赦免的重犯,可對於蕭侯來說,這黑印卻是記載著他輝煌曆史的勳章。他是出身西海邊的齊國,可卻非什麽終南山隱士,更沒有修身齊家平天下的抱負。昔年齊國之鄰陳國有西山人造反,大亂陳國國祚,曆時七年方才徹底平息,使得陳國元氣大傷,從此淪為最弱的諸侯國。世人皆以為叛軍之所以能所向披靡,是因為七品道符之功,孰不知,在這當中,有一個人起著最為關鍵的作用。叛軍首領向人道夢見西山神君授天書之類的鬼話是他所編,籠絡民心也是他所為,那一次次聲東擊西打得陳軍苦不堪言也是暗中指揮。可在叛軍之中,他卻名聲不顯,甚至連前三十都排不上,因為他姓蕭,總是笑臉迎人,因此人送外號笑麵狐,這人便是如今高坐墨雲之巔的蕭侯。

準確意義上來說,那場叛亂是他一手策劃,可等到叛亂平息後,他卻因為不是主謀逃脫死罪,隻落得個流配邊疆永不赦免的下場。

誰也不知道,在叛亂之前,蕭侯僅僅是齊國邊境一個小鎮的教書先生,腹中有墨水,卻胸無大誌,從未想過出人頭地揚名立萬。隻因和一個來自陳國的公子哥對詩輸了,在學生麵前丟盡顏麵,也丟了飯碗,他一怒之下立誓報仇。

殺了那公子哥?殺了一個還會有另一個。殺了所有的公子哥?隻要有世家在,永遠少不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哥。毀了那些世家?有些麻煩,不過若是毀了整個陳國,那便不用那麽麻煩了。

於是乎,蕭侯花了十年時間謀劃,他漸漸發現,自己的本領遠比先前所想的要高出許多,又或許是沒日沒夜的苦思冥想、搜腸刮肚,五十歲不到便滿頭花發,將他骨子裏藏著的陰謀詭計、凶殘手段都逼了出來。然後,他一蹴而就,成功“報仇雪恨”,得到了鬢角邊永不磨滅的勳章,再然後被離公子救出,來到墨雲樓當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管家。

這一切,足足耗費了他二十五載光陰。

二十五年能做很多事,也能徹頭徹尾改變一個人,如今的蕭侯早已不再是那個一怒而起的教書先生,曆經七年叛變的風風雨雨,如今的他更會隱忍,更會偽裝,也更會最大程度的謀求利益。

“看來,離公子是真的回不來了,等了八年,總算等到了這一天。嘖嘖,從今日起,墨雲樓上再無離公子,隻有我蕭老先生。”

抿了口茶水,蕭侯幽幽一笑,從袖筒中抽出一疊卷軸,掃了眼後隨手丟於幾案。

乍眼看去,這疊卷軸和安伯塵白日裏所看的很像,因為這才是真正密函。而內中所記載的,自然和安伯塵所見的大相徑庭,比如霍國公早已知道左相暗中調糧之事,也早已得到離公子給他的調糧手令。

手指輕敲著桌案,蕭侯眼睛眯成一條線,喃喃自語道。

“霍國公平生最恨三件事,背叛,欺騙以及威脅,你安伯塵卻獨犯兩樣,這樣一來不死也難了。”

“霍國公和離公子雖是利益關係,可交往這麽久又豈會毫無感情,以你安伯塵來泄憤再好不過,隻有那位國公大人泄完憤後,心平氣和,老夫才能好生和他談上一番。離公子雖死,可隻要他的基業在,霍國公仍能從朝野外得到助力,因此墨雲樓仍需有人掌管,除了我蕭侯外,還能從哪去找更好的人選?”

第三口茶水喝下,蕭侯隻覺神清氣爽,嘴角的笑意愈發濃烈,他望向藏玉廳,目光閃爍不定。

“那少女倒是古怪,看她的氣度來曆絕不一般,還是暫且不要動的為妙,隻要大勢在我這一方,安伯塵一死,她還能掀起什麽風浪來......從前還真沒看出,那安伯塵倒有幾分急智,若非遇到老夫或許將來指不定能有一番成就,隻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偌大的墨雲樓明日就會易手我蕭侯了。”

月華沒入窗欞,落到滿臉冷笑的老者身上,卻被收入黑沉的長袍下,失去了皎白的光澤。

.......

一陣狂奔,跑出兩條街,安伯塵終於停了下來。

長舒了口氣,安伯塵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大宅,目中露出篤定之色。

先前他乍一見到蕭侯,說是不慌那是假話,可也不知為何,一想到身處險境,想到能幫助司馬槿回家的秘籍,他心中的慌亂瞬間消散一空,鎮定自若,侃侃而談,竟和那個看不清底細的蕭侯分析起朝中局勢來。

微微苦笑,安伯塵搖了搖頭。

關於朝中局勢他壓根一無所知,之所以能說出那番話,全因急中生智,將平日見聞和密函上的隱秘拚湊在一起,胡亂一說,可聽起來還真像那麽一回事,連他自己也開始佩服起自己來。

“也算是瞎貓逮到死耗子,誤打誤撞將那蕭老頭糊弄了過去,不過,離公子的密函卻是真的,或許真能打動霍國公。”

少年自言自語道,一陣狂奔後,離墨雲樓,站在霍國公府前,他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先前和蕭侯侃侃而談時尚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可此時,即將踏入公府重地,他卻止不住的緊張起來。這畢竟是三朝元老、當今右相的府邸,他隻是一區區仆僮,昨夜剛被霍國公識破並出手毀穴,今夜便這麽大搖大擺的找他談條件,如此膽大包天之舉,說實話,也隻有司馬槿才做得出來,偏偏被他安伯塵學會了。

“罷了,為今之計也隻有如此了。”

穩了穩神,安伯塵無暇多想,深吸口氣,大步向霍國公府走去。

孰不知,他這一走,卻讓琉京隱伏未動的暗流,再度變得莫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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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初遇
達官貴人、世家門閥要麽隱居僻處,要麽集群而居,吳國有琅坊,而琉國也有棟苑,卻是一條長街,街道兩側深宅豪府,無不是琉國重臣的府邸。棟苑西側第一座便是國公府,外邊看去不算富麗堂皇,可高大森嚴,門口兩隻石獅威嚴雄壯,氣魄非凡,倒也配得上離國公的身份。

越靠近國公府,安伯塵的心跳得越快,往常他也來過,可都是陪著公子前來,從未有過像今日這般心驚膽跳。深吸口氣,安伯塵距府宅已不足十步,就在這時,餘光中閃過人影,安伯塵扭身望向街角盡頭,神色陡然一變。四五騎健馬懸立街口,馬蹄上包著棉布,靜默無聲的徘徊著,馬上騎士頭戴青銅獠牙麵具,隔著長街牢牢盯向他,或許是因為忌憚此處為琉京重地,不敢近前。

又是那陰魂不散的王馨兒!

安伯塵暗叫不好,心思急轉,不多時便已猜出她的來意。

今日白天撞破她和那琉國公主的.......用司馬槿的話來說就是“百合”關係,而她既然和璃珠公主在一起,定然消息靈通。霍國公派人抓捕“離公子”,以他的手段或許能瞞過尋常百姓、普通官員,可對於琉國公主這樣的人物,應當不是什麽秘事。王馨兒今次前來,一為探尋霍國公的態度,二則是見著霍國公對自己動手,想要趁機將自己擒下。

眼裏浮起一抹忿然,安伯塵不再去看,徑直向國公府走去,自言自語著。

“這王馨兒或許還真以為她將離公子殺了,孰不知......”

剛一開口,安伯塵隱隱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勁,他皺了皺眉毛,不由放慢腳步。

一邊走一邊想,就在他距離國公府前石獅還剩不到四步時,身形陡然凝滯,臉色“唰”地變得慘白,雙腿仿若灌鉛,再無法前進半步。

“糟糕,中計了!如果公子真是假死脫身,憑他和霍國公的交情,離開前有大半可能早早將調糧手令交給霍國公。更何況,他蕭侯若是真想一走了之,為何還要登上七樓,多此一舉......蕭侯,蕭侯!”

安伯塵咬牙切齒,心中生出濃濃的沮喪,他原以為自己蒙混過關,孰料到頭來還是落入蕭侯的圈套中,而這個圈套所圖的,則是他安伯塵的小命。

夜風襲來,安伯塵脊背發寒,神色又是一變。

“不好,司馬槿......”

隻一瞬間,安伯塵心情大亂,隻想立馬趕回墨雲樓,可餘光中那彪徘徊在街角盡頭的騎士清晰可見,將安伯塵的衝動壓下。

他若就這麽向回跑,王馨兒定不會放過他,到時別說司馬槿了,就連他自己也小命難保。可若過貿貿然進入霍國公府,則正中蕭侯圈套,先前那番說辭已無法用,到頭來還是死路一條。

前方是龍潭虎穴,後麵亦是懸崖峭壁,一身青衫的少年僵立於國公府前進退兩難,滿頭大汗。

更鳴聲從遠處傳來,年邁的打更人提著油紙燈,小心翼翼的走在棟苑街上,安伯塵抬頭望去,就見王馨兒的人馬似想避開燈光,懸馬向後避去。安伯塵心頭一動,見機繞過石獅子向後跑去,一頓狂奔後,安伯塵擦拭著額上汗珠,停下腳步。回頭望去,王馨兒的人馬並沒追來,安伯塵心中稍定,站在國公府後巷,正思索著是回轉墨雲樓,還是進入國公府。

“誒呀!”

就在這時,安伯塵隻覺後腦勺吃痛,低叫一聲,就見一顆石子“咕嚕”滾落在地。

安伯塵轉過身,警惕的掃視四周。

這裏是一條狹巷,位於國公府後宅深處,冷冷清清,安靜無比,怎麽會突然飛來顆石子。

安伯塵心中奇怪,下意識的看上天頭,心道莫非今天運氣這麽差,連鳥兒也不放過我。

冷不防,又是一顆石子飛來,正中安伯塵肩頭,猛地回身,安伯塵隻見左後方的高牆上似有個人頭“嗖”地縮了下去。

“是誰?”

安伯塵心中氣惱,壓低聲音叫道。

可等了許久也不見那人再露麵,安伯塵皺了皺眉,轉身佯裝離去。剛邁出一步,安伯塵猛地回身,目光如箭射向牆頭,就見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少年人露出半個腦袋,高舉著手頭的石子,一動不動的杵在牆頭,滿臉僵硬,時青時紅,似是沒料到會被安伯塵逮個正著。

想到這兩天一樁接一樁的倒黴事,安伯塵心中一陣來氣,忍不住斥問道。

“你幹嘛砸我?”

牆上少年沒有回答,直勾勾的盯著安伯塵,眼裏透著好奇,好似看見了什麽很新鮮的事物一般。

安伯塵下意識的摸了摸臉,再抬起頭,卻見那少年低喝一聲,手中石塊猛地向他扔來。

石頭速度極快,安伯塵乍一愣神間沒能反應過來,剛欲縮下腦袋,那石頭已擦著他頭發向後飛去。

慘叫傳來,安伯塵下意識的轉身看去,目光所及,三名青麵騎士倒飛出馬背,摔落在巷口。動靜傳出,國公府前院燈火通明,連帶著棟苑街十來座大宅深府也喧嘩起來,護衛們手持火把和利刀衝出府外,警覺的掃向四方。

安伯塵心中暗叫不好,正想找躲避之所,就見牆上少年使勁向他招著手,示意他進來。

四下一瞧,這深巷中哪有藏身之地,安伯塵看了眼牆頭滿臉期盼的少年,猶豫著,隨後點了點頭。少年人見狀大喜,一縮腦袋不見了蹤影,安伯塵正疑惑,那少年又鑽了出來,抓起條繩索拋向安伯塵。安伯塵接住繩索,剛欲開口,轉眼後身體竟“騰”地飛了起來,越過高牆,被那高大少年拎著衣襟穩穩“放”在地上。

好大的力氣!

看向眼前麵色微紅的少年,安伯塵心中暗暗驚訝。之前僅憑一顆石子就將三名成年騎士同時擊落馬下,隨手拋出一根草繩毫不費力的將自己拉過五丈高牆,然後又像提著小貓小狗般將自己放下,他這身力氣早已超過尋常壯漢,莫非他也是修行之人?

少年隻穿著一身單薄的短衫,涼颼颼的夜風襲來,他卻麵不改色。少年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卻比安伯塵足足要高出大半個頭,比之身形高挑的司馬槿還要高出些許,稍顯散亂的長發不紮不束,隨意的披在肩上,臉色蒼白卻又不是那種病態的白,仿佛天生便是這般。細細看去,他的一雙眸仁竟呈青銅色,配上他蒼白的麵龐,略顯妖冶。

安伯塵打量著奇怪的少年,而那少年也在打量著他,新鮮中露著幾絲好奇,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又看了看自己,似乎在比較著什麽。

被少年這麽直勾勾的盯著,安伯塵隻覺渾身上下好不自在,撓了撓頭道。

“適才,多謝兄台出手相救。”

不經意間,安伯塵用起了戲裏的台詞,對麵的少年眸裏奇光連連,卻沒開口。

難不成是個啞巴?

看向一表人才,總之要比他自己英俊許多的少年,安伯塵心中暗歎可惜。

深秋時節,他隻穿著一身薄衫,披頭散發,大半夜的不睡覺,看來也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子弟,想來和我一般出身貧賤,在霍國公府上討生活。

想著想著,安伯塵不由生出幾絲同病相憐的感覺,先前被丟石子的忿忿一掃而空。

“你不會說話,那也能聽得懂我說話吧。”

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伯塵笑著道。

少年依舊沒有說話,隻不過臉上的好奇之色愈發濃重,學模學樣也是笑著拍了拍安伯塵的肩膀。可他的力氣極大,這一掌下去疼得安伯塵齜牙咧嘴,若非已煉出先天真火,恐怕安伯塵就算不斷骨頭也會被拍腫。

“輕點輕點。”

安伯塵揉著肩膀眉頭直皺,眼見少年倒退兩步,有些手足無措,安伯塵心中不忍,隻好強作笑容安慰道。

“我力氣沒你大,身子骨也沒你結識,下回可別出手這麽重啦。”

“下回?”

耳邊傳來略顯僵硬的聲音,安伯塵心道原來不是啞巴,抬頭望去,就見少年人眸裏湧出驚喜。

可轉瞬後,安伯塵麵色一僵,他終於知道為何少年一直不開口了。

月光落下,映上青瞳少年的麵龐,在他高挺的鼻梁下,唇口咧開,露出一對尖長的虎牙,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將他原本的英俊破壞得支離破碎,尤顯猙獰。

眼見安伯塵麵露驚容,那少年也反應了過來,臉色通紅,雖強作鎮定卻難掩眸裏的失望,半晌,委屈的朝向安伯塵低吼一聲,轉身就要逃走。

“你是......天生無底洞?”

穩了穩心緒,安伯塵低聲問道,就見那少年猛地停住腳步。

胸口微微起伏,許久少年回轉過身,疑惑的看向安伯塵,猶豫片刻開口問道。

“你不怕我?”

“羨慕還來不及,為何要怕?”

安伯塵不解的反問道。

他說的是實話,對於相貌,安伯塵並沒太多苛求,他自己就長得普通,自然不會以貌取人。況且從前看了那麽多戲,聽離公子講述了許多神仙怪談,在那些故事裏大凡神仙之流都生著奇容異貌,當司馬槿和安伯塵說起來“無底洞”時,安伯塵腦中第一個浮現起的便是傳說中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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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多事之秋
“匡惠帝十九年,塵與雲會東界琉地......是夜有星突降,星相者衍筮草推龜背,言道國運之轉,係於斯......”

——《抱犢山野記》

這是兩人第一次相遇,沒有史書上所記載的一見傾心、轟轟烈烈,也沒有戲文裏唱的兩個少年不打不相識,結交莫逆。日後在洞天福地立下虛荒之約的東界第一名將遇到安伯塵時,安伯塵還隻是個在琉京走投無路的小仆僮,甚至連最基本的道法、道技都不會。

野史大多荒誕不經,為小說家之言,可也有正史不敢記錄之事,就比如那夜降於琉京郊外的流星。

然而周天星辰無數,忽降一星雖或多或少關乎國運氣數,可並不能說明與誰牽連。好事者翻出年曆,煞費苦心找出兩人相遇那年的天象異變,生搬硬套,卻又是另外一番說法。

夜深人靜之時,星落於野,也隻有寥寥幾人得見,而在琉京中央那座匍匐了七百餘載的王宮中,台閣之上,伸出一隻白玉般的手,掀開紗簾,走出一個麵如冠玉的美男子。

“將星墜野,大凶乎,大吉乎。”

男子身高七尺,略顯清瘦,可他的雙目卻宛若夜穹中的皎月,澄澈中透著幾絲明媚。

“愛卿在嘀咕什麽。”

紗簾又掀開,走出一個中年男子,龍行虎步,氣宇軒昂,天庭飽滿,正合望氣者口中的王者之相。

他看向一手負於身後,另一隻手掐演卦算的美男子,皺了皺眉,低聲道。

“棋還未下完,愛卿卻推棋而出,是何緣故?”

聞言,觀星的男子淡淡一笑,回身朝向中年男子躬身一拜。

“君上請恕微臣僭越,時辰不早,君上也該回轉望香閣去陪藍月殿下了。你說是嗎,映紅姑娘。”

話音落下,一道凹凸有致的身影從閣樓裏站起,隔著隱隱綽綽的暗香,朝向琉君欠身一拜。

“左相大人所言極是,藍月殿下生誕再即,君上理當多陪陪王妃。”

“罷了罷了,你們二人知道本王心軟,還真一唱一和起來。映紅,本王改日再來聽你唱曲。”

苦笑著搖了搖頭,琉君轉身走出高閣,自有內侍提燈緊隨,而那名一身白衣出塵的男子卻未嚐移步,依舊站在閣樓高處遙望群星,僅此一點足以說明他在琉君心中的地位,否則也不會成為如今琉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相。

“映紅,聽說你和那離公子私交甚密。”

閣裏女子剛欲起身,就見左相轉過身,意味深長的看向她道。

迎向左相深邃的目光,女子呼吸一窒,心中暗道民間傳聞果真不假,這左相的確貌美無雙,可君上對他似乎也隻是君臣之誼,並不像謠傳中那樣......

“回稟大人,小女子還在民間唱曲時,多蒙公子關照,可從未僭禮。”

“那以你之間,那離公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這個......”

女子似在蹙眉,半晌猶豫著開口道。

“離公子高深莫測,非小女子所能揣度。”

“那他身旁那安姓小僮又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

聞言,那女子嘴邊浮起淡淡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

“大人說的可是安伯塵?他啊,就是個糊裏糊塗的小孩,不過倒是很聽公子話,除了看戲時,平日裏大多一聲不吭。”

左相溫文爾雅的一笑,忽然揚起袍袖,卷向閣裏檀香。

“多謝映紅姑娘相告,明日映紅姑娘就要冊封美人了,往後可要好生學習宮中禮儀,切莫動不動口稱小女子。”

“小......映紅知道了。”

閣內女子屈身作禮,恭恭敬敬的說道,可她剛起身,就見案上的檀香猛地一閃,隨即青煙升騰,漸漸化作一條青花蛇,未及她驚叫,猛地縮身撲去,眨眼後鑽入她額心。

“撲通!”

女子摔倒在軟塌上,不多時,發出鼾聲,竟是熟睡了過去。

沒再去管閣裏人,左相負手遙望天相,半晌淡淡一笑。

“我還以為算錯了,原來是那個小僮搗的鬼,平白拖延了五日。那麽便再等幾日吧,稍安勿躁,國公大人。”

他目光下垂,越過數條街坊,落向棟苑街西側的那座大宅,嘴角浮起繾綣的笑意,下一刻竟化作道道青煙,消散在樓閣高處。

棟苑之西,霍國公府。

被當朝左相用無比玩味語氣道出的老人,此時正站在後院老樹旁,冷冷看向那兩個說著話的少年人。

他的眉毛微微絞起,麵沉如水,看似平靜,可實際上心底已被驚詫充滿。

能讓他霍國公吃驚的事很少很少,到如今或許兩三年也就隻有一兩件,可在開平七年秋,一件接一件出乎意料的事發生,衝擊著他本已古井不波的心房。

先是離公子被殺,又是離公子被人用道符假冒......而這些事都和不遠處看似平平無奇的少年人脫不了關係,眼下,這少年竟來到自家府邸,攜著一樣令霍國公再難抑製住心頭震驚的東西——先天之火。

霍國公清楚的記得,就在昨夜,他探訪墨雲樓,一怒之下出手毀去了少年的神闕穴。神闕被毀,即便神師駕到也無法挽回,而那少年也注定了從此將和修行無緣。

可霍國公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少年人非但沒被白日派出的鐵騎所殺,還帶著先天之火來到他眼前。以霍國公天品高手的眼裏,又如何看不出,安伯塵身體中所藏的先天之火,可更令他難以置信的,少年人的火勢竟絲毫不像初生的炎火,至少也有四五年的元氣。

月光下,老人目光複雜,脫離掌控的感覺漸漸生出,令他心頭好生不舒服。

事過反常即為妖,五日前還隻是個尋常仆僮,五日過後,竟然偷得天地運數,搖身變成連他都難以看透的存在。如此少年,當為伏於琉京之妖孽,今日不除,日後定成大患!

眉頭絞起,心中生出濃濃殺意,霍國公越身而出。

“你竟還敢來?”

安伯塵和虎牙少年相談正歡,就聽身後傳出一陣低沉的聲音,安伯塵先是一怔,隨即麵色微變,急忙轉身。

“國公大人......”

沒想到這麽容易便能見著霍國公,安伯塵心中一驚,怯生生的站著,苦思冥想著該如何說服他,卻沒發現霍國公眸中一閃而過的濃濃殺意。

安伯塵沒發現,可一旁的虎牙少年卻看得明晰,麵露急切,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什麽好。

“你今夜前來,可是想要回那個假公子?”

耳邊傳來老者莫名的聲音,安伯塵沒想到霍國公會主動提起這事,心中暗喜,遂點頭道。

“是。”

“用離公子來掩飾身份?”

眸中殺機更勝了幾分,霍國公又問道。

想了想,安伯塵亦沒想出其他藉口,遂老實道。

“國公明鑒。”

莫非他回心轉意了?

聽著霍國公的問話,安伯塵低頭暗道,可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想了想,他抬起頭就想好好解釋一番,忽覺脊背陡然一寒,莫名的冷意從心底湧出。

“哈哈哈,好一個小仆僮,好一個安伯塵,如此不避諱,想來本公也入不得你法眼!”

“好膽!本公縱橫沙場七十餘載,倒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人物。”

“今日麵對本公尚敢如此,日後若被你得了運數僥幸成了國之重臣,豈不是要同那人一般欺君惘下。如此妖物,留你不得!”

初時安伯塵聽得滿頭霧水,漸漸的,他的身體止不住顫抖起來,臉色發白。

他知道霍國公誤會了,可是,當他發現這一切想要解釋,卻為時已晚。

月光下,老人猛地邁步上前,安伯塵尚未及開口,沾滿了血斑鏽跡的鋼刀便被已被霍國公拔出,高舉於半空,對準安伯塵,轉眼即將斬落。

“不要!”

低吼聲傳出,餘光中掠過一道人影,安伯塵就見那個虎牙少年奮不顧身的撲了上來,死死抱住霍國公的大腿,焦急的朝向安伯塵打著眼色,卻是示意他快走。

連退兩步,安伯塵望向滿臉冰冷的老人,心生退意,可轉瞬即散。

他不能退縮,更不能一走了之。

他若是走了,這琉京上下再無他和司馬槿的容身之地,得不到那個假離公子,想要將藏於深宮的九辰君拿回幾乎不可能。更何況,即便他僥幸逃回,那個心狠手辣如毒蛇的蕭侯也不會放過他......司馬槿,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心中又慌又急,安伯塵抬頭看去,就見霍國公惱怒的看向緊抱他大腿的少年,空著的左手高高舉起,正要拍落。

不好!

安伯塵麵色陡變,想到少年人孤苦無依的在霍國公府上當仆役,食不果腹、衣不遮體,難得見到自己這個同齡人歡天喜地,可相識才一會兒功夫,他就要因為自己被霍國公所殺。

難得他是天生無底洞,卻要落得如此下場,若不是我的到來......

心頭湧起濃濃的憤慨,眸裏騰起一柱火苗,轉眼消散。這一瞬,不知為何,安伯塵竟無法控製住心中的怒火,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猛地抓住霍國公的手臂,低喊道。

“不要殺他!”

吼聲傳出,不單是虎牙少年,就連霍國公臉上也浮起一絲古怪,刀口離少年的額頭僅剩半尺,卻凝滯著沒能落下。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55
第二十六章 身陷囹圄
秋風徹寒,沒入少年脖頸,鏽跡斑斑的砍刀就在臉旁,安伯塵心頭猛地一跳,急忙縮回身子,拉著“不知所措”的虎牙少年退後兩步,深吸口氣,不管三七二十一朝向霍國公道。

“國公大人先前誤會了,離公子之死和小的並沒半點關係,實乃吳國王馨兒所為,伯塵隻一區區仆僮,即便想要為公子報仇也無法。借假公子隱於墨雲樓,伯塵確實有私心,可絕不會做害人毀民之事,也不會損及國公大人的利益。相反,若是離公子真死了,對國公大人有百害而無利,若有個假離公子繼續高坐墨雲樓,一切如常,由伯塵看護,那豈非兩全其美之事?”

安伯塵雖緊張,可說出的這番話卻有條不紊,簡明扼要,聽得霍國公連連點頭,看向安伯塵眸中的異色又盛了幾分。

見狀,安伯塵隻道霍國公回心轉意,心中微喜,期盼的看向默不作聲的老人。

可轉瞬後,他的一顆心再度跌入穀底,整個人如墜冰窟。

“的確,離公子死不得。不過,你卻必須死。”

話音落下,霍國公冷著臉,不再留手,那柄承載著他數十年虎狼功勳的戰刀狠狠劈下!

終究還是沒能說服他。

嘴角泛起苦澀,安伯塵心如死灰,隻覺全身力氣瞬間被抽空了,他不想看見自己臨死前的慘狀,於是乎閉上了眼。

可等了許久,安伯塵都沒等來終結他性命的那一刀。

國公府後院中,一身單衣的少年張開雙臂,漲紅了臉,擋在安伯塵身前,在他額心半寸處,是鏽跡斑駁的長刀。“不要殺他,爺爺!”

爺爺?

安伯塵緩緩睜開雙眼,難以置信的看向身前的少年人。

霍國公一門忠烈,四子兩婿都戰死南方,女兒也殉夫而死,倒有兩個孫子留守南邊戰場,卻從未聽說過霍國公府裏還有一個孫兒。

腦中不由自主的浮起少年那兩顆顯眼無比的虎牙,安伯塵微微一愣,隨即醒悟。

無底洞......難怪......司馬槿說過,無底洞者為諸侯所不容,即便位高權重如霍國公,也難保住他生來奇貌的孫兒,所以不告知於人,秘藏於國公府後院。怪不得他一臉蒼白,想來是久不見日光,隻有夜時才能出來。

“爺爺讓雲兒做什麽雲兒向來都聽,從沒求過爺爺,雲兒隻求爺爺這一次......放過他吧。”

少年人堅定無比的聲音傳來,安伯塵心頭浮起一絲的暖意,眸中也露出感激之色。

霍國公沒有說話,隻是怔怔地看向自己孫兒,神色複雜。

就在這時,一顆流星從天而降,越過琉國數百城,直墜京郊。

這一瞬,安伯塵明顯感覺到霍國公手臂微顫著,眼裏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詫。

心頭撲通撲通直跳,安伯塵喘著粗氣,就見霍國公緩緩收回長刀,插入鞘中。

“看在雲兒的麵上,我不殺你。帶著離公子,走吧。”

不知為何,再聽到霍國公開口,安伯塵隻覺他的語氣中參雜著幾分疲憊,還有一絲道不明的輕鬆。

不過安伯塵卻無暇去想這些,他心中已被狂喜充滿,不單保住性命,還成功討回“離公子”,過程雖驚險,可結局卻比他想象的要輕易許多。

“多謝國公大人。”

恭恭敬敬的向霍國公行了個禮,又感激的看了眼同樣滿臉喜色的少年,安伯塵正欲討要“離公子”,就聽霍國公接著道。

“從明日起,午夜時分你都得來我國公府,陪雲兒練拳。”

“......是。”

安伯塵想了想,開口應道。

正在這時,霍國公忽然伸出食指在半空中畫了個圓,口中念念有詞,轉眼後燃起一圈白火,竟將虛空燒了個窟窿,窟窿裏黑黢黢一片,又是眨眼的功夫,從中飛出一隻巴掌大的白鶴,口裏銜著張道符。

安伯塵定睛看去,驚訝的發現那隻“白鶴”並非真正的白鶴,而是隻紙鶴。

不是伏妖......那定是傳說中的道法了,從前還以為隻那些修道人才會,沒想到霍國公也會道法。

眸裏浮起豔羨之色,一朝踏足修行道途,安伯塵心癢難耐,尋思著等回了墨雲樓,定要找司馬槿討教下如何修煉道法。

“雲兒雖信你,可本公並不怎麽信任你。這張縮地符能暫時封印住你的走動範圍,若無本公解印,你此生都無法離開琉京。”

下一刻,頭顱一陣刺痛,那張道符竟飛入了安伯塵的額心。

身體劇顫,瞬息間,安伯塵隻覺天旋地轉,仿佛置身雲巔一般,天地之景收入眼底。從遠到近,重重縮小,越過大海,來到大匡王朝,繼續收縮,越過圓井村,到最後,安伯塵所能感覺著的地方隻有琉京。

這種感覺無比古怪,難以道明,就好似安伯塵的世界隻剩下琉京,又像一個牢籠,將安伯塵囚禁其中,即便他知道琉京外還有天地,也無力走出。

猛地睜開雙眼,安伯塵怔怔地看著霍國公,許久艱難的開口道。

“伯塵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遵守承諾,還望國公.......”

“不用再說了,本公心意已決。此符和本公一命相係,即便天品修士也無法解開,隻除非......你能修煉出青火,不過以你如今的修為,即便有所奇遇,至少也要花上十來年。”

看向安伯塵,霍國公意味深長的說道,頓了頓,指向前廳。

“離公子就在那,你自去吧。”

說完,霍國公負手而立,不再多言。

慘白著臉,安伯塵彎下腰,左眼中洪水翻騰,右眼裏赤火燎原,水火二勢不受控製的直衝腦門,想要衝破道符的束縛。可剛衝至額心上丹田,安伯塵隻覺腦袋“嗡”的一聲,又是一陣眩暈,轉眼後水火二勢退下,仿佛耗盡全力般,縮回下丹田神闕、命門兩穴。

抬起頭,安伯塵僵硬著臉,朝向麵露歉意的少年笑了笑,隨後轉身離去。

“為什麽?”

待到安伯塵走後,虎牙少年有些不滿的問向霍國公。

“雲兒不是想找個人陪你一起練拳嗎,怎麽,爺爺幫了你個忙,你倒不樂意起來。”

摸了摸少年人的腦袋,霍國公如冰般冷硬的臉中終於綻放出一絲柔意,低聲說道。

“可是我不想......”

“雲兒,那可是張六品道符,價值連城,若是別人,爺爺頂多下個禁製罷了,又怎會浪費一張六品道符。”

霍國公意味深長的說道,見著少年麵露疑色,也不解釋,轉身向院門走去。

背對著少年人,霍國公臉上漸漸變得冰冷起來,天頭星光璀璨,而他則低著頭,看向腳底不知在想什麽。

他還記得在七十年多前,他剛參軍時,陌路偶遇一道人,道人看完他的麵相後,留下四句讖言,也不管他信不信,轉身大笑而去。

入林而升,往南則喪,遇叛再起,星墜必敗。

第一句正應他的成名之戰,可那時候意氣風發的霍國公並不相信,直到中年後率大軍南征,非但戰果不顯,反而折了他四子二婿。請辭歸隱後,霍國公戀上修道,漸漸掌握幾招粗淺道法,可卻仍琢磨不透那四句讖言。再後來,便是那場“披夜走琉京,千古第一功”的慘戰,一戰之後,霍國公重新出仕。

從此以後,霍國公對那四句讖言深信不疑,也曾尋訪過許多修道大家,想要破解出那最後一句中的謎團,可都未嚐有所收獲。不過有位修道大家卻對他說道,眉毛曲濃,暗伏煞氣,若不盡早除之,終有剛猛折斷的那一天,可霍國公卻始終不舍。

“星墜必敗,星墜必敗......”

喃喃低語著,曆經數十年風風雨雨從不改色,可此時,老人的嘴角卻浮起一絲苦澀。

“如今的我,可敗不起了。”

......

拂曉臨近,晨曦流轉於窗欞,風起鈴響,少女伸了個懶腰,緩緩睜開雙眼。

沒入她眼簾的是一雙提溜直轉的三角眼。

司馬槿一愣,陡然變色,抄起錦被裹在身上,跳離床榻。

“蕭侯?”

在墨雲樓呆了五日多,司馬槿又怎會不認識這個古裏古怪的管家,初時的慌亂過後,司馬槿平靜下來,心思陡轉,隱約察覺到幾分不妙。

“這位小姐睡得還挺香。”

蕭侯異常“和藹”的看向司馬槿,可他相貌寒磣,即便想要裝出和藹之態,可落入司馬槿眼中卻顯得無比陰陽怪氣。

“不知小姐是何方人士?”

“安伯塵呢?”

司馬槿懶得理會蕭侯,劈頭就問。

雙眼微眯,蕭侯也不惱火,幽幽說道。

“那小子昨晚上自告奮勇前去霍國公府,想要將那假離公子要回來,嘖嘖,你說他如今在哪?”

聞言,司馬槿眉頭蹙起,深深看向蕭侯,半晌道。

“原來你早知道了。”

說話間,她的手負於身後,暗中捏出一個道印,可還未等她念咒,就被蕭侯邁步上前一把抓住胳膊。

“你那個小情人估計早已被斬成兩截了,你若識相,就配合老夫......”

話還未說完,陡然一滯。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56
第二十七章 紅拂傳道(上)
晨光灑入藏玉廳,從司馬槿這個角度,恰好能清晰無比的看見蕭侯顫抖著下巴,以及從三角眼中爆綻出的震驚。

乍眼看去,就仿佛被逮了個正形的耗子,要多驚訝有多驚訝。

司馬槿轉過頭,

就見從朱雀街盡頭駛來輛馬車,車夫是個青衫少年,揮舞馬鞭用力抽打向馬臀,一邊同街旁熱情的父老鄉親寒暄回禮。

見狀,一頭紅發的少女暗舒口氣,眸中浮起欣慰之色。

再看向蕭侯,老人的臉色刷白,緊捏雙拳,死死盯著馬車。直到門簾掀起,那個笑眯眯的布衣公子走出,他才鬆開拳頭,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蕩然無存,倒退兩步,仿佛鬥敗的公雞般,眼皮耷拉,臉上仍殘留著難以置信。

為什麽會這樣?自己這一計雖稱不上萬無一失,可步步算透,將那安伯塵引入陷阱......他怎麽可能逃出?不但他自己無事,連那個假公子也一同帶回......

蕭侯眼珠直轉,心情亦久久無法平複。

不是他自大自負,而是他的確有資本不將安伯塵放在眼裏,別說是安伯塵,就連霍國公在他眼裏也不過如此,這琉京乃至琉國,他唯一忌憚的也隻有七擒七縱令他不得不俯首稱臣的離公子。如今離公子一死,當年憑借一己之力斷送陳國大好河山的笑麵狐再無人能製,於是他的第一步便是翻手奪取離公子所留下的家業,隨後步步為營,成為另一個離公子,乃至超然於墨雲樓之上的存在。

可他絕沒想到,他勢在必得的一計,竟被那個毫不起眼的小仆僮破解。

莫非我真的老了嗎?

嘴角泛起苦笑,蕭侯看著登樓而上的少年,下意識的想起自己昨夜登上七層時,那個站在窗欞邊,負手遠眺的身影。

雖隻有一瞬,可青衫飄蕩,卓爾不群,仿佛臨風剔羽的雄鷹,亦好像那個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離公子。

瞳孔陡然一縮,蕭侯心頭生出一絲忌憚。

如此少年,平日隱忍如斯,比我還深,可公子一“死”卻好似脫困虎狼,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搶在自己前麵將這墨雲樓收入掌中。最關鍵的是......他還隻是個十三四的少年人,今日尚且如此,待到他走出琉國,豈不是會成為那種亂世大梟!

看著安伯塵麵無表情的從自己身旁走過,蕭侯不由暗歎一聲。

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這少年也算是吾道中人,若能好生培養,日後定又是一個禍國巨梟。

滿心疲憊的安伯塵哪裏知道一旁怪老頭心中已然轉變的想法,“牽”著笑眯眯的離公子走到司馬槿身前,撓了撓頭道。

“離公子回來了,這墨雲樓又可以住下去了。”

他剛說完,腦門一痛,卻是比他高出半個腦袋的少女突然一個暴栗敲來,嘟著嘴,滿臉不爽。

“幹嘛不告我?”

“昨晚你睡著了,還是我將你抱回房的。”

安伯塵揉著腦門,無奈的說道。

“抱?”

聞言,司馬槿麵色微紅,指節凸起的拳頭又捏了起來。

“你還做了什麽?”

想了想,安伯塵一本正經的道。

“還做了很多壞事。”

話音方落,對麵的少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呀,天生就隻會講冷笑話。”

這一打岔,司馬槿也沒再提安伯塵前往國公府之事,而安伯塵羞赧的一笑,撓了撓頭,看向站在樓台上的離公子,就聽身後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

“嘖嘖,伯塵平安回來,真是可喜可賀......卻不知準備如何處置老夫?”

回身看向訕笑著的老頭,安伯塵略一思索道。

“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蕭先生所圖的是這座墨雲樓,而伯塵卻沒打算久呆琉京。倘若蕭先生能一同加入這場戲,等演完這出,我和司馬槿離開琉京,墨雲樓以及公子的產業自然悉數歸入蕭先生名下。”

一旁的司馬槿皺了皺眉,剛想開口,可見著侃侃而談的安伯塵,略一猶豫,將口邊話語收回。

眸裏乍現出一縷精光,轉瞬消沒,蕭侯耷拉下眼皮,摸著下巴道。

“伯塵就不怕老夫再害你一回?”

“合則兩利。”

安伯塵不假思索道,見識過霍國公那無比威嚴的一刀,再看向陰陽怪氣的蕭侯,安伯塵雖知此人一肚子壞水,可不知為何,總覺得已沒什麽可怕。

“好,一言為定,這場戲算老夫一個。”

冷笑一聲,蕭侯也是毫不猶豫的說道。

墨雲樓七層樓閣上,笑眯眯的離公子憑欄而立,在他身旁是同樣眯眼而笑的青衫仆僮,可從今日起,卻又多了個陰森森的老頭。兩人都是一臉笑容,可心中所想的卻各不相同。

蕭侯惦記著的是這座俯瞰京城的高樓,以及一旁“深藏不露”的少年。既不是王侯權貴子弟,又非世家出身,如此人物正適合培養成另一個笑麵狐,禍亂天下,將大匡世家連根拔除......不過,想要做成此等大業,還需通曉自己畢生所得的陰謀詭計,如此方能成“大器”。

隱約中,蕭侯已將安伯塵當作他的“接班人”,心裏不由微覺寬慰,卻不知此時的安伯塵心無它念,隻想著一件事。

偌大京城收入眼底,再往外,卻什麽也看不到了。

安伯塵麵色平靜,甚至還擠出一絲笑容,可他心裏卻如暴風雨中的大海,波瀾起伏,難以平靜。

被霍國公攝入道符,從此往後,他便隻能呆在這琉京,甚至連圓井村也無法回。琉京很大,他甚至還未走全,可道符攝入的那一刻,一個遠超大匡的神奇世界飛閃而過,此時再看去,這琉京小得不能再小,仿佛一隻牢籠,將他死死困縛於這巴掌大的土地上。

從前的安伯塵憧憬繁華的琉京,如今的他隻想著如何才能走出。

走出的方法有兩樣,一是霍國公主動解封,二是修煉至青火。可司馬槿出身司馬世家,到如今也未修煉到地品,而他隻是個尋常仆僮,方才踏上修行之路,也不知要等多久才能修煉出青火。

五日間的事仿佛流水一般掠過眼簾,從公子被“殺”,到挾持王馨兒暫且脫身,再到眼下僥幸掌握墨雲樓,這一切看似風光,好像戲裏故事一樣神奇,可安伯塵卻覺得他就像風中柳絮,身不由己,任憑擺布,到如今竟連小小琉京都無法走出。

“如何才能......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呢?”

高閣上,少年喃喃低語著,這句話並不深奧,很多人都想過,可絕大多數十三四歲的少年人或是走馬鬥犬,或是情竇初開,卻從來不會去想這些。

一旁的蕭侯眸裏閃過異樣的光彩,越看安伯塵越覺與眾不同,心中暗道僥幸,若是昨晚那一計奏效,日後這大匡豈不是又少了個亂臣賊子。

低咳一聲,蕭侯手撫胡須,老氣橫秋的說道。

“伯塵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就需掌握他人的命運。謀人心,謀國運,謀朝綱,隻有將這天下人的命運都掌握在手心,方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蕭侯憑欄而立,手捋胡須,若再多一方綸巾,一把羽扇,倒有那指點江山的狗頭軍師氣質。可他側目望去,少年怔怔地站著,對他這番數十年風雨滄桑總結出的臻理置若罔聞。

“修道,隻有修道才能獲得掌握自己命運的力量。”

看向少年略顯落寞的背影,司馬槿猶豫著開口道。

蕭侯眼皮一跳,就見安伯塵猛地轉身,看向司馬槿。

“紅拂,你教我修道吧。”

“想要拜入為師門下可沒那麽容易。”

笑嘻嘻的看向安伯塵,司馬槿煞有介事道。

“為師想吃桂花糕,塵兒,陪為師去逛街。”

話音方落,蕭侯眼皮又是一跳,就見安伯塵二話不說,耍開步子向司馬槿走去,手臂揚起時正中“離公子”的屁股,被打了一下屁股的“離公子”轉過身,笑眯眯的盯著他。

“哼,紅顏禍水,區區小姑娘哪會什麽修道,莫非是雙修大*法......也不知哪裏冒出的野丫頭,真是......真是有辱斯文!”

見著安伯塵對自己的韜略謀術絲毫不動心,反而被一個小丫頭勾走,蕭侯心中氣惱,而那“離公子”竟還笑眯眯的盯著他看,頓時火冒三丈,又一巴掌落向離公子臀部,將“離公子”拍正,隨後冷哼一聲,擦了擦手,拂袖而去。

......

“快點,快點......”

“不夠,再深一點......”

“誒呀,安伯塵,你是不是男人,才幾下就氣喘籲籲了......”

“......安伯塵,你可要端正心態,一般人為師可不會這麽教他的。”

...........

藏玉廳,風卷窗簾,少女斜躺在床榻上,吃著桂花糕,看向哼哧哼哧做著俯臥撐的安伯塵,眸子彎成月牙狀,裏麵滿是笑意。

哼,讓你昨晚偷偷跑出去,這麽好玩的事都不叫上我。既然你想學道法,那從此以後,你再沒好日子過了。

扭頭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朱雀街,和風拂麵,吃著桂花糕,司馬槿隻覺得好生愜意,深藏心底的煩惱似乎一下子淡了許多。

她並沒發現,短短五六日間,她對安伯塵的態度已大不一樣,這在司馬門閥冰公主身上可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或許從她離開吳國,離開那個勢可傾國的門閥,離開了必須花費無數心思才能存活下來的家起,她漸漸變得有些不一樣起來。沒有那些勾心鬥角,沒了連族中長輩都為之叫絕的冷血手段,有的隻是本該屬於她的無瑕笑容,就仿佛又回到了“夢裏”那個地方......

有件事安伯塵並不知道,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

那夜西城遇見安伯塵時,在司馬槿袖中藏著一張殺符。

她不喜歡強人所難,可有些事,若是為難了也隻得如此,好在她是司馬家的公主,很少有什麽事能讓她為難。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58
第二十八章 紅拂傳道(下)
“兩百......夠了,停!”

話音落下,安伯塵“撲通”一聲趴倒在地,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

搖晃著修長雙腿,司馬槿托著下巴看向安伯塵,眨閃著大眼睛,玩味的一笑。

“這套煉體之法看似簡單,做起來也容易,可卻能最大程度鍛煉人體肌肉,激發肉身的潛能。男子修煉道法、道技於女子不同,女子大多用於防身,而男人則用來戰鬥,因此有三樣極為關鍵。一是肉身強度,二是道行深淺,三則是心境。”

“肉身強度是基石,道行深淺是關鍵,心境高低則是保障,三者缺一不可,而道法、道技則是手段......反正你晚上還要去國公府練拳,今日肉身修行便先到這裏,接下來開始修煉道行......”

司馬槿還未說完就被打斷。

“可不可以先學道法和道技?”

安伯塵開口問道,隨之而來的卻是司馬槿的冷哼。

“小安子,你還沒學會走就想跑了?無論道技還是道法都需肉身、道行和心境三者合一方才能修煉,道技稍易,可道法卻需要天分才能學會。”

“道法和道技又有什麽區別?”

不理會司馬槿的諷刺,安伯塵疑惑的問道。

“所謂道法,其實就是傳說中的法術,厲害點的呼風喚雨、千變萬化,就和祭出道符差不多。修行者中真正修煉道法者少而又少,除了些世家門閥外,也就隻有那些隱世門派。修行者分為三類,絕大多數修的是道技,剩下的修的是長生,而修煉道法者最少,皆因修煉法術要功法秘籍、要高人指點,更要天賦。”

“不是隻有一本《文武火修行術》嗎?怎麽還有其他功法秘籍。”

安伯塵心生不解。

“《文武火修行術》是入門基礎,也是唯一一部上古時候仙人們流傳下來的秘籍,可這麽多年了,總會有些天才橫溢之者創出法術,依據《文武火修行術》編寫出法術秘籍。”

或許是吃了她最喜歡的桂花糕,司馬槿今日倒也能不厭其煩的和安伯塵講解。

“至於那道技......用我的話來說便是武技。或是近身搏鬥,或是運用兵器,可都需借助武火之勢,火勢越大,越是厲害。而修煉出青火,也就是地品修士,可以火勢外放,以火勢聚成兵器之狀。不過這樣打起架來太耗元氣,也隻有傻瓜才會如此,所以絕大多數名將都會取青火和以玄鐵鑄造成兵器。至於天品修士,他們所煉化的白火不但能外放,還能飛離己身,也算是法術的一種。因此,修煉到天品修士的階段,即便隻修道技不修道法,也能使幾手粗淺的法術。“

一口氣說了這麽大段,司馬槿口幹舌燥,抿了口茶,卻見安伯塵仍愁眉不展。

“怎麽,我說的不夠明白?”

“不是。”

想了想,安伯塵開口道。

“隻不過在戲文裏經常道,說什麽年輕武將殺了一德高望重的老將。可你曾說過,修行時間越長,火勢越大,等火勢飽滿衝破品級,從青火衍生出白火。那些老將理當修行更高,可天品卻打不過地品,實在奇怪。”

聞言,司馬槿鼻尖皺起,卻是思索著如何回答。

好半晌,司馬槿方才搖了搖頭道。

“戲裏的故事雖真真假假,可你所說的情況也不是不可能,地品修士斬殺天品修士並不罕見,原因有很多。比如說道技玄妙,比如火勢雄厚,又比如說肉身力量的強橫等等。修行者有三火,炎火、青火和白火,火的品階不同,炎火不敵青火,青火不敵白火,而炎火隻能運行於體內,增強速與力,青火能外放,白火更能飛離體外,且修煉的年歲越久,元氣越深厚,每品火的差別也就越大。可是,人的元氣亦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漸漸衰弱,元氣衰弱,連帶著火勢也會衰頹。”

“炎火修行者一般能活到八九十歲,比普通人略好一些,可也不過五十歲左右元氣便會大降。青火修煉者擁有百來歲的元壽,六七十歲時便會元氣衰落。白火修煉者元壽高達一百五十來歲,頂尖天品修士甚至能活到兩百歲開外,一般情況下百歲左右元氣衰落,可隻要能修煉出精火,尚能暫留一絲希望。”

“什麽希望?”

安伯塵問道。

沉吟著,司馬槿吊足安伯塵胃口方才一字一頓道。

“突破天品,成就神師的希望。舉頭三尺有神明,打破神明修大道,隻有成就神師,才能擁有超過五百載的元壽。其實每品都是一樣,炎火修士在五十前歲突破到地品,地品修士在七十歲前突破天品,隻有這樣他們的修行之路才能繼續往下走。”

聞言,安伯塵咋舌。

“每一品都需要數十年才能突破?”

“這得看個人的天份和造化。若你天分高,運氣好,指不定十來年內便可突破到地品,曆史上也有二十歲前便修煉到地品的天才,不過大多都師出名門。當然,無底洞者另當別論。”

十來年......而且還必須是運氣好......

安伯塵心頭微黯,下意識的捏緊拳頭。

他可不想被關在琉京這座囚籠裏長達十數年,可若霍國公不幫他解除道符,他必須煉出青火才能破解那道符的封印......等到霍國公回心轉意也不知要等多少年,必須得靠自己,靠自己努力修煉,煉出青火......可青火又該怎麽煉呢?

“扯遠了......關於武技,不對,是道技,打個比方。人體就好比大缸,道行就好比缸中物,炎火者裝著沙土,地品修士裝著石頭,天品修士裝著金鐵,一般情況下碰撞起來自然是裝著金鐵的缸最牢固,可也有例外。若大缸裂了條縫,石頭落光,隻剩一兩顆,那自然撞不過沙缸。又比如有的缸天生就大,比別的缸大很多,即便裏麵裝的是沙,也能撞的過石缸。這下可明白?”

“可是,不管怎麽撞,都應該是缸先碎......”

猶豫著,安伯塵道,轉眼一隻桂花糕撲麵砸來。

“哼,說了是打個比方......好了,不管是修煉道法還是道技,總之道行尤為重要,而道行的修煉便是火勢的修煉,每一品火必須修煉到極致,盈*滿體內經絡穴位,蓄滿上中下三丹田,方才能突破到下一品。所以說,道行是關鍵,你還是先練幾月火勢,然後我再傳你幾手道法。”

聞言,安伯塵大約了解了三火的差別,也知道三火定有許多玄奧之處未被司馬槿說出,想了想,安伯塵看向司馬槿道。

“我還是想先學道法。”

安伯塵自然知道道行是關鍵,可道行的提升並非朝夕可得,此時的他迫不及待的需要一防身戰技,隻要王馨兒一日留在琉京,安伯塵也一日無法心安,昨夜若不是那個霍家少年出手,恐怕他已被王馨兒的人擒去。

“心急吃不著熱豆腐,道技一開始便能修煉,可道法至少也需要半年的元氣才能修煉。你修出炎火才兩天,根本無法修煉道法。”

咬了一口桂花糕,司馬槿輕描淡寫的說道。

聞言,安伯塵心中失落,可轉瞬想起了發生在“神仙府”中的事,那兩個老人臨走前曾出手助相助炎兒,讓他從一小童長成少年人。

所謂元氣應當是指道行了,若夢裏的事是真的,那以我如今的道行應該足夠修煉法術。

深吸口氣,安伯塵心懷僥幸,向司馬槿道。

“紅拂你說的是,可我還是想試一試。”

“紅拂......”

低聲咀嚼著,司馬槿莫名的看了安伯塵一眼,思索許久,歎了口氣道。

“你還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也罷,試試就試試。道法都是不傳之秘,即便最基本的也是如此。”

說著說著,司馬槿一臉肅穆,放下桂花糕,俏生生的站起,負手走到安伯塵身前。

“你我有緣,拜師就免了,不過,想學道法你必須答應我三件事,此乃傳道規矩,曆來如此。”

安伯塵從未見過司馬槿如此嚴肅,當下也是肅然起敬,繃勁臉蛋,目不斜視,鄭重的點了點頭。

“行。”

“那麽第一件......”

司馬槿目光閃爍,沉吟著道。

“在傳道期間,你必須乖乖聽我話,不得違逆。比如我讓你去買福星樓的桂花糕,你不準跑到李家記去。”

想了想,安伯塵點頭應下。

“第二,在傳道期間,你任何事都不準瞞著我。比如這京城哪裏有戲會,你要第一時間知會我。”

“嗯。”

安伯塵雖覺有些古怪,可依舊點頭答應。

“第三嘛......”

紅發少女轉過身,望向窗外緊皺著小鼻子,苦思冥想。

“第三條我還沒想好,等想好了再說。”

聞言,安伯塵一愣,疑惑道。

“這不是傳道規矩嗎,紅拂你幹嘛還要想?”

強忍著笑意,司馬槿輕咳一聲,轉過身嚴肅的看向安伯塵。

“第三條是由傳道人自己定的。好了,不多說了,我這就就給你演示下火龍變,你仔細體悟。”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00
第二十九章 初習道法
安伯塵未及多想,就見司馬槿低垂螓首,口中念念有詞,而她合於胸前的手隨著咒言不斷變換著手勢。十指輕舞,看似毫無規律,可安伯塵凝神靜氣,細細看去,卻隱約察覺到幾絲非同尋常。

每一根手指的彈動都不一樣,每一次變化也都不會重複,十指的輕舞如羚羊掛角,卻又渾然天成,緊跟司馬槿口中咒語的韻律而動,起初很慢,到後麵越來越快。

安伯塵全神貫注,定睛看去,約莫半柱香的功夫,他隻覺的周遭空氣猛地一顫,雖很輕微,可卻被他清楚的捕捉到。

“咄!”

就在這一瞬,司馬槿抬起頭,眸裏閃過道異芒,低叱一聲,手指在半空畫了個圈。

“吼......”

龍吟聲傳來,安伯塵隻覺脊背一寒,下意識的回轉過身,就見一條火龍蜿蜒盤旋於他身後,麵目猙獰。

“這就是火龍變?”

撓了撓頭,安伯塵上下打量著那條隻有食指粗長的小火龍,神色古怪。

與其說是火龍,還不如說是長著四隻腳的細蛇,沒有龍爪龍鱗,雖然周身冒著火焰向安伯塵嘶鳴著,可是......怎麽看也看不出哪裏像龍。

“怎麽,瞧不起我這手火龍變?”

見著安伯塵想笑卻又強忍著的模樣,司馬槿撇了撇嘴,冷哼一聲,玉指輕彈。

下一刻,那火龍陡然躥出,安伯塵目光所及,卻隻能捕捉到一條殘影,轉眼間便繞著藏玉廳兜了一圈,而它所到之處,無論金皿還是銅盆都化作灰燼。

見狀,安伯塵心頭微驚,再看向故作平靜的司馬槿,不由肅然起敬,可沒過多久又皺起眉頭。

“可是紅拂,你祭出這道法足足花了半柱香時間,若是有敵人來襲......”

“還不是為了能讓你看清楚。”

安伯塵還未說完就被司馬槿打斷。

“好了,我先前說過,想學道法需要天賦。所謂天賦其實便是領悟力,對於咒語和手印的領悟,你且試試,看能模仿出幾成。”

說完司馬槿又坐回床榻,撿起一枚桂花糕扔進嘴裏,好整以暇的看向安伯塵。

身處琉京險地,又演了這麽一場險而又險的戲,還不知要演多久,因此當安伯塵提出要學道法時,司馬槿毫不猶豫的應下。兩人息息相關,同在一條船上,安伯塵若學會了幾手道技能有自保之力,那會省下她不少心思。可是那道法......她雖答應了安伯塵教他道法,親身演示,也不過是想讓安伯塵知難而退罷了。

道法不比道技,不是隨便哪個修行者輕而易舉便能習得,不單需要道行,還需機緣,更需要天分......

半枚桂花糕還未咽下,司馬槿的嘴巴卻長得老大,難以置信的看向安伯塵,腦中一片空白。

青衫少年垂首而立,目光專注的落於雙手,雙手合於胸前,十指輕舞,每一指都含著一絲變化,十指連連舞動,竟和司馬槿先前所捏出的手印如出一轍。不多時,安伯塵便已捏成一大半,可再往下,每一指的變化都需思索上很久,足足花了一柱香時間,安伯塵模仿出了八成,剩餘的兩成雖在腦中,可落於手上卻好似遇到一股巨大的阻力,怎麽也捏不出了。

擦了擦額上汗珠,安伯塵心中沮喪,暗自搖了搖頭,隻道自己天賦不佳,難以全部模仿出。

他卻不知,對麵的少女此時已合不攏嘴,心中掀起軒然大波,一陣接著一陣,難以平息。

莫非這個被我隨手撿回來小仆僮,真是百年不遇的天才?

打量著安伯塵,司馬槿心情莫名。

她是司馬門閥名列前茅的天才子弟,九歲那年前去拜見老祖宗,也曾進行過這場試練,當時的她一柱香不到的功夫便模仿出了七成,震驚全場,老祖宗青眼有加,門閥裏的人對她也無不稱讚,直道司馬氏女宗師後繼有人。

可眼前的少年似乎比自己還要天才上幾分,剛才那番試練看似簡單,隻是手指變化的模仿,實則不然。再粗淺的手印也至少有九十種以上的變化,每一指九數變化,十指便是九十,且層層推進,相互疊加衍變,合起來一招道法少說也有三百種來變化,若不掌握其中的規律、道意,又如何能一模一樣的捏出?

連咒語都沒看過,安伯塵顯然不通每一指變化的涵義,如此便隻有一種可能——將近三百數的變化他隻看了一眼,便強記於心頭。

死記硬背雖是下乘,可未嚐不是修煉的捷徑,當世有幾名宗師級修士入道前都隻是書生,入道雖晚卻精進神速,不單因為他們理解能力強,也因寒窗苦讀十來年,將他們的記性磨煉到極致,就算一時間無法融會貫通,可隻要先強記住,也能比他人快一步上手。

看向安伯塵,司馬槿目光閃爍,半晌嘴角浮起一絲淺笑。

當日西城處說的明珠蒙塵,莫非這麽快就要應驗了?也罷,若他真是明珠,早晚會有大放光彩的一天,若隻是巧合,等這出戲演完,他也能回去當個富家翁。

“小安子,這是火龍變的咒語。”

安伯塵正愁眉不展,就見一張桂花糕的紙包飛來,上麵密密麻麻的寫著十來行字。

“想要祭出道法,手印和與之相符的咒語缺一不可,咒語中字字珠璣,手印上一指一變化,相承相應。想要祭出道法,要先以咒語召喚出體內的文武火,以手印生中的變化將其整合,待到咒語和手印都完畢,也就大功告成了。”

想了想,司馬槿接著道。

“捏手印念咒語雖可靠著記性死記硬背,可若不能真正掌握咒語中的涵義,以及這招法術的奧妙,即便勉強能祭出道法,也隻會徒有其表。說到底,這道法需要領悟,修行在個人,你且去領悟這咒語吧。”

若換做別的修行之士教導弟子修煉,定會捧著古籍功法,一個字一個的講述,晦澀而枯燥。光是這一手火龍變就足足有二十來頁,可卻被司馬槿提綱挈領,三言兩語解釋清楚,若被那些修行大家知道,定會大斥離經叛道,可若不離經叛道,那也不是司馬槿了。

盤膝坐於床榻,司馬槿看向默念著咒語的安伯塵,和風吹拂,少年人的頭發緩緩飄蕩,他平日裏沉默寡言、低調無奇,可此時念著咒語,全神貫注,全身上下竟散發出一股莫名的氣質,難以言喻。

一遍讀完,一行行艱澀深奧的字句安伯塵已能記住大半,可卻無法理解。

那些語句很奇怪,由單個字拚湊而成,相互之間沒有任何聯係,更別談有什麽含意了,可偏偏能相互承接,矛盾卻又理所應當。

來回讀了三四遍,仍不知所雲,安伯塵心中發急,形於色,落入司馬槿眼中。

“小安子,咒語不是這樣領悟的,得用心。”

用心......

安伯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念了兩遍咒語,將咒語強住,隨後閉上雙眼,仍由那咒語縈繞心頭,腦中不再存有任何執念,意識也漸漸變得緩慢起來,心裏所想的隻有火龍變的咒語。

當安伯塵再度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盤膝坐於一高山流水處。

天穹高遠,雲淡風輕,周圍群山連綿,峽穀逶迤,水勢浩蕩,直奔遠天。

沒來由的,安伯塵心底騰起一絲道不明的歡喜,朦朦朧朧,卻又情不自禁,就好似隱藏在浮雲深處的太陽,點點光暈散落麵頰,攜著淡淡的暖意。

抬頭望去,安伯塵隻見對麵的山崖上刻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神仙府。

“神仙府問神仙,朝朝暮暮盼君來。久違了,居士。”

耳邊傳來淺笑聲,安伯塵回首望去,風姿綽綽的女子和一頭紅發的少年正笑著走了向他。

“兩位,久違了。”

故人相見,安伯塵心中歡喜,起身見禮。

“居士這一別將近二十載,想煞炎兒了。”

紅發少年恭恭敬敬的向安伯塵行了個大禮,滿臉掩飾不住的喜悅。

“二十年......”

安伯塵微覺奇怪,可又說不上哪裏奇怪,就聽那美婦人開口道。

“二十年對居士來說短如朝夕,可對吾等來說,卻好生漫長難熬。何況這二十年裏居士將我二人忘得幹幹淨淨,從不使喚。”

水神君嬌嗔一聲,徑直走到安伯塵身旁,端詳半晌,搖頭道。

“少年莫嫌朝夕短,十年功成,盡在朝夕,還望居士莫要辜負吾等期望。”

聞言,安伯塵心中一緊,不由正色道。

“水姑娘所言極是,近二十年來伯塵忙於它事,竟未嚐念及兩位,實乃罪過。”

“咯咯咯......”

打量著一本正經的安伯塵,水神君掩口而笑,挽起安伯塵的臂膀,有意無意將他擁入懷中。

“居士勿怪,隻是居士很難來上一次,每次也頂多隻能呆上數日,水兒思念居士,方才口不擇言。嘻嘻,不過居士年紀輕輕便能有此際遇,即便每次來隻能呆上數日,長此以往,總會比尋常人多上許多時日,還望居士珍惜。”

香風撲麵,感覺著手臂旁柔軟又充滿彈性的那物,安伯塵麵紅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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