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仙朝帝師 作者:今夕何夕 (已完成)

 
li60830 2017-3-11 16:19: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0 104329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17:48
第十章 竹馬繞墨樓
好大的膽子......

看著樓下歡呼人群,王馨兒滿臉震驚,心潮難平。

琉京上下,無數臣民竟都被一個區區仆僮瞞在鼓裏,如此膽大妄為之舉,卻隻有她一人知道......

察覺到對麵女子愈發冰冷的眼神,王馨兒下意識的想要將一切道出。

或許是巧合,就在這時,少年飄忽不定的目光落向酒樓。

目光相觸,隔著沸騰的長街,兩人同時一愣。

少年的目光初時有些迷茫,隨後閃過幾絲慌亂,然而沒過多久,卻漸漸平靜了下來,就和他身旁那個隻會眯眼笑的“公子”一般。

不行,自己不能說出。就算璃珠信了,也會追問到底,安伯塵一旦暴露,連帶著仙人秘籍之事也會曝光。到那時她定不會再顧所謂的“姐妹”情誼,翻臉將自己供出,私吞了那仙人秘籍。

“王馨兒,你且好自為之吧。”

對麵的女子起身,不再多看王馨兒一眼,拂袖而去。王馨兒恍若未聞般縮入木椅,避開那道令她心頭慌亂的目光,高聳的胸脯急促起伏著。

那夜的情形再度浮於眼前,本以為是個平平無奇的仆僮,孰料竟出其不意的將她反製,道破她此行目的,借機脫身。那一夜的反擊固然驚豔,可再如何,他也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人,不出所料,他還是忍不住潛反京城,正中王馨兒下懷。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事還是發生了,就在今朝,七層墨雲閣上,被她所殺的離公子死而複生,隨之一同登樓的還有那個名叫安伯塵少年人。

隻這一手便將自己的如意算盤的打破,先前的躊躇滿誌此時變得無比滑稽,一子出錯,滿盤皆落索,可笑自己竟被一個小仆僮壓得死死。

眸裏浮起濃濃的恨意,又一杯酒水下肚,頰邊透紅,王馨兒強逼自己冷靜下來。

璃珠已將自己視為棄子,想要繼續呆在琉京卻無法再指望她,好不容易得到仙人秘籍的下落,自己絕不能空手而歸,隻能另謀出路了......這個安伯塵能弄出來個如假包換的“離公子”,非是他一人之力,在他背後定有高人相助,在沒找出那人之前,自己且勿輕舉妄動。

站在高樓上的安伯塵自然不知道王馨兒那些彎彎腸子,憑樓而立,登高望遠,偌大的琉京收入眼底,亭台樓閣、坊市街道,以及匆匆行走的路人,帶著琉京獨有的繁奢風華沒入安伯塵眼底。站在“公子”身邊,登臨墨樓,享受琉京百姓的歡呼,當真算得上意氣風發,更何況身旁的公子還是假的。說到底,僅次於皇宮的墨樓上,隻有自己一個人站著,秋風襲麵,吹拂額發迷亂眼眸,倒有些像那日禦風而飛的感覺。

安伯塵正走神間,眼前忽地閃過一抹櫻紅,麵色微紅,安伯塵清了清嗓子,大聲道。

“公子出來前已定下今次的賣家。”

話音落下,布衣街漸漸安靜,商販們都滿懷期盼的望向樓閣高處,躍躍欲試。

目光落向街頭一角,繃緊小臉似在生悶氣的少女,安伯塵笑了笑,下意識的捏了捏拳頭,開口道。

“有請那位賣櫻花的姑娘,公子已相中,還請入樓一敘。”

見著自己的貨物不被公子看重,商販們無不失望惋惜,卻也客氣的空出一條道,讓那個一頭紅發的女孩走向墨雲樓。公子喜歡新鮮,不料他今日看中的竟是隨處可見的櫻花,羨慕的看著一臉驚喜的少女,嘰嘰喳喳的議論上一陣,再抬頭望去,閣上已沒了公子的身影,眾商販一哄而散。

對麵的酒樓上的王馨兒也隻是好奇的看了眼紅發少女,隨後起身離去,落在安伯塵眼中,卻讓他心頭浮起一絲古怪。

同樣麵露奇色的還有兩人,一個是至始至終坐在街角小茶肆中的中年人,他穿著尋常無奇的灰布衣,雖有著中年人的麵容,可須發皆白,額上皺紋深嵌,滄桑盡顯。

抿了口木杯中的粗茶,半晌,他抬起頭,直直盯著墨雲樓高處。

“離公子曾和我說過,他不甚喜豔花,今日倒奇了怪。”

喃喃自語著,又看了許久,他才起身,丟下一串銅板,緩步離去。見著客人出手闊綽,店掌櫃滿心歡喜跑去數錢,可當他抬起頭來時,卻陡然一怔,原本坐滿茶肆的精裝漢子們皆已不見了蹤影。

除了白龍魚服的中年人外,另一個則是迎接少女入閣的糟老頭,他的鼻下長著兩撇細胡,生著一雙三角眼,大多時候渾濁無光,隻在安伯塵陪著離公子出現時候乍現出一絲精芒,隨後耷拉下眼皮,卷起袖筒。

“姑娘,公子等你很久了。”

老頭的聲音有些陰沉,和他那副尊容般,無精打采的睜開眼皮,瞅了眼少女,挪騰著腳步,側身讓開一條道。

應了一聲,“紅拂女”提著花籃,邁步走入樓中。

目光追隨著輕車熟路繞過樓柱,徑自蹬上樓階的少女,老頭皺了皺眉,又看了眼樓閣高處,隨手將門掩上。

“沒露陷吧?”

眼見少女走了進來,將花籃丟於一邊,自顧自的找了一張藤椅,翹著二郎腿躺下,安伯塵撓了撓頭,開口問道。

“馬馬虎虎,有本姑娘幫襯,你放心好了。”

少女懶洋洋的答道,今日她穿著一身水湖藍的貼身褂裙,雖沒三日前初見時候那般飄然出塵,可卻透出一絲卓爾不群的英氣,有些奇怪,也有些神秘,就如同她本身一般。

“你究竟是誰?”

安伯塵忽然問道。

“昨日我不和你說了,怎麽,又開始不信我了?”

“若真如你所說那般,你來自吳國世家,為何剛剛王馨兒沒有認出你……”

目光落向少女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安伯塵陡然一怔,猶豫著,半信半疑道。

“難道你不僅用假名,還易容了?”

“你也的確有點小聰明,不過也好,你越機靈這出戲越不容易被揭穿。”

搖晃著修長的雙腿,少女老氣橫秋的說道。

“人在江湖飄,保命用假名,這是本姑娘十幾年來總結出來的,說不定你以後也會用上。”

直勾勾的盯著少女的麵龐,安伯塵隻覺有些恍惚,在這張精致的容顏下,居然還藏著另外一張麵龐,也不知是美若天仙,還是比村口一臉麻子的二丫頭還要寒磣的醜八怪。鬼使神差的,安伯塵瞪大雙眼,就像那年爹爹第一次帶他去捉田蛙時那般,滿臉好奇,突然伸手向少女臉上摸去。

而少女也瞪大雙眼,措不及防下被安伯塵無比“輕浮”的摸了把臉蛋,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趁著少女還未回過神來,安伯塵又伸出食指,好像試西瓜生熟般,輕輕彈了兩下。

鴉雀無聲。

轉眼後,紅發少女勃然變色,陽春三月般的麵容變得寒如臘月,冷哼一聲撥開安伯塵,口中念念有詞。

下一刻,安伯塵腳底一空,卻是身體被憑空提了起來。強扭過頭,安伯塵神色一僵,將他拎在半空的不是別人,正是“離公子”。明知是少女所為,可安柏塵還是止不住心頭發怵,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可又礙不下麵子求饒。

“罷了,這次且饒過你,若還敢動手動腳,可別怪本姑娘心狠手辣。”

等了許久不見安伯塵討饒,少女隻覺有些無趣,掐斷咒術。

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安伯塵沉默半晌,抬頭看向少女道。

“既然我們要一起演這場戲,那就相當於......盟友,為何你不肯告訴我真名?”

“你就這麽想知道?”

深深看了眼安伯塵,少女目光閃爍,眼見安伯塵一臉局促,少女不由笑聲道。

“我們來到京城,同演這一出戲,隻為各得所求罷了。等戲演完,我們分道揚鑣,知不知道姓名又有什麽關係。”

“可是你已知道我的。”

“覺得不公平?罷了罷了,婆婆媽媽,等你得到千兩黃金修成道法,而我也拿到秘籍後再告訴你。”

伸了個懶腰,少女一踢腿從躺椅上站起,向後廳走去。

“累了三天也該好好歇息下,你乖乖陪你家公子在前廳養病,後麵那個藏玉廳歸本姑娘了,未經本姑娘允許不準進來。”

輕描淡寫間就將琉京百姓乃至滿朝文武可望而不可即的雲墨樓頂閣瓜分,少女拍了拍小嘴打了個哈欠,卻又止住腳步,轉身看向安伯塵,猶豫著道。

“接下來做什麽,你可知道?”

“知道。假借公子之名,招聘天品修士,為我築火。”

看向不假思索的安伯塵,少女眸中閃過一抹異色,滿意的點了點頭。

“知道就好。我畢竟不如你熟悉離公子,道符掌於我手,使久了難免被樓裏的奴仆察覺到異常。等明日你種入武火之種,生出炎火便能操控這離公子。等事情都辦妥了,就此離開琉京,以免夜長夢多。”

說完,少女轉身向藏玉廳走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34
第十一章 霍國公
看向少女嬌俏的背影,安伯塵猶豫良久,還是沒能鼓起勇氣開口。

她費了好大周折,不惜用掉一張六品道符,幻化成逼真無比的離公子,有血有肉,神態舉止也惟妙惟肖,隻為了那部仙人秘籍。可連安伯塵也不知道,在鑲滿金玉的人偶肚子裏,究竟有沒有藏著什麽仙人秘籍。

一頭飄然若櫻花的紅發,踩著朦朧月色出現西京長街上,言談舉止無不透著神秘,一夜之後帶著安伯塵走入這場精彩絕倫的大戲......直到現在,安伯塵仍覺得有些不真實。

以她吳國世家子的身份地位,層出不窮的道符,大可像王馨兒那樣要挾自己,然而她偏偏多此一舉,和自己做了這場交易。公子常說世家門閥如獅虎,百姓庶民似羔羊,獅虎以羔羊為食,又怎會生出憐憫之心,可她卻似有些不同。

海風掠過州縣之地,卷起樓簷上的風鈴叮鈴鈴作響,亦在不經意間掀起少年的額發。

站在笑眯眯的公子身邊,安伯塵憑樓遠眺,琉京的街道市坊,錦麗商鋪,以及行人過客都變得小如棗核。

“京城雖好,可站的高了卻有些心慌。等拿到千兩黃金,修煉有成,還是回圓井村買個幾十畝地,當個大戶員外......隻不過再也見不到她了。”

若此時“紅拂女”還在,見著安伯塵這副模樣定會大吃一驚。

少年臉上的木然之色被海風吹散殆盡,露出和身旁“離公子”一樣淡漠而平靜的神情,眉宇間縈繞著幾絲書卷味,青衫獵獵隨風搖,站在窗口就仿佛一隻臨風剔羽的海東青,悠然自得地俯視向身下的七十裏琉京。

安伯塵來自平靜的小山村,跟隨溫文爾雅的離公子,從小便養成隨遇而安的不爭性子,卻又隱藏在他怯懦、麻木的外表下,可這三天裏遭遇的事,仿佛一團火風,突忽起來,將他的怯懦和惰性燒成灰燼。然而,又或許因為對田蛙的故事印象太深,安伯塵總覺得身處琉京,還是做回以前傻乎乎的小仆僮省心,即便在盟友“紅拂女”麵前也是一般。

無關乎心計,如今尚是白紙一張的安伯塵又哪懂得勾心鬥角,隻不過這樣才能令他更有安全感。

就在這時,一道冷冽的目光從斜下方躥來,安伯塵心頭一跳,轉目望去,就見在墨雲樓下的回廊邊,生著雙三角眼的糟老頭正意味深長的向他看來。

老頭的目光森森然,仿佛黑夜裏的豺狼,盯得安伯塵脊背發涼,下意識的退後半步。然而轉瞬後,老頭耷拉下眼皮,收回目光,重新卷起袖筒,斜依著陽光下的廊柱,哼著他的小曲。

“該不會被他發現了?”

看了眼身旁仿佛中風了般一個勁笑的“離公子”,安伯塵皺了皺眉,喃喃自語著。

樓底下的老頭安伯塵再熟悉不過,他姓蕭,單名一個侯字,早在安伯塵跟隨離公子之前,便已是墨雲樓的大管家。墨雲樓有七層,最上層是公子憑欄而飲的地方,除了安伯塵四僮外,沒有公子手令,其餘人皆不得踏足半步。三到六層是公子會客之所,三樓常客,四樓豪客,五樓貴客,六樓稀客。再往下便是仆役婢女所住之處,尋常奴仆隻能居住底層,而蕭管家卻獨占第二層,隻這一點,便足以看出他在公子心目中的地位。

偏偏他其貌不揚,穿著邋遢,平日裏我行我素,公子手下包括安伯塵在內,對他都甚為討厭,隻當是一個阿諛奉承討得公子歡心的無用老貨。

那時這般想,可今日安伯塵再看向蕭侯,心中已是另一番想法。

若無一技之長,他又怎會入得公子法眼,能被賞賜墨雲一層樓,絕非阿諛奉承所能換得。他在人前裝作這般模樣,卻是明哲保身之舉,相當於另一隻田蛙罷了。

一朝破除心中魔障,安伯塵的心思也愈發敏捷,從前他雖能於千鈞一發間洞察秋毫,可不懂得如何推敲至用。一場血夜之後,短短三日間,在這個從小山村走出的少年身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卻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

收起深思之色,安伯塵又變回了那個看似有些木訥的少年,坐回離公子身旁,望向窗外的雲卷雲舒,風和日麗,沒過多久,他的眼皮漸漸垂落,傳出陣陣低鼾。

......

“查好了?”

“是。安伯塵原名安娃子,出身城西二十裏外的小村落,父母皆佃戶,四年前被離公子選中,帶入京城,一同前來的還有戶主李家大兒子。不過斥候郎卻說,李戶主之子在兩日前突然回轉,別人問起緣故隻字不提......”

半跪於地的小校還未說完,隻覺一股火急火燎的勁風撲麵而來,身體難以抑製的向後一縮,小校驚訝的抬起頭,就見堂上的人原本閉合的雙眼陡然睜開一條縫隙,乍閃出駭人的銀光,轉瞬後隱沒。

那人看起來約莫四五十歲,可白發過肩,額生褶皺,他的實際年齡早已近百,之所以看起來年輕,卻因他在四十歲那年便煉出白火,一舉踏足天品,方才得以駐顏。

他的眉毛濃而密,像是兩柄爭鋒相對的樸刀,此時卻絞殺在一起,看得堂下小校提心吊膽。他跟隨公爺將近二十年,眼前這副神色卻隻見過兩回,第一次是隨軍遠征南蠻,那時他還隻是公爺的伺馬小僮,大戰前夜,他在馬廄喂馬,卻見到公爺負手立於校場前,麵無表情的盯著十丈沙盤。那是他第一次見著公爺皺眉,仿若兩柄長刀相擊,隱隱中透著廝殺慘烈的氣息。翌日,琉國援軍大破南蠻,斬得首級過千,一字排開飄浮在南禦江麵上,淒慘可怖,而公爺的眉頭也舒緩了下來。

第二次,是在十四年前的宮變時候,長駙馬仗著五千鐵騎,隱瞞先王薨迅,密而不發,關閉宮門,欲私立其子為君。羽林軍早在半月前就被一道古怪的密旨調到城郊十裏外操練,而金吾衛向來膽小怕事,見著王宮處鐵騎馳往,刀光劍影,哪敢前去探查,上到將軍下至兵卒都麵色發白的遙望王宮方向,直到一匹黑如冷炭的烈馬出現。

“三百人。”

騎於馬背,霍國公俯視向金吾衛將士,麵無表情的說道。

話音落下,無人作答。

“給某三百人馬。”

霍國公又說了一遍。

看向眉宇間擰著一絲殺氣的霍國公,那金吾衛將領早已嚇破了膽,吱吱唔唔,半晌沒能說出一個字。

眉如刀絞,城邊戍營前,霍國公調轉馬身,緩緩向前駛去,馬蹄聲通通作響,仿佛一柄鐵錘敲打在金吾衛們心頭。

陡然間,霍國公猛地拉起韁繩,馬足高舉,五尺長的寶刀從腰間拔出,上書武德君欽賜五個大字,迎向月光,直指王宮。

“某欲討賊,勤吾王,扶國祚。建功立業就在今夜,誰願同往!”

話音落下,霍國公不作停留,一馬當先,仿若一陣火風,向王宮衝去。

見著霍國公離去,金吾衛大將暗舒口氣,可轉眼後,他臉色陡然變,隻見從戍營飆出一騎,卻是一平日裏默默無聞的弓弩手,此時卻漲紅了臉,眼中若隱若現著幾絲瘋狂。

“建功立業就在今夜,某願同往!”

轉眼後,又有三騎飆出,喊著同樣的口號,殺向王宮。僅僅半柱香時間,違令出戰的金吾衛已有八百人,追隨著他們心目中琉國軍神的腳步,勤王而去。

是夜,賦閑家中的霍國公率領八百騎大破五千反軍,從王宮外城,直殺到宮苑深處,血流成河,頭顱遍地,而霍國公也親手將呆坐金鑾的長駙馬斬於寶刀之下。翌年,霍國公迎新君承大統,而他自己也官複原職,第三次當上琉國右相。

一將振臂呼,八百兒郎出,披夜走琉京,千古第一功。

霍國公夜襲勤王的事跡被百姓們津津樂道,更有人賦詩讚歎,可又有幾人知道,當霍國公殺至琉國大殿時,跟隨他的的八百兒郎隻餘區區三人。

一將功成萬骨枯,向來如此,當霍國公皺起他如刀般的眉毛時,似乎注定了會死很多很多人,

“小三,你且退下。”

那小校想得正出神,堂上的人突然開口道。

“那圓井村已在掌控中......”

小校猶豫著,並沒急著起身。

“把人都散了。”

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

聞言,小校微微一愣,偷眼看向麵無表情的霍國公,卻也不敢多言,起身向堂外走去。

“還有,以後不要再揣摩本公心意了。”

半隻腳剛邁過門檻,耳邊傳來低沉的話音,小校臉色微變,潛入夜色,轉眼不見了蹤影。

夜風襲來,霍國公走到窗前,看了眼後院中仍在練拳的少年。少年穿著單衣,披頭散發,一路拳打下來,頭頂旋起一道白氣,氤氳升騰。

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霍國公舉目望向月朗星稀的夜穹,半晌,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

“安伯塵......”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36
第十二章 初試築火
拂曉時分,天頭還泛著魚肚白,晨色朦朧,可琉京最繁華的朱雀街早已熱鬧開了。

商販吆喝叫賣,學子郎朗而讀,百姓尋個酒家吃早茶,而習武之人也已打了七八趟拳。對於尋常百姓而言,傳說中的修士都是戲文裏書卷中才會出現的存在,便如同以前的安伯塵,孰不知一個平平無奇的過路人或許就是個地品修士,而武館裏某個看似不起眼的老者,說不定就是一名天品修士。

在朱雀大街之尾,矗立著一座武館,牆壁原本臘紅,年久失修,此時斑駁陸離,暗紅一片。大院內,練家子們光著膀子,打著同一趟拳,白氣自他們頭頂騰起,拳來腿往,虎虎生風。而在院落深處,內院大門緊閉,一個六十來歲的高瘦老者端坐廳堂上首,臉上掛著客氣的笑容。

“離公子大駕光臨,真是讓蔽館蓬蓽生輝,可惜老朽所藏最好的茶葉不過這綠夷,還望公子見諒。”

“劉大家客氣了。”

坐於下首的布衣公子淡淡一笑,捧起茶盞,輕抿一口。在他身後站著兩人,自然是安伯塵和紅拂女。

好奇的看了眼離公子,劉大家皺了皺眉,沉吟半晌開口問道。

“不知公子來蔽館有何貴幹。”

語氣中略帶幾絲猶豫,劉大家心知肚明,他和麵前這位公子相比可謂天壤之別,自從那年敗給方家教習鐵臂王後,他名聲跌至穀底,在琉京十四名天品修士中排名最末。天品修士固然厲害,可這裏是琉京,王公大臣家中或多或少都藏著幾張五品道符,一個不入品的修士都能祭出道符將他殺死,他也隻得忍氣吞聲。

今日離公子前來尋他,對他和朱雀武館而言,說不定是場轉機。可這才天亮,離公子便匆匆趕來,又他不得不心生警惕,畢竟以離公子的權勢,想要吞下朱雀武館輕而易舉。

“今日前來,實有不情之請。”

溫文爾雅的聲音傳來,劉大家心頭一跳,臉上卻故作鎮靜,撥弄茶盞,笑聲道。

“公子但說無妨,隻要劉某能做到,定當全力以赴。”

“我有一貼身仆僮,乖巧伶俐,甚得我心。隻可惜手腳不夠麻利,力氣太小,所以,我想請劉大家為他築火,修煉出些力氣來,不知劉大家肯否相助?”

話音落下,劉大家先是一愣,隨後麵露喜色,目光越過“離公子”,落向麵龐微紅的安伯塵,撫須道。

“原來如此,小事一樁。”

雖說如此,可劉大家眼中還是掠過一絲痛惜,若幫人築火當真像他所說這般輕巧,那修行者還不濫了去。每個人的天賦和先天資質各不相同,雖隻分文武二等,炎、青、白三品,可所修出的火各不相同,倘若隨意將己火種入他人體內,絕大多數會造成反噬,重則一命嗚呼,輕則經絡報廢,再無法踏足修煉之途。

因此,這傳火築基甚有考究,必須用最純粹的精火。精火者,萬中挑一,乃是修行之人元氣根本所在,少一絲便會元氣大傷。為他人築火,誰知道會用上多少精火,築火完畢後,至少也需花上大半年調養,方能恢複元氣。

“五百金。若築火成功,本公子便贈送朱雀武館五百兩黃金,並派工匠修繕貴館。”

離公子眯起雙眼,輕搖折扇,悠悠說道。

“公子客氣了......一言為定。”

劉大家幹笑兩聲,眸裏透著濃濃喜色,五百金雖多,卻不比能和離公子攀上交情,隻要為那個木訥的仆僮築火成功,自家的朱雀武館說不定還有重新崛起的一天。

“伯塵,發什麽呆,還不謝過柳大家。”

聞言,安伯塵臉色微紅,扭頭瞪向翻著眼盯著屋梁的少女,隨後邁步上前,恭恭敬敬的向柳師行了個大禮。

他剛彎下腰,隻覺眼前閃過一道人影,下一刻雙臂便被柳師緊緊夾在半空,動彈不得。一道熱氣自右臂生出,須臾間掠過身體,不見了蹤影。

“不錯,小哥的資質雖非絕頂,可也算中上。如此,午時前便能築火成功。”

聞言,安伯塵心中狂喜,下意識的看向身後少女,就見她也是抿嘴一笑,露出欣喜之色。

“小哥請盤膝坐下。”

在劉大家的指點下,安伯塵盤膝坐上矮榻,凝神定氣,手心微翻,呈圓狀抱於腹部。

“老夫先為你打通三丹田和十二正經,以便精火傳入,稍有疼痛,小哥忍著些。”

話音落下,安伯塵隻見劉大家雙目放光,吞吐氣息,連連出手,從上往下,分別點中額心、胸口和下腹,隨後猛地一扭,劈裏啪啦一陣敲打。眉頭抽搐,安伯塵咧著嘴,苦苦忍受著老者的重擊,凡是被劉大家打中的地方無不酸痛難耐,若換做往常,安伯塵定早已放棄。

可他知道,隻有經曆了這些痛苦,才能築火成功,踏上傳說中的修行之路。戲文裏的那些英雄,哪個不是曆盡千辛萬苦,九死一生,自己這區區疼痛和他們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

捏緊雙拳,手心已沾滿汗珠,安伯塵額上青筋暴凸,咬牙忍受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體微微麻木,酸脹劇痛之感逐漸消失,被劉大家擊打過的地方竟傳出陣陣舒暢,卻是安伯塵從未有過的感覺。

“好了,老夫已為你活絡了十二正經,上中下三丹田也已打開,可以開始築火了。”

聞言,安伯塵麵露喜色,剛想向劉大家道謝,就見他抹了把汗,擺了擺手道。

“築火說險不險,說不險可又險而又險。築火之人必須全神貫注,打開心防,身體放鬆,如此才能接受精火。老夫會從你額心上丹田種入精火,一路下去,為你打通十二正經,過中丹田,入下丹田。人體有先天之火,老夫的精火雖是先天之火,可對你而言卻隻是後天之火,所謂築火,便是以老夫的精火,將藏於你體內的先天之火引出,也就是最基本的炎火。”

“可是,我怎麽知道先天之火在哪?”

安伯塵疑惑的問道。

“人體有重穴,名曰神闕,是最隱秘最關鍵的要害穴竅,也是關乎長壽的大穴。神闕為任脈上的陽穴,也是先天之火唯一潛藏部位。”

說著,劉大家指向安伯塵的肚臍道。

“就在這。待我傳入精火,一路下去,再從下丹田反衝,屆時你需將注意力全部集中於神闕穴上,身體放鬆。一旦察覺到臍部發熱,便吸氣催之,到那時,老夫再助你引之,便能大功告成。”

“生出我的先天精火?”

“非也。”

劉大家目露精光,撫須道。

“隻是先天之火而已,也就是不入品的炎火。精火者奧妙無窮,地品修士尚難得到一縷,隻有天品修士才能修出。”

聞言,安伯塵默默點頭,心中暗道,等築火回轉後,定要去一趟公子的書房,好生琢磨琢磨他所藏的氣理書籍。

忽然間,安伯塵皺了皺眉,看了眼劉大家道。

“將我的先天之火引出後,劉老的精火又何存?”

嘴角泛起一絲苦澀,轉瞬即逝,劉大家開口道。

“等小哥生出先天之火,你體內經絡穴位皆奉它為君主,老夫的精火屬於外來者,再無法容於你體內,自當散去......閑話少說,我們這便開始,小哥請閉目凝神。”

深吸口氣,安伯塵心中微微緊張,也有些激動,目光無意中飄落向那個又換了一身素白裙紗的少女,不知為何,安伯塵忽覺有些悵然若失。

等自己修出炎火,轉手從帳房取得千金,帶她去戲班裏找到“九辰君”,交易做完,兩人分道揚鑣,如她所言,從此再無相見之日。又或許能得知她的真名,可依舊不知在她一頭紅發下,究竟生著怎樣的容顏......也無需知道了。

暗歎口氣,少年雖有些不舍,可想到能獲得修行之法和一筆足以讓他全家不愁吃喝的錢財,安伯塵也不再多慮,放鬆身體,閉合雙眼,將注意力全都集中於臍窩處。

“築火!”

坐於安伯塵對首的老人低喝一聲,眼中一片清明,可隱隱約約似有什麽在翻覆著。

下一刻,他探出手指,掠過一片殘影點中安伯塵額心。

安伯塵身軀陡震,隻覺腦門仿佛被烈火灼燒般滾燙無比,他下意識的想要向後縮,可卻發現全身上下竟無法動彈,仿佛牢牢吸在老者手指上一般,任由火灼的感覺肆無忌憚的鑽入腦門,將他的頭顱點燃。

就在安伯塵驚慌失措時,“嗡”的一聲,額心處傳來轟響。

緊接著,一件無比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安伯塵仿佛看見了他頭顱裏的景象,這種感覺妙不可言,好像眼睛就掛在腦袋裏一般。

可瞬息後,玄而又玄的感覺消失,眼前又變得漆黑一片,而那道火灼般的氣息從腦門墜落,向下蔓延而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37
第十三章 築火失敗
那灼燒的感覺定是劉大家傳入我體內的精火所致。

短暫的恍惚後,安伯塵心中篤然,他努力撫平心緒,可肩膀輕輕抖動著,卻是難掩激動的心情。

他很快就要修出自己的先天之火,正式踏足修行之路,對於一個四年前還在小山村裏摸田蛙的少年來說,何止是天方夜譚,然而偏偏就這麽發生了,那可是隻有世家門閥子弟才能掌握的《文武火修行術》!

心中的狂喜還未蔓延開,就被驚詫淹沒,隨著灼燒的感覺不斷向下躥去,安伯塵清晰的看見縱橫交叉在自己身體裏的“山脈河流”。

先是一愣,轉瞬間安伯塵反應了過來。

莫非這就是劉大家所說的什麽經絡?應當就是了......

灼燒的感覺繼續向下,不多時便來到安伯塵小腹處,也就是先前劉大家口中的“神闕穴”,向下遊走一圈,伴隨著安伯塵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猛地向上騰起,直搗神闕穴。

“凝神,吸氣!”

耳邊傳來老者的低喝,安伯塵按捺住心頭的激動,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臍窩神闕穴上,按照劉大家的話,吸氣催動,可等了許久,肚臍眼處滾燙無比,除此以外,再無其他變化。

“咦?”

耳邊傳來劉大家驚詫的聲音,安伯塵心頭“咯噔”一下,不祥的預感漸漸生出,可他又不敢睜開眼睛,當下心急如焚。

“怎麽了?”

開口的是紅拂女,今日她穿著一身素雅的裙紗,翩躚若蝶,此時蹙著眉頭,疑惑的問向劉大家。

“怪哉怪哉,老夫已有許久未遇到過這樣的事了。”

劉大家也是眉頭緊鎖,眸中的痛惜之色清晰可見。

“老夫剛想引出的他的先天之火,可卻發現攝入的精火居然消失不見了。”

聞言,紅拂女也是一怔,剛欲說什麽,神色微動,負於背後的小手捏出一個古怪的道印。

“莫非他是傳說中的無底洞?”

坐於遠處席案邊的“離公子”抿了口茶水,淡淡的開口問道。

“無底洞?倒也像。可無底洞者天生異相,要麽眼大如鬥,要麽雙耳垂肩,如此雲雲。公子這位小仆僮相貌稀鬆平常,按書中所記,絕非無底洞。”

劉大家開口說道。

聽著兩人一問一答,安伯塵心中愈發不安,他雖不知那“無底洞”是什麽,可也知道自己身上出了岔子,近在眼前的修行之路似乎一下又變得渺茫起來。

苦笑著搖了搖頭,劉大家朝向“離公子”拱了拱手,歎聲道。

“在下再試一次罷了。還未築成先天之火,精火便消失不見,先前雖聽人說起過,可卻是我平生僅見。”

說話間,劉大家麵色已有些發白,他複雜地看了眼滿頭大汗的安伯塵,右手探出,這一次卻是直接拍向安伯塵腹部。

男子之火名曰武火,武火者凶猛有力,奮迅精神,驅除雜念,以火培體。劉大家拍中安伯塵腹部,須發無風翻飛,眼中泛起白光,猛地射入精火。

可就在下一刻,劉大家身軀一陣顫抖,猛地抽出手,傻了般盯著安伯塵,張了張嘴,許久無語。

“又怎麽了?”

少女皺了皺眉,眸裏掠過隱憂之色。

“他,他......”

伸手指向黯然睜開雙眼的安伯塵,劉大家胸口起伏,半晌,仿佛鬥敗了的公雞般,垂下手臂,搖了搖頭道。

“公子見諒,你這位仆僮體質奇特,劉某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實在無能為力。”

“劉老先前不是說,伯塵隻是中上之資。”

見著離公子開口,劉大家苦笑一聲道。

“的確,安小哥無論骨骼經絡都和常人無異,甚至還略微清奇,可他的下丹田......劉某兩次攝入精火,第一次稍緩,第二次迅猛疾快,卻都在神闕穴前化為烏有。老夫實在無能為力,公子還是另請高明吧。”

兩次攝入精火,皆無功而返,劉大家麵色蒼白,嘴唇發青,顯然元氣大傷。

“多謝劉大家出手相助,雖未築火成功,不過先前承諾的五百兩黃金來日定如數奉上。”

平靜的聲音傳來,劉大家先是一喜,可忽覺有些不對勁,開口說話,一副主使者模樣的竟是他對麵貌不驚人的仆僮。

“伯塵說的是,劉大家也算盡心盡力,稍後本公子便讓小廝來送錢。”

卻是紅拂女眼疾手快,捏動道印,身旁的離公子淡淡一笑開口道。

看了眼低頭發著呆,可說出的話卻一掃往常木愣的少年,紅拂女眼中閃異色,稍縱即逝,再度捏出道印。

“如此,本公子告辭了。今日之事還望劉大家不要說出去的好。”

“公子放心,劉某定守口如瓶。”

......

日頭已上中天,一輛馬車行出朱雀武館,車內鴉雀無聲。

“小安子,這劉大家應當是天品修士中墊底的人物,等明日打探清楚琉京還有哪些厲害的天品修士,再行築火。”

翹著二郎腿,一身素裙的少女看向默不作聲的安伯塵,隻當他心中氣餒,寬慰著道。

“那無底洞是什麽?”

安伯塵冷不丁抬起頭,開口問道。

“無底洞,無底洞.......”

少女砸著嘴,似在醞釀話語。

“先前那劉大家已和你說了,先天之火藏於神闕穴中,甚難引出,可絕大多數人隻需有天品修士相助便能生成。所謂無底洞,指的是神闕穴深不可測,就仿佛無底之洞般,那先天之火更是不知藏於何處,尋常天品修士即便耗盡精火,也無法引出先天之火。”

聽著“紅拂女”娓娓道來,安伯塵皺了皺眉,低聲道。

“那我應該不是無底洞了。”

“你當然不是,無底洞者天賦異稟,相貌奇異,一千萬人裏都出不了一個,你哪有這麽好的運氣。”

聞言,安伯塵麵露疑色。

“那無底洞不是無法引出先天之火?為何說是運氣?”

“隻要是人,都有先天之火,無底洞者並非引不出,隻不過要比尋常人難引無數倍,可總有人能助他們引導出來,比如那些元壽近百的老牌天品修士,又比如說......神師。”

或許因為見著安伯塵受挫,紅發少女一改前幾日的不耐煩,好整以暇的解釋道。

“大匡共有五名神師,據說他們最得意的弟子都是無底洞者。不過,你可別以為那些神師都重口味,盡找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做徒弟......”

“無底洞者長得都很奇怪嗎?”

安伯塵插口問道,幾天相處下來,他已漸漸習慣了少女的各種古怪比喻。

“何止是奇怪,而且還很嚇人。雙手過膝,耳能垂肩者已是好的了。更有甚者,頭生角,額生目,絕對能把你嚇哭。”

少女誇張的說道,頓了頓,語氣卻忽然一轉。

“不過,他們雖然相貌奇異,可也是天賦異稟。先天之火固然難以引出,可一旦引出,卻會跳過炎火,直接生出青火,踏足地品,而且隨著修為增長,他們還會現出許多異於常人的不同來。無底洞者受神師垂青,卻不容於皇室、諸侯,倘若發現無底洞者,定會在神師到來前將其斬殺,以絕後患。”

“這是為何?”

安伯塵好奇的問道。

冷笑一聲,少女看了眼窗外繁華琉京,沉默少許道。

“看來你家公子在世時,甚少教你讀史書。大匡立朝千多年來,五方行省,十三諸侯國之地,大小叛亂近百次,卻有半數是由無底洞者挑起。最為關鍵的一點......匡始帝也是生來無底洞。”

聞言,安伯塵神情微變,心底泛起異樣的情緒,卻又無法道明。

“好了,你雖不是無底洞,可也很是古怪,便連天品修士也無法引出火來。可你也不用擔心,趕明兒再重找一個,這琉京少說也當有十名天品修士,總能有一個幫你引出火來。”

少女輕描淡寫的說道,就見安伯塵沉默著,抬起頭,看向她問道。

“以你的本事,壓根不用這麽大費周折,換做是王馨兒,或許早已得到九辰君了。”

似沒想到安伯塵會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少女怔了怔,轉爾故作輕鬆的一笑道。

“我不喜歡被人強迫,所以也不會強人所難。你放心好了,怎麽著我也會助你踏上修行之路。”

猶豫了又猶豫,安伯塵沒再開口,或許因為太想成為修行者,又或許貪戀眼前的風景,安伯塵生怕告訴她自己關於“九辰君”的想法後,她會立馬翻臉,一走了之。

不過,她和王馨兒都對那隻木偶窮追不舍,堅信定有仙人秘籍,那也當有她們的依據,或許真有也說不定。

和“紅拂女”相處得越久,安伯塵越覺得好奇,心智打開,他已非從前那個呆呆傻傻的小仆僮,關於眼前少女身上的謎團一個接一個蹦出,縈繞心頭,久久無法消散。

她一個世家小姐為何要苦苦追尋那仙人秘籍?王馨兒此行潛入琉國所帶人馬甚少,她又是如何混入而後溜出,卻不被發現?最為奇怪的是,她有著世家小姐的氣質和本事,卻沒有世家子猶如虎獅般的蠻橫脾性......

安伯塵看向窗外的街景,兀自想著,卻不知對麵的少女雖神色平靜,可心裏的疑惑絲毫不比他少。

這小安子先前還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築火失敗後卻仿佛無事人一般,絲毫不去擔心......哼,裝都裝不像,定有什麽事瞞著我。

九十九閣煙,塵迷千百樓,朱雀街上熙熙攘攘,秋日午後的暖風蕩來,漫過窗簾撲向各懷心思的少年少女,亦掠過一旁布衣公子微翹的嘴角。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38
第十四章 大匡神鬼談
馬車剛離開沒多久,從朱雀武館對麵的茶攤上站起一人,穿著黑色長褂,頭戴小圓帽,看起來就一普普通通的老頭兒,此時正疑惑的打量向遠去的馬車,一雙三角眼炯炯有神。

“公子越發不對勁了。大清早的不問生意事,也不去喝茶,竟帶著那兩個小娃子來到朱雀武館,一呆就是一上午。”

老頭嘀咕著,腦中不由浮起昨日離公子歸來時的情景,一臉的意猶未盡,隻和他點了點頭,就帶著安伯塵登樓而上。往常公子遊玩歸來,總會先過問下生意上的事,其次喝上一壺好茶,最後才是登樓散金,自己已將泡好的麝茶放在廳口,公子居然置之不理。

除此以外,離奇的事還有很多,這次出遊公子帶著四僮和將近二十護衛,可一同回來的隻有安伯塵一人,連馬車都不見蹤影。對此,安伯塵的解釋是車夫不小心將馬車駛入河塘,公子一怒之下,將護衛和仆僮們都趕跑,隻留他一人使喚。

如此漏洞百出的謊言,也隻有一個小仆僮才編得出。

最為古怪的還是那個紅發少女,樓中眼線都說此前從未見過她,仿佛從地裏冒出來般,突然現身琉京,隨手舉著櫻花,一眼被公子看中。可從頭到尾,公子都沒和自己要過那五百金,而她也留在了公子身旁,且是和安伯塵一樣,住在第七層。

從她手捧櫻花,輕車熟路般繞過樓柱的嫻熟來看,絕非第一次走上墨雲樓.......

想著想著,老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鬆開卷攏袖筒,抖落三枚銅,不再猶豫,正欲往武館走去。他剛邁出腳步,下一刻,猛地一滯,目光所及,就見一穿著常服的男子悄然走入朱雀武館。

“霍小三?”

走進武館的那人蕭侯並不陌生,離公子和霍國公私交甚密,大多是國公有求於公子,傳遞信函的正是這名霍國公的親信家將。

“難不成國公也生疑了?如此也好,省得老夫我去查究了。”

冷笑一聲,蕭侯耷拉下眼皮,哼著小曲,悠哉悠哉的向墨雲樓方向走去。

離公子是琉京乃至琉國的名士,雖是白身,可家財萬貫,墨字號藥莊和雲字號茶樓遍布全國,和朝中大臣也往來甚秘,還是琉君的座上賓。他若有個三長兩短,引起朝局動蕩也不是不可能,而安伯塵非但對他的死訊密而不發,還和吳國世家女搗鼓出一個假的離公子來,欲蓋彌彰。

倘若被人察覺,報於上官,至少也是株連九族之罪!

可此時的安伯塵一心撲在《文武火修行術》上,哪顧得上這些。孰不知,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況這隻是來自吳國的神秘少女臨時想出的法子,道符再神奇,也無法代替一個活生生的離公子,越往後拖,露出破綻也會越多。

夜幕降臨,白晝的喧囂漸行漸遠,墨雲樓上,少年人坐在窗口的矮榻邊,身旁放著一摞書卷。

公子平日裏隻字不提修行,可在他的書房裏偏偏藏著厚厚一疊關於《文武火修行術》的書籍,大多是前人的筆記注釋。

“真是個奇怪的公子。”

搖了搖頭,安伯塵暗歎一聲。

以離公子的身家,請一天品修士築火當輕而易舉,兼之他搜羅的這些秘本,成就一方高手也非難事。隻可惜公子生性憊懶,空有寶山卻不知使用,到頭來被王馨兒所殺,棄屍荒郊野,這些秘本也落入自己手中。

下意識的看了眼身後笑眯眯的“離公子”,安伯塵不禁一怔,卻是陡然想到,離公子這一死,落入他手中已不單是區區密本,隻要他想,這七層墨樓以及公子偌大的產業,都能被他轉手而得。

心頭一陣疾跳,冷風沒入窗欞,漸漸撫平少年躁動的心。

“能得千兩黃金和修行之法已是從前難以想象的事了。爹爹說過知足常樂,太過貪心往往不會有好下場。”

深吸口氣,安伯塵喃喃說道,隨著他一口氣吸入,小腹處又灼燒起來,而他的眼裏也閃過一絲白火。

倘若紅拂女或者劉大家在此,見到安伯塵這副模樣,定會驚訝得合不攏嘴,眸露白火正是天品修士的標注。

安伯塵自然不是天品修士,戲文裏的狗血橋段又怎麽會一而再再二三的發生?誠如劉大家白日裏所言,安伯塵築火失敗,可劉大家並不知道,他攝入的那兩道精火,沒有如他所想的那般消散,而是留在了安伯塵體內,此時正緩緩遊走於臍上神闕穴中。

精火若為築火所用,無論成功或者失敗,都會漸漸消散,此為修行臻理,數千年來修行者們的共識,可卻在今朝,被安伯塵這個平平無奇的小仆僮打破,若被修行大家們知道,定會瞠目結舌。

適才安伯塵深吸一口氣,卻是吹動神闕穴中的精火,閃出火影,映於瞳仁中。而每每吸氣時,他總能感覺到臍窩那塊還有一處在發熱,雖不及劉大家留下的精火,可卻令他精神振奮,渾身舒暢。

安伯塵哪還猜不出,那是他自己的先天之火,可偏偏隻能呆在神闕穴中,無法被引出。

這件事,安伯塵誰也沒告訴。自從心智打開後,回顧呆在公子身邊的這四年,他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可偏偏又無法描述出來。此時又出了這樁古怪無比的事,安伯塵下意識的生出幾分警覺。

“既然是公子珍藏的秘本,說不定會找出解決之法。”

安伯塵自言自語道,挑起一盞青燭燈,坐於高樓窗欞邊,開始翻閱一旁的書卷。

“《龍虎經脈論》......”

拾起第一部書,安伯塵好奇的翻開,一大段引述看得他頭昏眼花,往後幾頁卻是身體的經絡圖。

緊鎖眉頭,過了許久,安伯塵漸漸看出點名堂來,人體內有經絡無數,由經脈和絡脈組成,經脈又分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兩大類,奇經八脈中有兩條似乎很重要,被公子用紅色標注出來,分別稱為任脈和督脈,任脈在胸前,督脈在身後,卻互不相連。

“似乎找不出解決之法。”

安伯塵暗暗說道,將《龍虎經脈論》放於一旁,又翻開另一本書。這本書關於人體諸穴,安伯塵翻了一半,又放下,抓向第三本書......

長夜漫漫,夜色淒淒,少年人獨坐窗前,身前的書已被他翻了大半,可卻依舊無法找出他想要的答案。

青燭燈燒了大半,安伯塵隻覺眼皮沉重,困意上來,張口打了個哈欠,剛想伏案小睡會,就在這時,一陣夜風卷動風鈴“嘩啦”作響,侵入樓內,卻將安伯塵手前一本書掀開。

書頁翻飛間,安伯塵恍惚間看見了自己的名字,心頭一動,困意蕩然無存,他伸手拾起那本書,就見封皮上寫著五個字——《大匡神怪談》。

“神鬼之事?”

安伯塵皺了皺眉,可還是翻開書頁,落手處現出一張墨色的信箋。

信箋上寫著四個名字,正是離公子身邊四仆僮,安伯塵自然也在其中,在他的名字下寫著一個水字,而李小官的名字下則寫著個金字,其餘兩人分別寫著木和土。

“金、木、水、土......”

打量著信箋上的四個字,安伯塵隱約中覺得有些眼熟,陡然間,眼前一亮,卻是想起了在此前三年中,公子曾教他們吞丹煉藥。那丹藥每個月服食一次,且每個人的丹藥各不相同,安伯塵所得丹藥上寫著的正是水字。可也隻持續了三年,去年年關時,也不知為何,公子不再讓他們服食丹藥。

“難道今日怪事和那些丹藥有關?公子讓我們服食丹藥又是為了什麽?”

安伯塵精神一振,可他將那信箋來回翻了數遍,除了四人的名字外,再無隻言片語。

目光落向夾著信箋的那一頁,安伯塵心中暗道,莫非那秘密藏在書裏?

不作猶豫,借著黯淡的燭燈,安伯塵低聲誦讀起來。

“匡齊帝年,有書生姓張,喜道術,不愛房中事。其妻恨之,遂引張生到郊外一深洞前,隻道此洞怪哉。張生奇之,探頭尋望,其妻用力一推,張生墜入洞中。張氏心中惴惴,恐神明怪罪,遂投入熟雞熟羊,祭奠其夫。張生醒來,饑餓難耐,幸好有熟肉尚可充饑。吃完雞羊,有了些力氣,張生苦尋出路,卻在腳底發現一洞穴,張生俯身爬入,洞道彎彎曲曲,狹小潮濕,爬了數十裏,洞道漸寬,且有微光傳來。張生直身而行,隻覺腳下塵土如飯香,遂撿起吞食,不再饑餓,又行了數十裏,就見前麵有高山流水,山上高殿矗立......”

安伯塵讀得正暢快,冷不丁的,忽覺背後一寒。

撓了撓頭,安伯塵不以為意,繼續向下看去。

冷風襲來,吹晃燭火,少年人看得津津有味,神采飛揚,絲毫沒覺到屋子裏的古怪。

直到一陣低沉的聲音響起。

“離公子死了幾日?”

“四.......”

安伯塵隨口答道,可話未說完,他陡然驚覺,腦中“嗡”的一聲,滿臉不可思議,手中書卷“啪嗒”一聲墜落於地,整個人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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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人丹
火苗抖動,“嘶嘶”作響,安伯塵打了個哆嗦,隻覺屋裏又寒了幾分。

深吸口氣,安伯塵回身看去,從樓柱旁的陰霾中浮出一條高壯的人影。青燭燈華光暈點點,落在那人身上,花白的長發沉如止水披於肩頭,此時正出神的打量向“離公子”,麵無表情,也不再言語。

待到看清來人的相貌,安伯塵心頭咯噔一下,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那名老人安伯塵再熟悉不過,別人見他一麵難比登天,可安伯塵這四年裏,見過他不下百次。

琉國右相,領南方三十萬戶之地,上殿可佩劍,麵君可不拜,匡帝欽封的霍國公,也是和離公子最親近的琉國重臣。

一將振臂呼,八百兒郎出,披夜走琉京,千古第一功。

琉國七歲小兒都能朗朗上口,安伯塵又怎會不知。論功勳,琉國滿朝文武無人能比,論威望,就算整個大匡王朝能和他相提並論的也隻有區區幾名老將。當年大匡先帝遠征海外,霍國公還隻是區區一偏將,奉命探查敵情,恰巧遇到敵方前軍,落敗而退,被敵軍困於山峽間,長達半月。大匡上下都以為霍國公戰死,直到有一天,一名斥候從軍營外的河流中拾得一竹筒,裏麵竟有霍國公的血書,內中記載著敵軍分布,並向匡帝請命,舉火為號,匡軍主力突襲敵軍側方,而他率領僅剩的五百軍偷襲敵方後軍輜重之地。

那一戰是匡朝遠征軍扭轉局勢的一戰,也是霍國公的成名之戰。

當霍國公領著三十名精疲力竭的琉國子弟,高唱匡朝戰歌,踩著如血般的殘霞策馬回轉時,大匡十三諸侯聯軍無不避馬相迎,槍矛橫舉以示敬意。而匡帝更是親出轅門,取金盔,斟烈酒,敬向滿身是血的琉國將軍。

若無霍國公急中生智,於絕境之地漂流竹筒傳報敵情,若非他不顧缺兵少將,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偷襲敵方後軍,三百餘萬大匡聯軍恐怕要雄赳赳的渡海,灰溜溜的退軍,貽笑史書。

霍將軍智勇雙全,處變不驚,實乃我大匡棟梁。

這是匡帝原話,弦外之音再明顯不過,既是大匡棟梁,那還回琉國做甚。隻可惜,匡帝還未來得及招攬霍國公,便重病不起,回到京都後,沒三年,撒手人寰。

琉國戲裏將霍國公成名之戰演得誇張無比,七歲小兒都能繪聲繪色道出,也是安伯塵最愛看的戲之一,往常國公來墨雲樓和公子對飲而談,安伯塵總會無比尊敬的行禮。

可今夜,安伯塵再無法像從前那般畢恭畢敬的喊上一聲國公大人,他怎麽也沒想到,這才一天多工夫,他和紅拂女所編排的這出戲便被人拆穿,還是有著無數傳奇故事的琉國軍神。

完了完了,國公大人定以為是我行凶殺害公子,這下子百口莫辯......他會拿我怎樣?押去菜市場殺頭......不對,沒有這麽簡單,公子死了,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爹爹,娘,李小官......

安伯塵呆呆地站著,仿佛木樁子般一動不動。

他本應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至少也該去擔心,可不知為何,呆在那個笑靨如花,自稱“紅拂女”的少女身旁,他總覺得很輕鬆,所有的煩心事都拋到九霄雲外,竟從未想過這出戲會被拆穿。

“好膽!”

老者的低喝聲仿佛平地起驚雷,炸響在安伯塵耳邊,渾厚無匹的氣勢襲來,安伯塵仿佛身處滔天巨浪之鋒,臉上的呆滯一掃而空,露出濃濃的驚駭。下一刻他倒飛了出去,剛飛出三尺,就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拎在半空。

安伯塵僵硬著身體,就見身體周圍隱約流轉著一片白光,對麵的老者一臉冷漠。

“公子......不是我殺......”

安伯塵努力辯解著,還未說完,就被霍國公打斷。

“是那個王馨兒?”

安伯塵一愣神,可此時哪有工夫好奇,隻顧著點頭。

“竟聯手了。”

霍國公喃喃自語道,眉毛微凝,似有些不解,轉眼後,他重新望向安伯塵,問道。

“操控這具傀儡的少女何在?”

是了,紅拂女就在隔壁,她應當操控著“離公子”,可為何公子始終在傻笑,若非如此霍國公又怎會如此輕易的拆穿......

一瞬間,腦中掠過無數念頭,安伯塵強忍著沒去向藏玉廳看。

“我不知道。”

半晌,安伯塵漲紅了臉,低聲說道。

“你為何要如此?”

沉吟半晌,霍國公沉聲問道。

安伯塵是離公子的執墨書僮,作為墨雲樓第一常客,霍國公又怎會不認識。可從前那個端茶伺水的小廝呆呆傻傻,看他一眼便臉紅,怎麽著也不會做出今日這等膽大包天之事......放眼琉國上小,又有誰會瞞著離公子死迅,還夥同賊人弄出個假公子,欺上瞞下。若非已打探清楚安伯塵的出身家世,霍國公定會將安伯塵當成左派的細作。

小小仆僮,竟背主求榮,除了為那功名利祿,還能有什麽。

眸裏掠過一絲冷光,霍國公猛地伸出手,拍向安伯塵腹部。

和白日裏在朱雀武館時一般,安伯塵隻覺腹部滾燙,火燎一般,可卻又無法動彈。

“不是無底洞......果然古怪。”

霍國公自言自語道,在安伯塵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猛地揚起手臂。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想修煉,可從今往後再不會有半點可能。傳話給你的同夥,就說本公明日還會再來。”

話音落下,安伯塵倒飛了出去,再抬頭望去,閣樓上燈火點點,哪還有霍國公的身影。

安伯塵剛想爬起身,就覺小腹仿佛要燒起來一般,劇痛難忍。

隱約間,安伯塵依稀看見腹部有一團凶猛如山的白火,正向他臍窩衝去。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想修煉,從今往後再不會有半點可能......”

耳邊回蕩起霍國公臨走前的話,安伯塵腦袋“嗡”的一聲,目光呆滯。

他是要廢了我的神闕穴......

然而,未及安伯塵絕望,令他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從神闕穴中鑽出兩道銀白色的火光,重重撞擊向那團白火,轉眼後,各自彈開半寸,繼而纏鬥在一起。

論修為,霍國公遠超劉大家,可他留於安伯塵體內的隻是尋常白火,而劉大家留下的卻是兩縷無比珍稀的精火,兩道精火,堪堪抵擋住霍國公的白火,一時間竟難分高下,安伯塵的神闕穴也因此暫時保住。

兩方武火爭鬥在小腹處,安伯塵雖性命無憂,可卻疼痛難耐。

額上泛起細密的汗珠,安伯塵緊咬牙關,苦苦掙紮,餘光無意間落到一旁的藏玉廳,安伯塵眼皮一跳,心中不由暗暗咒罵,我在這受罪,那丫頭居然還在呼呼大睡......是了,紅拂女知道的那麽多,或許能救我。

眼前浮起少女甜美的笑容,安伯塵仿佛看見了救命稻草般,跌跌撞撞的向藏玉廳而去。

他剛推開門,隻聽“嘩啦”一聲,卻是一隻盛滿水的木盆從門頂摔落,將他淋了個落湯雞。

眼皮一陣抽搐,安伯塵鐵青著臉看向腳邊的木盆,就見上麵歪歪倒倒寫著一行字——讓你不準進來,哼,小色鬼!

安伯塵哭笑不得,當然了,此時腹中疼痛無比,他想笑也笑不出。

“紅拂......”

邁前一步,安伯塵剛開口,隻覺腳底打滑,一下沒站穩,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安伯塵喘著粗氣轉過頭,沒入眼簾的是一片黃豆,而在半尺前的門邊貼著張字條——你再敢上前一步試試看!

顫抖著身體,安伯塵目光呆滯,對於紅拂女布下的“陷阱”再無半點脾氣。喘了口氣,他忍著痛努力探頭望去,藏玉廳裏空無一人,隻有餘溫未散的大澡盆,以及窗口隨風飄動的紗簾。

原來她不在,早該想到......

小心翼翼的撐起身體,安伯塵彎著腰,倒退兩步,灰頭土臉。

腹中兩團火激動爭鬥著,戰事蔓延開來,扯得五髒六腑陣陣疼痛,安伯塵六神無主,心中已然絕望。

清冷的夜風漫過窗欞,呼呼吹來,掀起書頁翻飛。

等等......水能滅火,公子在我名字下寫了個水字。

腦中一片混亂,安伯塵也沒工夫去深想,踉蹌著來到窗前,猛地抓起那本《大匡神鬼談》。

“......張生進入大殿,就見大殿中立著四人,也和他一般披頭散發。五人攀談,一人摔落井中,飲水充饑,一人跌入火坑,吃火果腹......”

安伯塵心急如焚,哪有時間看他們嘮叨,連翻數頁,翻至末尾。

“......五人相談身歡,正欲攜手而出,隻見從殿後轉出一道人,撫須長笑道,妙哉妙哉,五行人丹皆已聚齊,成仙機緣就在今日。話音落下,道人搖身一變,竟是頭斑斕大蟲,一口一個將五人吞入腹中,遂飛天而去......”

一卷讀罷,安伯塵愣在當場,滿臉的難以置信,腹中的疼痛似也減弱了幾分。

目光所及,那張寫著四名仆僮的信箋隨風抖動,金、木、水、土四個大字化作一根尖針,深深刺入少年心底。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41
第十六章 一朝入得“神仙府”
原來,公子不是不修煉,他讓我們吞丹煉藥,是想將我們當作人丹吃了,好飛升成仙......難道那個“九辰君”裏真的藏著仙人秘籍,卻是吃人成仙......可他一年前便斷了丹藥,莫非因為沒找到火人丹?

呆呆的看著那張信箋,許久,安伯塵嘴角泛起苦澀。

離公子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浮於眼前,可卻漸漸變得陌生起來。

......

王侯一朝伯,來日一輕塵,今日之塵又怎知日後之伯,從此以後,你便叫安伯塵了......

那年公子說出這番話後,自己竟還微微得意,孰不知公子早已打定主意將自己吃了,真是可笑。

心底一陣冰涼,安伯塵隻覺全身力氣被抽空了般,嘴邊猶掛著苦笑,可沒過多久,那抹苦澀就被痛苦代替,腹部的兩火之爭愈發激烈,疼得他幾喘不過氣來。

“食人丹以成仙,雖傷天害理,為大德者不容,卻為成仙捷徑......”

在那篇故事後,寫著一大段注釋,正是公子的筆風,安伯塵心急如焚,跳過大段晦澀深奧的文字,徑直向最末看去。

“......然,人體有重穴,名神闕,穴內藏有先天之火,若不撲滅此火,終難成丹......服丹藥三載,清除體內雜質,經絡骨骼皆聚滿無形之水,隻等身入五行之地,閉目屏息,心意降至臍窩,引無形之水入主神闕,方可撲滅先天之火,然成就五行人丹,以做成仙所用......”

“啪嗒!”

《大匡神怪談》摔落在地,安伯塵神色大變,一瞬間,心頭閃過千思萬慮,可到最後都化作濃濃的絕望。

他已找到解決之法,可也是他最不想要的法子。

之前三年吞丹練藥,都已化作無形之水,流淌在經絡中,隻為了有朝一日撲滅先天大火。現如今,他好不容易邁出第一步,知道了先天之火,知道了神闕穴,知道了修行的基本路途,偏偏在陰差陽錯下被白火侵入,將他的身體當成戰場,爭鬥廝殺於神闕穴中,若不引水撲滅,他便會自焚而亡,可若引水,那團先天之火......

少年怔怔地站著,雙目之中,火光衝天,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點燃一般。

此時劇痛已不隻停留於小腹處,隨著戰事愈演愈烈,兩團白火肆意無忌,蔓延於安伯塵全身上下,灼燒著他的經絡骨骼、五髒六腑,再這樣下去,恐怕安伯塵真會自焚而死,除非能將它們撲滅。

可是......

又是一陣劇痛從心口傳來,少年身體一顫,臉上的彷徨之色漸漸消褪,他弓著腰,抱緊肚子,踉蹌著向藏玉廳而去。小心翼翼的避開地上黃豆,在距離廳中大澡盆還剩四尺時,安伯塵停下腳步,看著飄浮於水麵的花瓣,眼中浮起幾絲不甘和掙紮。

劇痛襲來,吞噬著他僅剩一點力氣,看了眼窗外的蕭瑟秋夜,安伯塵心中最後的希冀也隨之煙消雲散,他痛苦的縱身躍起,“撲通”一聲摔入澡盆。

清澈中夾雜著幾絲幽香的溫水將他淹沒,安伯塵緊閉雙眼,屏息凝神,抱緊雙膝,身體下意識的蜷縮起來。

意識自然而然的流向下腹神闕穴,安伯塵隻覺得身體裏似乎有什麽在流淌著,冰冷卻又柔和,從全身上下大小*穴位溢出,順著經絡流向臍窩處。

這便是那無形之水了。

安伯塵想著,心中黯然。

這一瞬,他能清楚的感覺到縮回神闕穴中的那三團火,一團是霍國公的白火,一團是劉大家的精火,最後一團,則是他自己的先天之火。而無形之水來勢洶洶,從全身上下經絡穴位衝來,仿若百丈飛瀑,又好似滔天海潮,齊聚神闕穴前,隻等安伯塵心意探入神闕穴便立馬上前,將三團火撲滅。

那是我的先天之火.......這麽快便要被我自己撲滅了.......

蜷縮在澡盆裏,安伯塵心情莫名,有不甘,有悔恨,還有一絲道不明的……輕鬆。

滅了就滅了吧,這場戲也該落幕了,我注定了沒有當戲中主角的運氣......被霍國公識破身份,那千兩黃金也甭想要了,還是回村裏老老實實種地去......或許,這就是我的命運吧。

安伯塵如是想著,悶在水下,嘴角強擠出一絲笑容,可不知為何,他卻感覺有什麽滑眶而出,鑽入溫水,眨眼不見了蹤影。

少年人一動不動的蜷縮於水底,漸漸的,他不再去想其他,不再去想這京城中的紛紛擾擾,不再去想笑靨如花的神秘少女,也不再去想今夜之後會怎樣,甚至連呼吸也已忘記。

是的,安伯塵不再屏息,也沒去呼吸,他抱著雙膝,蜷縮於水底,就仿佛躺在羊水中的胎兒,渾然天成,冥冥之中卻又是機緣所致。安伯塵並沒發現,他的肚臍眼正輕輕抖動著。

初時毫無規律,可漸漸的,臍窩的抖動變得古怪起來,一深一淺,就仿佛人在呼吸。

羊水中的胎兒是靠胎盤來呼吸的,屬先天真息。嬰兒脫體後,臍帶即被切斷,先天呼吸終止,後天呼吸開始。而臍帶、胎盤則緊連在臍中,也就是神闕穴所在,因此,神闕穴不僅是先天之火的潛藏部位,也是先天真息唯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

安伯塵的經絡中早已聚滿無形之水,此時蜂擁而至神闕穴,就仿佛包裹著胎兒的羊水。而在神闕穴中,三團火抱成一團,安伯塵的先天之火被白火和精火護於身後,就好似盤中胎兒。

在這一瞬,無形之水和先天之火竟構成了奇妙無比的先天狀態,而安伯塵心無旁騖,不呼吸,也不屏息,心意沉於神闕穴,卻讓神闕穴自行呼吸起來。

所謂的先天真息,也就是古書中所記載的胎息之法,若能成就胎息,即便無法飛升成仙,也可永葆青春,百病不侵,乃是絕大多數修行之人畢生所求,可也隻有少數天品修士偶爾能做到,神師方才能真正掌握。

心死如灰之際,安伯塵卻陰差陽錯的形成了先天狀態,原本即將沒落的命運在最後一刻,拐了個彎,繼續向後延續。一飲一啄本先定,冥冥之中自有大造化,卻被渾渾噩噩的小仆僮糊裏糊塗的抓住,若傳出去,定會羨慕死一摞修行之人。

胎息之法奧妙無窮,也是最能讓人平心靜氣的吐吸之法,安伯塵蜷縮在水裏,漸漸的,神情緩和,心中也無欲無求,不爭不執。

安伯塵做了一個夢。

他來到一處山峽間,群山縱橫,崖壁陡峭,而峽下飛水奔湧,浪潮澎湃。

放眼望去,藍天碧雲下竟隻有群山溝壑,逶迤連綿,近處的山峰直插雲霄,不知幾許,遠處的山巒則籠罩的雲靄下,飄渺若仙幻。大淵之下,水流湍急,竟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浩浩蕩蕩的向不遠處的山崖流去。

安伯塵心中奇怪,腳踩水波,自下而上,來到那處山崖,就見崖邊坐落著一個山洞,洞內站著三名異人。

那三名異人相貌奇異,當先的是個白發老者,虎背熊腰,氣勢威嚴,在他一旁立著個清瘦的老人,鶴發童言,精神矍鑠,隱約間透著幾絲飄然出塵的氣質。而在兩人身後,站著一名神色不安的小童,小童有著一頭赤發,畏畏縮縮的看向山下的水潮。

也不知為何,安伯塵一見著那赤發童子,就覺得很是親切,當下他邁步上前,卻見那三異人同時向他俯身行禮,口稱居士。

“不知幾位為何流落於此?”

安伯塵還以一禮,笑吟吟的問道。

“居士莫非忘了,五年前在下受蔽主之命,前來引渡炎發小友。”

高瘦老者撫須說道。

“居士忘了老夫?且不知去年正是蔽主派老夫前來攻打神闕洞府,若非有這精姓老頭在,險些害了炎發小友。”

為首的白發老者也開口道。

聞言,安伯塵隻覺恍恍惚惚,似曾相識,卻又恍若隔世。

點了點頭,安伯塵接著問道。

“既然如此,兩位為何不再爭鬥。”

兩名老者互視一眼,同時苦笑著搖了搖頭道。

“大敵當前,若再爭鬥,豈不是自尋死路。”

安伯塵奇之。

“我觀此處風景秀美,山川如畫,也隻有爾等三人,何來大敵?”

“居士謬之。”

高瘦老者長歎一聲,指向洞中赤發童子道。

“居士可曾記得那人是誰?”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42
第十七章 神仙府裏歎神仙
看向炎發少年,安伯塵雖覺親切,可一時半會兒卻也想不起他是誰。

見狀,白發老者低咳一聲,打了個圓場道。

“居士不知,此子為這千萬裏河山的少主,也是神闕洞主,奈何從前太過憊懶,不曾想過出洞一觀。可就在一萬五千年前,一位水神君忽然降臨,占據此間河山,也將炎發小友困於神闕洞中,嚴禁踏出半步。五年前,這位精老兒受人之命前來引渡炎發小友,敵不過水神君的威勢,剛欲離開,卻被炎發小友喚住,傾訴這萬多年來的孤苦,遂留於洞中。一年前,老夫奉蔽上之命攻打神闕洞,哼,同這精老兒大戰了兩三餘月不分勝負,孰料就在這時,那水神君率大軍來襲,將吾等團團包圍,隻好暫時聯手。”

白發老者娓娓道來,安伯塵總算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思索片刻開口道。

“不知那水神君現在何處?”

聞言,那三名異人同時麵露喜色,朝向安伯塵躬身施禮。

“居士若肯出手相助,實乃吾等造化。”

“三位言重了,在下隻是區區小仆僮,即便想要相助,怕也無能為力。”

安伯塵歎聲道。

“居士莫要自謙,居士莫非又忘了,一萬五千年前,正是居士引來了那水神君。”

一直沉默著的炎發童子終於開口,他越過兩人,走到安伯塵身前,恭恭敬敬的跪下道。

“居士休怪炎兒從前不上進,居士今日若能保住炎兒的性命,從此往後,炎兒定奮發向上,誓死效忠居士。”

安伯塵不明所以,心中奇怪,可也伸手扶起炎發童子,寬慰著道。

“爾且放心,伯塵雖手無縛雞之力,可若那水神君執意要行凶,伯塵定會全力阻止。”

聞言,三人再露喜色,炎發童子更是滿臉激動,可就在這時,一陣鳴嘯從山下傳來。

“三位火君戰又不戰,退又不退,是何道理!”

安伯塵心中一動,走到崖邊探目望去,隻見萬丈懸崖下,浪潮洶湧,如龍如蛟。在浪尖上站著個美婦人,明眸皓齒,容貌秀美,偏偏又穿著身銀白色的鎧甲,手持長槍,英氣逼人。而在她身後,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竟都是騎著水獸的戰士。

忽見安伯塵,那水神君也是一怔,似乎沒想到安伯塵會出現,黛眉絞起,美目中陡然浮起決然之色,不等安伯塵開口,高舉長槍,嬌喝道。

“殺!”

“殺!”

成千上萬的水軍將士齊聲怒吼,聲勢浩大,轉眼後,竟紛紛駕著水獸,攀岩而上,那名女將更是一馬當先,騎著水龍,撲向神闕洞。

安伯塵心中大驚,就見那位美豔的水神君挽出一個槍花,將三名異人卷入戰圈,似乎有意要避開他般,水神君和三名火神君越戰越遠,越過上百條大峽,翻過近千座山崖,而千萬水軍亦緊隨其後,高喊助威,仿若長龍般衝殺於山峽間。

隨著水火兩方戰事愈發激烈,安伯塵目光所及,隻見天地搖動,群山顫栗,原本隻有三四丈寬的峽穀竟被拓寬了數倍,而山崖上的洞穴也被亂戰所擾,亦深長了數倍。

安伯塵心中緊張,隱約間,他隻覺若再鬥下去,這一方山河還會向外拓寬,可卻免不了崩塌毀滅。而那名水神君明顯占據上風,三名火神君疲於奔命,長此以往,定會被水神君所殺。

“不要打了!”

心中一急,安伯塵不由高聲喊道。

水神君卻恍若未聞,依舊率領千萬水軍,圍殺向三名火神君。

沒來由的,安伯塵心生惱意,神色也漸漸變得冷漠了下來,他猛地一拍身後的神闕洞,怒吼一聲。

“住手!”

或許因為太過憤怒,這一聲吼竟比先前響亮了近百倍,回蕩在山峽間,傳入水神君耳中。

在安伯塵古怪的目光中,那水神君居然真的停下了攻勢,沉吟半晌,回身向安伯塵行禮道。

“居士何故叫停?”

安伯塵不假思索開口道。

“那位炎小友和伯塵有緣,不忍見他慘死。”

“這倒奇了。”

美豔的女將冷笑一聲,直勾勾的打量向安伯塵。

“下命誅殺他們的是居士,讓妾身住手的也是居士,居士究竟想要如何?”

聞言,安伯塵愕然,就見那三名火神君也直直向他望來,麵露祈盼。

許久,安伯塵默默搖頭,看向天頭四人,歎聲道。

“千錯萬錯,都是伯塵之錯,不若這樣,四位休要再戰,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

水神君皺了皺眉,嗤笑道。

“妾身苦等一萬五千餘年,等來的竟是前功盡棄?哼,今日若不殺了那小兒,奪得神闕洞,妾身何以安身?”

聞言,安伯塵掃了眼四周,商量著道。

“水姑娘且無動怒,此處河山千萬裏,哪裏不好居住?”

“可又有哪個洞府比得上神闕洞?”

見著安伯塵好聲好氣,水神君語氣稍緩,可仍未打消殺死神闕洞主的念頭。

“在下倒知道這千萬裏河山中,有一處洞天福地,絕不輸於神闕洞。”

就在這時,精姓老頭插口道。

“你說莫非是那命門窟?”

白發老者也是博學多聞,當下點頭道。

“那命門窟倒是一不下於神闕洞的寶地。”

“此話何講?”

安伯塵奇之。

“這天下山脈無數,可卻有兩條主宰天地氣數,一曰任山,一曰督山。神闕洞之所以是塊寶地,卻因它處於任山要害,集任山靈氣,而那命門窟則為督山要害之地,靈氣匯聚之所在。在上古時候,這兩洞府分別稱為水火二宮,如今水神君和炎發小友各居一洞天福地,相安無事,豈非大善。”

聽得白發老者一席話,安伯塵心中歡喜,看向低垂螓首的水神君,開口道。

“如此安排,稱得上兩全齊美,不知水姑娘意下如何?”

過了好半晌,水神君方才抬起頭,嬌瞪了安伯塵一眼。

“既然如此,妾身也無話可說,不過,妾身有一個條件。”

“水姑娘但說無妨。”

“那火神君為這方世界少主,和居士關係密切,對妾身而言難免不公平,妾身也無需居士照拂,隻要能做到互不偏袒即可。”

“理當如此。”

安伯塵篤定的說道,見著戰事平息,他也滿心歡喜,轉身看向兩名白發老者,猶豫片刻,開口道。

“不知兩位欲擇哪方洞府?”

“居士客氣了,我和這精老頭本非這片天地中人,陰差陽錯之下來到此地,不打不相識,也算一場機緣。奈何大限已至,不得不離去。”

開口的是白發老者,他看了眼精姓老頭,點了點頭。

下一刻兩人同時轉向身後小童,各拍出一掌。

“你們......”

安伯塵心頭一驚,未及發聲就被打斷。

“居士勿憂,相識一場也算緣分,吾等且助炎發小友一臂之力,以便他日後相助居士。”

安伯塵不明所以,可目光所及,就見那炎發童子氣息平穩,且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成長著,不多時,搖身一變,成了個少年人。

“居士今日能收複水神君,當為世間第一等造化,須知水火不容,可一旦攜手當能所向披靡。此中玄機,居士日後自會省得。吾等去矣。”

長笑三聲,精姓老頭和白發老者攜手禦風而去,轉瞬後消失在群山盡頭。

“此等人物,當為神仙也。”

安伯塵感慨道,隻覺一陣香風撲麵,側目看去,卻是那水神君笑吟吟的走來。不知何時她已褪下堅鎧,換上了一身素白的薄紗,身材凹凸有致,膚白如雪,全身上下無不透著誘人的媚惑。

“神仙府裏歎神仙,居士莫非忘了這方世界第一等神仙是誰?”

輕吐芳蘭,拂過安伯塵耳垂,柔荑輕握,水神君竟貼著安伯塵的身子低語著。

感覺到女子豐腴又不失滑膩的嬌軀,安伯塵麵紅耳赤,隻覺身體哪裏悄然發生著變化。

“咯咯咯,不料居士至今還留有元陽......居士,且看潭中那人是誰。”

聞言,安伯塵好奇的向崖下望去,不防水神君在背後重重一推,下一刻,安伯塵墜落山崖.......

......

拂曉未至,琉京上空仍是昏昏然一片。

可倘若此時有人走過墨雲樓,抬頭望去,定會大吃一驚。

墨雲樓七層,少年人眉頭微皺,張口吐出一道怪異的白氣,氣呈白色,卻隱約透著幾點火光,躥出窗欞,不見了蹤影。

赤裸著上半身的安伯塵雖雙眼閉合,可已然蘇醒,之所以沒有睜開雙眼,皆因為夢醒時分那股玄而又玄的感覺仍未消散。

夢中所在仿佛傳說中的洞天福地,水神君和三名火神君也是神仙中人,然而安伯塵心中肚明,那方天地其實是他體內的經絡穴位,而四名神君也是由無形之水和武火所化。

神仙府裏歎神仙,一朝夢醒空恍然。

眼下的安伯塵便有這種感覺,仿佛醍醐灌頂,可又懵懵懂懂。

隱約間,他能感覺到樓外天時變化,一草一木,一動一靜皆清晰無比的漫入心田,玄而又玄,奇妙無比。

不用看,不用聽,不用聞,便能感悟天地間的微妙變化,孰不知多少修煉者夢寐以求的道行,卻被他一區區小仆僮朝夕間拾得。

安伯塵並不知道,此時他已不在水底,而是盤膝浮坐於水麵,人和水似貼非貼,似連非連,始終保持著奇妙的平衡。肚臍一張一縮間,隱約還能見著點點火光,全身經絡凸顯於皮膚表麵,裏麵仿佛有著巨浪奔騰,雄壯霸道,卻是因為水火那場激鬥,將安伯塵的經絡穴位拓寬無數倍,足以比得上尋常天品修士。

修行中人分三色之火,火勢愈雄厚,在這一品中的實力也愈是高深。火勢的雄厚需要苦修,而經脈穴位則相當於容器,容器越深,潛力自然也就越大。

安伯塵此時雖隻是半隻腳剛剛踏上修行之途,眼前一片抹黑,可今日一場陰差陽錯的造化,卻在冥冥之中,將他今後的路途拓寬無數倍。

拂曉將至,晨曦乍現,墜落一縷青檬光暈拂過少年麵頰。

這晝夜交替之時,亦為天地陰陽唯一交錯之際,多少修行大家正是在這個時刻悟通至理,突破桎梏,成就一代宗師。更有甚者,摘得神師頭銜。

隱約中,安伯塵似乎感悟到了什麽,隨著體內水火並行,周而複始,融合交錯,這種感覺愈發強烈。安伯塵心頭撲通撲通直跳,那個玄奧無比的道理就在眼前,他隱隱覺察到,隻要能抓住那個玄機,他便能突破桎梏,永遠保留住當下神奇無比、難以描述的狀態。

夜褪晝生,陰陽分割。

安伯塵猛地睜開雙眼,眸中暴綻出駭人的精光,亦透著濃濃的喜悅。

然而,就在這時——

“啊!”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44
第十八章 佛前苦行僧
“啊......”

拂曉時分,從朱雀街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叫,硬是將琉京上百隻雄雞報曉壓了下去。

朱雀街,墨雲樓七層。

少女通紅著臉蛋,緊捂小嘴,對麵赤裸著上身的少年迷茫的看向她,仿佛不認識了一般。

樓內一片寂靜,針落亦可聞之,少年少女大眼瞪小眼。

過了許久,安伯塵方才反應過來,剛想開口,隻感覺下腹似有異常。低頭看去,就見一個從未見過的玩意兒高高挺立,水濕衣袂,輪廓清晰。安伯塵陡然一怔,想到先前少女進來時所看到的場景,麵龐“唰”地變得赤紅,“撲通”一聲摔落澡盆。

這一摔,將安伯塵盜得天機尋覓到的那絲千載難逢的機緣徹底打碎,不單如此,連胎息之法也丟得幹幹淨淨,在澡盆裏撲騰了三四下,嗆了五六口水,安伯塵這才掙紮著伸出腦袋。

可也隻敢露出頭而已,身體縮在澡盆中,安伯塵麵紅耳赤,目光遊離。

晨風拂過簷角掛著的風鈴,“嘩啦啦”作響,除此以外,七層高樓上闃寂無聲。

少年人蜷縮在澡盆中,看向窗外流雲翩躚,冷水淋頭,他的神誌也漸漸清晰起來。

夢裏的場景掠過眼簾,可安伯塵卻知道,那不是一個簡單的夢,分明就是體內水火之爭。神仙府裏歎神仙,不知己身是仙府,在那些經絡穴位所構成的山河間,時辰似乎比現實中要長很多,霍國公的白火是昨夜注入,那白發老者卻說是去年來襲,劉大家的精火是昨日中午留存,道於精姓老頭口中,卻是五年前,而無形之水是自己四年前服食丹藥所得,那美豔的水神君卻說她來了已有一萬五前多年......

粗粗一算,安伯塵便了然,現實中一個時辰,對應著體內山河一年的時光。

深吸口氣,安伯塵散去腦中的恍惚,不由自主回想起今日所遭遇的一切。看似是自己的大運氣,成功獲得踏足修行之路的契機——先天之火,和戲裏那些奇遇橋段沒什麽兩樣,可實則卻是步步驚險。

若無劉大家殘留於神闕穴的精火,自己又怎會在霍國公的手中保住神闕穴。若無霍國公意圖毀去自己神闕穴的白火,又怎能和無形之水抗衡,將自己帶入那個到現在都不明所以的感悟。可若沒有離公子想要將自己煉成人丹吞食,悄悄植入無形之水,昨日在朱雀武館中,又怎能留下那兩絲精火。

一切的一切看似毫不相幹,偏偏又環環相扣,隻要少上一節,別說生出先天之火,便連小命也難保。

想著想著,安伯塵心中生出一絲後怕,目光閃爍,眸中隱隱閃過火光。。

安伯塵和往日裏一樣發著呆,孰不知落入對麵的少女眼中,卻讓她心緒跌蕩起伏,久久難以平息。

適才那個場麵,即便已過去了半柱香工夫,可“紅拂女”依舊無法從腦海裏抹去。令她震驚的自然不是少年挺起的那物,而是少年輕如無物般浮於水麵,眸射*精光時,令她窒息的錯覺。

那一刻,紅拂女清晰的看見晨曦的光華鋪灑在少年身上,仿佛要將他和這個世界隔離開,而少年頭頂三尺處,似乎有什麽在顫抖搖晃著,就像古書中記載的那般——“舉頭三尺有神明,打破神明修大道”。

安伯塵不懂這一切,可出身吳國第一世家的“紅拂女”卻知道,像安伯塵先前那樣的場景,隻會在最頂尖的天品修士身上發生,比如自家那個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祖宗。

老祖宗曾對她說過,世間或許有無數條通向神師路徑,可隻有兩條成功過。

一條,便是像她那樣,循序漸進,拚盡畢生心血謀求。而另一條,老祖宗並沒詳說,隻說那是一條險而又險的捷徑,短則朝夕,長也不過數十載,可卻無時無刻有著生命危險,且被大匡五大神師所禁,一旦發現格殺勿論。

怔怔地看向安伯塵,紅拂女心情複雜,她隱約感覺到,倘若不是她那麽一叫喚,就在今朝,眼前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仆僮或許真能打破三尺神明,成就神師。雖然有些不可思議,可是那一刻充滿無窮玄妙的感覺,卻令她不得不相信。

自己隨手撿來的小仆僮,竟在短短五天之內差點成就神師......莫非自己真有當紅拂女的命?

搖頭一笑,少女將這個莫名的念頭拋諸腦後,轉眼望向窗外的晨曦,神色淡然。

沉默。

少年少女又開始想著各自的心思,誰也沒再開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漫長的沉默終於被打破。

“你沒事做跑來喝我的洗澡水幹嘛?”

“你昨晚跑哪去了?”

......

兩人抬頭,不約而同的問向對方,隨後都是臉色一紅。

“你還好意思說,本姑娘之前都和你說了,讓你別來藏玉廳。哼,一大早回來,居然看見你在喝本姑娘的洗澡水,真是丟人......”

“紅拂女”像往常一樣,半真半假的開著玩笑道,可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

“為什麽要離開?”

聞言,少女陡然一愣,隨後沉默了起來。

安伯塵的問話中透著幾絲怒意和懷疑,這在前幾日幾乎未曾有過,誠然,安伯塵是有過疑惑,疑惑少女的身世,疑惑她的目的,可從未有過像今日這般,毫不留情的質疑。原先那個憨厚老實的小仆僮再看不到半點影子,晨光下,少年雖坐於水中,可目光有神,仿佛埋藏了十幾年後一朝出鉀的寶劍般鋒利,看得少女有些不舒服。

隻一瞬間,少女頓時索然無味,換做別的女子見著安伯塵這番變化,或許會心生好奇,繼而生出好感,可她永遠不會。

“就當我錯了。”

少女麵無表情的說道,神色冷漠,悄悄將手中的那物藏於腰帶中,隨後淡淡一笑。

“不過也無所謂啦,從今日起,你也算正式踏上修行之路。走吧,取出你的千兩黃金,再把仙人秘籍交給我,這出戲也算演罷。我們就此別過。”

少女的笑聲一如既往的柔和,可內中的隔閡與冷漠卻讓安伯塵一愣,臉上的憤慨也隨之消褪,又變回了那個人畜無害的小仆僮。

安伯塵性情溫和,一場誤打誤撞的胎息後,變得愈發不爭起來,然而見著一大早才歸來的紅拂女,他心頭忍不住一陣惱火,也不知是因為被她看了個精光,還是因為修煉出了炎火,抑或因為昨晚那場幾乎讓他絕望的生死大劫。

可眼下見著少女生疏的目光,以及難以掩飾的冷漠,安伯塵一下子悵然若失起來。

自己在煩什麽?

已經踏上修行之路,千兩黃金也將到手,一切都是那麽美妙.......難道是,舍不得她?

原來自己剛才生氣是因為她昨夜的不辭而別......

嘴角泛起苦澀,安伯塵猶豫著,並沒開口解釋,昨晚那場驚險無比的遭遇也被他硬生生咽回肚中。

本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是高飛的鴻鵠,我是河邊的田蛙,用爹爹的話來講,嘿嘿,永遠別讓自個和那些達官貴人扯上關係,他們給你一張餅,你也消受不了。

爹爹的話雖然樸實,卻飽含至理。

我能遇到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還要再奢求什麽。

“我這就帶你去找仙人秘籍。”

撫平心緒,淡若止水,安伯塵低聲說道。

一頭紅發的少女點了點頭,沒再開口,隻是盯著窗欞上三寸長的孔洞,蹙了蹙眉。

那個孔洞是安伯塵蘇醒時候,張口吐出的白氣所致。

藏玉廳足有二十來丈寬長,安伯塵離窗口也有十來丈遠,隨口呼出的白氣竟將堅實的鐵窗擊穿個孔洞,且沒生出裂痕,足以說明那道白氣速度極快,力道實足,就算天品修士也望塵莫及。

可讓安伯塵再做一遍,卻幾乎無法實現,他不知道的是,那條白氣穿透窗欞後,並未就此消散。

......

大秦都城,法華寺。

萬僧齊敲木魚,口喧佛號,聲勢壯大。

秦國位於大匡西北,古時逐水草而居,男子善騎好鬥,身形高大,體格健碩。定都鹹陽後,卻突然大興佛法,在匡朝諸國中素有“一城一殿三百寺”之稱。

法華寺群僧辯法,熱鬧非凡,香客們摩肩接踵,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唯獨後院寥寥冷清。在寺廟後院,有一座小佛堂,佛堂中坐著一名老僧,平平無奇,貌不驚人。

“琉國有變。”

許久,他開口道。

“莫非那位霍國公大人又玩起什麽花招來了?”

老僧對首坐著個少年僧人,一身雪白的僧袍,翩躚出塵,卓爾不群,配上他俊美麵龐上若有若無的笑意,更顯風流倜儻。

對於秦國世家的千金小姐們來說,平生第一憾事便是這個獨坐佛前,終日笑顏念經的少年。

佛前苦行僧,前世負卿恩,若得朝顏許,青絲侯白首。

“非也,霍國公雖強勢,可老邁不堪,難有作為。就在剛剛,琉國有神師誕生。”

老僧如是道,少年僧人笑顏依舊。

“於是,師父想讓我前去一探?”

“正是,權當你第一次試煉。”

“守佛守了十六載,終於讓徒兒出廟試煉,莫非這天下將要大亂。”

一語推三步,佛子心思,神慧天成,可盤坐著的老僧卻麵色如常,仿佛早已習慣了一般。

“去吧,勿犯殺戒。阿彌陀佛......”

“好。”

少年僧人起身,袍袂揚起,將厚厚一摞塵埃抖落。

前腳剛要邁出門檻,忽地止住,轉過身,他抬頭看向老僧背後的那尊十丈金佛。

金佛低頭俯視,雙眼似開似闔,百丈金光如天裟。

陡然間,從少年僧人額心裂開一道縫隙,仿佛睜開的眼皮般,露出一隻豎目,直視大佛。

“好吧,不殺人。”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1:45
第十九章 關西張布施
大匡王朝,關中行省,中都。

青灰色的高塔矗立,垂地通天,共有九層。

和尋常的塔樓不同,這塔並非筆直樹立,而是略微傾斜,就好似被壓彎的青竹一般,斜著向上躥,看上去仿佛隨時都會倒塌一樣,讓人心驚膽跳。

孰不知,它已在中都之地矗立近百年,曆經兩朝,三次叛變,風雨無數,依舊穩穩立著。

隻要有它在,中都便永遠不會生亂,隻要有塔裏那人在,大匡的帝王就算再白癡,也永遠不會有諸侯敢犯。

“誰去琉京走一趟。”

塔裏的人開口問道,他的身形並不算高大,裹在墨黑的大氅中,碎長的額發垂於頰邊,亦將他的麵容遮於陰霾中。

他盤膝而坐,坐的不是矮榻,也非太師椅,而是一片黛青色的虛空。他就這樣懸浮於半空,仿若神祇,身後隱約有什麽流轉飛舞著,細細望去,竟是兩頭背插雙翅的白虎,神若異獸,偏偏隻有巴掌大小。

“某願前往。”

“某也願往。”

......

座下三徒紛紛上前請命,這三人相貌奇異,當中一人身材高大,頭頂卻生著一隻獨角,遠看若瘤,近看似錐,好不奇怪。左邊是一女子,桃花抹頰,蹙顰生媚,看得人心頭發癢隻想上前好生溫存一番,奈何她手中提著一支血鞭,這鞭子非是獨立存在,而是連於女子高挺渾圓的臀部,竟是她的尾巴。左邊的是個青年,麵白無須,書生模樣,卻是雙耳垂肩,手能過膝,額頭微凸,乃是古書中大智之相。

相貌怪異,天賦異稟,當為天生無底洞者。

擁有三名無底洞者為座下徒,除了當今天下第一名帥,那位大匡皇叔外,還會有誰。

可中都人卻知道,他還有第四名弟子。

“我去。”

冰冷中透著幾許嘶啞的聲音傳出,當中的獨角大漢麵露慍色,卻被身旁的女子使了個眼神製止,另一邊的大耳青年則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大匡皇叔為神師,匡人皆知,無數世家子絞盡腦汁想要拜入皇叔門下,可紛紛因為那個規矩而止步——想要拜入吾門下,可以,隻需在中都教場修行三年,三年後挑戰吾座下弟子,任選一名,撐過三柱香者便為吾第四徒。

皇叔座下三大弟子皆為無底洞,修為實力遠超同濟,兼之修煉了十餘載,豈是那些紈絝子弟三年修行便能企及的。起初尚有人去教場修行,無不被皇叔弟子一招打成重傷,從此再無世家子敢踏足教場半步。

直到六年前,一個穿著麻鞋的少年進入中都教場,三年後出關,走上中都天塔。翌日,皇叔詔告天下,宣布收下第四名弟子,也是他座下唯一一個非天生無底洞者,消息傳出,中都乃至大匡世家無不嘩然。

而這名來自關西的少年人,張布施,也從此聲名鵲起。

有詩道:關西張布施,麻履訪名師,三年磨一劍,功成天下知。

隨著話音傳出,從殿柱旁的陰影中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漫不經心的掃過他三位師兄、師姐,抱臂而立。

“若真有神師出世,琉京已成險地,布施,可需雲中虎。”

話音方落,那兩頭巴掌大的小老虎“嘶嘶”低吼著,朝向張布施齜牙咧嘴。

“無需。”

說完,張布施轉身走出高塔,陽光驅散黑暗,落於麵頰,他微微蹙眉,轉眼後消失不見。

......

安伯塵怎麽也不會想到,他無意間吐出一口氣,竟會引來兩名神師的重視,又或許遠遠不止。繁華琉京看似一派祥和氣象,雲淡風輕,可實則已然烏雲漸起,暗流狂湧。

此時的安伯塵正坐在馬車中,身旁放著一布袋黃巾,手捧一摞卷帙,專心致誌的讀著。

這些案卷是他臨行前,從公子臥室中翻出,記載著數年裏公子所關心的朝中大事以及他和霍國公的來往記錄,從前跟在公子身邊,常常伺候著他和琉國重臣攀談,耳濡目染下,朝中之事也算略知一二,可那時候的安伯塵心智未開,即便公子和朝臣們四絲毫不避諱,他也聽得糊裏糊塗。

馬車行於青石路上,顛簸搖晃,安伯塵心無旁騖的看著案卷,卻沒發現,對麵的少女時不時總會古怪的瞟他兩眼。

打從安伯塵翻出宗卷,“紅拂女”便覺有些奇怪,在她的心中,這個小仆僮想要修煉之法隻不過一時新鮮,最重要的還是足以讓他下半生衣食無憂的千兩黃金,可他拿到黃金後卻再沒多看過半眼,全心全意的瞅著宗卷。

莫非他還想要當官不成?

男人啊,永遠不會滿足,連安伯塵這樣的少年人也無法免俗,方才踏上修行之路,一轉眼功夫竟然又貪圖起榮華來。撇了撇粉嫩的小嘴,紅拂女暗歎一聲,將頭轉向一旁,望向窗外人頭攢動的長街,神色寂寥。

行了約莫半個時辰,馬車早已遠離朱雀街,來到靠近王宮的後唐古道,卻因在琉人建國前,江南之地曾有個後唐國,唐君風流,詩詞歌賦無一不精,傳世甚豐,琉王欲籠絡後唐遺老,遂將王宮兩裏外的這片市坊取名後唐古道,暗地裏則推行戲曲,不出兩百年,戲曲盛行,壓過後唐的詩詞歌賦,古道雖存,舊人不再。

在後唐古道邊有一片湖泊,煙波浩渺,白鷺嬉戲,水貫煙花江,名為望君湖。這裏是琉國乃至大匡都頗有名氣的煙花之地,每每入夜時分,笙簫奏響,青樓接客,戲館開鑼,遊人文人絡繹不絕,也常有達官貴人前來包下一條畫舫,通宵賞戲,更有甚者,連琉君也常常白龍魚服至此,與民同樂。

雖非後唐,可這江南之地,即便再換十七八個諸侯,也改不了它深入骨髓的風流性子。

“到了?”

“嗯。”

安伯塵瞥了眼窗外,頭也沒抬的說道。

“哪條畫舫?”

“夜來香。”

“倒是個雅名。”

“離公子所取。”

抬起頭,安伯塵莫名的說道,此時提起公子的名號,他的語氣中再無半點仰慕和崇敬。

說話間,兩人已走出馬車,“離公子”自然傻笑著呆在車中,老車夫也被打發去一旁的茶樓歇息。舉目望去,五顏六色的畫舫成群結隊,停靠在岸邊,粗粗一數少說也有百來條,白日裏尚如此華美,更別談萬家燈火入夜時的壯麗。紅發少女第一次看到這副場景,不禁有些失神,低聲念起一首安伯塵從未聽過的詩歌來。

詩中地名雖陌生,可惻惻扉人,隱約帶著濃濃悲戚之情,聞者黯然神傷,卻也有些應景。

五日前安伯塵遭遇大劫,僥幸逃生,邂逅等於道中的紅拂女,重回琉京。短短五日,安伯塵在少女的神機妙算下,擁有了想要的一切,隻差找到九辰君便可踏上返鄉的路。隻不過,此時安伯塵心中對於這繁盛琉京再無半點留戀,曾經值得他留戀的一切,在昨夜過後,蕩然無存。

深吸口氣,安伯塵散去心頭的感觸,抬眼掃向岸邊,尋找起離公子曾一擲千金的畫舫來。

陡然間,他心中冒出一絲寒意,憑空生出,毫無半點征兆。

脊背一震,安伯塵停住腳步,身旁的少女皺了皺眉,正欲開口,就見安伯塵麵色劇變,猛地向她撲來。

“你......”

紅拂女心頭一驚,餘光中,百來支羽箭劃過身側,插入水中。

安伯塵這一撲堪堪讓兩人避過箭雨,若晚上半刻,差上分毫,恐怕兩人此時已變成冷冰冰的屍體。

扭頭看去,就見不遠處的河堤上,一隊戴著青銅麵具的騎士正冷目朝這望來,弓弦拉開,而那駕載著離公子的馬車早已不知所蹤。

“射!”

見著安伯塵竟鬼使神差的躲過勢在必得的箭陣,騎兵首領眸露奇色,卻也不再隱匿,大手一揮,下令射出第二輪。

河岸開闊,一覽無餘,隻有身後的畫舫可以躲避,可縱然躲入畫舫,終究逃不過一陣接一陣的箭羽。

相視一眼,危急關頭兩人不作猶豫,同時轉身跳入望君湖。

“撲通!”

水花濺起,漣漪蕩開,那名騎兵首領一個閃身,下一刻出現在畫舫邊。

摘下麵具,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麵孔,正是霍國公府中那名家將。

皺起眉頭,霍小三眼中閃過一道青華,仔細盯著向水麵,許久冷聲低語道。

“原來都不會遊水。”

誠如霍小三所言,安伯塵和紅拂女都是旱鴨子,若非被逼到絕境,又怎會不假思索的跳入望君湖。

湖麵波光粼粼,湖裏麵,少年少女撲騰著手腳,滿臉痛苦,可卻止不住身體不斷下沉,漸漸的,澄藍的湖麵已變得遙不可及,周遭的水色已成深藍,偶爾有魚蝦遊過,繞著兩人輕快的轉著圈,隨後一擺尾,遊向遠方。

這五日的好運氣果然都用光了。

腹裏已被湖水灌滿,安伯塵絕望的想著,眼睛一陣脹痛,餘光中,安伯塵就見少女掙紮著舞動手臂,竭盡全力想要向上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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