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仙朝帝師 作者:今夕何夕 (已完成)

 
li60830 2017-3-11 16:19: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0 104349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30
第九十章 紅拂歸返
這一笑將三人間略顯生疏的氣氛打破,張布施和無華舉起酒袋,安伯塵猶豫片刻,也學著有模有樣的舉起酒袋。

三隻酒袋相撞,酒水濺出,桂花香四溢。

品著桂花香,聽著對麵少年人互相擠兌,前所未有的輕鬆感覺湧上心頭,安伯塵漸漸恢複鎮定。

雖然免不了擔心司馬槿,可他卻知道此時所能做的也隻是呆在墨雲樓中,等到天黑,到那時司馬槿仍未歸來,安伯塵自會出門尋找。

卻有一件事,直到現在他都未曾想通。

長門中人已經得知琉國有大妖,為何到現在都未能發覺左相或是離公子?反而讓離公子結交擁有長門背景的霍國公,一盤棄局令那位征戰沙場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老將死於左相之手。況且,胡不非身為羽林統領,定然經常見到左相,這麽多年來同殿為官卻始終沒能察覺,實在蹊蹺。

難不成是因為蛇妖的修行太高?倘若離左二人真有神師乃至高過神師的實力,大可不必費這麽多心思,一朝一野,想要什麽,直接伸手取來,又有誰能攔得住他們?

又抿了口酒水,安伯塵問向二人道:“不知妖類可有什麽特征,能讓修煉之人發覺?”

聞言,無華放下酒袋,若有所思道:“安施主可是指的化成人形之後?”

“正是。”

“妖類修成人形後,和尋常人無二樣,隱於市野,普通百姓幾難察覺。不過,在交手時,修行低的妖類常常會被逼現真身,或是施展妖技。除此之外,無論大妖小妖,都有妖氣,精通此道者往往在遠處觀望,便能看個透徹,妖類若是留於一處時日太久,此地上空妖雲滾滾,妖氣濃鬱,但凡地品以上的修煉者都能看出。”

無華娓娓道來,安伯塵卻愈發不解。

若真如無華所言,但凡妖類皆有妖氣,長處一地會生成妖雲。那為何胡不非無法看出左相或是離公子的妖氣,而琉京上空也是晴空萬裏,並無什麽妖雲。

思索片刻,安伯塵又問道:“不知無花師父是否擅長望氣?”

無華還未開口,一旁的張布施悶聲悶氣道:“這位無花大師可是又能喝酒,又懂識女人,又會望氣。安兄弟,你開始問對人了。”

“既然如此,不知無花師父可曾發覺琉京有妖物?”

安伯塵期盼的看向無華,就見無華苦笑著搖了搖頭,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小僧知道安施主是在問那隻雙頭蛇妖,說來慚愧,若非那日它現身墨雲樓,小僧還真看不出這琉京竟藏有妖物。”

頓了頓,無華遲疑著問道:“小僧亦好奇,那夜安施主是真受傷還是假受傷?”

話音落下,張布施也緊緊盯向安伯塵,眉頭皺起,看得安伯塵好不自在。

安伯塵本欲撒謊,卻不知為何,話到嘴邊遲遲未能說出。他隱隱看出麵前二人是真心待他,這琉京裏認識的人雖不少,可他出身卑微,又有幾人把他放在眼裏,更別論真心相待了。或許也隻有李小官和司馬槿,眼下又多出這兩個喝了一下午酒的少年,安伯塵實難向他們撒謊。

撓了撓頭,安伯塵幹笑一聲,舉起酒袋。

見狀,無華和張布施哪還不明白,同時一笑,高舉酒袋。

剩下的桂花香轉眼空罄,無華抹了抹嘴,抬頭看向安伯塵,眸裏閃過一絲欽佩:“安施主不但槍道了得,這計謀也是一等一的高明,若非今日這場酒,怕是小僧和穿布鞋的也會和琉京中人一樣,被你瞞在鼓裏。”

頓了頓,無華接著道:“不過安施主放心,小僧和穿布鞋的來琉京也是另有他事,定不會將安施主之事道於旁人。”

張布施亦點頭。

轉眼看向張布施,安伯塵撓了撓頭,開口道:“喝了兄台這麽多酒,還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張布施還沒開口,無華便搶先道:“這個穿布鞋的名叫張布施,乃是中都那位趙皇叔的弟子。”

“趙皇叔?原來張兄也是神師傳人。”

安伯塵頷首道,心生古怪。

一來好奇兩位神師傳人為何紛紛來到琉京,二來則是想到第一次神遊時遇到的那三名神師,倘若其中恰好有無華或是張布施的師父,自己和師徒倆同時平輩相交,或許也算一件荒唐事。

說到荒唐事,這琉京一月所經曆所遭遇,又有哪樣不是荒唐事?

哂笑著搖了搖頭,安伯塵將袋中最後的桂花香喝完。

他這番舉止落入無華和張布施眼中,卻讓兩人又高看了一眼。神師乃是大匡最頂尖的存在,諸侯見拜,匡帝見之也得恭恭敬敬,明知兩人為神師傳人,安伯塵仍舊淡定自若,這番寵辱不驚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可就在這時,隻見安伯塵麵露喜色,隨後起身。

“紅拂,你沒事?”

無華和張布施臉色陡變,猛地回頭,就見一頭紅發的少女抱臂立於樓梯口,麵若冰霜。

相視一眼,兩名神師傳人心中暗暗吃驚,以他們的耳力竟沒聽出這少女是何時上的樓。誠然,他們是喝得醉熏熏,即便這樣,樓下的動靜他們也能聽個一清二楚。紅發少女能瞞過他們悄然上樓,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她的修為比地境他們還要高上許多,二來則是修為相差無幾,卻擁有遠超境界的身法。

沒有理會無華和張布施,司馬槿徑自走過二人,來到安伯塵麵前,半晌,眼裏浮起濃濃的失望。

“我能有什麽事?倒是你,居然逃了一天課,逃課倒也罷了,居然還帶著狐朋狗友來樓裏喝起酒來。”

司馬槿買馬回來,路過白狐書院不見安伯塵的馬,詢問小廝得知安伯塵竟早早出了學院。司馬槿隻道出了什麽大事,急忙回返,潛行上樓,人尚未見到,濃濃的酒香便撲鼻而來。

她指望安伯塵能好好念書,不單能在春試時奪魁,也為他將來謀個前途,如此方才不枉他們相識一場。誰料安伯塵竟學起了那些紈絝子弟的做派,逃課喝酒,隻差沒去勾欄青樓,司馬槿如何不生氣。

然而更多的卻是失望,她本以為陰差陽錯遇上的這個少年人會有所不同,怎料還是無法免俗。擁有了力量和財富後,大多數人會因此迷了眼眸,蒙了心智,所作所為和落魄時大相徑庭,淪陷於世俗雜欲,漸漸失去了從前那顆純粹的心。

非是司馬槿管得太多,也不是她小題大做,隻不過,她本以為自己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事實也的確如此。然而,於這江南之地機緣巧合遇上安伯塵,親眼見證了他從懦弱無為的小仆僮成長為如今這個潛伏墨雲將琉京上下蒙在鼓裏的天才少年,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在他身上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或許正如蕭侯所說,小安子是那種天生的絕世名劍,隻需拂掃開遮掩劍華的塵埃,從此以後,光芒綻放。

在司馬槿心中,安伯塵起於草莽,與命運相抗爭,踏足修煉,槍道破秘術,登臨墨雲巧計隱遁,甚至擁有連她都不知道的秘密,如此這般,已算是一段傳奇的開場。若能親眼見證一段傳奇,知道還有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存在,即便孑孓獨行於這陌生的世間,司馬槿也不會覺得太過孤單。

怎奈何,很多事初時美好,到後來總免不了支離破碎,欲望縱然能使一個人不甘卑微,斬斷懦弱懶惰,卻更能使得物是而人非。

一葉知秋,何況注重細節的女人。

司馬槿怒其不爭的看向一身酒氣的安伯塵,麵色漸漸變得冷淡。

“狐朋狗友.......弟妹這話可有些不中聽。”

張布施苦巴著臉看向司馬槿,嘀咕著道。

他剛說完,就見司馬槿扭過頭,冷冷地盯著他,許久哂笑一聲道:“關中張布施,為人最小氣,關裏關外都知道。”

聞言,張布施頓時麵紅耳赤,看得一旁的無華直樂。

“你也好不到哪去。”

說著,司馬槿轉看向無華,目光閃爍:“說是秦國苦行僧,卻害得秦京大半姑娘朝思暮想,日夜垂淚。你若真有顆佛心,何不做一個真的苦行僧,遠遁秦國,讓那些女兒家早點忘記。”

眸裏閃過一絲青華,司馬槿正在氣頭上,隨口將兩人的“惡行”道出。

司馬家門生眼線之多,不在趙皇室之下,她在門閥中也是年紀輕輕手掌重權的異類,如何不知無華和張布施的為人處事。

夜幕降臨,天色昏暗,安伯塵站在司馬槿身後,自然看不見司馬槿眸裏一閃而過的青華,卻被對麵的無華和張布施看得一清二楚。

目閃紅光是為炎火,青華則是青火,也就是地品修為。

尋常修煉者想要修到地品至少需要十年二十年,無華和張布施一個是天生無底洞,另一個則是別有奇遇,兼之同為神師傳人,方才坐穩地品。

這還是因為他們是男兒生,武火迅猛,文火溫煦,即便天資再好家傳再高,女子想要在十四五歲的年齡修煉到地品,也幾乎不可能,隻除非......

“阿彌陀佛,原來女施主也是天生無底洞。”

無華口喧佛號,低聲道,一旁的張布施若有所思。

而站在司馬槿身後,正想著如何辯解的安伯塵則猛地抬起頭,張大嘴巴,難以置信的看向司馬槿。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31
第九十一章 勾欄夜
司馬槿神情平靜,並沒因為被道破底細而變色。

轉過頭,司馬槿好整以暇的看向安伯塵,忽而一笑道:“他們說的沒錯,本姑娘正是天生無底洞。那晚我就和你說過,我長得很醜,現在你應當沒興趣再看我的真麵目了。”

安伯塵一愣,連忙搖頭,心情莫名,卻不知說什麽好。

他知道司馬槿與眾不同,無論才學見識都遠超同齡人,甚至連一些成年男子也比不上,為人處事也毫無世家子的作風。可安伯塵怎麽也沒料到,司馬槿居然也是天生無底洞,她平日裏從不顯露道行,大多依賴道符和伏妖,即便那日望君湖之劫,她也未施展道法。

看向司馬槿冷若冰霜的麵容,安伯塵心中的好奇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發好奇在那張素雅麵龐下究竟生著怎樣的容顏.......天生無底洞,大多都為天賦異稟、容顏奇特之人。

一時間,墨雲樓裏鴉雀無聲。

天色昏暗,月朗星稀,朱雀街上偶爾閃過燭光,燭光清冷,亦透著濃濃的沉悶。

就在這時,安伯塵眼皮一跳,下意識的扭頭看去,隻見一道人影飄過街角。

雖未看清全貌,可那衫再熟悉不過的布衣卻令安伯塵臉色陡變。

是離公子!他果然來了!

司馬槿......

猛地抬起頭,安伯塵直勾勾的盯著司馬槿,下一刻伸手抄起案邊的無邪,另一隻手拉上司馬槿。

“隨我走!”

司馬槿一愣,麵上露出不快,可當那隻沾滿汗珠的手將她握緊,暖意傳來,司馬槿的心沒來由得跳了起來,疑惑的看向安伯塵:“去哪?”

“你是變數的根源,離公子欲殺你。”

安伯塵心中焦急,匆匆解釋兩句,便拉著司馬槿向樓下跑去。

異變突生,無華和張布施大眼瞪小眼,無奈的搖了搖頭,也隨之下樓。

“變數的根源......若你為變數,這麽說來倒也沒錯。隻不過,你怎知道他今夜要來殺我,他若想殺我,早該動手才是。”

騎於馬背,司馬槿喃喃自語道,轉目看向一旁緊繃著臉的安伯塵,黛眉稍舒。

安伯塵四下張望,並沒聽見司馬槿的嘀咕,雖然找不著離公子,可他隱隱感覺到離公子就在附近。

離公子為蛇妖,若想殺司馬槿輕而易舉,得找個他不易出手的地方......鬧市......倘若他在那裏大開殺戒,身份暴露,說不定會引來胡不非。

安伯塵若是知道胡不非在哪,今晚的第一選擇自然是他,隻可惜安伯塵並不想和長門中人扯上關係,也沒去打聽他的住處。

主意定下,安伯塵拉緊韁繩,看了眼司馬槿,向舊唐古代趕去。司馬槿心下無奈,隻好跟著安伯塵而去,隱隱間已然猜到,小安子今日蹺課或許正因為此。

此時尚未到子時,朱雀街上雖然行人稀少,可在遠處的長街上卻是一片人頭攢動、燈火通明之景。安伯塵心道,隻要離開朱雀街,趕到前方那幾處鬧市,離公子定會心生顧忌,難以下手。

然而,正當兩人距離街角還剩十個馬身時,月光鋪落,傾灑在街道中央的男子身上。

布衣長發,翩翩出塵,卓爾不群,嘴角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目光所及安伯塵猛地拉緊韁繩,複雜地看向那人。

布衣離公子,七載冠東琉,銅馬載金銀,輕歌別帝王。

時隔一月,再度直麵跟隨了四年的公子,卻已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嘴角的笑意愈發濃烈,隱於琉京擅長望氣推衍的大妖上下打量著安伯塵,半晌緩緩點頭:“一月未見,伯塵安好......王侯一朝伯,來日一塵,伯塵終不負我之批詩。隻是不知,伯塵今夜匆匆出樓,欲往何處?”

縱有千言萬語,縱然曾經想過遇上公子該說些什麽,此時此刻,安伯塵卻擠不出半句話,全身僵硬,不時瞟向一旁眉頭緊鎖的司馬槿。

轉眼間,安伯塵猛地調轉馬頭,低喝道:“從後麵.......”

話未說完,安伯塵麵色一僵,隻見從街角處緩步走來一人,墨袍蟒帶,金冠高掛,容顏俊美,嘴角揚起,正是白日裏和他道出離公子打算的左相。

街左離公子,街右左相,儼然將兩人的路堵死。

心中生出濃濃的不祥,安伯塵隱隱料到,他似乎落入了一個圈套。

“伯塵啊,你還是中計了。”

身後傳來離公子含笑的話音。

“左相如此,和你說上那些,不過是想引我出來。這一局,你倒成了他的棋子。”

聞言,安伯塵身軀微晃,漸漸反應過來。

左相和離公子爭於琉京,左相在明麵,離公子隱而不出,左相想要對付離公子也無能為力,隻除非將他引出。可是,為何離公子今夜會出現,難不成,正如左相所言,離公子真的想要對她下手?可若是想殺了司馬槿,那為何不早點動手?

直到此時,安伯塵方才發現那個破綻,卻也知道,左相料定他關心則亂,絕不會深想,方才設下此計。

可是,那個破綻又如何解釋?離公子若想殺司馬槿,為何遲遲不動手?

安伯塵心頭一動,看向身旁的少女,就見她麵色平靜,目光閃爍,也在思索著。

“是啊,他中計,你何嚐沒有中計?根源離樓,且還是在夜晚,你又怎會放過?”

左相笑吟吟的說道。

隔著安伯塵和司馬槿,離公子也是嘴角含笑,不慌不忙。

月光落入二人麵頰,都是一副和和氣氣的笑顏,交相輝映,卻讓安伯塵下意識的想起厲霖夢中的那條雙頭大蛇。

“跟我來!”

就在這時,司馬槿忽然開口道,她躍身下馬,拉起安伯塵向一旁的宅邸奔去。司馬槿的身法很是輕盈,就仿佛柔若無物的羽毛,轉眼後竟帶著安伯塵飄上房頂,向龍泉坊而去。

左相和離公子似也沒想到司馬槿會當機立斷棄馬而去,更沒料到她竟能騰空二十來丈,剛想施展道法追殺而去。可下一瞬,氣機鎖定,兩人同時壓下追殺的念頭,負手而立,對峙於朱雀街。

“紅拂,我們這是去哪?”

隨著司馬槿騰挪於鱗次櫛比的府宅間,安伯塵心生好奇。

司馬槿的身法固然奇妙,安伯塵卻也沒大驚小怪,他地魂神遊時,奔走如電,彈跳如飛,比之司馬槿還要高明許多。

“小安子,左相和離公子都是妖物?”

冷不防司馬槿開口問道,安伯塵一愣,隨即點了點頭,疑惑的問道:“你怎麽知道?”

瞪了安伯塵一眼,司馬槿嗔道:“哼,也不知道你瞞了我多久.....我每到一處都會祭下一五品道符,名曰止妖符,既可用來擒捉伏妖,也能防止大妖進入。那符正祭於藏玉廳中,而左離二人適才所言,卻是要引我出樓,且於夜晚方才能動手,他們的身份可想而知。”

說著,司馬槿暗舒口氣,拍了拍胸脯道:“也是僥幸,你養病的這些日子,我晚上都呆在樓裏。”

也是,幸好她一直呆在樓裏。想來應當是在那夜司馬槿假裝妖道後,離左二人方才上了心,也是巧了,司馬槿那頭伏妖正好是雙頭蛇,誤打誤撞下讓無華、張布施以及胡不非得知琉京有蛇妖,而離公子和左相自然坐不住了。

安伯塵心中道,夜風清冷,吹得他麵龐發寒,唯獨手心處一片溫暖。

側目看向拉著自己向龍泉坊奔去的司馬槿,就見她雙目微眯,神情淡然,先前的冰冷蕩然無存。安伯塵知道,司馬槿雖沒說什麽,可神色已恢複如常,想來知道了自己為何逃課回樓。

既然如此,自己也無需再去解釋什麽。

一場不大不小的誤會消匿於琉京夜色下,兩人心有靈犀般沒有開口,任由秋風拂卷,周遭景致劃過眼眸。

不多時,龍泉坊已至。

勾欄酒肆遍地,夜晚時分,卻也是生意最好的時候。

安伯塵不解的看了眼司馬槿,開口道:“你帶我到這做什麽?幹嘛不回樓裏,若是他們追殺而來,又該如何是好。”

“墨雲樓我已回不去了。”

司馬槿笑著道:“呆在樓裏固然安全,可我不想日日夜夜悶在裏頭。”

聞言,安伯塵神色微黯,猶豫著問道:“那你是打算回吳國?”

“吳國也回不去啦。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說著,司馬槿拉上安伯塵向長巷深處跑去。

離開朱雀街,司馬槿仿佛忘了有兩頭大妖在惦記著她,一臉輕鬆,和李小官一般沒心沒肺起來。

不過她似乎就是這樣的人,什麽事都不會去想太多,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太多......或許自己算個例外,知道她的來曆,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的願望......至少在這七十裏琉京中,沒人比自己知道的多。

安伯塵如是想著,麵龐被頭頂的燈籠映得紅撲撲,不管不顧地跟著司馬槿穿梭在脂滿是粉味的勾欄中。樓上的姑娘揮舞手卷花枝招展,樓下的醉漢大聲喊著瘋話,老鴇殷勤拉客,龜公打著哈哈滿臉諂媚。放眼看去,燈紅酒綠,煙花沒塵埃,卻是安伯塵從未見過的景象。

她究竟要帶我去哪?

安伯塵雖然好奇,可牽著那隻溫如暖玉的手,奔走在陌生的煙花巷中,他也懶得去想太多。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33
第九十二章 所謂傳說
“對了,你可曾看到小官?”

“蕭侯剛剛回來,我把他丟給蕭侯了。”

......

奔跑在煙花巷中,琴簫不絕於耳,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安伯塵心情莫名,想到明日後司馬槿將要搬出墨雲樓,難免有些擔心。轉念一想,司馬槿古靈精怪,心思聰慧,在琉京中說不定還有藏身之處。呆上個數月,等到自己春試奪魁,摘取九辰君,無論有沒有仙人秘籍,她都可以離開危機四伏的琉京,離開那兩頭大妖,走得遠遠。隻不過,她不會回返吳國,也不會再滯留於江南。

風聲將琴簫吹亂,亦讓安伯塵心生恍惚,還好指間餘溫尚存,才令他沒那麽失落。

“到了。”

長舒口氣,司馬槿停下腳步,看向身前不遠處的井欄,嘴角微翹:“小安子,你可聽過這龍泉坊的傳說?”

安伯塵麵露古怪,點了點頭:“自然知道,我在琉京可是足足呆了四年。”

“那你知不知道,所謂的傳說,有七八成都是真的。”

聞言,安伯塵一怔,撓了撓頭,半信半疑道:“你是說,龍泉坊的傳說是真的?這井裏真有過龍女?”

莞爾一笑,司馬槿拉上安伯塵走到井欄處,幽幽道:“有沒有龍女我還真不知道,不過,這龍泉的確有古怪之處。一月下來,我走遍琉京,也曾發現不少有趣的地方,比如城外的白狐神廟,可那神廟比之龍泉則是小巫見大巫。”

“究竟哪裏古怪?”

眼見司馬槿又賣起關子,安伯塵一臉無奈,隻得配合著問道。

“我那道止妖符之所以能讓妖物望而卻步,皆因道符上畫有上古秘紋,除非真人以上境界的巨妖,否則難以入樓。而這龍泉井上的紋路,比之我那道符還要高明許多,方圓百十步內,妖類難以接近。”

聽著司馬槿的解釋,安伯塵奇道:“這世上還真的有真人?”

“應當沒了,真人可是比神師還要利害的存在,也隻在傳說中出現過。那兩頭蛇妖不過是無比接近神師境界,這樣都無法進入墨雲樓,依此類推,龍泉坊自然能阻真人境界的妖類。”

“你能看出左相和離公子的境界?”安伯塵呀聲道。

“你新交的兩個狐朋狗友不都說了,我是天生無底洞,所以我也有了這麽一個雞肋無比的天賦神通,察人修行。”

司馬槿淡淡一笑道,看向安伯塵,眨了眨眼:“天生無底洞可都是相貌奇異的怪物,現在你還想看我的真麵目?”

“想。”安伯塵點頭。

“就不怕被嚇著?”

“怕。”

“這個冷笑話上回就說過了。”

瞪了眼麵頰微紅的安伯塵,司馬槿伸了個懶腰,下意識的踏上井欄中的龍紋。

正逢子時,群星璀璨爭豔於夜穹,雲卷雲舒間,忽然,一縷月光從天頭降下,不偏不倚正巧灑落龍泉井。

下一刻,安伯塵瞪大雙眼。

隨著月華傾滿龍紋,碧波蕩漾,原本幹枯的井水竟重新盈*滿。龍口陡張,井欄裏現出一隻三四人大小的泉眼,司馬槿還未反應過來,措不及防下墜入井中。

正子時將過,月華漸散,龍泉中的碧波也緩緩退去,張大的龍口也隨之閉合,轉眼間隻餘一人大小。

“紅拂!”

安伯塵回過神來,麵露驚容,不及多想,抓緊無邪躍入井中。

正子時轉瞬即逝,月光折返天野,龍泉坊琴簫依舊,而坊中央的龍泉重新變得枯澤黯沉,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

伸手不見五指,幽香撲鼻,卻了無聲息。

“紅拂!”

安伯塵隻當司馬槿墜井受傷,急忙向前摸索去。黑暗中,指尖觸上柔軟而又飽含彈性的一物,安伯塵微覺奇怪,下意識的輕彈了兩下。

那物輕輕一顫,緊接著一隻巴掌襲來,將安伯塵扇飛。

“你還活著?”

揉了揉胸口,安伯塵齜牙咧嘴的問道。

漫長的沉默過後,黑暗中傳來咬牙切齒的聲音:“笨蛋,我在找火折子......你亂摸什麽。”

“那是什......”

話未說完,安伯塵一怔,轉眼後麵紅耳赤。

火折點燃,井底漸漸恢複光明,少年少女大眼瞪小眼,半晌,司馬槿狠狠瞪了安伯塵一眼:“反正不是西瓜。”

說完,司馬槿背過身,打量起枯井。

龍泉井是口枯井,可井底卻濕漉漉的,石罅間還生有青苔。

兩人心下了然,定是每夜正子時月光灑落,異象生出,井水盈*滿所至。

“紅拂,你說會不會真有龍女?”

“就算有也是老早以前的事情.......咦,那兒有個洞。”

順著司馬槿的目光望去,安伯塵就見井壁青苔下藏著個半人高的洞口,若非火光閃過,甚難察覺。

“難不成這龍泉井裏有寶藏?”

司馬槿低聲喃喃道,她來龍泉坊已不下十次,次次都會到井欄處轉悠,可都是在大半天,誰曾想正子時時分,這龍泉井居然能陷人,透著濃濃的神秘。

“是了,紅拂。傳說中的龍女都是神仙,說不定這洞中藏有神仙留下的秘籍,如此一來,你的願望也就達成了。”

聞言,司馬槿一怔,頰邊浮起淡淡的欣喜:“走,我們進去看看。”

兩人興衝衝的將洞口挖開,可當穿洞而入後,沒入眼簾的卻是一條兩人高的甬道。四壁皆是泥壤,長滿青苔,甬道九曲回腸,彎彎繞繞,不見盡頭。

陡然間,安伯塵想起了《大匡神怪談》中的張生,他不喜房事而被其妻所害,墜入洞中也是見著一長長的隧道。

在那故事中,張生食土壤而充饑,走過隧道,最後見到的是虎妖,而這裏是龍泉井,難不成隧道盡頭住著傳說中的龍女。

看了眼地上的土壤,安伯塵遲疑著彎下腰,用指尖點起一撮放入口中。

好難吃!

安伯塵滿臉苦澀,忙不迭的將泥團吐出,卻被轉過身的司馬槿逮了個正著。

“小安子,你怎麽啃起泥來了?別犯傻了,我們過去。”

說著,司馬槿扯起安伯塵的衣袖,順著甬道向前走去。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兩人氣喘籲籲的停下腳步,放眼望去,前方仍是彎彎繞繞的甬道,不見盡頭。

司馬槿一臉不耐煩,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張道符,念咒祭出。

“小安子,抓緊了,這是張土遁符。”

說完司馬槿挽上安伯塵的胳膊,轉瞬後,兩人被黃光包裹,飛也似的疾奔而去。即便施用道符,兩人也花了將近半個時辰方才到達甬道盡頭。

日光沒入眼簾,芳草的清秀撲鼻而來,長時間的黑暗過後乍一見到亮光,兩人都有些不適,待到緩過神來抬頭看去,即便見多識廣的司馬槿也不禁張大嘴巴,難以置信的看向眼前的景致。

雲霧繚繞,遠山俊嶺,仙鶴盤旋,所見所聞像極了仙界之景。

兩人此時才發現,他們所在之處是一個山洞,山洞嵌於高山,山下有大峽,飛瀑灌下,橫亙峽穀何止千百丈。而在這方世界最雄壯的那座高山上,隱約矗立著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宮殿前立著一尊百丈雕像,龍角龍尾,正是傳說中的龍女。

好半天兩人都未說出一句話,眼前的景象太過震撼,誰也沒想到,龍泉井竟通往這樣一個好似仙境的所在,粗粗估計,約莫有半個琉國那麽大。

“紅拂,若真有寶貝應當在那座宮殿裏。”

安伯塵指著遠處的仙宮,麻木的說道。

司馬槿隻是嗯了一聲,並沒多說。

安伯塵奇怪的看了眼司馬槿,疑道:“快召出大黑,好帶我們過去。”

“若能召出我早召出了,龍泉坊連真妖都禁入,更別說伏妖了。”

司馬槿輕歎口氣,看了眼安伯塵手中的銀槍,猶豫著道:“把你的無邪給我。”

安伯塵不知所以,卻還是將無邪遞給司馬槿。

手持無邪,司馬槿眸裏閃過青華,手臂一伸,無邪發出輕吟,好似有了生命般盤旋於半空。

跳上無邪,司馬槿回頭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安伯塵,伸出手:“愣著幹嘛,還不上來。”

“它......怎麽會飛?”

“鍛造它時我放了根風雷鳥的羽毛。”司馬槿若無其事的說道。

難怪......

安伯塵心情複雜,感激的看向司馬槿。

將無邪放於身旁,每每安伯塵心意一動,無邪便會自己飛入手中,即便再通靈的兵器也無法做到。還有,那日於演武場大戰厲霖時,無邪竟能阻擊五雷而不毀,安伯塵隻道材質特殊,卻沒想到無邪裏竟藏著一根風雷羽,且還是最珍貴的翎毛。

“別瞎感動了,本姑娘也是為了九辰君。”

司馬槿故作平靜,瞪了安伯塵一眼道:“還不快上來!以我的道行駕禦無邪也隻能維持兩三柱香。”

聞言,安伯塵不假思索,抓住司馬槿的手,跳上無邪,還未站穩,無邪便已破空飛出。

馭槍淩空,穿梭於高山峽穀間,雲霧繚繞,不時有一兩隻仙鶴飛來,好奇地打量著兩個不速之客。

安伯塵緊摟著司馬槿的酥腰,看著少女頰邊的緋紅,幽香撲鼻,仿佛又回到了一個月前的琉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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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玄德洞天三日遊(一)
無邪乘風雷,疾飛如電。

約莫一柱香後,兩人越過連綿起伏的群山,飛至山中宮殿。

跳下無邪,司馬槿深吸口氣,麵色有些難看,卻是耗力過度所致。

接過銀槍,安伯塵左右擺弄,好奇地打量著,就聽司馬槿道:“隻有灌入文武火才能馭槍而飛......等你修煉到青火境界,自然也能如此。”

安伯塵點了點頭,心中歡喜,和司馬槿並肩向宮殿走去。經過龍女像時,兩人止步,就見像座上刻著一行古篆,安伯塵看不懂,司馬槿卻陡然一愣,麵色略顯複雜。

“上麵寫的什麽?”安伯塵問道。

思索片刻,司馬槿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麽,我們進去。”

宮殿很高很大,殿門足有十丈寬,五十丈高,二十匹馬並行也綽綽有餘,殿門上首刻著三個字,這回安伯塵終於能看懂。

“龍女宮......果然是龍女棲身之地。紅拂,你說為何神話傳說裏隻有龍女,很少聽過龍男?”

安伯塵煞有介事的問道,司馬槿一愣,轉眼笑得直不起腰來。

“笨蛋,自然是因為龍女這個稱呼好聽。你呀,盡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走了走了。”

拉上安伯塵的袖口,司馬槿笑著向宮殿走去。

曲徑通幽處,別有洞天,卻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方天地風景秀麗,山川河流卓然於塵,不落於俗,舉世清寡盡在其間。聽著耳邊風鳴鶴唳,來到仙境一般的地兒,這風景一好,安伯塵和司馬槿自然也是心情大好,琉京中的勾心鬥角、生死之局悉數拋諸腦後,全身輕鬆。

“小安子,你說這宮殿裏會有什麽?”

“這......戲裏都說,龍有千百寶,估摸著宮殿裏會有許多寶貝和修仙秘籍吧。“

安伯塵不假思索道。

“可若就是寶貝,那也太過俗套了。”司馬槿麵露複雜,下意識的回身看了眼龍女像,若有所思。

說話間,兩人推開殿門,下一刻兩人臉上浮起濃濃的失望。

龍女宮固然大,百馬馳騁綽綽有餘,可放眼望去,兩人心中同時冒出一個詞——家徒四壁。

和想象中截然不同,龍女宮中沒有珍寶,也沒有藏著秘籍的書閣,甚至連金玉明玉都無,有的隻是三方蒲團,三座神龕。

蒲團擺放在神龕下,那神龕和大匡常見的神龕略有不同,內裏不供神像,供著的卻是一座沙盤,沙盤中群山連綿,天高地闊,隱約還能看見府城,好似一方世界。

安伯塵正愣神間,司馬槿已走了上去,她繃緊臉蛋,向神龕走去,她的腳步似有些沉重,也有些迫不及待,安伯塵正在四下打量,並沒察覺。

走到中間一方神龕前,司馬槿從木筒中拾起一支竹簽,思索片刻,對著神龕盈盈一拜,口中念念有詞。一道白光從神龕中迸出,將司馬槿淹沒,安伯塵尚未回過神,司馬槿便已憑空消失。

“什麽鬼地方......”

饒是安伯塵也不由罵出聲來,心下著急,連忙跑到神龕前,拾起竹簽,就見竹簽正麵寫著七個字——太白山玄德洞天,而在背麵亦刻著兩個字——三日。安伯塵心中疑惑,端起木筒,就見裏麵的竹簽都是這般。

不及多想,安伯塵學著司馬槿的模樣,手捧竹簽拜向神龕。

頃刻間,白光從神龕中迸出,安伯塵隱約聽見一聲古樸的道語炸響在耳邊,咬字含糊,難以分辨。轉眼後天旋地轉,安伯塵隻覺身體漸漸變輕,隨著白光飛入一條長長的甬道。

甬道幽黑,不見天日,穿梭於甬道,片刻時間卻又無比漫長,仿佛曆盡生生世世。

一束光亮襲來,安伯塵隻覺身體一沉,飛快的向下墜落。耳邊風聲呼呼,安伯塵心頭狂跳,努力睜開眼睛,麵如土灰。

此時的他身處萬丈高空,且還飛速下墜,轉眼間掠過千百雲層,身下的山川河流漸漸清晰。

正當安伯塵萬念俱灰時候,從身旁飛來一顆蛇頭,堪堪將他叼住。

“坐穩了。”

耳邊傳來少女的聲音,安伯塵暗舒口氣,抓著蛇鱗爬上蛇頭,盤膝而坐,擦拭著額上汗珠。另一顆蛇頭上,司馬槿好整以暇的坐著,嘴角含笑,打量著身下的世界。

“這是哪?”

平複心緒,安伯塵問道。

“竹簽上不是寫著嘛,太白山,玄德洞天......我曾看過洞天福地的典故,估摸著玄德洞天就是那三十六洞天之一。”

司馬槿若有所思道,小心翼翼的將竹簽收好:“小安子,那竹簽一定要收好,若是丟了,恐怕我們都回不去了。”

看向身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地,安伯塵神色恍惚,抬頭望去,天雲高寡,雲層之上,隱隱能看見一座座山野,被霧靄所掩,陽光朝陽,金光閃閃,似是金磚玉瓦所致。

“這......究竟是怎一回事?”

安伯塵喃喃自語著,滿頭霧水。

先是從龍泉井爬過隧道,來到龍女宮,後又從龍女宮的神龕中來到此處,而這個名叫玄德洞天的地方似乎慢無邊際,比之龍女宮外的那片山河還要大上無數。

“應當是傳送法陣......沒想到竟然真的有傳送陣,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一旁傳來司馬槿的聲音,安伯塵剛想答話,就見遠處飛來一隻仙鶴,鶴上立著個仙風道骨的老者,穿著一身水湖藍道袍,看他年齡似乎隻有五十來歲,可一把白胡卻是歲月不饒人的見證。

“仙人?”

安伯塵一驚,轉眼麵露喜色,可餘光中司馬槿卻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安伯塵心道奇怪,司馬槿一心想求仙人秘籍,幾乎不惜一切代價,現如今傳說中的仙人就在眼前,她反倒不慌不忙起來。

白胡老者駕鶴而來,目光落向雙頭大蛇,眼裏浮起濃濃的驚詫,在安伯塵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他緩緩伏下身子,恭恭敬敬的作拜道:“弟子太白山青雲峰首座浮塵,見過兩位上仙。”

上仙?

安伯塵目瞪口呆,就聽一旁的司馬槿冷聲道:“無需多禮。”

聞言,浮雲道人陪著笑站起身,指向不遠處直插天雲的山峰,畢恭畢敬道:“掌門師兄今早推衍天機,算出兩位上仙大駕光臨,特命弟子前來接駕。”

冷眼看向浮雲道人,司馬槿哂笑一聲,麵色漸漸變沉:“大膽!知道本仙子到來,竟隻派爾相迎。莫非爾等太白山子弟不把吾等放在眼裏?”

話音落下,那浮雲道人麵色陡變,忙不迭的彎腰作揖:“上仙息怒,上仙息怒。非是吾等弟子托大,隻不過如今山裏正亂,掌門師兄抽不出身,隻得命弟子前來接駕。不敬之處,還望兩位上仙海涵。”

若有所思的看向司馬槿,安伯塵已然猜到些什麽,就見司馬槿偷偷向他眨了眨眼,安伯塵莞爾。雖不知眼前的“仙人”為何稱他們叫仙人,可今日心情大好,安伯塵也懶得去想那麽多,少年心性上來,也學起司馬槿擺下臉色。

“看在爾一片誠心,今日便饒你大不敬之罪,起身吧。”

安伯塵低咳一聲,負手而立,擺足架子說道,看得司馬槿忍俊不禁。

浮雲老道暗暗抹了一把冷汗,感激的看向安伯塵:“多謝上仙。不知兩位上仙高姓大名,來自哪方仙宮?”

“吾乃紅拂仙子,這位是無邪仙人,吾等來自上界琉宮,閑遊至此。”

司馬槿不假思索說道,真假各半。

話音落下,浮雲老道再無半絲懷疑,踟躇片刻卻道:“原來是紅拂仙子和無邪上仙,失敬失敬。卻不知,兩位上仙如今是何等修為?”

浮雲雖然不再懷疑,可他暗中望氣,卻發覺安伯塵和司馬槿的元氣並沒多深厚,甚至不及自己。

“大膽!”司馬槿黛眉挑起,嬌喝一聲:“你一區區金丹期的修士竟敢盤問本仙子的修為,可是想要以下犯上?”

浮雲嚇得冷汗連連,伏地叩首,心生悔意,想來這位紅拂仙子定有特殊法門掩飾修為,所謂真人不露相,正如兩位上仙。

聽得“金丹”二字,安伯塵微微驚訝,他隱約記得曾在哪裏見過。轉念一想,卻記起是在《大匡神怪談》中另外一篇故事中所見,那個趙某人被神像所吸,來到洞天福地,先是進入一修煉門派,主修金丹,後又流落到另一門派,卻是一煉氣宗門......果然,正如司馬槿所言,傳說神話所記載的故事七分真三分假。可是......司馬槿雖會望氣查探修為,可她又是從哪得知“金丹”?

“本仙子知道你心中有疑,既然如此,吾等告辭。”

司馬槿以退為進,向安伯塵使了個眼色,轉身就欲離轉。

浮塵道人空有大把年紀,卻被司馬槿區區幾言整得捶胸頓足,幾欲落淚。

“千錯萬錯都是弟子之錯,仙子大人有大量,萬望饒過弟子。宗門裏已備好上等酒宴,貢品若幹,隻等兩位上仙大駕光臨。仙子若是不去,老道我.......我.......”

猛地抬頭,浮塵道人水汪汪的大眼睛裏噙滿淚珠,囁嚅著看向司馬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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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玄德洞天三日遊(二)
眼見浮塵老道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幾欲輕生,安伯塵心下不忍,連忙道:“罷了,爾且起身,吾等去便是了。”

聞言,正在虛抹眼淚的浮塵老道破涕為笑,哪敢多言,連忙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司馬槿無奈地撇了撇嘴,瞪了眼安伯塵,當下隨著浮塵向遠處的山峰飛去。

“哼,小安子,你就非要攪我的局不可?”

離駕鶴而飛的浮塵稍遠,司馬槿盯著安伯塵,嗔聲道。

“紅拂,你看他大把年紀了......”

“就你是好人,我就是壞人了?”

未等安伯塵說完,司馬槿便怒哼哼地打斷:“你卻不知,若非他們以為我倆是上界下凡的仙人,又豈會如此?少不得要殺人奪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當他適才裝腔作勢,真是一心向道?再說,我這樣子,也是為了隱瞞身份,姿態越高,他們就越不會懷疑,也不敢輕舉妄動......罷了罷了,一會兒我扮黑臉,你扮白臉,繼續當你的濫好人去。”聽得司馬槿這番話,安伯塵也覺有些道理,尷尬一笑,撓了撓頭:“對了紅拂,你怎麽知道金丹?還有,為何浮雲會把我們當成上仙?”

“金丹嘛.......本姑娘書看得多,以前曾看到過。”

司馬槿含糊其辭,麵露思索道:“堂堂一峰主隻是金丹期,看來這裏的修煉者並沒多厲害。”

“可那浮雲看起來可比我們厲害得多。”安伯塵插口道。

“也是......這金丹期也不過擁有天品修士的元氣,以此類推,我大匡的神師豈不是相當於元嬰期......前提是玄德洞天擁有元嬰期的修士。”

“元嬰期?”安伯塵疑道:“元嬰期又是什麽?”

眼見說漏了嘴,司馬槿閃爍其詞道:“你也別管這麽多,一會兒演像點便可,其它的交給我來應付。記住,別再拖我後腿了!”

說話間,兩人已快至峰頂。

群山連綿,峰巒迭起,直入雲霄,山裏隱約還能聽到潺潺水聲,端的一副仙家寶地氣象。

此山名曰太白山,乃是這方洞天最大山群,而太白山的主峰自然就是太白峰。此時太白峰大殿,四名氣息深長的道人依次落座,每名老道身後都立著兩名陪侍弟子。而在下殿,亦站著近百修煉弟子,精神飽滿,滿臉期盼。

“師兄,近萬年未見有仙人下凡,怎生今日兩名上仙突然下凡,好生奇古怪。”

開口說話的是道姑,她能坐於上殿顯然資曆不淺,可觀其容顏,卻和尋常三十來歲的婦人無異。

上首坐著的是一寬額老者,正是太白山這一代的掌門,未等他開口,從旁邊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師妹所言正是,仙人下凡之事非但吾等未曾見過,就連師尊師祖也隻是耳聞。掌門師兄,此事需得謹慎。”

高瘦老者說罷,看向另一邊的黑矮道人,就見他也是連連頷首。

“幾位師弟不信師兄,莫非還信不過祖上留下的天書寶籙?”

太白掌門終於開口,聲音渾厚,宛若大鍾鳴響,氣勢威嚴。

“不敢。”

三名道人齊齊拱手道,麵色恭敬。

看向四人身前的銅鏡,鏡中所現正是安伯塵和司馬槿,太白掌門輕掃拂塵道:“這兩名上仙看起來雖然修為低淺,可那位紅拂仙子既然能夠一口道出浮雲的修為,顯然真實修為遠高吾等。再者,他們腳下的蛇妖觀其身形,早可以成精化形,卻被他們驅馭,也隻有傳說中的仙人才有如此手筆。”

他這番話若是被安伯塵聽見,定會哭笑不得。安伯塵和司馬槿混跡琉京,所尋的正是仙人秘籍,眼下來到玄德洞天竟被當成傳說中的仙人,當真令人啼笑皆非。

頓了頓,太白掌門又道:“不過,這位上仙看起來仙齡並不大,心性若頑童。倘若將他們伺候舒服了,到那時候,靈丹妙藥、仙術秘籍還不是滾滾而來。”

話音落下,三名道人相視一眼,同時麵露微笑。

......

“紅拂,一會兒到了太白山,你有什麽打算?”

山風撲麵,攜著遠離凡俗的出塵味兒,看著山中景致,安伯塵心曠神怡,卻有些擔心司馬槿會“胡作非為”。直到現在安伯塵仍覺有些不真實,或許因為這方世界太過遙遠,安伯塵手持竹簽來此,三日後便能回返龍女宮,心中輕鬆,並無太多擔憂。

“看情況。倘若他們誠心相待,大不了好吃好喝一番,等玩上個三日再回去。若是他們想耍什麽小伎倆......”

說著,司馬槿嘴角微翹:“既然這裏是洞天福地,定會有不少好玩意兒,憑著我們仙人的身份,那些靈丹妙藥、修煉秘籍還不是滾滾而來。”

“不管哪樣都是你占便宜。”安伯塵無奈的撇了撇嘴。

“這裏的修煉者主修金丹大道,所謂大道皆通,怎麽,你就不想見識下金丹大道?”

白了眼安伯塵,司馬槿抓著蛇鱗的手一使力,大黑吃痛,猛地向前飛去,趕上浮雲道人。

此時的浮雲對司馬槿已經畏懼到極點,眼見司馬槿目不轉睛地看向他,嘴角一抽,連忙點頭哈腰道:“到了到了,仙子勿急,下麵就是太白主峰了,掌門師兄和幾名峰主都在等著兩位上仙。”

“知道了。”司馬槿淡淡說道。

浮雲也不知該說什麽,滿頭大汗,心中煎熬,直到主峰將近方才稍緩口氣。

太白主峰,上千弟子一字排開,背插飛劍,滿臉崇敬的看向從天而降的雙頭蛇,齊齊彎腰:“參見上仙。”

這些弟子大多已築基,聲音洪亮,千人齊喝聲勢壯大,司馬槿倒無所謂,卻讓安伯塵雙耳嗡鳴,暗暗咋舌。

最為惱怒的是大黑,靈識蒙昧的伏妖眼見這多背插飛劍的小人向它大喊大叫,不由睜圓四目,仰頭長嘯。一股黑風從它口中湧出,吹得千多弟子衣發翻飛,站立不穩,心中驚駭,看向安伯塵和司馬槿的目光中多出幾分畏懼。

“上仙這邊請。”

驚訝的看了眼大黑,浮塵幹笑兩聲,指向身下的大殿,殿門外,四名道人率領一眾內門弟子朝天而拜。

司馬槿略一頷首,轉頭朝著安伯塵道:“無邪?”

安伯塵心領神會,將無邪扔給司馬槿。

浮塵道人轉過身陡然一愣,卻是片刻間那條猙獰可怖的雙頭蛇已不見了蹤影,兩名“上仙”腳踩銀槍,飄然除塵,徑直向大殿飛去。

禦劍之術在玄德洞天並不罕見,凡是修煉到金丹期都能施展,卻從未見過有人禦槍二飛。

不單太白弟子,就連太白掌門也是一臉驚詫,心中暗道,果然是仙人,與眾不同,超然出塵。眼見兩位“上仙”將近,太白掌門收斂形色,領著三名峰主迎了上去。

“在下太白山當代掌門,太白上人攜東南西北四峰峰主參見上仙。”

安伯塵沒有說話,自顧自的站在一旁,隻看司馬槿如何來演這出好戲。

“起來吧。”

司馬槿勾了勾手指,輕描淡寫道,不等太白上人開口,忽然一笑道:“爾自稱上人,卻不知太白上人今年貴庚?”

太白掌門一怔,不解其意,卻也是畢恭畢敬道:“回稟上仙,在下今年三百有一。”

三百歲......

安伯塵暗暗吃驚,就聽司馬槿冷笑一聲道:“修煉三百載,卻也隻是金丹大成。”

聞言,太白掌門連同其餘峰主非但沒有發作,反而肅然起敬。

“實不相瞞,在我太白山上萬年曆史中,金丹大成已是頂峰,莫非上仙還知道金丹之上......”略一猶豫,太白掌門低垂著頭,目光閃爍,試探著道。

“如此,莫非你這玄德洞天連一名元嬰期的修士都沒?”

司馬槿雙目微眯,好整以暇的說道。

她話音方落,太白掌門連同四名峰主麵色陡變,看向身後弟子,眼見他們並無異色,方才舒了口氣。

“上仙果然不凡,此處非是說話之地,還請移步殿內,弟子們已設好酒宴,隻等兩位上仙大駕。”

太白掌門小心翼翼的說道,引著安伯塵和司馬槿進入大殿,四名峰主緊隨其後,每人身後跟著兩名弟子,其餘弟子無論外門還是內門都留在殿外,恭恭敬敬的候著。

看來的確有元嬰一說,可為何那太白掌門如此慌張,似乎不欲讓門下弟子聽見?

安伯塵心中疑惑,未及深想,濃鬱的菜香撲鼻而來,安伯塵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抬眼看去,筵席已張羅好,五丈長的木桌上可謂琳琅滿目,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幾乎沒有一樣安伯塵能叫出名字。而司馬槿也是一愣,她本以為修道門派所謂的酒席也不過是些清淡的齋菜,孰料竟是葷素皆有,粗粗望去少說有七八十道菜,不但形色動人,且香味濃鬱,饒是見多識廣的她也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

目光落向中央的金盤裏的一道菜肴,司馬槿微微蹙眉,麵露深思。

一旁的浮塵道人察言觀色,心中暗暗得意,輕咳一聲,恭敬的說道:“那道主菜名叫雲龍升天,取自我太白山中一條五百年蛟龍。雖比不上上仙們平日裏所食的龍肝鳳膽,可下界的菜肴勝在花樣多,烹煮燜炸煎烤,光是一條蛟腿便分十八種做法......”

浮塵道人還未說完,隻覺一道清風掠過。安伯塵和司馬槿哪有心思聽他囉嗦,此時肚裏正有條饞蟲在打轉,雙目放光,涎著口水,兩人飛身撲向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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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玄德洞天三日遊(三)
太白山大殿,鴉雀無聲。

太白上人,四名峰主,連同其後的首席弟子們無不目瞪口呆的看向不顧儀態、狼吞虎咽的上仙,看那架勢,仿佛四五天沒吃沒喝。

“紅拂,這肉不錯,你嚐嚐。”

“這哪是肉,分明是蛟龍心髒......油炸的,還不錯。”

......

安伯塵從中午就沒吃過東西,司馬槿也沒來得及吃晚飯,在龍泉甬道中走了這麽久,腹中空空。山珍海味當前,哪還顧得上其他,當下大快朵頤,風卷殘雲,兩柱香的功夫就將龍肉消滅了五分之一,且專揀好肉吃。

“小......無邪,你多吃點,我先緩一緩。”

司馬槿終於抬起頭來,拍了拍微凸的肚皮,看了眼隻有他們兩人落座筵席,此時才想起太白山諸人正在一旁看著。

輕咳一聲,司馬槿故作淡漠,轉向一臉呆滯的太白掌門道:“本仙子和無邪上仙遊曆下界已有半旬,風餐露宿,今日見著貴派盛宴一時情不自禁,還望爾等勿要見怪,更不許聲張。”

太白掌門連道不敢,暗地裏和幾名峰主交換了個眼神,心中篤然這兩位上仙定是涉世不深,從紅拂仙子最後一句“不許聲張”便可看出。

“爾等還愣在那作甚,一起來吃吧。”

吃人嘴軟,司馬槿也不好意思繼續裝腔作勢下去,和顏悅色道。

聞言,太白山掌門苦笑著帶領四名峰主落座筵席,看向滿桌的龍骨,以及殘缺不全的“雲龍升天”,心中恍惚,隻覺上首坐著的不是兩名仙人,而是十天沒吃東西的乞丐。

傳說中仙界清寡,今日看來果真如此,這兩位上仙估摸著許久未吃上一頓飽飯了。

太白上人心中暗道,轉念一喜,倘若仙界真的如此乏味,隻要取些好玩意或許真能從二仙口中誆騙出仙家秘籍。平複心緒,太白上人命身後弟子為安伯塵和司馬槿斟滿酒盅,笑著道:“今日得遇二位上仙,乃我太白山萬載難逢的喜事。這酒雖比不上兩位上仙平日所飲的瓊漿玉液,可也是我太白山聲名遠揚的千年陳釀,尋常人喝上一口便能延年益壽,修行之人......弟子多嘴了,兩位上仙何等身份,又豈會在乎我山中劣酒。太白先幹為敬,兩位隨意。”

“太白過謙了。”

看向杯中玉白的濃漿,司馬槿淡淡一笑,舉杯而飲,安伯塵自然也毫不客氣的一飲而盡。

酒水剛一下肚,陡然間,安伯塵隻覺腦袋“嗡”地一聲,水火二勢奔流直下,阻截向肆意橫行於腹部的靈氣。

太白上人用來款待上仙的酒又豈會是尋常之物,此酒名曰太白醉,太白上人稱其遠近聞名其實還是謙虛之言,即便在相鄰的洞天福地中,太白醉也是鼎鼎大名。這酒本為山中白猿取山泉靈蘊為酒釀,藏於井窖,再由太白山修士每年投入新煉的靈丹,灌以天露,合八百年釀造而成。別說凡人,就連築基期的修士喝了,也會因靈力難以消化而醉倒,昏昏沉沉,三月醒轉,也隻有金丹期的修士方能擔待得起。

金丹期修士相當於大匡天品修煉者,司馬槿和安伯塵遠未至天品,安伯塵更是隻修煉到炎火。兩人本該當即醉倒,隨後原形畢露被太白山人千刀萬剮,幸好兩人先吃了蛟龍肉。

太白醉為極陰純漿,被兩人狼吞虎咽的黑蛟屬於陽性,兩相衝撞,仍是八百年的太白醉略勝一籌,又因大匡主修文武火,無論文火還是武火皆屬純陽,這才勉強抵消了太白醉的靈氣。

即便如此兩人也很不好受,體內一番爭鬥之激烈不弱於那夜發生於安伯塵體內水火之爭,橫衝直撞,肆虐於周天經絡,將兩人的經絡又拓寬數倍。安伯塵的經絡原本已如滔滔河流,此時儼然化作大江,而司馬槿猶如潺潺小溪的經絡則拓寬成長河,總而言之,兩人的經絡寬度皆超過尋常修煉者。

痛歸痛,兩人皆強忍劇痛,暗中操控文武火消化靈氣。以兩人如今的修為甚難消化太白醉和蛟龍肉中的靈氣,千分靈氣隻消化了一分,勉強留住九分,剩餘的九百九十分轉眼間化為烏有。雖然可惜,可修煉者依仗外物終究落於下乘,機緣巧合得來的修為如同無根之樹,強歸強,遇大勢瞬間傾垮,哪有自己辛苦修行得來的穩固。

今日這頓霸王餐所帶來的唯一好處,卻是兩人被拓寬的周天經絡以及三百六十五處要穴。眼下尚看不出端倪,可時日久了,過個五年六年,十年二十年,兩人的元氣自會領先於同級修士。隻不過,經絡拓寬,所需煉化的文武火也就比別人多出數籌,耗費的時日因此增長。

所謂造化,看似利大於弊,實則利弊相參,是利是弊還看個人。

“此酒名曰太白醉,不知兩位上仙可喝得慣?”

太白上人擼須笑道,即便對首坐著高高在上的“仙人”,他也不禁有些得意。他忍痛宰殺山中靈禽異獸,取出自己都不舍得喝的太白醉,獻上這席盛宴,不外乎兩個目的。一來好好巴結一番兩名上仙,哄得他們歡心,二來也有擺一擺威風的想法。

他雖未去過仙界,可對太白山極為自負,隻道自己耗盡心思擺出的酒席即便不如天宮繁盛,也差不到哪去。

然而轉眼後,他眸裏浮起濃濃的失望。

司馬槿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放下酒盞:“尚可。”

安伯塵不如司馬槿會演戲,雖知要不動聲色,可腹中痛楚難耐,嘴角不禁泛起一絲苦澀,緩緩點頭,並沒開口。

這兩位雖然仙齡不大,好歹也是真真正正的仙人,所見所聞我等凡夫俗子望塵莫及。

互視一眼,太白掌門以及四名峰主暗歎一聲,無不肅然起敬。

本以為這一席龍肉盛宴能打動上仙,孰料他們吃完後麵色如常,那位無邪上仙甚至還有些不滿,想來平日裏定是吃慣龍肝鳳羹,且都是九天真龍,哪是自家這頭五百載的蛟龍所能相比。

歇息片刻,司馬槿繼續攻向其餘的美味,安伯塵也緩過氣來,他一個佃戶兒子從前最多也隻吃過五菜之席,今日乍一見到滿桌的山珍海味,琳琅滿目,連帝王的禦宴都不及,哪會放過,亦不忍浪費。

眼見兩位上仙又開始狼吞虎咽起來,太白山大佬們先是一愣,隨後紛紛麵露感激。

上仙這是照顧我們麵子,方才如此,否則以他們的身份地位,又豈會看得上鄉野小味。

......

半個時辰過後,安伯塵撒下碗筷,揉著肚皮,雙目發直。司馬槿皺起鼻子,怔怔的望向盤中才咬了半口的百年河蚌肉,滿臉不甘,下意識的蹦出一句話:“剩下的打包......”

還未說完,司馬槿反應過來,輕咳一聲,滿臉威嚴地看向陪著笑的太白眾人:“剩下的,煩勞貴派送往吾等下榻之處......晚上修煉時候恐腹中饑餓。”

聞言,太白上人麵露喜色,猶豫片刻道:“兩位上仙下榻之所弟子已安排妥當,隻是不知,吾等可有仙緣前去觀摩,聆聽兩位上仙的教誨?”

安伯塵一愣,心道糟糕,就聽司馬槿沉聲道:“吾等二人能來爾之太白山,已是莫大仙緣,爾等怎還欲強求其它?”見著太白等人唯諾點頭,安伯塵心頭一樂,分明白吃白喝了人家一頓,還稱之仙緣,這等事也就司馬槿能做得出。

“不過,爾等於修煉一道上有何疑惑,大可道來。”

司馬槿又開口,話音落下,太白眾人麵露狂喜,安伯塵則吃了一驚。

他知道司馬槿博識廣記,可也隻是對於大匡,此地為不知在哪的玄德洞天,太白山主修金丹大道,司馬槿就算再見多識廣,又如何能道出個一二來。她若是胡亂指教,害得太白山人修行出了岔子那該如何是好?

白白吃了人家一頓飯,若是再胡說一氣,這也太不厚道了。

安伯塵心生愧疚,剛想開口,就見司馬槿飽含深意的朝他看來。

想到此前的承諾,安伯塵暗歎口氣,將嘴邊的話收了回去,心想若是司馬槿當真胡言亂語,就算不遵承諾他也要出言阻止。

眼見太白上人以及四名峰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愁眉不展,司馬槿心中了然,悠悠道:“爾等現已是金丹大成,莫非不想知道金丹之上的元嬰境界?”

話音傳出,太白上人身軀微震,麵上激起一圈紅暈,情不自禁道:“上仙若肯傳授吾等元嬰大道,吾等當銘記一生,日後定會為兩位上仙立長生碑,日夜叩拜。”

他們既能修成金丹,又是萬年大派,占據此方洞天,為何連修成元嬰的法門都沒?

司馬槿眉頭微蹙,心生疑惑,隻覺得這太白山乃至玄德洞天隱隱透著一絲古怪。看起來有故事裏大宗門的風範,弟子上千,黑蛟說吃就吃,可宗門裏修為最高者也隻是金丹大成,連一元嬰期修士都沒,怎麽看都有些不合常理。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38
第九十六章 玄德洞天三日遊(四)
五名年歲過百的道人眼巴巴地看向司馬槿,一臉誠懇,司馬槿淡淡一笑,不慌不忙道:“成就元嬰之法說難不難,說簡單卻又不簡單。需知元嬰並非憑空得來,而是由金丹生成,所謂打破金丹修元嬰,破而後立......爾等回去好生參悟一番,權當今日之課,剩下的本仙子明日再道。”

這就沒了?

太白等人一愣,隨後緊鎖眉頭,苦苦思索起來。

“打破金丹修元嬰......”

安伯塵喃喃低語著、,卻是忽然想到了體內三魂的修煉之法。空老先生有言,天地命三魂修煉到最後卻是要合抱成嬰,爾後成就神魂,三魂所成之嬰和所謂的元嬰又有什麽聯係?

就在這時,從殿外匆匆跑進來一名弟子,手持信函遞給太白上人。

一看那信函,太白上人微微蹙眉,隨後堆滿笑容朝著安伯塵和司馬槿拱手道:“多謝紅拂仙子教誨。兩位上仙看似有些疲憊,弟子已在後山準備好下榻之所,還請兩位移步。”

“如此,有勞了。”

司馬槿點了點頭,不假思索道。

......

太白上人為兩名“上仙”準備住所坐落在太白後山,正處山腰,往上能看到數條直插雲霧的山峰,往下亦能看見掛入深峽的飛瀑,風景秀美,如詩如畫。

竹樓裏,司馬槿憑欄而立,看向山澗鳥獸,不知在想什麽。

“元嬰究竟是什麽?”

身後傳來安伯塵的聲音,司馬槿莞爾一笑,回身看向麵露疑色的少年:“敢情你一下午都在想那元嬰?我說與他們聽,你瞎琢磨個什麽勁。”

“打破金丹修元嬰,到底是真是假?”

司馬槿蕙心蘭質,如何聽不出安伯塵語氣中的不滿。

琉京裏的陰謀詭計讓小安子潛移默化的改變著,他自己沒發現,司馬槿卻絲毫不落的看在眼裏,她可不想琉京往後的日子裏陪伴自己身邊的都是冰冷陰險的人,能在這洞天福地見到小安子的真性情,司馬槿也心覺安慰。

隻不過,他終究還是不懂人心險惡,窮山惡水中並非都是惡人,洞天福地裏也不一定都出大賢。

“青奴,你過來。”司馬槿朝向樓裏道。

少時,一個嬌媚動人的女子怯生生走了出來,朝向司馬槿屈膝作禮。

“你是什麽妖?”

司馬槿突然問道。

青奴嬌軀微顫,抬起頭,奇怪的看向司馬槿,半晌低聲道:“青奴原本是太白山連雲洞中青蛇精,兩百年前被浮雲道長所捕,皈依太白山。”

青奴隻道司馬槿是上界仙子,因此老實回答,並沒隱瞞,孰不知她這一開口讓一旁的安伯塵大吃一驚。

下榻後,太白山弟子就將青奴送來,說是伺候兩位上仙。安伯塵隻道是山下尋常人家的女兒,入山學道,至於青奴這個名字他也未曾多想,窮苦百姓給自家女兒取名其後加個奴字再正常不過,取得太好聽,生怕無福消受。

此時得知青奴竟是百年蛇精,安伯塵心中驚訝。

在大匡,妖類被修煉者視為大敵,更有長門法會四處捕殺妖怪,誰料這太白山竟接納妖精,妖精非但不害人,還做起侍女之事。

看了眼安伯塵,司馬槿又問道:“太白山掌門可曾和你說過,若無邪上仙開口求歡,你需得盡心伺候。”

聞言,安伯塵張大嘴巴,滿臉通紅。

而那青奴則慌張地倒退兩步,緊張的看向司馬槿,眸裏滿是恐懼。

“放心,我喚你問話並非想要為難你。你有何委屈,盡管道來,吾等為上界仙人,自然能為你做主。”

司馬槿淡淡一笑,寬慰著道。

話音剛落,就見青奴猛地跪倒在地,朝向司馬槿連連磕頭:“大仙救命,奴家留於太白山實屬無奈,每每有貴客來訪,奴家總要前去陪侍,百般討好,委曲求全。還望兩位上仙大發慈悲,將青奴救出太白。”

安伯塵麵色一緊,剛想開口,就聽司馬槿冷笑道:“我怎知道你說出這番話,是不是太白上人指派,好將你安插在吾等身邊,圖謀不軌?”

“實不相瞞,太白上人的確說過......讓青奴好生伺候二位,謀取上仙信任,好偷得修仙秘籍。”

猶豫著,青奴開口道。

麵上浮起一絲古怪,安伯塵看向青奴道:“吾等為上界仙人,他們這麽做,就不怕弄巧成拙,惹惱吾等?”

“太白上人自然怕,可東南六洞天之主得知上仙駕臨,已派遣高手來到玄德洞天,一旦惹惱了兩位上仙,便布下誅仙法陣,兩位上仙就算再厲害也難以逃脫。”青奴偷眼看向安伯塵,小心翼翼道。

“誅仙法陣......他們可是想殺人滅口,毀屍滅跡?東南六洞天之主又是什麽?”司馬槿蹙眉問道。

“正是,誅仙法陣是上古流傳至今的法陣,威力龐大。玄德洞天位於東南方,和彼鄰的五方洞天統稱東南六洞天,在這六洞天中,玄德洞天勢力最弱。”

青奴一五一十答道。

即便司馬槿也沒想到她這一問竟問出這樣一個秘密來,原本她隻想從青奴口中套出太白山諸人私下打的主意,好讓安伯塵警覺。誰想表麵看起來恭恭敬敬的太白上人竟想殺人滅口,且不僅僅是太白山諸人,還來了什麽東南六洞天。

他們此時沒下手,卻因忌憚兩人“上仙”的身份,隻等青奴獲取信任,再行凶奪寶。

“青奴知道的都已告訴二位上仙,還望上仙救命!”

緊咬下唇,青奴長匐於地,祈求道。

目光落向青奴,司馬槿麵色漸漸變冷,眸裏殺機乍顯。

青奴是蛇妖,兩百年的修行雖然不高,可又如何察覺不出司馬槿的殺意,當即一顫,猛地抬起頭,雙目中早已噙滿淚珠:“上仙開恩,上仙饒命,別殺青奴!”

安伯塵臉色微變,難以置信的看向司馬槿:“紅拂,你要殺她?”

“自然。”

司馬槿平靜的點了點頭,側目看向安伯塵:“她本是太白上人留於我們身邊的細作,雖然全盤托出,可她一旦生變,太白上人定會察覺,到那時我們想走也走不了。”

不忍的看了眼青奴,安伯塵遲疑著道:“那我們今晚就走,將她也帶上,豈不是兩全其美?”

“怎麽,你還想將她也帶回去?”

冷笑一聲,司馬槿嘴角微彎道:“多帶一人便多一個變數,我們兩人逃離此地已經夠嗆,還要再多帶一個累贅?況且,誰知她會不會通風報信?”

低垂螓首,青奴眼裏閃過異色,隨即化作濃濃的哀憐,轉向安伯塵連連叩頭:“青奴雖是一區區小妖,可也知道是非。囚禁太白百多年,青奴受盡屈辱,兩位大仙若是能救出青奴,就是做牛做馬青奴也會好生報答,又豈會恩將仇報,通風報信。”

安伯塵心生不忍,看向司馬槿,低聲道:“紅拂,多帶一個人又能如何。青奴在太白山被那些道人欺負,你就忍心見死不救?”

上下打量著跪地不起的青奴,沉默半晌,司馬槿道:“你可知道出山秘道?”

聞言,青奴黛眉絞起,苦苦思索著,過了許久,她陡然一喜道:“回稟紅拂仙子,小妖記得百年前剛來時,見著穀底有條小溪,常有凡人衣衫漂入,想必是浣洗時候所遺,說不定那條小溪可通山外。”

深深看了眼青奴,司馬槿點了點頭,忽而一笑,看向安伯塵道:“既然你想英雄救美,我便成全你。既然你信不過我,等歸返後,我們就此作別。”

司馬槿說得很輕巧,一如既往的平靜,落入安伯塵耳中,卻讓他腦袋“嗡”地一聲,怔怔地站著,雙拳緊握,張了張嘴,終究沒有開口。

風過竹樓,沙沙作響,匍匐於地的青奴嘴角翹起。

“敢問兩位上仙,我們何時動身?”

“不急。”

司馬槿撐著竹欄,深吸口氣,看向黃昏下的群山飛瀑,淡淡的說道,眸沉如水。

青奴皺了皺眉,剛欲再問,就聽安伯塵嘟囔著道:“先等他們把晚飯送來。”

說完,安伯塵偷眼看向司馬槿,就見司馬槿嘴角微彎,似乎想笑卻又沒笑出來,轉眼又恢複冷漠。

.......

“快,快去把酒菜熱好送過去!”

太白山大殿,浮雲道人瞪向下首的弟子,急聲道。

“十年沒見,浮雲道友還是一副急性子。”

客座上的長須道人笑著道,在他身邊還坐著十來名道人,個個背掛飛劍,氣息深厚,比之太白上人還要高出數籌。

在大殿中央豎著一麵圓鏡,鏡中所顯的正是後山竹樓內的情形——青奴匍匐於地,司馬槿憑欄而望,神色冷漠,安伯塵不知所措的發著呆。

“洛陽道友見笑了,隻是這兩個小仙實在欺人太甚,對浮雲我百般捉弄......敢問洛陽道友,那誅仙法陣當真管用?”

看向太白諸人,洛陽道人莫名一笑:“此法陣乃是真人從上古遺跡中尋獲,那時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尚未成形,天地征戰,紛亂不休。陣書記載,此陣曾滅殺過百多仙神,威力巨大,更別說對付那兩名小仙。隻是沒想到,那兩個仙人膽小如鼠,知道我等要對付他們竟一心想著逃跑,看來這陣法又得重新布置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40
第九十七章 玄德洞天三日遊(五)
聞言,太白上人麵露惋惜。

他惋惜的太多,兩位上仙沒能自投羅網是其一,紅拂仙子沒能說全的元嬰功法是其二......或許還有白白浪費的蛟龍肉、太白醉。

半月前,天書符籙忽然金光大作,翻開新卷,內書四字——上界來人。這天書為太白山第一至寶,上古傳承至今,早年被太白山祖師爺發現於太白峰石洞,自太白山建宗立派以來,隻翻開了十八卷,每一卷都記載著五百年內種種大事。然而,每五百年之初,它也隻會現出寥寥幾字,似題引,又似批詩,直到五百年終了,才會將種種故事記載完整,仿佛史書一般,隻不過是由老天執筆。

上界來人.......既然說是上界,不是傳說中的仙界又是什麽?

太白上人連同四位峰主欣喜若狂,一心想要將上仙款待周全,好求得仙緣。見著駕臨玄德洞天的是兩個仙齡尚小的仙人,太白上人更是心中歡喜,隻當輕而易舉便能誆騙出仙家秘籍,從此以後將太白山發揚光大,不再屈居那位真人之下。

誰曾想,那位神通廣大的真人料算如神,派出十來名元嬰期高手前來捕仙。

雖說真人隻要上仙的肉身和內丹,其餘隨身之物皆歸太白山所有,可太白上人總覺得吃了大虧,若是他也擁有誅仙法陣那該多好。

眸裏閃過一絲貪婪,轉瞬即逝,太白上人猛地起身,拱手道:“洛陽道友是李真人麾下第一人,今日前去捕仙定會馬到功成,如此,吾等這便前往雲穀溪。那兩個仙人定想不到,青奴假意歸順,實則是要將他們引入陷阱,誅仙法陣一旦落下,遇神殺神,遇仙斬仙。”

原本其樂融融的太白大殿忽地卷起一陣冷風,殺機引動,殿上諸人相視一眼,臉上同時浮起莫名的笑意。

轉眼後,太白山五人禦劍而出,洛陽道人以及其後的元嬰高手則化作白光,飄然而出,直向後山的雲穀溪飛去。

少時,太白大殿空無一人,黃昏灑暗霞,落滿殿柱。

烏黑的虛影從梁柱下滑落,蜿蜒回旋,遠看似流水,近看卻能從這灘“黑水”上發現密密麻麻的鱗甲。虛影落地,緩緩樹立,下一刻,化作一名身著黑袍的男子。

男子有著一張精致的麵龐,精致二字對於男人來說絕非褒義,可除了精致外,再找不出其它的詞來描述。

“那兩個仙人夠笨,這群道人也夠蠢,一群蠢貨竟能占據洞天福地,也不知老天這場玩笑要開到幾時。”

男子低語道,他有著人類的麵容,頭上卻生著兩隻犄角,好似鹿角。然而,在古老傳說中,真龍者,虎須鬣尾,身長若蛇,有鱗似魚,有爪似鷹,有角仿鹿。

“上仙......有趣,有趣,真正的仙人又怎會從東界來。兩個東界人不知死活的在這騙吃騙喝,自以為不會被拆穿,又怎知修道之人貪婪成性,你吃了他們這麽多,到終了,卻需用性命來換。”

閑庭信步於太白殿,就仿佛在自家宮中踱步般自如,男子似在思索著什麽。偶爾有弟子經過太白殿,轉目看來,目光射向他卻不作停留直落殿首,偌大的一個活人,執掌玄德洞天的太白山竟無一人能發現。

“罷了。”

許久,男子抬起頭,眸裏閃過疑一縷相思,搖頭苦笑:“為了瑤兒,且救你們一命。”

話音落下,他又化作如水的虛影,蜿蜒而飛,消失在太白殿中。

......

“再拖下去就要入夜了,到時山門陣法開啟,我們插翅也難逃。”

青奴焦急的說道,看向互不理睬的司馬槿和安伯塵,眸裏隱隱露出幾分得色。無需挑撥離間,隻憑區區幾言,一番垂落,便讓兩名上仙產生隔閡,到現在兩人都沒說過半句話,青奴如何不得已。再這樣下去,恐怕回到仙界後,這兩個看似仙侶的上仙定會分道揚鑣,從此恩斷義絕......不過,以眼下的情形來看,這兩位上仙再無法回返仙界了。

仙人又如何,還不是被我騙得暈頭轉向,過不了多久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晚霞墜於青奴嫵媚的麵容,畫上兩朵紅暈,她看向青衫少年,心底暗暗歎息。這無邪仙人倒是一副好心腸,隻可惜他們久未下界,不知如今的洞天福地早已無需要仰仗仙人,十四名心狠手辣的真人各統一方天地,和帝王無二樣,即便真有仙神駕臨,也會被他們啃得隻剩骨頭。

“一會就出發。”

司馬槿平靜的說道,眸裏閃過一絲青華,烏光乍現,雙頭巨蛇騰空懸浮於竹樓旁。

“青奴,你先上去。”

說著,司馬槿轉身走入樓內,青奴心中疑惑。不多時,就見司馬槿提著竹籃走出,青奴一愣,轉而心中冷笑,大難臨頭還惦記著吃食,看來所謂的仙人也不比我等清靜。

司馬槿剛走出,安伯塵也走了進去,目不斜視,有意錯開司馬槿,回來時也提著盛滿酒菜的竹籃。

青奴看在眼裏,得意在心頭,隻覺可笑。

“兩位上仙請。”

青奴退後一步,等司馬槿和安伯塵坐穩蛇頭,方才跳上。

黃昏漸深,大黑載著三人向青奴口中的雲穀溪飛去。山風獵獵,拂過少年少女的發髻,即便靠得很近,兩人也沒再多看對方一眼,仿佛木頭人般,麵無表情,各自想著心事。

相濡琉京,一個月來的點點滴滴卻敵不過太白山的高風,隻消半天,便被吹到九霄雲外,剩下的,也被兩人深藏心底。

死到臨頭尚不自知,這兩個所謂的上仙也太沒用了。

青奴嘴角彎開,看向身前這對硬是被自己拆散的仙侶,心中暗道。

雲穀溪將近,青奴低頭望去,一眼便看見若隱若現的令旗,嘴角的笑意愈發濃烈。

誅仙法陣已布好,隻等雙頭蛇落下,陣法開啟,便能將這兩個傻到極點的上仙斬殺當場。日後說起,這番斬仙偉業也有自己的功勞,太白群妖中我青奴的地位自不會同日而語。

青蛇精如是想著,匿身於雲穀溪旁的洞天福地高手亦是心底興奮,想到即將斬殺傳說中的仙人,饒是修煉了上百年,他們也不禁心跳加快。法陣布好,這一場殺局再無變數,隻要這兩個糊裏糊塗的少年仙人一落下,便會被千枚仙劍絞穿心髒,慘死當場。

傳說中的仙人也不過如此。

太白上人和洛陽道人相視一眼,眸裏掠過得色。

溪水潺潺,黑袍男子好整以暇的站在溪水前,仰頭看著降向雲穀溪的雙頭蛇,搖頭一笑。他就這麽堂而皇之的站在溪水邊,身後的洞天福地的高手視若罔聞,他的身形落入溪中也隻現出一條淡淡的烏影,漣漪蕩起,轉瞬消逝。

“能來洞天福地固然是機緣,隻可惜缺了幾分聰明......”

話未說完,陡然一滯,男子皺起眉頭,看著越來越近的雙頭蛇,若有所思。

轉眼後,雙頭蛇降至溪邊,三人邁步走下,就見司馬槿手臂輕揚,大黑化作烏光消失不見。

黃昏深處,太白後山,冷風吹卷枯葉墜入溪水,卻被無形殺氣絞成粉碎。

看向安伯塵和司馬槿,青奴嘴角的笑意漸漸冷凝,譏諷道:“已到雲穀溪,上仙自去,小妖不送。”

未等兩人回過神來,青奴卷起一陣妖風,抽身疾退。

餘光中,溪水濺起百丈,千枚仙劍從溪中躥出,射向呆若木雞的少年少女。

每一劍都含著劈山斷水的巨力,千劍齊發,快若無形,即便是真仙恐怕也躲避不及,更別談安伯塵和司馬槿。

千鈞一發之際,黑袍男子腳步微挪,卻沒出手相救,神色莫名,似笑非笑。

不出意外,千劍齊發刺穿了兩名“上仙”的身體,少年少女滿身洞孔,目光呆滯,搖搖欲墜。見著這副場景,洞天福地的高手們哪還憋得住心底的激動,歡天喜地的現出身形,滿臉通紅,情不自禁。

他們也殺過不少人,有修為高深的修士,也有千年大妖,可這仙人卻還是第一次殺。不但殺了,還殺得輕鬆無比,連他們都有些難以置信。

最後一絲晚霞順著高山流水灑落,漸漸的,太白上人、四峰峰主、洛陽道人以及他所帶來的高手麵色變得僵硬起來,張大嘴巴,吃驚的看向那兩個千劍穿心卻始終未曾倒下的“上仙”。

“哢嚓!”

一片木甲剝落,緊接著又是一片。轉眼後,“無邪上仙”碎裂成一塊塊木甲,飄入溪水。而他身旁的“紅拂仙子”也是一般,碎裂成片,被溪水卷向遠方。

鴉雀無聲。

道人們目瞪口呆地盯著溪中木片,而青奴也是一臉難以置信。

她引來的分明是活生生的仙人,眼下卻變成木頭做的人偶......不惜耗費上古殺陣,所殺的隻是兩個木偶......

想到這,青奴不由得顫抖了起來,臉上寫滿恐懼。

她本以為自己將那兩名上仙騙的團團轉,不但信了她,還因此產生隔閡。直到現在,她才恍然,一直被蒙在鼓裏的是自作聰明的她。

兩方都在演戲,顯然他們的演技更加高明,騙過了她,騙過太白山眾人,也騙過了帶著誅仙法陣而來的洞天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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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龍子
殘陽如血,黃昏將了。

青奴緊抿雙唇魂不守舍,餘光中,道人們怒目而視,臉上有驚恐也有憤怒。想到今日之後自己所將麵臨的遭遇,青奴不寒而栗,腦中已是一片空白,任由山風如刀割來,心死如灰。

“有趣有趣,還真是小瞧了這兩個東界人,連本君也被騙入戲中。”

黑袍男子莞爾一笑,看著溪流中的木片,兀自搖頭。

在場諸人裏,或許他才是最震驚的那一個。

青奴、太白諸人以及李真人派遣的高手更多的是驚恐,對於“上仙”神乎其神手段的驚恐,對於仙人盛怒之下報複的擔憂,至於驚訝......或許也有那麽一點,不過想到那兩個少年人是仙界下凡而來的上仙,驚訝之情早已轉化作濃濃的悔恨。

也隻有他對安伯塵和司馬槿的來曆知道個七八分,心知肚明那兩個東界人修為低微,真正打鬥起來恐怕連尋常的內門弟子都不是對手,仗著仙人的身份在太白山騙吃騙喝,誆得一幫高手服服帖帖。如此膽大包天已令他微覺驚詫,可若沒有幾分聰明才智,也隻能算是莽夫之勇。當太白山人布下死局,欲將他們斬殺雲穀溪時,連他都以為這兩個糊裏糊塗的東界少年大難臨頭,誰料他們早已察覺,卻不動聲色,反而演戲騙過了那條蛇妖......

眼前浮現出竹樓上,少年少女佯裝賭氣,互不理睬,好似從此恩斷義絕的情形,黑袍男子眸裏浮起一起暖意,轉爾微黯。

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過一個女人,和他心有靈犀,默契如斯。隻不過,花開時的明媚終難抵擋住冬日的凜冽寒風,光陰荏苒,歲月無情,花開花謝幾時休。

“想來他們是在進屋拿吃食時候調換了木偶,把所有人耍得團團轉......連同本君在內。”

男子睜開雙眼,若有所思道,即便被戲弄了一場,他也沒有太過生氣,精致的麵容上反而浮起濃濃的興致。

“卻不知現在他們會在哪。”

目光所及,就見太白上人掀開竹籃上的布片,怔怔地看著裏麵的字條,男子心頭一動,張口吹出一道氣。字條被突襲而來的狂風卷起,搖搖晃晃地飛至男子身前,就見上書一行娟秀的小字。

“你取我命,我奪你寶。”

低聲念叨著,男子玩味一笑,灑然而去。

............

“那條青蛇還真當我們會笨到看不出她的詭計......這樣狗血的橋段本姑娘早看膩了。”

“嗯,一個蛇精居然知道這麽多秘密,還一五一十的全盤托出,的確不合常理。”

......

太白山珍寶閣中,少年少女一邊翻著藏貨,一邊說著閑話,麵上毫無得色。對他們而言,青奴的戲演得太假,還沒有大匡戲台上的伶人戲子逼真,即便兩人不約而同的看破,也沒什麽好得意的。

守閣弟子們早已退得遠遠,卻是來時司馬槿對他們說,她和無邪上仙來此煉寶,借用閣裏的材料煉製一仙器,用來報答太白山這一番款待。太白弟子自然欣喜,不及稟報便恭恭敬敬的請司馬槿和安伯塵入閣,並將閣裏寶貝的分部詳實道出,哪有飛劍,哪有镔鐵,哪有秘籍都一五一十的告知兩人。

太白弟子滿心歡喜,隻當自己立下大功,孰不知他們今日引狼入室注定了會讓太白山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

“紅拂,這麽多寶貝,你想帶走多少?”

安伯塵撓了撓頭,看向左挑右撿,仿佛逛街般滿臉興致的司馬槿,疑惑的問道。

“自然是都帶走了。”

司馬槿頭也沒抬道。

“這麽多......你怎麽裝得下?”

“沒事,大黑肚子大,一口頭便能全吞了。”

“可是......”

眼見安伯塵麵露不忍,司馬槿蹙了蹙眉,停下腳步,語重聲長道:“不要覺得這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也別以為我們這麽做就是蟊賊。太白山人待我們如何你也見過了,心懷善意是沒錯,可也得因人而異,這幫修士既然想殺我們,若不還以顏色,如何消氣?”

說完,司馬槿手捏印法,安伯塵一驚,就見窗口處冒出一隻蛇頭,張開血盆大口,竟將閣內的寶貝一股腦吞入腹中,連修煉秘籍都不放過。轉眼後,原本琳琅滿目的藏寶閣四壁空空,隻餘書架左右搖晃。

“還愣著做什麽,走吧。”

聞言,安伯塵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停下,轉目看向空蕩蕩的藏寶閣,半晌,咧嘴而笑。不再流連,安伯塵躍上蛇頭,這種做壞事的感覺難免有些緊張,可一想到那些道人們欲殺他和司馬槿而不成,反被掏空了家底,安伯塵沒來由的一陣興奮,暗呼過癮。

禦蛇而飛,傍晚時的太白山美輪美奐,山河壯麗,景致怡人。

耳邊依稀傳來叫囂聲,不用看,兩人便知道定是太白眾人追到藏寶閣,看著家徒四壁的景象,頓足捶胸,老淚縱橫。吃了一頓匡帝都吃不到的仙家美味,賺得太白山滿閣珍寶,讓欲害自己的道人們追悔莫及,眼下則乘風而飛,欣賞著如詩如畫的美景,這等享受便是神仙也羨慕。

舉起酒袋中的太白醉,安伯塵和司馬槿相視而笑,輕抿一口。

“小安子,這才過了一天而已,我們在這玄德洞天還得呆上兩天,你想去哪玩?”

頰邊氤氳起淡淡的緋紅,司馬槿難得的詢問向安伯塵。

隻是第一天便這麽有趣,接下來的兩天仿佛一個大大餡餅放在兩人眼前,一時間,琉京已被丟到九霄雲外,安伯塵皺眉苦思起來。

大黑飛得極快,此時離太白山已有十餘裏,晚霞遠蕩,隱約能看見遠處連綿起伏的府城。

互視一眼,安伯塵和司馬槿心中已有了答案。

今日這一遊是在玄德洞天最大的修煉宗門,雖然賺了個盆滿缽滿,可細細想來也是危險之極,一個不留神便有可能被看穿,死無葬身之地。接下來兩日自然是去塵世中轉一圈,見識下玄德洞天的風土人情,品嚐一番當地的美味,偷得浮生半日閑,豈不快哉。

然而,就在司馬槿下令大黑飛入府城時,卻見大黑麵露掙紮,四目之中流露出濃濃的驚慌,轉眼後嘶鳴一聲,降下雲頭。

“大黑?”

司馬槿麵色微變,急忙捏動手印,可無論她如何使喚,大黑卻不理不睬,鐵了心的向下飛去。

少時,兩人降至一片密林前,密林深處藏著灣潭水,潭水渾濁,像是沼澤,卻又漂浮著落葉樹枝。

“大黑,你幹嘛不聽話?”

司馬槿皺起眉頭,伸手敲向蛇頭,大黑嘶鳴著,四目中寫滿委屈,匍匐在地。

一抹烏雲劃過天頭,將黃昏抹去,陡然間,風聲呼嘯,從密林深處走出一個白衣少年,看不清麵容,因為他的臉上蒙著一方黑布。

“你們倆就是打劫太白山的小賊?”

少年開口問道,他的聲音有些古怪,隔著麵罩傳出,聽不出情緒。

“你是何人?”

司馬槿不動聲色的邁出一步,站在安伯塵身前,問向來人。

“我是.......我是打劫的,快把寶物都交出來,否則我就不放你們走。”

少年語氣僵硬,說話時,雙手不知放哪好,有些手足無措。

司馬槿看在眼裏,心中明了,這不知從哪冒出的少年顯然是第一次玩打劫,隻是不知他如何知曉太白山之事,大黑不聽命令,無緣無故落下似也和他有關。他的修為並不算高,元氣還不足地品,可隱隱之間卻透著神秘。

“紅拂,我們走吧。”

安伯塵也看出些端倪,卻擔心太白山眾人會追來,轉頭向司馬槿說道。

司馬槿點了點頭,雖然好奇對麵少年的來曆,可也知夜長夢多,此時兩人需得離太白山越遠越好。

眼見那兩個剛打劫完太白山的賊人對自己視若罔聞,白衣少年臉上有些掛不住,重重咳了一聲,嘴裏念念有詞。

咒語落下,大黑瞳孔陡縮,龐大的身軀竟顫抖了起來,痛苦地打著滾,蛇尾掃過密林,也不知折毀了多少樹木。

胸口微微起伏,司馬槿眸裏浮起怒意,轉爾化作殺意射向白衣少年:“你究竟是誰?”

她司馬槿可不是什麽好脾氣,要說好脾氣,也隻是在琉京中對於那個總喜歡說冷笑話令她很無語的小仆僮。即便在這方神秘的洞天福地,若有人惹惱了她,她也不會善罷甘休,更何況夜幕將臨,夜黑風高殺人夜,也是她最肆無忌憚的時候。

白衣少年卻似對她毫無興趣,目光越過司馬槿,落向安伯塵。

“我生平最煩和女人囉嗦,可你怎麽總喜歡躲在女人身後?”

風吹落葉,沙沙作響。

濃濃的戰意從白衣少年身上湧出,化作利箭,穿過二十步之地,落向安伯塵。

密林後的潭水中,虛影遊走,攀樹而起,漸漸化作黑袍男子。

看向戰意濃烈的白衣少年,男子眼裏浮起寵溺之色,卻又苦笑著搖了搖頭。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3:43
第九十九章 戰龍(上)
對於戰意安伯塵已不陌生。

初遇無華,演武場對陣厲霖,就連那個才認識不久的張布施,於墨雲樓暢飲時安伯塵也能不時感覺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戰意。

若是尋常的激將法,安伯塵並不會太介意。十年的膽小懦弱,到如今的奮起,從風華演武場,到匿隱墨雲樓。他的性子早已被磨平,比之同齡人要溫潤許多,就算尚做不到真正的寵辱不驚,大多時候也能一笑了之。

可那神秘出現的少年提到了司馬槿,卻讓安伯塵覺得有些不舒服。

側目看去,司馬槿的臉色漸漸凝重,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中計。起初司馬槿見那少年一身元氣地品不到,不以為然,可戰意一經生出,司馬槿暗暗吃驚。少年修為不高,可戰意卻已達到千人斬的境界,斬盡千人,得之戾氣,加諸於元氣上無形中將他的修為拔高了數籌,絕非如今的安伯塵所能敵之。

除此之外,司馬槿隱約察覺到,在少年的身上還藏著一股奇怪的力量,雖也不足地品,可神秘之極,若是暗中發出,小安子定會防不勝防。

餘光中,就見安伯塵忽而一笑,司馬槿一怔,無奈地歎了口氣。

“大黑,槍來。”

安伯塵轉頭朝向大黑道,大黑看了眼司馬槿,猶豫片刻,隨後嘶鳴著,搖頭晃腦。

少時,銀白色的長槍從大黑耳洞裏滑出,落入安伯塵手中。

無邪在手,立身於這方陌生的天地,黃昏將罷,安伯塵深吸口氣,四指扶槍,食指扣之。也不知為何,這一瞬,一股熱血從心底躥出,轉眼掠過周天經絡衝向腦門。

自從那日演武場後,安伯塵再沒和別人打過架,偶爾也會練槍,可曆經了險象環生的那一戰後,安伯塵一個人練槍總覺索然無味。

直到今日,被白衣少年誘出許久未現的戰意。在琉京,安伯塵需得裝作修為全失,無法動刀動槍,憋了二十來日終於能發泄一番,安伯塵隻覺腔中熱血一寸寸拔高,澎湃如潮。

而司馬槿則越看越覺古怪,她知安伯塵不是那種輕易動怒之人,眼下如此,全因白衣少年古怪的戰意,不單斬盡千人,還能挑逗起安伯塵的戰意,卻是前所未見。

不過,他若戰了,也算是他第三次為我打架了。

黃昏盡頭,看著將平日裏的羞澀丟到九霄雲外,一臉淡漠卻又無比意氣風發的少年,司馬槿眸裏浮起暖意,心思不自覺的飄散開來。

讓他憋了這麽久,打就打吧,再不打上一架恐怕無邪也要生鏽了。大不了到最後,我再暗中出手相助。

即便早已認定安伯塵福大命大,可在陌生的玄德洞天,遇見神秘兮兮的少年,司馬槿還是不太看好安伯塵。畢竟他修煉方才一月,初學槍道,至於道法......也隻能召出毛毛蟲一般的小火龍。

“智謀算是過關,卻不知武藝如何......槍戰真龍,且看能不能撐過三招罷。”

黑袍男子低聲自語著,眉宇間浮起一絲寂寥。

真龍者,翱翔九天,遊戲江海,善變化,能大能小,大者橫亙千裏,這雲蔽日,小者蜷縮成泥蚯,目力難見。真龍最是逍遙,呼風喚雨,神通廣大,為下界九五之尊頂禮膜拜的祖宗神祇。可他身為真龍,卻顛沛流離,拖家帶口來到式微的玄德洞天,見著區區金丹修士還得隱匿身形,匿於深潭,不見天日。

即便如此,真龍自有真龍的傲氣,滄桑風雨落魄如斯也不會磨滅。

龍難生誕,他晚年得一子,自然寵溺至極。偏偏他這獨子脾氣火爆,整日喊打喊殺,也不知惹了多少麻煩。不過他卻從未有意壓製,即便是真龍也難逃歲月的折磨變得老沉世故,能在兒子身上見著自己年輕時的意氣風發,他也甚覺寬慰,隻是要苦了那個東界少年。

黑袍男子莫名一笑,看向直攖敖霸戰意,一臉平靜的安伯塵,微微頷首,卻又搖了搖頭。

“信念有,勇氣有,戰意也有,可槍術一道畢竟弱了太多......真龍者最擅長的兵器是槍。”

眼見安伯塵持槍而立,白衣少年眸露古怪,似笑非笑。

和真龍戰槍道,不是班門弄斧又是什麽。

袍袖揚起,一杆墨黑色的長槍被敖霸抖於手心,就見對麵的青衫少年忽地抱拳捧槍:“某,安伯塵。”

敖霸一愣,隨即眼裏浮起幾分興致,也學著安伯塵的模樣捧槍道:“某,敖霸。”

“敖霸?”

司馬槿麵露深思,低聲呢喃。

白衣少年的姓很罕見,可又常見,卻是從前經常在神話傳說裏見到......敖......

心跳加快,司馬槿麵露驚容,放眼望去,就見白衣少年的發髻上,隱隱凸現出兩團小角,遠看難以察覺,隻有細看才能發現。深吸口氣,司馬槿心中掀起渲染巨波,一浪高過一浪,荒謬而又真實。

他是龍?小安子......不好!

司馬槿神色陡變,剛想開口叫喚,目光所及,兩個少年已持槍衝出。

“嘩啦!”

兩人邁出第一步,戰意激撞,驚走了枝頭的鴉雀。

狂風席卷,攜著濃濃的戰意鋪天蓋地湧向安伯塵,如山如淵,安伯塵置身其中,仿若風雨中搖曳的孤舟,一個不留神便會被掀翻出去。可他亦知道,他若是稍退半步,戰意瞬間被衝垮,此後淪為刀俎,再無還手之力。

狂風中,安伯塵人借槍勢,身如直線,化作離弦之箭跟隨鋒利的槍尖直刺而去。

距離敖霸還剩十五步,安伯塵眸露火光,腳步陡然加快,緊握槍柄,稍轉拳心,低喝一聲,猛地刺出。

他槍勢極快,怎料敖霸更快,墨綠色的長發迎風揚起,指尖轉過槍柄,白光乍閃。下一刻,墨黑色的長槍竟被他高高舉起,槍不似槍,倒像是長刀。

眼見敖霸空門大露,安伯塵心覺古怪,就在這時,令他意想不到的事發生。

隨著墨槍挑起,白衣少年的身體竟也隨之騰上半空,身與槍平直,整個人就仿佛飛起來般,由半空刺向安伯塵。他的身體墜於槍後,雙腿向後上揚起,隻餘槍鋒刺來。

這一招古怪無比,安伯塵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那本《說槍》中更是未曾記載。此中妙處便在於一槍在前,將敖霸的身體藏於槍後,人槍合一,來勢凶猛,而無邪再長也無法觸及敖霸的身體,隻能觸及那柄墨槍。

招式用老,這一槍縱有數十般變化也無法觸及敖霸,安伯塵硬著頭皮向斜上方刺去,先前十來步的槍勢隻能用上三成。

兩槍相中,安伯塵隻覺巨力襲來,身體難以控製的向後倒去。

敖霸的力氣本就比安伯塵大上許多,再以人槍合一之勢從天頭刺下,更是威力奇大。而安伯塵措手不及,力難以發,兩相比較,高下立判。

敖霸一槍刺下,將安伯塵打退十來步,卻猶豫著,並沒乘勝追擊。

“就這樣?”

白衣少年眉頭皺起,負槍而立,有些失望的看向安伯塵。

司馬槿麵露不忿,林中的黑袍男子則苦笑了起來。

一人一龍,即便修為相差無幾,自然是人不敵龍,何況敖霸的修為明顯要比安伯塵高出半籌,槍道更是傳承於祖上,神乎其神,哪是人間槍法所能企及。

敖霸口無遮攔,這一問雖是無心之舉,可卻顯得氣勢淩人,得了便宜還賣乖。

林中男子無奈的看了眼敖霸,剛想走出,就在這時,安伯塵開口了。

“再來。”

好不容易站穩身形,安伯塵橫槍而立,一招之下全無還手之力,可他仍舊麵色平靜,沒有氣餒,也沒有沮喪。

若有所思的看向安伯塵,黑袍男子止住腳步,嘴邊浮起耐人尋味之色。

四指握槍,食指扶之,安伯塵再度向敖霸衝去。這一次,他的步法不疾不慢,勻速而前,力聚雙臂,並沒急著發於槍身。

水火二勢從下丹田湧出,分別順著任督二脈奔流而上,卻在手心處合為一股。

水火不相容,即便安伯塵多次合水火二勢而戰之,可也都是炎火在先,無形之水在後,這一回卻是水火並行,不分彼此。

水火相撞,絞成一團,化作一股螺旋形的巨力湧入無邪。

正在這時,敖霸也持槍飛來,自上而下紮向安伯塵。

猛地一扭腰,安伯塵拔身而起,眸裏閃過紅白之光,無邪刺出,螺旋形的水火二勢奔湧直上,附於槍力。

兩槍又重,安伯塵集全身之力刺出,卻仍敵不過敖霸的巨力,身形雖不動,可雙腳卻猛地陷入泥地。然而,他突發奇想的水火螺旋之力也令敖霸猝不及防。力襲於槍,敖霸的手心陡然一顫,槍勢偏移,露出破綻。

安伯塵眼疾手快,躍身而起,刺劈挑撥竟在一瞬間占得上風,每一槍都現出兩個截然不同的變化,變招疊出,打得敖霸連連後退。

密林中的男子輕咦一聲,麵露異色,而司馬槿更是滿臉欣喜。

直攖無邪的敖霸雖一時失勢,可並沒慌亂,相反,他的眼裏浮起一絲興致。

一力降十會,他的元氣畢竟高出安伯塵許多,真龍之力豈是凡人所能比。

猛地一橫槍,敖霸低喝一聲,擋住安伯塵一刺,隨後舞槍如風,竟將水火螺旋之力擋了回去。

安伯塵正欲重新發力,可就在這時,敖霸舉槍橫掃,槍尖隱隱發著火光,周遭的空氣似也被火槍點燃,轉眼變得熾熱無比。

敖霸持槍而立,張口吞吐。每吸一氣,槍尖處的火光便劇烈上一分,每吐一氣,周圍的空氣便熾熱上一分。六息過後,墨黑色的長槍變得通紅,每一次攪動,都能掀動空氣波瀾起伏,九息過後,敖霸猛地揚起長槍,槍間輕舞,竟憑空卷起一片火海。

大火燎原,火中有槍,槍中有火,火影連連,槍勢如潮。

安伯塵神色陡變,抽身疾退,哪敢去接遠遠超乎他想象的這一槍。

“焚虛。止!”

槍鋒直追安伯塵,敖霸張口喝吐。

火槍奔襲,如林如山,安伯塵隔著十來步亦感覺到那股似能焚毀一切的熱浪,汗流浹背,任憑他絞盡腦汁,也無法想出破解之法。

密林前,火海蔓延,大有席卷天地之勢。

夜風飄過,吹散最後一縷殘霞,黃昏散盡,晝夜輪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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