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仙朝帝師 作者:今夕何夕 (已完成)

 
li60830 2017-3-11 16:19: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0 103459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19
第四十章 絕世名將何處葬(下)
是了,霍國公一死,小安子額中那枚道符豈不是無法取出了......

目光落向呆了般的安伯塵,司馬槿欲言又止。

早在那日從國公府回轉後,安伯塵便將道符之事告知與她,在吳國時,司馬槿也曾見過這種當作封印來用的道符,誠如霍國公所言,除了種入道符者外,即便神師前來也無法破解,若強行出手解封,重者一命嗚呼,輕者失了神智,從此瘋瘋傻傻。

雖可以利用突破境界時的洗髓煉骨,以及凶猛火勢來衝破道符的封印,可他想要突破下一個境界,也就是地品,即便服食靈丹妙藥,少說也得花上二十餘載......二十餘載,也就是說此後二十年,他隻能呆在琉京這座牢籠中,看著近在咫尺的圓井村,卻無法回轉。

打量向緊握雙拳,滿臉慌亂的少年,沒來由的,司馬槿隻覺心底深處微微作痛,有些同情,亦有些不忍。

自打十一歲後,這種感覺再沒出現過,她如履薄冰的走在聚滿蛇蠍虎豺的門閥中,想要找到回家的路,就必須先將自己變得和他們一樣冷血,一樣殘忍。她本可以找個強者依附,在大匡,絕大多數心懷誌向的女子都是如此,如王馨兒,如璃珠,可她不願如此,從骨子抗拒,因此才有了司馬氏冰公主的稱號。既是說她待人冷漠,也是因她冷血無情,心狠手辣。

可是麵對身旁這個一臉絕望的少年,她一次又一次的破例,卻連她自己也覺得有些荒謬。

莫非自己是看中了他的潛力,想要收複他?

這個念頭剛生出,就被司馬槿散去。

強人所難,真是個壞習慣,又累又煩......自己已經夠累了,往後若再多個拖油瓶,豈不是要更煩。

苦笑著搖了搖頭,看向安伯塵,司馬槿愈發搞不懂自己心裏在想什麽。

若是她此時出手相助,救走霍國公,雖有四五成把握,可一旦出手,她這趟琉國之行就此終結,那個仙人秘籍也會成為鏡中月、水中花,再無法得到。

緊抿朱唇,司馬槿已捏出印法,玉指輕顫,卻是遲遲未有落下。

銅鏡中,仿佛從血海裏走出的老人已被團團包圍,每一刀劈下,隻能收割三四名將士的性命,卻讓自己平添十來道傷痕。

老將雖勇,卻寸步難行。

罷了,就再破例這一回,大不了強行殺入王宮,又或利用霍國公的聲望,招攬舊部,讓琉國生亂,自己趁虛而入,奪走那木偶。

深吸口氣,司馬槿按落印法,朝向安伯塵低語道。

“坐穩了,一會大黑落下,你就將霍國公拎上蛇頭。”

聞言,安伯塵怔怔的看向司馬槿,卻是有些難以置信。

司馬槿的顧忌他自然也能猜到幾分,若是劫走霍國公,從此他們便要亡命天涯,再不可能留在京城繼續掛念九辰君。隻是沒想到,她竟會舍得仙人秘籍幫自己。

“哼,又發愣,還不快坐穩。”

少女的嬌嗔傳來,安伯塵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隨後緊抓蛇麟。

可就在這時,目光落向銅鏡,兩人神色陡變。

王宮擁高閣,高閣攬明月,俊美的男子拉開長弓,對準浴血奮戰的老人。

那是令月光都黯然失色的一箭,箭未至,悍然飆出的那抹白火便已將空氣撕裂。

誰也沒想到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左相,不單道法高明,就連箭技也如此高強,看得一旁的琉君滿眼熱切。

這一箭強悍如斯,尋常將士哪敢攖其鋒芒,紛紛退避,隻剩那個手持長刀,低垂著眼眸,輕輕喘息著的老人。

霍國公起於微末,能有如今的地位全靠一刀刀打拚出來,乃是實打實的戰績,自然道技高強。三十多年前,他更曾上過天下武將榜前十,霍家霸刀之名,絕非虛妄。

名將老矣,霸刀不老。

抬起頭,眸中白火閃耀,看向疾飛而來的那一箭,霍國公猛地邁前一步,暴喝一聲。

“看刀!”

如雷鳴般的暴喝傳出,司馬槿麵上浮起古怪之色,下意識的看向安伯塵,就見他目不轉睛的看向銅鏡中勢能劈天的一刀,眸光閃爍。

那一刀劈出,聚集了霍國公此生使刀的精髓,樸實無華,看似尋常無奇,可若細細望去,卻會發現這一刀並非直上直下,而是劃出一道圓弧。

雖是圓弧,可並不比直線劈出慢,刀尖不住輕顫,每一次顫抖都包含著十來次變化,每一次變化看似毫無規律,可都上下承接,連綿不絕,化作一張大網罩向羽箭。

羽箭還未近前,就被斬成粉碎。

見狀,安伯塵長舒口氣,可轉瞬後,弓弦聲再度響起。

又是一箭從左相手中射出,卻比先前那一箭更快了幾分。

霍國公眯起雙眼看向那箭,五指輕轉,剛想再劈出一刀。

可就在他舉起長刀的那一刹,麵龐陡然變得無比僵硬,卻是先前那一刀用力過多,被霍小三捅穿的傷口猛地崩裂開,鮮血橫流。

劇痛襲來,若在往日,霍國公或許還能咬咬牙挺過去。可他畢竟不是仙人,縱然有天品巔峰的修為,可鏖戰了一夜,傷痕累累,精疲力竭,一身元氣早已耗盡大半,此時傷勢加重,他持刀的那隻手已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高手相爭,往往於瞬息之間決定勝負。

霍國公分神的這一刹,羽箭“嗖”地飛來,轉眼捅穿他的額頭,從後腦飛出,餘勢不減,從頭到尾插入泥地。

敗了......終於敗了嗎.......

目光漸漸變得模糊起來,霍國公搖晃著,卻未曾開緊握著長刀的右手。

星墜必敗,自己早該想到......不過,這幕戲不過才開始罷了,琉京之中,如你般妖孽者並非你一人......

腦中浮起青衫少年臨床遠眺的身影,以及那張縮地符,霍國公眉頭舒展開,長刀插地,轟然跪倒。

即便知道霍國公以一人之力終究難敵千軍一馬,可眼見屹立琉國數十年不倒的軍神半跪於地,沒了聲息,幸存的羽林軍將士仍有些難以置信,心中恍惚。

過了好久,終於有個大膽的將士躡手躡腳的走向霍國公,伸出長槍挑向老人。

就在這時,額心被射穿一個大窟窿的老人忽然仰起頭,雙目圓睜,望向閣樓高處,嘶吼道。

“殺賊!”

“殺賊!”

“殺賊!”

三聲過後,長刀落地,老人垂下頭,閉上雙眼,從此以後再沒睜開過。

一眾羽林軍早被嚇破了膽,還有誰敢上前。

為將一生,忠君報國,南征東討,立下無數難以逾越的戰功,他的此生的輝煌從這裏開始,也在這裏終結。

誓死報君恩,雖為戲言,可又有多少名將能逃脫這番宿命。

拂曉初臨,一抹晨曦傾灑在琉宮的血海屍山間,仿佛一層青銅鍍下,他生前最喜愛的顏色。

霍國公隕。

僅此一句。

在琉國後世的史書中並沒太多渲染,無論多華麗的辭藻,都無法描繪出他倒下那一刻的壯烈。

......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不知過了多久,司馬槿方才反應了過來,透過銅鏡,她隱隱察覺射死霍國公的那人正朝她看來,雖不模糊不清,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滯留下去。

匿身天雲,飛出皇宮數裏,始終沉默著的少年忽然顫抖了起來,抬頭看向司馬槿,眸裏寫滿了絕望。

“紅拂,我要回家。”

聞言,司馬槿心中一痛,令她很無比討厭的感覺,可卻又止不住的蔓延開來。

麵前的少年才十四歲,十四歲的質樸少年,因為她的出現短短十數日裏經曆這麽多變故,如今又要身陷琉京,也不知過多久才能回到他口中那個平靜安詳的小村莊,見到爹娘。

五年?

不可能......

十年?

可能性不足半分......

二十年?

那也得要他運氣好。

即便真能在二十年後走出這座牢籠,可那時的他已年過三十,而他的爹娘.......

眸裏浮起恍惚之色,半晌,司馬槿淡淡一笑道。

“好,我帶你回家看看。”

......

西城郊外,灰蒙蒙的天色下,少年少女並肩坐在山坡上,放眼望去,依稀能看見十多裏外的小山村。

看見歸看見,可安伯塵知道,自己最遠也隻能走到這。

幸好還有紅拂女神奇的道符,比千裏眼還好使,不單能看見百裏外的人影,還能聽見聲音。

捏緊雙拳,安伯塵期盼地看向那麵道符所化的銅鏡,銅鏡中光影變幻,和今日的天氣般,灰蒙蒙一片,伴隨著安伯塵一陣接一陣的心跳,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從逼仄卻幹淨的瓦房裏走出一個穿著麻衣的婦人,她的年紀雖還不到四十,可額上已綴滿魚尾紋,和京裏那些珠光寶氣的貴婦人相比,一個是天一個是地。

然而,當安伯塵的目光落到樸素婦人身上,鼻尖一酸,雙目通紅,淚珠滑出眼眶。

娘總是起的最早,開灶燒柴,為自己和爹做早飯,然後去李小官家織布......這個時辰,估摸著爹爹也該起床了吧。

安伯塵正想著,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

“娃他娘,今個兒咋又多做了碗麵?”

話音落下,緊接著是一陣敲打聲,安伯塵會心的一笑,心知是爹爹又開始倒煙葉子了。

“今個兒不知怎的,突然想安娃子了,娃他爹,你說娃子他會不會想咱倆,偷偷溜回來看看咱倆?如果真這樣,等娃子回來還能有吃食。”

“沒出息的婆娘,安娃子是去學手藝了,怎麽會偷偷溜回來。再說了,咱家娃子老實,就算想怕是也不敢。”

.......

看著看著,司馬槿心中湧起淡淡的暖意,扭頭看向安伯塵,卻發現少年人早已涕淚橫流,埋著頭,顫抖著拳頭,低聲嗚咽著。

猶豫著,司馬槿從懷中掏出一塊桂花糕,遞到安伯塵麵前。

“別哭了......這個,就當我替你娘給你的。”

秋風吹來,今晨的天色格外的灰,好似大雨前的征兆。

少年人吃著桂花糕,一旁的紅發少女則看向遠方,發著愣。

也不知過了多久,司馬槿隻覺肩頭一沉,卻是精疲力竭的的安伯塵一頭載下,昏睡了過去,嘴裏猶含著半塊桂花糕。

“浪費。”

撇了撇嘴,司馬槿收回道符,看了眼倚著自己呼呼大睡的少年,深吸口氣,強忍著沒去推開他。

司馬槿隻顧著想她的心事,並沒發現,安伯塵的鼻息逐漸減弱,下腹微微起伏著。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21
第四十一章 神仙府之迷
天色緋紅,仿佛火燒晚雲。

安伯塵睜開雙眼,站在高山懸崖前,望向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巨瀑,負手而立。

他的神色異常平靜,眸如止水,風撩長衫,過心無痕。

許久,他轉望向站在遠處的兩名神君,低聲問道。

“可有什麽法子能讓我自由來往神仙府,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話音落下,火神君正欲開口,就被水神君搶先道。

“數十年前水兒便已和居士說過,想要自由出入神仙府,需得胎息之法大成。”

聞言,安伯塵皺了皺眉,思索著又問道。

“那麽,如何才能增長每次的滯留時間?”

“居士既然已有主意,何必多問。”

美目漣漣,妖嬈美豔的水神君笑吟吟道。

沒再開口發問,安伯塵轉眼望向飛瀑,神色莫名。

此番再入神仙府,和前幾次不同,安伯塵隻感覺心意清明了許多,府外之事雖仍迷迷糊糊,可卻有一件始終徘徊於心頭,經久不散,那便是趕快提高修行,修煉火勢。

安伯塵心知神仙府為修煉佳處,可也知此地無法滯留太久,於是詢問水神君,卻並沒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眉頭皺起,安伯塵細細思索此中緣由,可他想得越深入,越是頭疼,腦中混沌一片,就仿佛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府中天地,隻剩抓緊時間修行這一個念頭,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搖了搖頭,安伯塵正欲盤膝而坐,就聽身後傳來水神君的話音。

“居士若想節省時間,何不在此處練習槍法?”

“正是。”

火神君接口道。

“光是盤膝打坐,隻能修煉道行,若居士練習槍法,卻是既能修煉道技,又可修煉水火二勢,提高道行,豈不兩全其美。”

安伯塵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今日的他和往日裏憨厚老實的模樣大有不同,臨淵而立,從容不迫,神色清明,目光有神。腦中下意識的鑽出一個念頭,安伯塵抬起眼眸,望向天頭,開口喝道。

“槍來!”

轉眼後,竟真有一杆銀槍從天而降,落於安伯塵手中。

見狀,水神君麵露驚容,看了眼同樣大吃一驚的火神君,黛眉蹙起,眸裏閃過一絲異色,轉瞬散去,緩步走到低頭沉思的安伯塵身邊,笑著道。

“居士何故又發起呆來,需知時間珍貴,得之不易。既然槍已經到手,居士還不練習槍道,更待何時?”

“水姑娘提點的是。”

安伯塵頷首,雖有些許疑惑,可一想到修行時間緊迫,遂也顧不上那麽多,當即開口道。

“伯塵在此修習槍道,還望二位相助,修煉水火二勢。”

“居士放心。”

水火二君同時拱手道。

持槍有四平,頭頂平,肩平,足平,槍平。亦有三尖相照,乃是指持槍時中照槍尖,上照鼻尖,下照腳尖,三尖要保持在一個直線方向,側身直對前方,不如此方可拒敵於槍尖之外,亦能保證出槍精準。

安伯塵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想到這些,手握於槍,心平氣和,這些念頭也自然而然的浮於腦海。

當下,安伯塵持四平,對三尖照,低叱一聲,棍平臂直,連於一線,朝向對麵山崖用力刺去。

一槍刺出,雖有模有樣,可安伯塵卻覺哪裏有些不對。

又連續刺出近百槍,安伯塵收槍於背,遙望山崖。

山風跌宕,拂過眼簾,安伯塵心思一動,卻是陡然記起,這一槍並非他所求的那槍。

自己所求,又是怎樣的一槍?

雙眼閉合,安伯塵負槍而立,靜靜的站在懸崖邊。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條木棍越過眼簾,木棍雖粗陋,可勢如猛虎出籠,快似毒蛇鑽洞,且又不斷變化著,每一次變化雖都不同,可都能和下一番變化相互連接,層層推進,到最後一擊時時,卻有頻生三變,將槍勢衍變得愈發詭譎莫測。

槍法最基本的技巧便是紮槍,紮槍者當勢如破竹,一往無前,本容不了這麽多變化,卻因那水火二勢刹那間的融合,以柔裹剛,借助水勢再續後力,方才生出這些變化。

睜開雙眼,安伯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看向遠處奔騰在峽穀間,卻各行其道的水火二君,高喚呼道。

“兩位且先並行,助伯塵成就此槍。”

目光所及,水火二君略作猶豫,隨後各招其後水火二勢,並行於山峽間。

收回目光,安伯塵深吸口氣,腦中閃過勢如毒龍鑽山的一“槍”,目光低垂,四指緊握,食指扶之,拳頭緩緩轉動。

抬起頭,眸中閃過紅白之光,安伯塵手臂平舉,猛地邁前一步,手持銀槍遙遙刺向對麵崖邊得那棵歪脖子老樹。

這一槍勢如破竹,聲勢凶猛,可猶在中途時,槍杆不斷輕顫著,忽左忽右,讓人琢磨不透。到終途,槍勢即將用老,卻又忽地加速,槍尖滑過出一道弧線,卻比直線還快,轉眼又疊生出三種變化,一氣嗬成,隔空刺向對麵的老樹。

一槍刺罷,安伯塵明顯感覺到二十步外那顆老樹枝葉輕晃,心中了然,定是這一槍攜著水火二勢,其力之大,引動槍風直達二十步外。

心頭掠過淡淡的喜悅,看想黯沉的天色,白晝將過,安伯塵也不知自己能在這呆上多久,可卻知道機緣逝去不複返,遂也無暇多想,抄起銀槍,繼續練習。

安伯塵隻會這一槍,也隻能去練這一槍,一個時辰若不停歇,能刺出一千餘槍,一日下來便是一萬兩千餘槍。

月聲日落,日落月升,安伯塵對著山峽高風,沒日沒夜的苦練著,轉眼十日已過,安伯塵的這一槍何止是千錘百煉,十日過後,他總共出槍十二萬次還有餘,他所在崖地已被磨出一排兩寸厚的足印。

冷風跌蕩,水火二勢奔流在高山峽穀間,雖不算太融洽,可也並不抗拒,安伯塵明顯察覺到,那火勢似乎比十日前要雄厚上幾分,可水勢卻依舊如此。

安伯塵微覺欣慰,卻無暇去想,遙望向對麵山崖上那顆老樹,安伯塵口吐長息,捏緊槍杆,準備刺出第十二萬七千七百槍。

眸中水火之象一閃而過,拔槍,抬臂,邁步,刺出,安伯塵一氣嗬成。這一槍的變化比之十日前又多了不少,槍到終途,竟疊生出七樣變化,前六樣變化安伯塵先前已練過無數次,這第七樣變化卻是剛剛悟出。

一槍刺出,六變過後,到了那最後一變,竟引得水火二勢猛然大作,火借水勢,奔騰而上,隱隱有躍出山峽之勢。安伯塵隻覺槍尖被巨力所攜,急欲往前衝去,措不及防下,安伯塵手心一滑,那杆槍竟憑空飛射而出,越過二十步之距,紮碎崖邊老樹,深深插入崖壁,轉眼後隻能見著寸來長的槍柄。

安伯塵一怔,就在這時,他隻覺天旋地轉,神仙府中的山河不住顫抖搖晃著,似曾相識。

下一刻,腳下山崖裂開縫隙,安伯塵墜落深淵......

......

天色愈發黯沉,灰蒙蒙一片,好似暴雨來臨的前兆。

安伯塵睜開雙眼,若有所思的看向阡陌縱橫的西郊,這一回重返“神仙府”,和前幾次一樣,可又透著幾絲不同。

水神君早先說過,往後安伯塵想要進入神仙府難而又難,而且每次隻能呆上三四日,可這一回他足足呆了十天。而且安伯塵隱隱中感覺到,若不是最後時刻刺出了他力所能及範疇外的那一槍,他還能繼續呆下去。

可這又是為何?

回到現實中後,安伯塵能回憶起發生在神仙府中的每一件事,可在神仙府中,他卻仿佛踏足夢境,雖不算渾渾噩噩,可卻極難記起現實中的事。

今次稍有不同,從安伯塵踏足神仙府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修行。隻有修煉出青火,才能破解他額中的道符,才能讓他走出琉京這座牢籠。

這是發生在現實中的事,卻被帶入那個仿若夢境的神仙府,隨後的“持槍四平,三尖相照”也是霍國公那部《說槍》裏記載的槍道,而他苦練了十日的那一槍,更是昨夜於神廟中妙手偶得。

陡然間,安伯塵微微一怔。

莫非增長滯留於神仙府中時間的方法,就是能記起現實中的事?

若能記得現實中的事,現實和夢境融為一體,那個神仙府中的“安伯塵”和現實中的我便是完完全全的一個人......可若真是如此,為何水火二神君不提點我,看他們的樣子似乎知道些什麽,可卻欲言又止。

眉頭皺起,又舒展開來,安伯塵心中生出濃濃的欣喜。

如果能在神仙府中隨意滯留,現實中一個時辰,等同於神仙府中一年,在神仙府中遲點苦,修煉上個幾十年,重回現實也不過幾日光景,可修為卻會突飛猛進,煉出青火也是手到擒來。

不行,我得再去神仙府走一遭。

心中如是想,安伯塵坐直身子,閉合雙目,屏住呼吸,卻是想要硬逼出胎息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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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黑雲壓城城欲摧
一抹烏雲從遠處飄來,漸漸變濃,壓向琉京。

“黑雲壓城城欲摧,還真是應景。”

涼風襲來,司馬槿打了冷顫,喃喃說道。

轉目看向一旁的少年,就見他麵紅耳赤,嘴唇發紫,捏緊雙拳苦苦掙紮著。司馬槿眸裏閃過一絲古怪,正欲開口,安伯塵身體猛地往前一衝,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滿臉懊惱。

“小安子,估摸著一會兒就要下雨了,我們回吧。”

司馬槿開口道。

眼見安伯塵深吸口氣,遙望向遠處的小村落,神色莫名,卻不言語,司馬槿暗歎口氣道。

“你雖無法回家,可是小安子,你卻忘了一件事。”

“何事?”

安伯塵沒有回頭,淡淡的問道。

“你表麵上雖是離公子的仆僮,可實際上,墨雲樓中一切,還不是由你說的算?”

聞言,安伯塵先是麵露疑惑,轉瞬後臉上浮起濃濃的喜色,扭過頭,感激的看向司馬槿。

“淡定。”

司馬槿眨了眨眼,笑著說道。

“眼下琉京局勢不比往常,霍國公一死,即便琉君想要穩住國中局麵,也難比登天。”

“為何?”

“你想啊,若你在圓井村中和一幫人打架,把最厲害的那個打敗了,剩下的那些對頭,你會如何處置?”

想好久,安伯塵看向司馬槿,認真的說道。

“我在圓井村,從不打架。”

深吸口氣,司馬槿強忍著去踹安伯塵的衝動,眼見少年撓了撓頭,羞赧的一笑,司馬槿也沒了脾氣。

“早告訴過你了,你說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俗稱冷笑話,偏偏你還樂此不疲起來......總之,宜將剩勇追窮寇,斬盡殺絕的道理你總懂吧,左相和霍國公是死對頭,昨夜一戰殺死霍國公,群雄無首,霍國公那一派的人馬定會方寸大亂,左相這時候出手,定能將霍派餘黨清剿殆盡,如此機會他又怎會放過?”

“遍數琉國,除了霍國公外,又有幾人能左相抗衡?霍國公死後,這琉國便是左相的天下,就算琉君想要保全霍國公那派,可一來左相救駕有功,二來,霍國公勾結謀反之罪牽連甚廣,因此,即便琉君也無可奈何,更何況,坊間傳聞,琉君和左相有斷袖之好,寵愛有加,經此一役後,左相之位更是穩如磐石。”

司馬槿娓娓道來,安伯塵初時有些迷糊,可漸漸的也能聽懂八九分,心知司馬槿所指為何。

“紅拂,你的意思是說,離公子會有事?”

“正是,離公子和霍國公走得近,朝野皆知,乃是霍國公在野之助。這次可要麻煩了。”

司馬槿歎了口氣道,黛眉蹙起。

“可是離公子和琉君關係也很好。”

安伯塵說道。

司馬槿點了點頭,撥弄著一旁的狗尾巴草,思索著道。

“也正因如此,以我猜測,左相一時半會不會對離公子出手。兼之離公子在民間享有美譽,種種傳奇故事,那墨雲樓暫時還能住上一陣。不過,你若想借離公子之手給你家人送金銀財寶,可得謹慎小心,以免被左相抓住把柄或是看出破綻。”

安伯塵臉色微紅,剛想說什麽,滾滾雷鳴聲響起,片刻後,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不說了,先回墨雲樓。”

司馬槿拍了拍安伯塵,起身祭出二首黑蟒,轉眼間兩人禦蛇飛入天頭雲間,不現了蹤影。

......

墨雲樓第七層,閣台邊擺著張檀木桌,桌上放著一隻酒壺,身著黑袍的老人懶洋洋的喝著小酒,時不時偷眼瞟向對麵少年。

“這麽說,你昨夜便已料到霍國公會遇難?”

伸了個懶腰,司馬槿漫不經心的問向蕭侯。

“正是。”

放下酒盅,又吃了顆花生米,蕭侯麵露得色道。

“原因?”

“原因有三。”

眸中掠過一絲精光,蕭侯有意無意的看了眼安伯塵,幹咳了聲道。

“早先見著霍國公率親兵出府,老夫便已知道他此行凶多吉少,第一,明眼人都能看出,他這一戰是被逼出手,左相和他對峙了這麽多年,卻在今日突然發難,若無十分把握,絕不會如此,真亦假時假亦真,即便左相看起來有再多破綻,也不過是用來迷惑霍國公的障眼法,因此他霍國公踏出府門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的結局。”

司馬槿點了點頭,沒說什麽,另一邊的安伯塵麵色一緊,卻是突然想起了那個被自己爽約的少年。

霍穿雲,他還好嗎?昨夜前往國公府時並沒看到他,莫非是霍國公心知此戰不敵,早先將穿雲藏了起來......那他現在在哪。

看向樓外煙雨蒙蒙,細雨如梭,安伯塵心中牽掛,卻又沒來由的想起離公子臨終前留下的那首絕句。

九十九閣煙塵迷,千百樓台邇相遺......

“其二,是因為離公子。”

聞言,安伯塵心頭一動,轉目看向蕭侯。

察覺到安伯塵終於被自己的話吸引,老頭微微得意的撫摸著胡須,幽幽說道。

“離公子之能,紅拂小姐或許不知,伯塵也隻是略知一二,可老夫卻知曉七八成。論及謀略,便連老夫也甘拜下風,如此離公子又怎會糊裏糊塗的被人殺死在荒郊野嶺?而離公子假死,恐怕也是猜到霍國公不日將遭不測,他和霍國公相互為援,若霍國公一死,這琉京對他而言再非容身之地。”

安伯塵和司馬槿雖不知蕭侯從前的身份,可這幾日相處下來,也知道他是一老奸巨猾的主,就拿今日之舉來說,手段不可謂不高明。連他都對離公子心悅誠服,由此可見,這個驅福避凶不知躲哪去的離公子當真不可小覷。

“蕭老話中似乎有些破綻。”

沉吟著,司馬槿開口道。

“紅拂小姐但說無妨。”

蕭侯抿了口酒水,玩味的看向司馬槿。

“既然離公子能令蕭老都拜服,他的本領當可稱得上國中之士,若他留下,和霍國公聯手,出謀劃策,未嚐不能贏下這一局。”

“紅拂小姐果真心思細膩,聰明才智連大多男子也不及。離公子既然選擇抽身而退,那定有他的道理,不外乎三點。一則那左相之能,猶在離公子之上。二來,離公子不願和左相正麵衝突,殺敵八百自損一千,非是誰都舍得。第三......”

悠哉悠哉的抿了口酒,蕭侯冷笑一聲道。

“依我之見,離公子來到琉國乃是有所圖,當下放棄,恐怕因為如今局勢令他再難圖之。與其留在琉京身陷亂局,還不如趁早抽身而退,得以自保。”

看向蕭侯,司馬槿淡淡一笑。

“蕭老這是話中有話。無論離公子為何離去,可都說明了一點,左相之能不在他之下,甚至還要高出。”

“紅拂小姐一語中的。如今我們這墨雲樓,正處風口浪尖,稍不留神,就會被那位詭計多端的左相大人吞入肚中。”

見著兩人相談甚歡,安伯塵隻覺有些荒謬。昨夜還仿若仇敵,今日卻能談得如此融洽,且還有意無意的相互恭維著,倒讓他之前白擔心了。

直到蕭侯說出最後一句話,安伯塵方才了然。

定是如今正當亂局,墨雲樓也岌岌可危,兩人出言恭維,談笑風生,卻是在相互暗示,願意摒棄前嫌,聯手渡過這一劫。

好一對七巧玲瓏心。

安伯塵暗歎一聲,望向窗外十裏煙雨,心中微黯。

蕭侯老謀深算、藏而不露,司馬槿見多識廣、聰明機警,可自己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仆僮,若非因為自己還有些用,以他們之能,在墨雲樓站穩腳,壓根不需要自己。

“伯塵,你來猜猜那第三個原因是什麽。”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蕭侯意味深長的聲音,安伯塵正走神間,突然聽到蕭侯發問,有些措不及防,可不知為何,心中突然冒出個奇怪的念頭,下意識的開口道。

“難道因為霍國公留我在府中練槍?”

話音落下,鴉雀無聲。

安伯塵臉色發紅,心中暗暗後悔,不該班門弄斧胡亂說話,可轉眼後,就見對麵的老人大手拍向木桌,臉上浮起一抹紅暈,目露奇光上下打量著他。

“伯塵果真是神慧天成,隻可惜老夫發現太晚。”

唏噓一聲,蕭侯道。

“瞎貓抓到死老鼠罷了。”

另一邊的司馬槿低聲道,她看向蕭侯,又看了眼安伯塵,眸中若有所思。

“誠如伯塵所言,他霍國公是什麽人,就算想要伯塵陪他孫兒練道技,也不會如此重視,派人送來殊為珍稀的槍道秘籍。以老夫所見,霍國公早已料到他時日無多,隻因看重伯塵,方才留下這手暗子,一來借墨雲樓之勢擾亂左相布局,二者也為他孫子結個善緣。”

聽得蕭侯所言,安伯塵心中微驚,他從未和蕭侯提起過穿雲的事,可蕭侯卻脫口而出,顯然早已知曉。

“老夫知道霍國公此戰必敗,而左相也不會輕易放過墨雲樓,這才連夜將離公子名下產業的份子錢分為三份,分別送往璃珠殿下府,左相府,以及左派大臣的府中.......”

蕭侯正繪聲繪色說著他昨夜的布置,就在這時,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聽其聲勢,少說也有百多人。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22
第四十三章 進退兩難
“這麽快?”

三角眼中閃過一絲冷光,蕭侯手捏猛地握緊酒盞,並沒起身。

“應當不是。”

司馬槿止住正欲打探的安伯塵,開口道。

三人心知肚明,來者不是左相的人,便是王宮中人。於情於理,都沒有在這個時候便下手的可能,可若是三人自亂陣腳,露出破綻,那就等於自投羅網。更何況,早在數日前,“離公子”便以養病為藉口,謝絕客訪,此時隻能靜觀其變。

馬蹄聲漸小,卻是那隊人馬停在了墨雲樓前,又過了稍許,叩門聲傳來,自有仆人開門相迎。

“小安子,你去接客......你代染病的離公子前去問詢。”

聞言,安伯塵點了點頭,這些日子樓裏大小事宜雖由蕭侯管理,可出麵張羅的卻是安伯塵,眼下合該他去。

“伯塵勿要慌張,無論來者是誰,越是鎮定,越能讓對方摸不出底細。記住,笑臉迎人。”

蕭侯囑咐道。

沒再多言,安伯塵起身下樓,墨雲樓共七層,平日裏安伯塵一溜煙功夫便能跑下樓,此時卻走得很慢。

大雨仍舊下著,天色灰蒙,安伯塵麵色平靜,可心中很是煩悶,扭頭看向窗外,天低雲厚,仿佛眨眼間就要傾軋下來,將這座冠絕琉京的樓閣壓垮。

這才隻是剛開始......

輕歎口氣,安伯塵已走到底樓,抬眼看去,百來匹駿馬整齊的停在樓外,馬上騎士穿著精美的鎧甲,盔僅露眼,手持長戟,正是拱衛王宮的羽林軍。

“安小哥......”

開門的仆人緊張地看向安伯塵,正想說什麽,就被安伯塵止住。

“我來應付。”

抬腳邁步,安伯塵一臉平靜的走了過去,剛踏出墨雲樓,他的頰邊浮起淡淡的笑意,朝向為首的將官躬身施禮。

“公子染病在身,還未醒轉,怠慢了將軍,還望恕罪。”

“免禮。”

那名將官麵色微白,雙眼布滿血絲,一臉疲態。

這也難怪,昨夜被霍國公血洗深宮內苑,他們能活下來已屬僥幸。

安伯塵心中道,剛想說什麽,就聽那位將官忽然問道。

“你是何人?”

“小的是離公子近前執墨仆僮安伯塵。”

安伯塵不卑不亢的答道,他剛說完,隻覺無數道目光紛紛向他射來,都是剛剛曆經過一番廝殺的將士,目光中猶含著殺氣,刺得安伯塵好不舒服。

糟糕,莫非君上知道我的秘密了?

安伯塵強作鎮定,麵上帶笑,可心跳一陣比一陣快,忐忑不安著。

正當他緊張得快要喘不過氣來時,就聽身前的將官忽地一笑,聲音中略帶古怪。

“原來,你就是安伯塵?”

聞言,安伯塵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瞪大雙眼,有些緊張地看向那名將官。

“看真看不出,你竟一槍挑落了厲公子的雙鐧。”

緊跟著的一句話傳出,安伯塵稍鬆了口氣,心中暗道,昨晚的事今個一大早便傳開了,世家子們那張嘴,可真是半刻都閑不了。

然而,接下來的那句話,卻又讓安伯塵心懸起。

“你和厲家公子相約決一雌雄的事,君上已知曉,特命某前來傳旨。五日後,於琉京大教場演武,屆時君上會親率朝中一幹大臣前去觀戰,得勝者也會有重賞。”

說完,那名將官從懷中掏出一封卷軸遞給安伯塵,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轉身離去。

......

“決一雌雄......小安子,五日後就要看你是雌是雄了。”

墨雲樓七層,司馬槿調侃著安伯塵道,餘光落向翻看著王旨的蕭侯,就見他輕撫胡須,眉頭直皺,待到卷終方才舒展開,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個左相,當真好手段。”

司馬槿若有所思,安伯塵則一臉迷惑,剛想發問,隻見蕭侯眯起雙眼朝他看來。

“伯塵,我來考考你,為何君上要親自命人來傳旨?”

安伯塵搖了搖頭。

“霍國公昨夜之舉,定會飛傳琉京乃至琉國上下,霍國公是三朝元老,又是當今大匡為數不多的名將,造反不成就地正*法,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對於琉國民心、士氣的打擊,至少三四年才能恢複過來。”

聞言,安伯塵思索片刻,猶豫著道。

“莫非,君上是想借我和厲家公子那一戰,將眾人的目光轉移到我們身上?”

“這隻是其一。”

司馬槿插口道。

“你們打得再快活,可也比不上霍國公之死來得震撼。這位琉君之所以快馬發旨,就是想先引起琉人關注,將目光投向墨雲樓,一來讓離公子不敢輕舉妄動,二來則順勢為五日後的那場約戰造勢。”

看了眼蕭侯,司馬槿踟躇著道。

“僅憑這快馬發旨來看,琉君似乎有意在霍國公死後,造就出一個的琉國名將。有了霍國公的前車之鑒,想必定會從世家中挑選,厲家公子出身名門,在京城公子哥中頗有名望,道技了得,看來琉君想要捧的是他了。”

蕭侯點了點頭,卻又苦笑著道。

“紅拂小姐所言甚是,琉君若要捧那位厲公子,定會首先大肆渲染伯塵,估計等這雨消停了,伯塵的名字在京城中估計也會流傳開了。按照眼前形勢,我們需得暫避風頭,迎合君上的心意,於情於理,這一戰伯塵都得輸得漂亮。可是......”

搖了搖頭,蕭侯將王旨丟到司馬槿麵前,司馬槿翻閱著,起初麵色平靜,可到最末,身軀輕輕一顫。

“獲勝者,可自行向君上討賞......”

從安伯塵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見司馬槿眼中一閃而過的驚喜。

安伯塵稍有不解,轉瞬後反應過來。若是自己贏了,和君上討賞,豈不是能將九辰君要回來,得了九辰君,便能得到仙人秘籍,也是司馬槿此行琉京的最終目的。

不知為何,腦中浮現出司馬槿那一閃而過的驚喜,安伯塵心中微黯,隻覺這雨天又悶了許多,就聽司馬槿接著念道。

“既以琉京大教場為戰地,雙方需交彩頭。若厲霖敗,厲家獻金千兩,並負責修繕王宮。若安伯塵敗,離公子負責修繕王宮,並退還當年本王欠下的兩個承諾......”

合上王旨,司馬槿望向窗外,目光閃爍。

“銅馬載金銀,輕歌別帝王......本以為那三個承諾離公子都用光了,不料僅用了一個,剩下的兩個卻相當於護身符,隻要一日不用,墨雲樓依舊是這琉京中超然的存在。”

“正是,可一旦這護身符被琉君收回,離公子以及墨雲樓便將被打入凡塵,又或許是左相準備撕破臉麵對付琉公子前的布置。”

蕭侯接口道,麵露憂色。

就算安伯塵再不懂陰謀詭計,可聽兩人這麽一說,心中已明白大半。

眼下局麵可謂是進退兩難,關鍵在於自己五日後的那一戰。若是他贏,則拂了君上心意,就算這時不說什麽,日後定也會百般刁難。可若是敗了,離公子再非離公子,墨雲樓再非墨雲樓,隨時可能引來滅門之災,他們三人也危在旦夕。

左右兩難,進退亦危,君上心思難測,又有個更為難測的左相虎視眈眈,霍國公剛死,安伯塵便已置身風口浪尖,卻是他怎麽也未曾想到過。

“若是不勝不敗呢。”

猶豫著,安伯塵開口問道。

蕭侯眼睛一亮,轉瞬黯了下來。

“正如紅拂姑娘所言,君上想要的是厲家公子一勝揚名,打平看似奏效,實則不然......”

“也不一定。”

司馬槿目光閃爍,插口道。

“琉君若隻想厲霖大放光彩,又為何要提出那個彩頭。”

“紅拂小姐的意思是......君上此時也在左右為難,該不該對墨雲樓下手?”

沉吟著,蕭侯把玩起酒盅,眸裏精光閃爍。

“如若真是如此,那這一切也不難解釋了。最後那個彩頭定是左相所添,為的就是對付離公子,君上雖有提拔厲霖之心,可又或許不忍見著當年和他把酒言歡的離公子就此淪陷。左相給他出了個難題,他又將這個難題拋給我們,都說帝王心思猜不透,可有些心思根本無需去猜。”

不時瞟向安伯塵,蕭侯意味深長的說道。

一旁的司馬槿看得清楚,心知肚明,這蕭侯是想在言談中將他滿腹智謀韜略傳於安伯塵,潛移默化,卻又防不勝防。隻需和這蕭侯呆上三兩月,以安伯塵的領悟力,他的智謀當會突飛猛進,與此同時,他的心也會漸漸變得莫測起來。

小安子若能有所長進,對於眼下局麵當是件好事,可司馬槿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或許是不忍見著原本單純的少年一步步陷入這場漩渦,沾染上滿身泥穢,就和她一般。

不過,話又說回來,若非自己為了仙人秘籍將他強留於京城,如今的他早已回到那個靜謐的小村落,哪會經曆這麽多事,發生這麽多不知是福是禍的改變。

看了眼發著愣想著心事的質樸少年,司馬槿眸裏飄過一絲莫名。

若他能一直這樣子,簡簡單單,那該有多好。

少女扭過頭,越過如幕的大雨,遙望墨雲盡頭,目光閃爍,半晌,輕聲低吟道。

“女子善懷,亦各有行,許人尤之,眾稚且狂。我行於野,芃芃其麥,控於大邦,誰因誰急......”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24
第四十四章 一卷神怪談,滿紙荒唐言
完成了四千次出槍,按照《說槍》裏的要領,練習崩、點、穿、劈、圈、挑、撥七法,當安伯塵提著槍,精疲力盡的回到七樓時,天色已晚。

這三天來,安伯塵日夜苦練槍法,司馬槿也沒閑著,捧著《說槍》圈圈點點,厚厚的一卷書,半天功夫就被她整理成三頁紙。就連蕭侯也大加讚賞,直道司馬槿神慧天成,年紀輕輕便有這等見識,要知道提綱挈領,將一本書的內容歸納成區區幾頁,不僅需要飽讀經史,更需超人一等的見識。

而安伯塵對於司馬槿種種神奇之處早已見怪不怪,並沒去想太多,和厲霖的那一戰迫在眉睫,墨雲樓三人也已商議妥定。這一戰,安伯塵不許勝,也不許敗,正如安伯塵自己所言,不勝不敗。

勝者容易,隻要實力足夠,當能手到擒來,敗者更易,虛晃兩槍,佯裝後力不繼,撤手認輸。

唯獨這不勝不敗的平局,最是難辦。

隻除非兩人實力真的相當,否則,就算隻差一線,也難以圖之。

生死相爭,豈容心存仁念,一讓之下,非但自己氣勢大跌,還會露出許多破綻給對方。因此,想要做到不勝不敗,就隻能從頭至尾將局勢把握在自己手中。

那夜在神廟中,安伯塵雖然兩次擊敗厲霖,卻是憑著七八分的僥幸,若厲霖收起小覷,全力而戰,就算安伯塵那時手持銀槍也隻會落得個慘敗的下場。兩日後,麵對全力以赴的厲家公子,別談掌控局麵,恐怕想要保住性命,也難而又難。

站在窗口,負手而立,安伯塵麵色平靜,心中的憂慮卻未曾減過半絲。

“小安子,又在發呆!”

耳邊傳來司馬槿略有些疲倦的聲音,安伯塵回身看去,穿著一身碧綠練功服的少女登階而上,手裏提著一杆銀槍。

“這杆槍我足足花了大半天時間,親命人鑄煉,後天你就用它出戰。”

接過槍,安伯塵隻覺手頭一沉,這槍比他所用過的槍都要重上許多,握上去卻極為趁手,安伯塵舞了個槍花,隱約間發現,這槍裏似有什麽在流淌著,可也隻是一刹那的感覺,轉瞬即逝。

“無邪?”

目光落向槍杆處龍飛鳳舞的那兩個字,安伯塵皺了皺眉,低聲念出。

“怎麽,不喜歡這名字?”

司馬槿一臉疲憊之色,嘴唇微白,仿佛剛剛大病過一場般,此時也沒力氣像平日那樣捉弄安伯塵,半晌,看向安伯塵道。

“這一戰,一定要成。”

目光落向司馬槿,就見她一臉祈盼,安伯塵心中微黯,卻還是點了點頭。

為了這一戰,司馬槿又是陪安伯塵練槍,又是鑄造兵器,連她最喜愛的桂花糕也顧不上買,足以看出她的重視。安伯知道,她想要的隻是那個賞賜,雖說獲勝一方才能向琉君討賞,可若是安伯塵占盡優勢後故意相讓,給琉君留足臉麵,那個賞賜應當能得到。

司馬槿想要的賞賜無非是九辰君,安伯塵也知道,得到九辰君後,他們就將分別,以兩人的身份地位來看,或許再無相見的那日。

心底深處,安伯塵還是有些不舍,可這是他欠司馬槿的,因此無論如何,他也會全力以赴。

目光無意間落向司馬槿發白的嘴唇,那日湖中的情形不知覺浮上安伯塵心頭,四目相觸,兩人同時一愣,隨後飛快分開。

“好了,本姑娘去睡了......不準偷偷進來!”

伸了個懶腰,司馬槿沒再看安伯塵,轉身走進藏玉廳。

安伯塵收回目光,笑了笑,手指掠過銀槍,在“無邪”處停留片刻,隨後放下長槍,坐於窗前,出神的看向琉京夜。

他的身體很是疲憊,先前還好,此時一閑下來,隻覺得全身上下無不又酸又脹,肌肉僵硬,一動便疼。與之相反,他的精神卻很好,或許因為練槍時候引導水火二勢行於體內經絡,三日來,水勢雖未增長,可火勢卻又旺盛了幾分。這種元氣增長的感覺很是奇特,安伯塵能清晰的感覺到體內精氣神的活躍,連帶著心思念頭也頻繁起伏,讓他想睡也睡不著。

既睡不著,也無力練槍,幹耗著也是個事兒。

餘光中,安伯塵就見桌腳邊散落著十來本書卷,卻是那日霍國公“來訪”時候打亂,到今日都未及收拾。

杯中茶水已涼,安伯塵也不考究,拾起一卷,抿著涼茶,對月而讀。

說來也巧,這本書正是《大匡神怪談》,書裏所載的都是鬼神之說,正合他胃口。

連續翻看數篇,內中所述故事不是妖怪吃人,便是人化妖物,看多了安伯塵也漸覺乏味,遂跳過妖物篇,向後看去。“昔日有匡人姓趙,出身貧賤,卻常與人道其祖上為宗室支脈,招搖撞騙,每每能得酒食若幹,甚為自得。一日,他騙得酒食,卻逢雨天,尋一廟而食。眼見破廟四壁空空,心念自己虛度歲月,年過半百仍一事無成,不由心生悔恨,萬念俱灰,遂將酒肉丟於泥濘,絕食自盡。三日過後,趙某饑餓難耐,想要出廟覓食,可放眼望去,廟外諸人皆冷眼視之,苦笑而返,自臥於神像下。又過三日,趙某麵黃肌瘦,氣若遊絲,恍惚間,他就見頭頂神像似睜眼而笑。趙某大怒,破口大罵,方罵出兩句,隻覺山河粉碎,大地平沉,身體一輕,整個人竟飛入神像......”

安伯塵輕聲誦讀著,興致起來,愈發不可收拾。

“......天色昏沉,天旋地轉,當趙某睜開雙眼時,卻發現自己來到一處高山流水間。舉目看去,天若虛冥,山川起伏,一眼望去,不見盡頭。摸了摸肚皮,再無饑感,趙某暗道奇怪,遂向前走去,路遇一道士將他攔下,打量半晌,隻道兩人有緣,遂收他為弟子,並告知趙某,此山為合虛山,乃是一方洞天福地。趙某渾渾噩噩,不知所以,隨道人修煉二十餘年,成就金丹大道,能飛天遁地,水火不侵。趙某心中自得,不料卻卷入洞天福地間的廝殺征戰,雖受重傷,卻保住性命,流落到一片海島處。隱姓埋名數年,趙某漸漸發現,此處修士同合虛山修行方式大不相同,卻以練氣為根本。趙某心生好奇,按捺不住,遂潛入島中宗門,偷偷修行,又過數年,趙某堪堪突破煉精化氣,就覺腦袋嗡的一聲,身體不受控製的向上飄去,和三十年前的遭遇如出一轍......”

“當他再度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仍在廟中,身上已結出一層蛛網。夢中之事猶在腦中,仿若昨日,趙某感慨萬千,一挺身,竟飛出神廟。問及路人,才知已過去三十餘日,眾人見他不吃不喝三十多日仍安然無恙,紛紛奇之。趙某如實相告,眾人哂笑,無一相信......此事傳到匡帝耳中,匡帝疑其為隱世真人,遂命人相請,然尋遍州府,三年未有所得......”

......

半晌,安伯塵合上書卷,搖了搖頭。

“這書中故事竟比戲文裏還要荒誕離奇,三十日不吃不喝竟能不死,還學了一身本領回來。

燭火幽幽,映上安伯塵眼眸,一篇罷了,餘香殘留。

看了眼天色,子時已過,安伯塵吹滅燭火,向臥榻走去。

側臥於榻,安伯塵翻來覆去,許久未能入睡。時而想到兩日後的那一戰,時而想起即將和司馬槿分別,時而又浮現出書裏的故事。輾轉反側,許久安伯塵長歎口氣,坐起身,看向窗外冥冥夜色,目光黯然。

“這一戰無論是勝是敗,亦或是打平,說到底,都和我沒什麽關係。”

揉著發酸的胳膊,安伯塵喃喃低語著。

司馬槿想要的是仙人秘籍,蕭侯想要的是墨雲樓,對他們而言,安伯塵那一戰至關重要,可卻非安伯塵想要的。此時此刻,安伯塵最想要的是能走出琉京,重返圓井村。他想要回家,就必須修煉出青火,破解腦中道符,那一戰的勝負對他而言,也不過是解除墨雲樓的危急,得以在京城獲得安身之所,從長遠來看,的確重要,隻不過那個“長遠”並非安伯塵所求。

“也不知何時才能回家。”

輕歎口氣,少年人披上衣衫,走到窗前,向西望去。

墨雲樓很高,除了王宮外,足以俯視整座京城,可京城很大,夜色又黯,安伯塵竭盡所能,卻連城西之地也無法看到。

莫名的感傷湧上心頭,就在這時,令安伯塵意想不到的變化發生了。

隨著安伯塵極目眺望,他隻覺腦中“嗡”地一聲,從上丹田傳來一股強絕的吸力,打亂了水火二勢原先的運行路線。轉眼後,水火二勢不受控製的逆流而上,從下丹田出,越過中丹田,順著周天經絡衝向上丹田。

仿佛山崩海嘯,又好似天旋地轉,安伯塵抱緊頭顱,強忍著一陣接一陣的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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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魂飛兮,少年披夜遊(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頭痛的感覺漸漸消失,安伯塵睜開雙眼。

陡然間,他神色劇變。

目光所及,安伯塵竟能完完全全看清此時西城的景致,斑駁陸離的城牆,偷懶打盹的士卒,以及叢生的雜草......這種感覺極為奇妙,不單是城西,隻要安伯塵心頭一動,看向哪方,凡在琉京之內的存在,皆能浮現於腦海。

“怎麽回事......”

安伯塵愣在當場,回憶起先前水火二勢直衝上丹田時的劇痛,心中漸漸生出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

莫非......因為那張道符?

那張道符被霍國公封印於安伯塵額心,這些日子裏毫無動靜,卻在剛剛突然引來水火二勢,盤旋於它周遭。

閉上雙眼,安伯塵細細體悟,竟能清楚的感覺到水火二勢正繞著那張道符流淌,隱隱間,光暈流轉,發而不溢。

原來霍國公攝入這張道符,不僅僅是為了困住我,還讓我擁有了環視京城的神通,他這麽做定是為了霍穿雲,想讓我在他走後保護住穿雲......

想起那個把自己當成他唯一朋友的虎牙少年,安伯塵心中黯然。

以左相的手段,又怎會放過天生無底洞的霍穿雲,說不定穿雲早已落入左相手中,可惜自己尚難自保,更別說去救他了。

安伯塵臨窗而立,雙目緊閉,百感交集,並未發現一道白氣正從臍窩處緩緩飄出。

正當他想要睜眼時,脊背一震,卻是骨骼經絡仿佛即將崩塌的山河,竟止不住的顫抖起來。轉眼後,水火二勢從上丹田向下回流,似想將那道符也一同拉扯下去。

漸漸的,安伯塵臉色變得蒼白起來,痛楚流轉身體上下,比之先前還要劇烈許多。

他能清楚的感覺到有兩股勢力激鬥於體內,一股來自額心道符,另一股卻是水火二勢。可奇怪的是,它們並非互相傾軋,而是拚命拉扯著對方,也正因如此,才攪得血肉骨骼疼痛難忍。

正如安柏塵所想,那夜霍國公攝入道符,並不隻是為了將安伯塵困於琉京。尋常縮地符頂多兩品了得,功效不過是將人困於一地,而霍國公所用的那張卻為六品縮地符,不單能將人困於一處,若攝符之人身隕,被種入道符者心意一動,便能窺探盡困著自己的“牢籠”。

星墜必敗。

霍國公此前一生都沒能逃過那三句讖言,因此,當星辰墜落琉京郊外時,他便知道大勢已去。給安伯塵種入那張六品道符,實為無奈之舉,也算是後手,借著安伯塵對霍穿雲的情誼,想讓安伯塵在他死後保護霍穿雲出城。在霍國公眼中,安伯塵能不為精火所害,保住神闕穴並生出先天之火,絕對是如左相那般類似妖孽的存在,或多或少讓他生出幾分希冀。

那張六品縮地符的神奇之處頗多,最為神奇的便是符主死後,受符人能掌握所困之地的風吹草動,任何變數都一目了然。如此神通,和傳說中的仙人已相去不遠。

然而,霍國公並不知道,安伯塵比他想象中還要與眾不同,這張道符對任何人來說,或許都是利大於弊,可對安伯塵而言,卻是足以要了他小命的存在。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分別為天魂、地魂和命魂,存於上中下三丹田,尋常人幾乎難以察覺到三魂的存在。唯獨安伯塵機緣巧合下成就胎息,將藏於下丹田的地魂喚醒,雖有些渾渾噩噩,迷迷糊糊,可這些日子裏往返神仙府,已然恢複了幾分神誌,隱隱中和安伯塵心意相連。霍國公攝入的這張縮地符,是為外物,妄圖染指體內元氣,遊視琉京,自然為地魂所不容。

當下兩者激戰於安伯塵體內,都想爭取水火二勢為助力。道符雖神通,可被喚醒的地魂儼然成為體內山河的主人,借助安伯塵血肉骨骼之力,和六品縮地符相抗,一時間難分高下,卻苦了安伯塵。

若一直這樣下去,血肉骨骼之力定會漸漸消耗,元氣流逝,待到一切耗盡,便是大限來臨之時,安伯塵也會被榨成人幹而亡。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萬幸安伯塵拚命練了三日槍道,全身肌肉酸脹,骨骼勞累,未及地魂抽空骨骼血肉之力,身體便已難以承受,縮地符趁勢發威,一舉搶奪了水火二勢。

眼見大勢將去,地魂好不甘心,當即從下丹田直飛而上,沒入上丹田。

墨雲樓七層,安伯塵站在窗前,身體僵硬,麵無表情,仿若雕塑。

月華如水,流轉於腦門,若此時有人在,見著安伯塵的模樣定會大吃一驚。他的腦門處時紅時白,仿佛冰火交映,將他那張毫無表情的麵龐染得有些妖冶。

古書有載,以火煉陽,以水化陰,抱而成嬰,當可煉神。

又是一番無比狗血的誤打誤撞,機緣巧合,安伯塵的地魂被水火二勢煉於上丹田,合抱成圓,祛陰存陽,純粹如嬰,晶瑩剔透,已和先前截然不同。

也不知過了多久,月光流入安伯塵緩緩睜開的雙目,在他右眼瞳孔深處,現出一抹陰霾,漸漸變大,宛如烏雲遮日,又好似風起於野。

僵如泥塑的身體顫抖了起來,安伯塵瞳孔驟縮,眼眶卻猛地撐大。

這一瞬,安伯塵隻覺“山河粉碎,大地平沉”,和《大匡神怪談》中趙某的感覺如出一轍,卻又多出一種別樣的感悟,好似這方世界,這方宇宙萬物俱滅,萬籟闃寂,隻剩下他渺渺一人。

長歎一聲,安伯塵心情莫名,月華如水,此時此刻卻變得清冷寂寥。

下意識的,安伯塵側身,扭頭。

目光所及,少年呆若木雞。

在窗口處站著一個青衫少年,十四歲,五尺來高,有些瘦,長發披肩,麵容普通,此時瞪大雙眼僵著麵龐,一動不動的“看”向天頭明月。

好半晌,安伯塵方才反應過來。

那個立於窗前的青衫少年,正是他自己。

既然他是我,那我又是什麽?

低頭看去,安伯塵隻能見著一道模糊的黑影,一絲不祥生出,此時他才發現,他已感覺不到心跳,感覺不到流淌在經絡間的水火二勢。

能看,能聽,能聞,能說,能思,卻無法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前一刻天地萬物俱滅,隻餘自己的感覺又無比清晰。

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縈繞盤桓,經久不散。

“看來這就是傳說中人死後留下的鬼魂。”

安伯塵低聲喃喃道。

說來也怪,他雖當自己死了,可並無半點感傷,初時的驚訝過後,心已淡若止水。

上下打量著自己的肉身,好半晌,安伯塵深吸口氣,拜了三拜,轉身向樓下走去。

經過藏玉廳時,安伯塵腳步凝滯,駐足許久,卻是感覺一股莫名的氣息從廳裏傳來,無比吸引著他。

“為何不舍離去......”

安伯塵自言自語道,隻覺有些困惑,轉眼後一個念頭蹦出。

“難不成我生前喜歡她?也許吧,她比村裏那些婆娘、丫頭都要好看上兩三倍......不對,應該四五倍。”

灑然一笑,少年不再滯留,轉身拂袖,向樓下走去。

可當他經過蕭侯那一層時,再次停下腳步。

又是一股莫名的氣息傳來,同樣令安伯塵難以割舍,卻把他嚇了一跳。

“蕭侯......難不成我生前也喜歡他?呸呸......”

眼前浮起那個賊眉鼠眼、陰陽怪氣的老頭,安伯塵隻覺有些作嘔,若此時他肉身在,定會因先前的那個念頭掉下一地雞皮疙瘩。

想了想,安伯塵躡手躡腳的向廳門走去,他剛想伸手推開木門,可手臂伸出,卻穿門而過。

“莫非這就是鬼魂之能?可以穿牆......”

不再猶豫,安伯塵向廳門衝去,果然,毫無阻攔的穿門而過。

目光所及,就見蕭侯抱著枕頭,呼呼大睡,哈喇子流出大片。

“一個老爺們竟像女子一樣抱著枕頭睡覺。”

安伯塵隻覺惡寒,左思右想,自己生前定不會喜歡他,可那股令自己無比喜歡的氣息又是從何而來?

放眼望去,隨著蕭侯時長時淺的呼吸,在他麵龐上竟浮起一團白氣,出自鼻息,凝於眉心,宛若浮雲。安伯塵好奇,走近細看,可當他離蕭侯還剩一步時,身體卻猛地向前栽去。

......

金戈鐵馬,兩軍陣前,戰鼓轟鳴,劍拔弩張。

陳國大軍雖士氣低迷,可他們卻有一員猛將,堪稱萬人敵,連斬叛軍七名大將,稍散去幾分陳軍連日敗陣的陰霾。

安伯塵行於如血殘陽下,眼見兩軍將士大眼瞪小眼,誰也不將他放在眼裏,更是悠閑自得,閑庭信步的走在金戈鐵馬間,好奇的四下張望。

就在這時,隻見叛軍戰旗下露出一雙提溜直轉的三角眼,安伯塵看得清楚,那人雖年輕了十來歲,可分明就是蕭侯無疑。

“大帥,那陳將甚是勇猛,非上將烏戟難以敵之。”

蕭侯拱了拱手,向叛軍頭領進言道。

隔著百多步,安伯塵卻聽得清清楚楚,看向賊眉鼠眼的蕭侯,下意識的,一個好玩的念頭生出。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26
第四十六章 魂飛兮,少年披夜遊(下)
“蕭參軍所言甚是。”

叛軍首領也不多想,大手一揮。

“傳上將烏戟!”

“諾!”

自有小兵跑去傳令,不一會兒功夫,一員身形壯碩的大將策馬提刀而來。

“烏戟,賊將凶悍,你可願為本帥除之?”

“大帥放心,烏戟大人武藝非常,力敵千軍,區區賊將怎是烏戟大人的對手。”

蕭侯滿臉笑意,接口說道。

可當他轉過身,望向上將烏戟時,神情陡然一僵,整個人呆若木雞。

就見那員大將抬起頭,在他健碩的身體之上,竟生著一張少年的麵龐,不是安伯塵又是誰?

好笑的看向傻了般的蕭侯,安伯塵輕咳一聲,神色肅然,猛地抄起長刀,學著戲裏的武生搖頭晃腦,咿呀了半天,暴喝道。

“大膽蕭侯,吃某一刀!”

話音方落,安伯塵隻覺天旋地轉,山河崩塌,轉眼後他自馬背拋飛上天頭。

.......

一道黑氣從蕭侯額心躥出,蜿蜒盤旋,不多時飄落於地,化作團虛影。

安伯塵還未回過神來,就見床上老人身體一顫,隨後睜開雙眼,怔怔地向他看來。

安伯塵一驚,剛想躲避,卻見蕭侯翻了個身,又抱起他心愛的枕頭躺下,口中噥噥道。

“又做噩夢,居然還夢到那小子,哼,真是活見鬼了!”

少許,蕭侯又睡了過去,隻留下站在牆角發著愣的安伯塵。

“原來是一場夢,我居然能進入別人夢境中......若夢裏場景是蕭侯的回憶,那他從前也算一號人物。”

安伯塵喃喃道,心情莫名,卻是沒想到自己死後,化作鬼魂,竟憑空多了一樣本領。想到那兩場預見未來劫難的夢境,安伯塵隱隱感覺兩者必定有著什麽聯係,可如今他已成為孤魂野鬼,再去想那些又有何用。

轉身走出廳門,安伯塵抬頭看去,他已知藏玉廳前無比吸引他的存在正是司馬槿的夢境,猶豫許久,還是沒有重返一探。

孰不知,這是他第一次和司馬槿心底深處的那個驚天秘密失之交臂。

穿牆而出,安伯塵飄飄然行於朱雀街。

夜深人盡,繁華落幕,長街空寂冷清,隻有漫天星辰和皎白的月兒交相輝映,安伯塵心無雜念,走著走著,卻覺身體愈發輕盈。

也是,我已成鬼魂,既能穿牆,那定是和空氣一般輕如無物。

深吸口氣,安伯塵看向一旁數丈高的房屋,縱身一躍,下一刻穩穩落在房頂。

雖不能騰飛於天,可能提縱飛躍也讓安伯塵心中喜悅,這可活著的時候無法做到的事。

腳踩月華,安伯塵身形如電,飛躍在琉京高府深苑間,每一次跳起,都能離地十多丈,在半空滑翔片刻,隨後輕飄飄的落下,像極了戲裏那些本領高強的道人。

安伯塵隻顧著玩耍,卻未發現在王宮的一處高閣上,麵如冠玉、俊美無雙的男子從青煙中緩緩現出身形,睜開雙目,若有所思。

不知不覺間,安伯塵已來到西城前,恍惚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卻又迷迷糊糊。

爹爹和娘......我差點將二老忘了。

安伯塵微覺得愧疚,縱身躍身上城牆,遙望向隱於夜幕下的小村落,心情複雜。

如今我已成孤魂野鬼,和肉身剝離,不再受那道符所製,想來走出琉京回返家中應當不成問題。可是......爹和娘見著我這副樣子,怕會被嚇壞......不對,那蕭侯就沒看見我。

淡淡的喜悅和憂傷交織在一起,安伯塵又看了眼圓井村,踏上牆頭,正欲往下跳去。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冷喝。

“何方高人夜潛我琉京!”

安伯塵驀然回首,目光落向王宮高閣上的那名男子,急忙收住腳步。

左相?

這一瞬,無數念頭閃過,安伯塵雖不知左相為何能看見他,可也知道那位左相大人本領高強,自己若是回返圓井村,豈不是要連累二老。

不再猶豫,安伯塵躍下城頭,穿梭在坊市巷陌間,直向西北而去。身後忽然飄來一抹白火,晶瑩剔透,安伯塵心知這定是左相的伎倆,當下加快腳步,竭盡全力向前躍去。

耳邊風聲陣陣,眼前浮光掠影,安伯塵並不知道他這番奔走跳躍有多快,不下於風馳電掣,早已將那抹白火遙遙甩在身後,甚至奔出琉京,越過琉國百多府縣,來到劃分江北和江南的那條煙花江前。

思鄉之情不知何時已被安伯塵遺忘,他隻想一直這樣奔躍下去。眼下大江橫攔,江水滔滔,奔流不絕,安伯塵也不多想,縱身躍起,仿佛一片棉絮飄落江麵,迎風渡江,隻消一柱香功夫,他便渡過了百多裏的大江。

正在這時,安伯塵忽覺耳邊響起女子的笑聲,悠揚如琴瑟,卻仿佛來自極遠的地方。

“倒被空老先生和黃居士說中了,今夜果真有場好戲......兄台既然神遊至煙花江,何不前來一敘。”

話音方落,安伯塵隻覺一股強橫無匹的吸力從遠方傳來,難以抗拒,轉眼後他便被帶出千多裏地,落到一處高山,身前不遠坐落著一方涼亭,亭裏站著三個人。

當先的是個身著白衣的秀才,目光落向安伯塵,不由輕“咦”了一聲。

“地魂出竅?還真是大膽。”

“咯咯咯,聽綠竹公說,當年黃居士打破虛空時,也是地魂出竅。怎麽,現在倒奚落起人家來了。”

開口說話的正是先前呼喚安伯塵的女子,她穿著身雪白的羽衣,婷婷玉立,和那秀才並肩站著,倒像一對璧人。

“風仙子勿怪,黃居士所言極是,方才打破虛空,不等三魂相聚煉化成嬰,便草率出竅,的確危險至極。”

第三個開口的人聲音略顯蒼老,身穿布衣,若有所思的打量著安伯塵,突然上前一步,袖中飛出一張道符,貼上安伯塵。倉促間,安伯塵怎及躲閃,被道符貼了個正著。

就在他心慌意亂之時,忽覺一注清泉自道符中流淌而出,他的心思念頭也變得清明了起來,一路狂奔之下,那些散落丟棄的前塵往事漸漸重拾。

感激的看了眼布衣老者,安伯塵抱拳作禮。

“多謝。”

看向亭中三人,安伯塵微覺奇怪,他從琉京直奔到這,一路曾穿牆過舍,那些未曾入睡者都沒看到他,而眼前三人不單在千裏外便發現了他,還將他帶到此處......莫非他們便是傳說中的仙人?

“不知三位尊姓大名,仙居何處?”

想了想,安伯塵拜問道。

他剛問完,從高山之巔卷來一陣罡風,將周遭的樹木花草吹得搖晃不迭,亭中的氣氛陡然凝滯。

過了許久,白衣秀才開口。

“莫非兄台是隱世修行之人?”

秀才的聲音冰冷,聽得安伯塵不寒而栗。

羽衣女子眼見秀才動怒,瞪了他一眼,為安伯塵解圍道。

“看來兄台定是終年隱居,孰不知,我等以神遊相聚,閑談打趣,又豈能透露肉身所在。一旦泄漏,被有心人得之,出手毀去肉身,那便真要成為孤魂野鬼了。”

神遊?

安伯塵兩次聽到這個詞,心中好奇,細細看向亭內三人,轉瞬後吃了一驚。

那三人雖著衣戴冠,可在他們的衣帽下,卻和安伯塵一般,也是淡淡的虛影。雖然都是虛影,可卻有所不同,安伯塵形如混沌,除了手足頭能看清外,其餘地方都是模模糊糊,而亭中三人則都已聚出人形。

“看來小兄弟還真是誤打誤撞,打破神明,踏足大道。”

話音落下,安伯塵再忍不住震驚。

打破神明,踏足大道......那不就是傳說中的神師嗎?莫非眼前三人都是半隻腳踏足仙人境界的神師?

好在安伯塵麵容模糊難辨,雖然驚訝無比,卻並未被亭中三人發覺。

就聽空老先生接著道。

“凡人皆有三魂六魄,魂又分為天、地、命三魂,分藏三丹田。在神師境界之前,這三魂雖俱在,可都渾渾噩噩,不連於心意。可一旦打破頭頂三尺神明,成就神師,踏足大道,便能喚醒三魂。三魂者,各有其能,可俯察體內,亦可神遊天宇,可卻需陰陽相合,將三魂煉化成嬰,合為一體,方能神遊而出。”

“這又是為何?”

強忍著震驚,安伯塵開口問道。

聽完空老先生一番話,他已知道自己並沒有死,而是地魂出竅,也就是他們空中的神遊。然而,聽他們所言,想要神遊必須修煉至神師境界,可自己分明連地品也未突破,竟然糊裏糊塗的神遊出竅了。

安伯塵並不知道,那日他誤打誤撞成就胎息,三息穩固,已然喚醒地魂。可他畢竟修為不夠,無法采擷陰陽,煉化聚合,偏偏又因那無形之水的存在,使得陰陽並濟,擁有了煉化神魂的資格。即便如此,也僅僅是在體內煉化,仍無法出竅,恰好霍國公留下了那張縮地符,引得魂符相爭,地魂不敵,卻又不罷休,竟被直接扯出體外。

連番誤打誤撞,這才成就了安伯塵的神遊之法。

從古至今,普天之下,如此離奇詭譎,不合常理的神遊,恐怕也就惟獨安伯塵一人。

可即便他能像神師那般神遊出竅,逍遙宇內,他的修為卻不會因此有所增進。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27
第四十七章 神遊入夢
看了眼默不作聲的安伯塵,空老先生笑著道。

“小兄弟一路神遊至此,險些將前事遺忘,常言道,失魂落魄,正指小兄弟這般。天地命三魂雖能獨自出竅,卻極易遇劫,就拿地魂來說,能疾馳於野,卻無法騰飛於天,一旦被卷上天頭,後果不堪設想。且遇金則附,遇火而化,卻是最懼金火二物,若是七日內無法重返肉身,或是遺忘前事,即便有通天徹地之能,從此往後也隻能淪為孤魂野鬼。”

聞言,安伯塵訝然道。

“若地魂無法歸返,肉身會如何?”

“若隻是一魂,那肉身不會立即敗壞,卻會變得渾渾噩噩、瘋瘋傻傻,也就是所謂的失心瘋。能行走,能吃飯,可卻無法修行,等到元氣耗盡,肉體敗壞。若是三魂皆無法歸返,肉身隻能成為活死人,無法動彈,臥床等死。同樣,倘若肉身被毀,魂無所歸,頂多七日,便會魂飛魄散。”

聽著空老先生娓娓道來,安伯塵感激的拱手作禮,心底不免有些忐忑。

他出竅前,肉身正對窗而站,萬一有個閃失摔了下去,他豈不是要魂飛魄散。

“總而言之,像小兄弟這般以地魂出竅,委實險而又險,地魂屬陰,見不得光,白晝一至,若不找蔭蔽之處,暴曬於日頭下,亦會元氣大傷。小兄弟且聽我一言,今次回返肉身,切記先煉化三魂,聚合為一。天魂能飛天,不懼白晝,命魂能化形,且還能借道符施展道法,三魂合一,煉出神魂,那神遊於天宇間,縱然七日之久,也不會忘記前事,不懼金木水火土,飛天遁地,晝夜同行。”

安伯塵越聽,越覺今日神遊出竅實屬僥幸,若非遇到亭內三人,恐怕早已忘記前事,成了孤魂野鬼,白晝一到,魂飛魄散。

誤打誤撞成就神遊之術,對於如今的他來說,也不知究竟是禍是福。

一席話罷了,安伯塵隻能維諾點頭,他知道空老先生是一番好意,卻又無法道出那個最讓他不知所措的困惑。

若非以為自己剛剛打破神明,成就神師,眼前三人又怎會對自己如此和善。倘若知道自己僅是一個方才修出炎火的小仆僮,也不知他們會如何。

幸好地魂出竅,隻能聚成一團模模糊糊的虛影,這才沒被他們發覺自己是個十四歲的少年。

安伯塵心中忐忑,此時此刻已然不再去想神遊疾奔的暢快,隻想早早歸返肉身,畢竟眼前這三人可是站在大匡之巔,呼風喚雨的神師,誰曉得他們何時會看破自己的身份來曆。

偏偏他怕什麽就來什麽,亭中三人似乎並沒放安伯塵離去的意思。

“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風仙子看向安伯塵,笑著問道。

安伯塵剛想開口,轉眼後一怔,不是說彼此間不得透露身份名號?

“我們彼此間總需有個稱呼。”

好笑的看了眼安伯塵,風仙子道。

“無邪。”

幾乎不假思索的,安伯塵開口道。

“原來是無邪居士。眼下離白晝還有半個多時辰,居士不妨入亭一敘。”

若此時安伯塵的肉身在,定然是滿臉複雜,雖不情願,可卻不知違逆了這位看似和善的風仙子會有什麽下場,踟躇片刻,還是飄然入亭。

月光灑落山巔,旁人看來,亭中空無一人,孰不知此時這方小亭中正聚集了大匡王朝最強大的三個人,以及一個心神不寧的小仆僮。

青煙自檀鼎中升起,飄然而上,三名神師高談闊論,或是說著天南地北的怪事,或是談論古往今來的典故,安伯塵卻隻能默默聽著,以他的見識幾乎插不上半句嘴,落入那三人眼中,隻覺安伯塵沉著穩重,不卑不亢。

“舉頭三尺有神明,打破神明修大道,卻不知無邪居士突破神師境時,有何感悟?”

被稱作黃居士的白衣秀才始終對安伯塵不理不睬,可安伯塵卻隱隱覺得,三人裏,就屬他對自己最關注,果然一席話罷,白衣秀才好似漫不經心的問向安伯塵。

眼見另外兩人也朝自己看來,安伯塵心中一陣慌亂,最怕遇到的事還是發生了,若安伯塵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他的身份立馬便會被揭穿。雖是無心瞞騙,可安伯塵畢竟欺瞞了三位神師這麽久,一旦露出馬腳,被看出究竟,下場可想而知。

然則,安伯塵畢竟不是神師,讓他說出突破神師時的感悟,何止是強人所難,簡直是天方夜譚。

默然許久,廳內氣氛微微凝滯,黃居士的目光更是仿若利劍刺來,即便安伯塵地魂出竅,隻是一團虛影,可也覺心底發怵,坐立難安。

有了......

陡然間,安伯塵想起一事。

在神仙府裏時,水神君曾說過,想要自由出入神仙府,需得掌握胎息之法,而想要胎息之法則必須修煉到神師境,如此看來,突破神師時的感悟裏,少不了胎息。

但願能蒙混過關.......

強壓下心底的惴惴,安伯塵從容道。

“天地皆平,萬籟闃寂,心意所及,一草一木,螻蟻鳥獸,萬物變化,皆能得證。”

說完,安伯塵緊張的看向三人,他所說的卻是那次於墨雲樓初成胎息時,於晝夜交替之際,所體悟到神奇而又玄妙的感覺。

放眼看去,風仙子似在笑,空老先生頷首不語,而那白衣秀才則收回了冷凝的目光。

安伯塵知道自己蒙混過關,暗舒口氣,心道僥幸。

“的確,昔日突破神師境界時,最美妙的感覺不外如此。”

空老先生點頭道,若有所思的看向安伯塵。

“不知打破神明後,無邪小兄弟可曾看見什麽?”

還沒完.......

安伯塵無奈的歎了口氣,苦思冥想。

“空老先生卻是在難為無邪居士了。”

還好風仙子笑著解圍道。

“第一次打破神明時,恐怕誰也沒心思卻觀察神明之上的存在。”

神明之上?

安伯塵微覺古怪,他隻聽過舉頭三尺有神明,卻不知神明之上還有什麽,無論在戲文中,還是和司馬槿的閑談裏,抑或離公子那些荒誕離奇的藏書中,都未有提及。

未及安伯塵發問,就被風仙子岔開話頭。

“我等相聚於此,雖是閑談說笑,可也會切磋道法。無邪居士初入神師境,若有修行上的疑惑,大可提出。”

聞言,安伯塵心思一動,轉瞬又被他按下。

他很向眼前三位神師大人請教下槍道,如何才能在後天和厲霖的交鋒中穩占上風,可這話萬萬不能問出。安伯塵雖不知眼前三人的修為有多高明,那風仙子隻憑神魂便將自己從千裏外帶到此處,想來歸返肉身後,其神通手段比之傳說中的仙人也差不到哪去,槍道在自己眼中雖是一了不起的道技,可在他們看來,或許很是微末,一旦問出指不定會露出馬腳。

眼見安伯塵默然不語,那三人相視一眼,同時笑出聲來。

“風仙子向來心直口快,無邪兄莫怪。”

說話的那位一身白衣的黃居士,先前一番試探罷了,此時的他對安伯塵明顯少了幾分戒意,當下淡淡一笑道。

“大匡神師少而又少,往往數百年難出一名,每一名神師問世,都足以帶來天翻地覆的改變。因此,切磋道行,實則也就是相互露點底細,如此方能穩固局麵。”

說完,黃居士毫不客氣的盯著安伯塵,直看得安伯塵渾身不自在。

看來,今天若不透露點底細,他們是不會放過我。

可我畢竟不是神師,又怎麽......有了,那個入夢之術。

猶豫許久,安伯塵拱了拱手,開口道。

“無邪今夜神遊出竅時,曾竊入他人夢中。”

話音落下,安伯塵明顯覺察到眼前三人同時吃了一驚,許久無語。

難不成我說錯什麽了?

安伯塵心中忐忑,就聽那空老先生歎聲道。

“這般神遊道法卻是前所未聞,怪哉怪哉。”

安伯塵心中一喜,可轉眼功夫,耳旁傳來黃居士的冷笑。

“的確怪異,不聞於史,亦不屬五行,不過......當真如雞肋一般,毫無用處。”

“話可不能這樣說。”

風仙子插口道,她上下打量著安伯塵,似乎很有興致。

“黃兄,若有人於你熟睡時,潛入你夢中,勾出三魂殺之,豈不是殺人於無形之法?”

“仙子謬矣。此法對普通人雖有用,可你我神師,心意堅執,三魂抱而合一,豈是說勾便能勾出。恐怕無邪居士進入夢中未及施法,你我便已察覺。”

“對付神師無需勾引神魂,隻要構建出一方夢靨,將你永陷夢境,縱然你有通天徹地之能,怕也難以逃出。更何況,很多時候隻需將對手困住片刻,足可扭轉大局。”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硬是將許許多多安伯塵壓根沒想到的奇妙法門道出,於夢中殺人,在風仙子口中似乎輕而易舉,卻讓安伯塵心情起伏難平。

他初得神遊入夢的法門,也思索過其中用處,可頂多隻是如今夜這般嚇唬一下那個喜歡故弄玄虛的蕭老頭,從未想過這般法門還能用來殺人、探取隱秘、困陷三魂......隨著黃居士和風仙子越說越多,隱隱之中,安伯塵隻覺那三人看向他的目光已有些不同起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29
第四十八章 神遊歸返,一槍驚妖僧
似曾相識的目光,仿佛從前在哪見過,細細想來,安伯塵心頭一緊。

那日霍國公欲殺他時,也是如此這般向他看來......

下意識的,安伯塵倒退了一步,轉瞬停住。

眼前三人都是一方神師,法力通天,想要殺他易如反掌,即便他跑出百裏地亦能抓回來。

穩了穩心緒,安伯塵故作平靜的拱手道。

“兩位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伯......無邪倒沒想過,這入夢的法門還有這麽多妙用。可惜,無邪道行不夠,也隻能進入他人夢中遊覽一番,其它的恐怕什麽都做不了。”

安伯塵所言並無虛假,他雖在蕭侯夢中變成了那上將烏戟,可與其說是變,倒不如說是附身,卻還是露出了他自己的臉。如此這般,已是安伯塵在蕭侯夢境中所能做到的極限,他心知肚明,除了走馬觀花以及附身夢中人物外,其餘的他什麽也做不了。

“無邪居士切莫妄自菲薄。”

笑吟吟的看向安伯塵,風仙子開口道。

“你初成神遊之法,初悟神遊入夢的法門,自然隻能如此。可隨著日後感悟增多,道法精進,定能從中挖掘出更為厲害的法門,夢中殺人,奪秘竊寶等等並非虛妄。”

眼見另一邊的黃居士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麽,安伯塵哂笑一聲,悠悠說道。

“無邪本為山中隱士,從不與人相爭,取食天地間,一廬一衫即可。就算這神遊入夢之法妙處頗多,可正如黃居士所言,對無邪來說,形同雞肋。”

話音方落,安伯塵便感覺那黃居士看向自己的目光明顯淡下了幾分,心中暗暗舒了口氣。

“或許吧。”

笑著看向安伯塵,風仙子不置可否。

長夜漫漫終有盡時,深紫的天色被晨光劈開,拂曉將至。

隨著氣溫升高,純陽之氣從四麵八方飄出,安伯塵心底一顫,沒來由的生出一絲驚惶,想到空老先生所言,此時深以為然,自己以地魂神遊出竅,果然隻能披夜而行,無法容於白晝。

“不知無邪可有傳人?”

耳邊傳來空老先生的聲音,安伯塵搖首回道。

“暫無。”

“居士欲隱世,並無不可,可如今居士已成神師,理當擇一傳人。”

空老先生語重心長道。

“我等修成神師,雖離不開自身努力,可有五成屬於機緣造化,打破三尺神明的難處,居士定也一清二楚。因此,為保傳承,當立道統,如此方不負天地造化之功德。”

“空老先生教誨,無邪定會考慮。”

見著晨時將至,安伯塵哪有心思再和他們糾纏,若無法在天明前歸返肉身,等司馬槿醒來見著呆立不動的自己,誰知她會做出什麽驚人之舉來。

“咯咯咯,無邪兄弟歸心似箭,空先生還是少說兩句吧。”

風仙子心思細膩,眼見安伯塵不住望向東南,又怎會猜不出他的心思,頓了頓,朝向空老先生道。

“看這天色,離日出倒也近了,無邪兄弟腳程不夠,還得勞煩空老先生相送。”

“理應如此。”

空老先生又拾出一張道符,緩步上前,貼於安伯塵額心。

或許因為天色漸亮,陽氣大盛,安伯塵昏昏欲睡,心生恍惚,就聽耳旁傳來空老先生的聲音。

“心念肉身所在,三聲響罷,自會歸返肉身......臘月初八,子時,相約洞庭,共探神明之上,還望居士前來赴會。”

肉身所在......琉京,墨雲樓,七層......

正當安伯塵犯迷糊時,腦門上傳來“篤篤篤”三陣敲擊聲,隻覺身體猛地向後飛去,周遭景致好似浮光掠影,轉瞬消逝,比之先前他風馳電掣般的奔躍還要快上無數。

......

琉京,朱雀街。

雄雞報曉,昏沉的天野突然裂開一條細縫,仿若初睜的睡眼,晨曦乍現,墜落京城。

墨雲樓之巔,青衫少年臨窗而立,雙目低垂,紋絲不動,仿若泥雕。

一隻鷂鷹盤旋於窗外,緊緊盯著樓裏的少年。

它盤桓了將近一宿,可遲遲沒有上前,能在這熙熙攘攘的京城中發現這麽大的“獵物”實屬不易,怪就怪在這頭“獵物”有血有肉,看似可口,卻感覺不到半絲氣息,就和這木樓一般。

覬覦了一夜,此時鷂鷹腹中空空,饑餓難耐,眼饞的打量著安伯塵,不再猶豫,正欲撲去。

冷風颼颼,從四麵八方湧向墨雲樓,那鷂鷹打了個冷顫。正在這時,就見樓裏少年眉頭一抖,鷂鷹喜出望外,展翅欲撲。下一刻,卻見少年緩緩睜開雙眼,冷風襲來,攜著一團陰影,鑽入他右眼。

正當鷂鷹不知所措間,安伯塵雙眼暴睜,一縷炎白之光從他眸裏射出,捅穿鷂鷹。

晨曦一寸寸鋪灑在少年眸眼間,迎著初生的朝陽,安伯塵麵無表情的立著,心底深處卻湧起一股莫名的情愫,隻覺熱淚盈眶。

安伯塵的肉身維持一夜胎息狀態,水火二勢流轉周天,元氣充盈,已能神遊神仙府,卻因地魂不在,無法行之。

而地魂神遊一夜,無意中采擷了散落天地間的陰陽之氣。

在晝夜交替之際,地魂從體外大天宇歸返體內小天宇,仿若穿梭於兩世之間,又好似出入生死之界。個中感覺玄而又玄,那一瞬的感悟奇妙莫測,難以道明,隻能用心去細細體悟。

......

人為何,天地為何,三魂七魄為何?

不過混沌世間一粟,顛沛流離,如萍而居。

然,既居彼,即為彼,雖如夢如幻,卻亦作如是觀。

晝夜交替之際,陰陽分割,起於蒙昧,止於蒙昧,卻又掠盡光明,周而複始,令人沉迷。

安伯塵神遊歸來,恍若隔世,卻亦帶回無數或迷惘或複雜的感悟,此時流轉於心田,徘徊於腦海,想要說出此中道理,卻又不知從何道來。

微眯雙眼,安伯塵望向初升的日頭,手臂輕輕顫抖著。明明已感悟出了什麽,偏偏又無法道出,委實令他無比憋悶。隨著手臂的顫抖,斜倚在案邊的那條銀槍也輕晃了起來。

既無法開口訴說,那便隻能用它來道出了。

水火二勢爭先流轉於雙臂間,映入眸中,安伯塵側身,避開暖洋洋的晨光,一半沒入陰霾,一半現於光明。

那一瞬的感悟縈繞心田,岌岌待發。

“槍來!”

看向不安的銀槍,安伯塵低喝一聲,右手張開,刻著無邪二字的銀槍橫移三寸,滾落手心。

握槍,提步,晨風撲麵,卷起少年披散的長發。

下一刻,銀槍劃過一道驚豔的弧線,卻又是筆直刺出,每突進一寸,都會現出兩個截然不同的變化,仿若陰陽,又如同水火。每兩個變化層層疊加,推衍出下一個變化,非是安伯塵刻意為之,而是順其自然,待到最後刺出之際,更是疊生出十來個變化,詭譎玄奧,就像縈繞於安伯塵心中的那些感悟。

一槍刺出,一氣嗬成,宛如飛龍衝天,安伯塵緊握著槍尾,卻仍止不住槍尖的顫抖。

隨著槍尖不住顫抖,低抑的吟嘯聲穿蕩開來,起於槍尖,沒於虛冥,好似在發泄著什麽。

倘若司馬槿在場,見著安伯塵這一槍,定會再生殺意。

這一槍的奧妙雖難描述,可槍法卻是模仿那夜霍國公劈向左相的那一刀,同樣劃出筆直的弧線,同樣變化疊生,雖以銀槍使出,可隱隱間已有兩三分神似。

閉合雙目,安伯塵負槍而立,靜靜回味著適才那一槍。

有了神廟中的經曆,安伯塵知道,這一槍也是不經意間妙手偶得,若不在感覺未散時牢記於心,恐怕片刻後,他便會忘得一幹二淨,再無法使出那一槍來。

可有些事,畢竟無法強求,隨著一槍刺出,槍吟漸消,這集盡玄奧的一槍漸漸成了鏡花水月,從安伯塵心中飄散殆盡。

暗歎口氣,眸裏掠過一絲無奈,轉瞬即逝,安伯塵放下槍,回返窗前。

這樣的事已非第一次發生,安伯塵知道,隻要他能進入神仙府,對著山河日月苦練上數日,或許能重新掌握。可現如今,想要再進一趟神仙府也不知要等多久,不過地魂神遊了一夜,在體外天宇尚能記得前世,若能返回神仙府,應當也能記得外界之事,如此或許能自行掌控滯留時間了。

有些事雖無法強求,可若想開了,也不需太過強求。

心情舒暢,安伯塵淡淡一笑,和厲家公子一戰雖迫在眉睫,可先前那並沒掌握的一槍刺出,卻讓安伯塵信心增長,心頭的憂慮消褪少許。

目光落向樓外朱雀街,就在這時,安伯塵陡然一怔。

被他無意間擊落的鷂鷹並沒死去,身受重傷,此時正苟延殘喘在一雙潔白如玉的手中。

懷抱鷂鷹的是一個年輕僧人,青裟拂地,飄然出塵,低垂著頭,口中念念有詞,第一眼看去尋常普通,可第二眼看去,卻又覺得和長街上的百姓們格格不入。

第三眼,僧人抬起頭,俊美得令秦國女子日夜青絲祈白首的麵容上浮起一抹柔柔的笑意。

這一瞬,繁華如錦的琉京千百樓台為之黯然失色。

站在墨雲樓底,少年僧人懷抱鷂鷹,看向樓上青衫少年,口喧佛號。

“阿彌陀佛。”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31
第四十九章 比武前夕
“施主何故殺生。”

僧人的聲音很低,語氣很淡,偏偏一臉明媚笑容,讓人難以生出反感。

隔著七層墨雲樓,淡漠的問話清晰地鑽入耳中,安伯塵皺了皺眉,並沒開口。

那一槍的感覺雖已逝去,可一夜神遊帶回的奇妙感覺仍縈繞心頭,看向樓下的俊美僧人,安伯塵隱隱發覺,在他身體裏似乎潛伏著一股極為特殊的氣息。

“昔日佛祖舍身飼鷹,當為弟子之楷。”

笑容綻放,僧人將手臂伸到鷂鷹嘴邊,奄奄一息的鷂鷹似有覺,艱難的睜開眼皮,啄向僧人的手臂。

在安伯塵驚疑不定的目光中,鷂鷹漸漸恢複生機,喙邊猶粘著鮮血,撲騰著翅膀,盤旋於僧人頭頂,戀戀不舍的盯著僧人的手腕,下一刻,竟麵目猙獰的飛撲向僧人。

“舍身飼鷹,我佛之善。可禽獸之類不知恩,不識教化,救之何用。”

暗歎口氣,少年僧人搖了搖頭,神色淡漠。

目光所及,安伯塵心頭猛地一跳,就見那隻鷂鷹還未靠近僧人,卻陡然凝滯在半空,身體不住顫抖著。

僧人雙手合十,閉目念經,滿臉慈悲。

晨光拂落,鷂鷹身體猛地抽搐起來,下一刻,它哀鳴一聲,腹部暴綻開一道手指粗的洞*眼,隨後“撲通”摔落於地,再無聲息。

睜開雙目,僧人麵無表情的看了眼鷂鷹,抬起頭,目光落向高樓之上的安伯塵。

“我佛慈悲,普渡眾生。”

“小僧無華,不知施主高姓大名。”

迎向少年僧人的目光,安伯塵神情僵硬,沒有開口。

不是他不想開口,而是開不了口。

僧人含笑望來,目光劈開晨曦,直插安伯塵雙眸,卻似帶著難以描述的異力,逼得安伯塵全身僵硬,幾難動彈。

佛前苦行僧,修佛修了十餘載,一朝出了佛堂,跋涉千山萬水,閱遍數國之人,終至繁華似錦的琉國。本以為國中之人也會和這繁榮大世一般錦繡其外,敗絮其內,孰料在朱雀街墨雲樓下,驚鴻一瞥,竟見到了連他都為之驚豔的一槍。

晝夜交替之際,奧妙非凡的槍意刺穿晨光,落於他心中,仿佛薪火墜落,將無花這一路上古井不波的心境點燃。

佛前苦行僧,修佛修了十餘載,佛家經典無所不通,一顆禪心能辯萬僧。然而,縱使在佛音香火下日夜念佛,也未曾洗滌幹淨他額心豎目中的妖邪。

看著樓閣上僵硬不動的少年,無華仍在笑,心底卻生出幾許困惑。

從先前那一槍看來,那個青衣少年至少也有接近自己的修為實力,可眼下......怪了。

少年僧人微覺遺憾,隻道安伯塵也是那等繡花枕頭,剛想轉身而去,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絲怪異的輕吟。

初時低微,可越到後來,越是振聾發聵,隻有他一人能聽見,早起的百姓經過墨雲樓,好奇的向少年僧人,一瞥而過。

目光中,青衫少年不知何時已握槍在手,槍尖輕顫著,發出陣陣鳴嘯。

緊握無邪,水火二勢順著手心沒入槍杆,原本安伯塵隻想借著銀槍來平複心中的不安,可銀槍在手,卻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

這一瞬,安伯塵隻覺他的手和銀槍渾然一體,儼然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水火二勢沒入槍身,仿佛流淌在另外一條經絡中,毫無半絲阻礙。

神遊歸返時的奧義又變得清晰起來。

......

人為何,天地為何,不過混沌世間一粟,顛沛流離,如萍而居。

身體為天宇,水火為靈,以魂掌之,而這槍也似另一方天宇,通連水火二勢,以心持槍,兩方天宇合二為一,分合盡在心意間。

......

那夜在神廟中,安伯塵初掌“人槍合一”的槍道,今日卻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人槍合一”已至小成。

可這也不過是神遊歸返帶回的無數奧妙中的一道罷了,其餘的都藏於地魂中,或許隻有再入一趟神仙府,方能悉數領悟。

然而隻這一道已在不經意間將安伯塵的心境拔高了一籌不止,手握長槍,人槍合一,既居彼,當為彼,心無旁騖,水火二勢飛速流轉於周天經絡間,騰現眸眶。

此時此刻的安伯塵非但掙脫出那道妖冶的目光,一身氣勢由槍而發,居高臨下,俯視向微微錯愕的僧人。

轉眼後,少年僧人笑了,合掌而立,靜靜的站在墨雲樓下,袈裟無風擺動,更顯風姿俊秀。

不知何時起,朱雀街上來了許多年輕姑娘,穿得花花綠綠向墨雲樓湧來,乍一見著秦國來的僧人,都是一呆,神色恍惚,眸中情愫流轉。

這樣的場麵無華見得多了,嘴角含笑,心如止水,認真地看向樓閣上的少年。

敲了十多年的經,他這雙從來隻抓木魚小槌的手,突然有些發癢。

就在這時,慵懶中夾雜著幾絲戲謔的聲音傳出。

“哪來的賊禿驢,在這撒潑。”

隻這一句,便將兩人對峙的氣勢打破。

賊禿驢?

無華陡然一怔,隻覺額上滑落一滴冷汗。

從七歲至今,他所到之處都是稱頌和誇讚,習慣了秦國女子的追捧,也習慣了那些愛慕的目光和沾滿女子芳澤的傳信,他知道自己生來俊美,可身為出家人,他又怎會因此著相。

然而,他怎麽想也想不出,自己哪裏像賊禿驢了。

無華抬起頭,就見那青衫少年身旁多了個人,一個身著素裙睡眼惺忪的紅發少女。

思索片刻,無華臉上浮起淡淡的微笑,朝向司馬槿合掌道。

“阿彌陀佛,小僧無華,敢問......”

“無花?”

司馬槿仿佛還沒睡醒,揉了揉眼,細細打量向樓下的僧人,好半晌,噗哧一笑。

“倒真有點像那個白衣妖顏的無花和尚......小白臉和尚,你該去哪去哪,我們墨雲樓可沒有什麽花花草草的,要想采花就去望君湖邊的畫舫,那兒多的是。”

無花?小白臉和尚?

站在墨雲樓下,無華一臉僵硬,亦有些不知所措。

從小到大他都沒有這樣被人調戲過,司馬槿方一開口,他便招架不住,耳邊傳來零零散散的嬉笑聲,他隻覺得麵頰發燙,無名之火從心底騰起。

可當他再看向紅拂女時,陡然一怔,就見少女眸中掠過一絲青光,轉瞬即沒。

地品?

隻這一座樓中就有兩個修為和自己不分上下的人物,看上年齡還比自己小上不少,這琉京真乃藏龍臥虎之地,如此看來,若有新晉神師隱匿在此,也並非不可能。

無華心中暗道,強壓下無名怒火,漫不經心的一笑,口喧佛號。

“阿彌陀佛。既然如此,小僧來日再向兩位討教。”

拂開袍袖,無華不再滯留,邁開腳步向前走去。

可他剛走出兩步,耳邊又傳來少女的嬉笑聲。

“走錯路了,無花和尚,那畫舫在東邊。”

心頭一慌,少年僧人麵紅耳赤,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匆匆離去。

待到無華走遠,司馬槿方才收回目光,臉上的調侃之色蕩然無存,稍顯凝重,若有所思。

轉頭看向瞪大雙眼安伯塵,司馬槿淡淡一笑,搖著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好了,別再硬撐了。”

話音落下,安伯塵身軀微顫,長舒口氣,緩緩收回氣勢,感激的看了眼司馬槿,沒有說話。

先前那番氣勢對峙,看似不分勝負,實則卻是無華穩占上風,畢竟在秦寺中呆了那麽久,常常和武僧對練,實戰中修煉出氣勢豈是安伯塵這種初哥所能比得上。若非司馬槿出麵解圍,一旦安伯塵的氣勢醞釀至巔峰,卻仍奈何不了無華,勢必會反噬。

“無花.......一個男人取這種名字,也不怕被人笑話。”

放下銀槍,安伯塵喃喃自語道,卻將一旁的司馬槿逗樂。

抿嘴一笑,司馬槿並沒多說什麽,心中的疑慮卻有增無減。

她出身司馬家,見多識廣,耳目通靈,自然知道那個少年僧人的來曆。

無華僧人,秦國神僧唯一弟子,傳說中的天生無底洞,長相俊美無雙,可從未離開過秦國京都......今日突然現身琉京,又是所為何事?

隻要別妨礙到我就好,否則......

漂亮的眸中閃過一絲冷光,司馬槿看向王宮方向,目光閃爍。

還差一步便能得到仙人秘籍,明天小安子就要披掛上陣,那是誌在必得的一戰,她可不想再出什麽亂子。

樓下傳來喧鬧聲,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安伯塵好奇的探頭看去,就見許多年輕姑娘聚集在樓下,不時興奮的朝他望來,緊捏著五顏六色的手絹。

心頭一動,安伯塵轉身看向一臉促狹笑意的司馬槿。

“紅拂,這些人......”

“本姑娘花了兩天工夫,為你找來這麽多鶯鶯燕燕,到明天一起去演武場幫你助威,俗稱親友團。好了,不用感激我,本姑娘為你的造勢還沒完。琉君想要捧那厲霖,定會先捧你,我和蕭老再推波助瀾,到那時候,他能否下得了台,就要問你手中的槍了。”

耳邊傳來少女們的嬉笑聲,時不時還會飄出“安伯塵”三個字,秦國僧人剛溜走,接下來又輪到安伯塵手足無措,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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