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仙朝帝師 作者:今夕何夕 (已完成)

 
li60830 2017-3-11 16:19: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0 104333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01
第三十章 事火咒龍圖以變無形
“哼,非要如此爭寵!”

身後傳來少年微微發酸的聲音,水神君扭過頭瞪了眼火神君,鬆開手臂,就見安伯塵眉頭直皺。

“居士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水神君好奇道。

“水姑娘適才所言,伯塵有些不明,為何水姑娘說伯塵很難來一次,每次也頂多隻能呆上數日?”

聞言,水神君麵露猶豫,暗地裏和炎發少年交換了個眼色,開口道。

“居士雖得奇遇進入神仙府,可這本是逆天之舉,全賴居士機緣巧合下得悟胎息。居士雖已掌握胎息之法,可胎息之法本是一極高明的心境,天品以上方能掌握,而居士道行不夠,難以隨時進入胎息之境。因此,這些年居士雖來得頻繁,可越往後,越難來此,往往隔個數百年方能重回神仙府,直到居士踏足天品,方能來去自如。”

安伯塵聽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遂又問道。

“那為何每次來隻能呆上數日?”

“居士可知你為何物?”

水神君不答反問。

“我就是我,還能是什麽。”

安伯塵心中困惑。

“咯咯,居士是又不是神仙府中人,縱然能來卻不能久留。好了,居士莫要多慮,你難得來此,切莫再浪費時間,居士可曾記起你來此所為何事?”

“我來這裏......”

安伯塵眉頭直皺,半晌眼睛一亮道。

“伯塵來此是為了修煉一門法術,名曰火龍變。”

就在這時,炎發少年走上前來,朝向安伯塵拱手道。

“居士欲修法術,炎兒定鼎力相助。”

“水火二道雖不相融,可大道皆通,水兒亦會相助居士。居士且將那招道法寫於沙地上,水兒自會相助居士參悟。”

看了眼少年火神君,水神君不甘示弱道。

“如此,有勞二位。”

安伯塵笑道,不作猶豫,拾起樹枝,將那咒語默寫於地。

“天地玄宗萬氣本根黃修意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

水神君細細瞅去,口中念念有詞,指如影動,捏出道道手印,張口嬌叱。

“咄!”

轉眼後,一條三四尺粗十來丈長的水龍躥出,鱗爪分明,嗬氣成冰,直飛天頭。

安伯塵心中驚歎,卻沒想到水神君竟能如此輕而易舉的祭出這式火龍變.......不對,應該說是水龍變。

“咄!”

又是一聲低叱傳出,安伯塵扭頭看去,就見紅發少年也是眸光閃爍,一條栩栩如生的火龍憑空鑽出,直追水龍而去,那火龍的身長雖不如水龍,可也有半尺來粗,四五丈長。當下兩龍並爭,盤旋飛騰於天雲間,騰挪扭轉,氣勢驚人。

“兩位果真是神仙,如此高深的法術竟刹那間便能習得。”

安伯塵歎服道。

“居士此言差矣,此般法術不過是最粗淺的化形道法,容易的緊。居士莫看咒語長,咒語越長越是易上手,反倒那些咒語短的道法最是難學,不過一旦習得,威力絕倫非是這火龍變所能比擬。”

“這又是為何?”

安伯塵奇道。

“咒語越長,越容易推敲,可太長了,反倒會失去玄奧。”

少年火神君搶在水神君之前,開口解釋道。

“而咒語短者,是為短小精辟,字字珠璣,每一字都融合了何止數十樣奧妙法則,數字疊加,衍算變化,一旦祭出,那威力自然無與倫比。更有那一字咒語,當真是集天地造化於一言,不出則已,出則天翻地覆,海枯山崩。”

聞言,安伯塵困惑消散,當下頷首道。

“多謝兩位提點,伯塵這便領悟咒語。”

“理當如此。”

水火二神君不約而同道。

“既是居士所學第一般道法,雖然粗淺,不過理當重視才對。”

水神君笑了笑,就見她輕揚袍袖,掀起地上的沙石化作颶風卷向對麵的山崖,眨眼後,岩壁上多出數行字,正是火龍變的咒語。

安伯塵不再多言,對著正當中天的日頭,盤膝坐下,捏起手印,平心靜氣的參悟起火龍變來。

“天地玄宗......”

抬頭望向白雲翩躚的天野,又望向群山逶迤矗立的大地,安伯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或許這神仙府中氣象萬千,飄渺離塵,安伯塵隻覺心意無比平和,世俗紛擾皆煙消雲散,隻餘對麵崖壁上的咒語。

日落複又升,月出複又落,三天光景彈指流逝,青衫少年盤膝而坐,雙手抱圓,閉目沉思。

誠如火神君所說,咒語越長越晦澀,反而越容易理解,雖違背常理,可於這神仙府中修行,天地造化近在咫尺,安伯塵逐字逐句的去體悟,雖無法說清咒語的真正涵義,可心中卻生出“理當如是”的感覺。

直到最後一句,安伯塵再度陷入困境。

“事火咒龍圖以變無形。”

睜開雙眼,安伯塵眉頭皺起,口中反複念叨道著。

之前的靈感仿佛都被用光了,任憑安伯塵搜腸刮肚、苦思冥想也無法想出個所以然來。

“三天了,公子可曾悟通?”

耳邊傳來水神君關切的聲音,安伯塵苦笑著搖了搖頭。

“伯塵資質太差,三天了都未能領悟那最後一句。”

“居士休要妄自菲薄。居士初涉道法,從前也未曾讀過道經道論,能在區區三天內就掌握大部分咒語,已屬難得。”

水神君走來,美目中風清萬千,笑著說道。

安伯塵隻當水神君出言安慰,並沒往心裏去,繼續思索那最後一句咒語。

“水兒見那火神君比居士還急,不如就讓他演示一番,何為事火咒龍圖以變無形。”

話音落下,安伯塵回首望去,卻見火神君已不現了蹤影,正當他疑惑之際,天頭火勢大作,鋪天蓋地,將天雲都燒得透紅,轉眼後化作一團虛影,卻是一方天神,栩栩如生。

安伯塵心生恍惚,似懂非懂,繼續看去。

那方神祇口中念念有詞,搖身一變,化作一尾火龍,扶搖而上,翱翔天雲。

“事火咒龍......原本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是為傳說中的仙人手段,凡人雖喜神好龍,可事到臨頭往往會難以置信,如夢如幻。”

安伯塵喃喃自語,眸中漸漸浮起豁然開朗之色。

修道修道,即是踏上一條遠離凡塵的路途,從此往後,再不可作世俗觀。前路廣闊無際,任何荒誕不經離奇古怪之事都有可能發生,就比如這事火咒龍。修道法者,第一要做的便是打破約定俗成,不再蒙蔽己心,不再局限一隅。

放眼天上地下,大道殊途,便是事火咒龍之事也未嚐不可能發生。

看向豁然開朗的安伯塵,水神君美目漣漣,暗暗點頭。

轉眼後,天頭景象又生變化。

火龍翱翔,遊轉天雲,忽地向下俯衝,直撲安伯塵而來。

火風灼熱,安伯塵瞪大雙眼看向麵色猙獰的火龍,心頭猛跳,想要起身退離,可心底深處卻有個聲音不斷叮囑著他,此時萬萬不可離開,一旦慌張而退,這最後一句咒語便會前功盡棄。

深吸口氣,安伯塵強作鎮定,直勾勾的盯向那隻撲麵而來的火龍,脊梁已被汗水浸濕。

漸漸的,一種奇妙的感覺從心底升起,那火龍雖向他撲來,可又仿若隔岸觀火,近在咫尺卻遠在千裏之外,真真假假,難以道明。

下一刻,從安伯塵瞳孔陡縮,轉眼後滿臉喜色,起身而立,直指火龍。

“火龍無形,卻是由火而化,萬般事物皆如此,有形亦無形。事火咒龍圖以變無形,原來如此......”

安伯塵心中歡喜,正想從頭到尾將咒語念上一遍,隻覺群山峽穀忽然搖晃了起來。

香風幽幽,嫵媚風情的水神君不知何時又貼了上來。

“居士此去當謹記兩事。其一,平日裏要多多使喚我二人,其二,不到萬不得已勿要召喚水兒。”

聞言,安伯塵一愣,感覺著水神君高聳的玉*峰不斷擠向他手臂,麵龐發燙,開口問道。

“這是為......”

那“何”字還未道出,腳下的山崖裂開條深縫,未及他回過神,整個人便墜入山崖水澗。

......

墨雲樓七層,藏玉廳。

司馬槿端詳著閉目參悟的少年,不知為何,心跳微微加快。

自己這麽緊張做什麽,莫非潛意識裏希望他能成功?

搖了搖頭,司馬槿暗歎口氣。

小安子雖有修道天賦,卻被他的出身所限,一來修煉太遲,十三四歲方才生出先天之火,經絡穴位早已固定,即便他往後再努力,也會因為先天不足而被別人甩在身後。二來,道技且不談,單說道法,非是記性好有天賦便能領悟其中奧妙。

道途漫漫,本是一個厚積薄發的過程,世家子、宗門弟子從小就耳濡目染,讀道書聽道論,即便彼時不懂,可長此以往卻能漸漸從中體會出許道理,如此方能領悟道法。

他若生在世家中,以他的天分將來或許能有一番大作為,隻可惜.....

目光閃爍,司馬槿莫名的一笑。

也沒什麽好可惜的,小安子隻是佃戶家的兒子,能踏足修煉之道早已超過了他原先所能想象的範疇,等琉京之事罷了,若能全身而退,他還可以帶走千兩黃金甚至更多。往後做一富家翁,活個百來歲,對於他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幸福而又幸運的事。

臨近傍晚時分,暖風漫入窗欞,夾著慵懶的氣息掠過司馬槿,亦卷向對麵緩緩睜開雙眼的安伯塵。

雖不抱希望,可這一瞬,見著少年人無比清明澄澈的眸子,司馬槿還是止不住疾跳的芳心。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02
第三十一章 門閥穢如沼,何能渡清蓮
白火!

看向安伯塵睜開的雙眼,司馬槿芳心一悸,轉瞬平複下來。

閃耀於安伯塵眸中的自然隻是炎火,可在那兩團炎火後,司馬槿隱約捕捉到幾分不同尋常的存在。

好似一汪泉水,又純白如漿,映著兩團炎火,乍一看去倒像是白火。

正當司馬槿仔細看去時,兩汪清泉已被炎火覆蓋,不見了蹤影。

安伯塵雙手抱圓,神色淡然,暖風拂來,揚起一身青衫,亦讓他眸裏的火焰愈發旺盛。

“小安子.......”

看著氣質和往常大相徑庭的少年,沒來由的,司馬槿微微緊張,忍不住低喚了一聲。

就在這時,古樸的咒語從少年口中吐出,不緩不急,每一個音符都恰到好處,配合著舞動的十指,青衫飄蕩,雖是少年修法,可落於司馬槿眼中卻隱隱透出幾絲修行大家才有的風骨。

心旌搖曳,司馬槿捏緊拳頭看向安伯塵,神色複雜,有些期待,也有些難以言明的擔憂。

“事火咒龍圖以變無形.......”

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句咒語從安伯塵口中蹦出,而他眼中的火焰也熊熊燃燒,好似要飛騰出來一般。

“咄!”

雙目圓瞪,安伯塵手印捏老,低叱一聲。

周遭空氣猛顫,隨著他這一聲喝出,整間藏玉廳的空氣都隨之奔向四方,暖風跌蕩,吹拂窗簾“嘩嘩”作響。

司馬槿的心已提到嗓子眼,火光掠過眼簾,少女驚訝張大嘴巴,神情凝滯。

同樣驚訝的還有一臉怔然安伯塵。

風停靜止。

藏玉廳又恢複了先前的寧靜。

沉默。

又過了許久,一臉古怪的少女再憋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前俯後仰,直笑得安伯塵麵紅耳赤。

在神仙府中悟道三日,得水火二神君相助,安伯塵的火龍變也算是成功了,隻不過,匍匐在他手指間的那條火龍比司馬槿的還要小上許多。若說司馬槿的火龍像四腳蛇,那安伯塵變化出的火龍隻能算做毛毛蟲,有氣無力的趴著,龍鱗龍爪幾乎難以看見。

“小安子,你也這手火龍變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我還從未見過這麽小的火龍。”

止住笑,司馬槿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撥弄著那條小火龍,滿臉好奇。

“不過你第一次修道便能成功,實屬不易。”

半晌,司馬槿抬起頭,看向滿臉尷尬的安伯塵,認真說道。

收回小火龍,安伯塵佯裝若無其事,可眸裏的黯然卻顯露無疑。

祭出火龍變的那一刻,他能清楚的感覺到體內正熊熊燃燒著的火勢,可轉眼後,卻被命門穴裏奔湧而出的無形之水奪走了大半元氣,竟也化作了一條小水龍,和神闕穴中躥出的小火龍爭相並行。

安伯塵剛要祭出兩龍,陡然間想起臨別前水神君所說的話,心生警覺,強行散去小水龍,祭出這條毛毛蟲般大小的火龍,且隻能停留在手背,無力驅策。

令他沮喪的還有一事,在神仙府裏時水神君說了,往後他進入神仙府會越來越難,即便進入也隻能呆上數日。他悟出這手火龍變,全靠神仙府中的神仙氣象以及兩神君的點撥,方才勉強成功。日後若有機會修習別的道法,再不會像今日這麽簡單了。

在神仙府中修煉,那裏的一年隻相當於現實中一個時辰,自己修煉上一天便能比別人多出十二年,若是那樣隻需數日便能突破到地品,隨後破解霍國公的道符。可想要毫無拘束的往返神仙府,卻需修到天品境界......因此,即便安伯塵擁有神奇無比的神仙府也無法用上,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空有寶山卻無法進入,隻能看著它一天一天離自己遠去。

“修行之途果真充滿玄機變數,難以揣度。”

半晌,安伯塵低語道。

五日前,他和司馬槿提出想要修煉,大多還隻是好奇,也沒想過自己會在這條路上走多遠。可現如今,即便他想停下腳步,額心中的那張道符也不會同意,更何況見識過了那方神仙府,第一次祭出道法,不經意間,安伯塵漸漸深陷,卻連他自己也未嚐發覺。

“紅拂,今日先到這吧。我得去國公府了。”

下午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轉眼間日薄西山,已近傍晚,安伯塵向司馬槿道別,轉身下樓。

直到安伯塵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司馬槿方才收回目光,麵色複雜。

難以名狀的情緒縈繞在她心頭,這種感覺霍國公有過,蕭侯也有過,都是因為同一個人——墨雲樓,安伯塵。原本掌握之中的事悄然偏移,變得難以控製,自打安伯塵回轉琉京,他就好似一頭脫韁的野馬,表麵上仍是其貌不揚的小仆僮,鞍前馬後緊隨“離公子”,可和他打過交道的人,誰都會驚訝的發現,這個小仆僮正以超乎常人想象的速度成長著。

王馨兒如此,霍國公如此,蕭侯如此,一手主持了這幕戲的司馬槿更是如此。

或許,也隻有他自己不知道。

“剛剛才修出先天之火,轉眼便能施展道法,如此人物,萬裏大匡,十三諸侯國,老祖宗所知道也不過五六人而已,如今又要多出一人。”

喃喃低語著,司馬槿如畫的眸裏閃過一抹青華,將她那張素雅的“麵龐”染得妖冶。

安伯塵祭出火龍變的那一瞬,司馬槿滿臉驚詫,隨後笑出聲來,可對麵發著怔的少年人卻不知道,那個終日笑臉迎人少女心中殺機陡生。

這是世家門閥之人的通病,也是司馬槿想拋下卻又無法拋下的習慣——永遠心生警覺,當斷則斷,當殺則殺。若沒這個習慣,在那表麵風和日麗實則殺機密布的門閥中,她也無法一路走來,保全完璧之身,守住她的秘密,成為司馬氏人人敬畏的冰公主,那一年,她不過才十二歲。正房嫡出又如何,修道天才又如何,司馬門閥起起伏伏,上千年不倒,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深入司馬氏的血脈中,即便是老祖宗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不究。

門閥穢如沼,何能渡清蓮。

想要掙脫出來,那就必須不畏肮髒,身陷淤泥,何況,這才隻是第一步而已。

晚霞垂落,司馬槿淡淡一笑,散去莫名的情緒,眸裏的青華也隱沒不見。

“天賦卓佳卻不自知,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呢。”

江南琉京安逸慵懶,也讓少女心情日複一日的開朗,嘴角浮起玩味之色,眨閃著動人的眸眼,思索許久司馬槿喃喃自語道。

“還是先讓他自己被自己蒙在鼓裏吧,這樣的小安子才真實,也能讓這出戲不那麽無聊。”

看了眼天色,司馬槿將剩下的桂花糕一掃而光,拍了拍小肚子,起身走回藏玉廳。

她剛進去沒多久,廳門又被推開,一盆水從頭灌下,將老人淋成了落湯雞。

“果然不在.......此女幾乎每夜都要出去一趟,實在古怪。”

抹了把臉,蕭侯吹胡子瞪眼,看向腳邊木盆,強忍著心頭怒火,陰鷙的三角眼提溜一轉,隨後,邁步上前。

“噗通!”

......

少年披青衫,夜潛國公府。

和昨夜一樣,安伯塵沒走前門,或許是麵對氣度威嚴的霍國公難免有些發怵,安伯塵繞轉後巷,他正想著如何翻牆而入,就見牆頭冒出顆腦袋。

霍家少年郎麵色蒼白,仿佛一張薄紙,可卻透著掩飾不住的喜色。

“安伯塵你來了。”

少年咧嘴一笑,又露出他那對嚇人的虎牙,隨即拋下早已準備好的繩子。

安伯塵心覺好笑,可也沒多說,抓住粗繩,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少年拽過圍牆,不過這一回安伯塵立馬鬆手跳下,若再被少年拎著脖子放下,委實尷尬。

方入後院,安伯塵便覺得這院子似乎和前次有些不同,放眼望去,在後院一角立著排木柵,十八般兵器俱在其上。

“國公大人可在府上?”

想了想,安伯塵問向眼前的少年。

“聽霍三叔說,爺爺和幾位大人去商議國事了。”

少年漲紅著臉,開口道,眸中的興奮之色仍未褪去,雖隻是第二次見到安伯塵,可從眼神中便能看出此時的他何等高興。

沒來由的,安伯塵心中生出一絲同情。

他一個佃戶兒子卻同情國公嫡孫,若傳出去,恐怕會笑掉天下人大牙。可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何況這霍家少年還是見不得光的天生無底洞者,空有一身天賦,卻終日躲藏在國公府裏,隻有夜間才能到後院透透氣,打上一會拳,縱有錦衣玉食,可卻比不上從小撒丫子滿山野亂跑的安伯塵自在逍遙。

這麽久以來,或許我是他第一個認識的同齡人,其餘的即便能見到,也會被他的相貌嚇壞。

安伯塵心中暗想,下意識的拍了拍虎牙少年的肩膀,笑著問道。

“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也拍了拍安伯塵,或許有了昨夜經曆,他拍得極為小心,與其說是拍,倒不如說是摸。

相視一眼,兩個少年同時笑出聲來。

“我叫霍穿雲。”

說完,有著青銅色瞳仁的少年咧開嘴,指向角落處的木柵。

“安伯塵,你喜歡用哪種兵器?”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04
第三十二章 初習槍道
“今個不是練拳嗎?”

安伯塵疑道。

“拳有什麽好練的,日後上戰場,靠得還不是手中七尺長刀。”

霍穿雲左右一望,眼見無人,拉上安伯塵向兵柵走去。

“我學的是長刀,刀者,百兵之帥,雲兒從小就想和爺爺一樣,做那征戰沙場的大元帥。”

翻手拔起一柄長刀,霍穿雲低聲說道,月光下,少年抿著嘴,青銅色的眸裏飄過淡淡的落寞。

安伯塵看得真切,心中暗歎。

雲兒雖甚少同人相處,可他畢竟出身國公府,知書達理,定也知道自己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自由走動,更別談跟隨霍國公領兵作戰。即便如此,他仍舊保留著一線希冀和執念。

“安伯塵,陪我演練道技,好嗎?”

耳邊傳來少年的聲音,安伯塵抬眼看去,月光下,霍穿雲倒提長刀,那刀比他還要高上不少,可他卻穩穩立著,比那刀還要直,一身氣質也隨之悄然改變,神色肅穆,氣度威嚴。

“好。”

略一猶豫,安伯塵點頭答應。

或許是有些同情本不需要他同情的霍家少爺,又或許是在戲台上看多了金戈鐵馬,刀來劍往,今夜見著擺放在自己眼前的一排兵器,安伯塵心馳神往。

“世間兵器種類數不勝數,大約有四五百種。”

眼見安伯塵打量著一排兵器不知挑哪樣好,霍穿雲咧嘴一笑,向他解釋道。

“不過,施展於馬背戰場之上,最為實用的不過十八般,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鐧、錘、抓、镋、棍、槊、棒、拐以及流星錘。這十八般兵器也隻是統稱,其下還有許多名堂,比如刀分長刀短刀樸刀斬馬刀等等。”

談及兵器,霍穿雲說話越發流暢,青銅色的眸子閃閃發光,將他少年的麵龐映得有些古拙。

“安伯塵,你喜歡哪個?”

目光逡巡在林林總總的兵器上,安伯塵隻覺頭昏眼花,下意識的扶住身旁的那杆長槍。

“原來你喜歡用槍!也好,槍乃百兵之王,隻不過槍道不易掌握。”

眼見安伯塵“選”好了兵器,霍穿雲麵露喜色,也不管發著愣的安伯塵,右手拍向兵柵,銀槍飛出倒插泥地中。

“十八般兵器中,槍道較為難學,不易掌握。俗話說,年拳,月棒,久練槍,正是這個道理。不過,槍技路數繁多,若能學好,一杆銀槍足以敵得過千軍萬馬,所以才有百兵之王的稱號。”

聽著霍穿雲不厭其煩的和自己講解,安伯塵心生暖意,看了眼倒插在腳邊的長槍,猶豫片刻,伸手拔起。

那槍比他要高出大半個身子,可和想象中不同,安伯塵提於手中並不覺得有多重。

“安伯塵你也挺有力氣的。”

打量向學著自己倒提長槍,繃緊臉蛋穩穩立著的安伯塵,霍穿雲欣喜的說道,隨後卻皺起眉頭。

他主修長刀,其餘兵器也能使上兩手,可槍道卻需年複一年的苦練,他對於槍道隻知曉個大概,並不精通。而安伯塵明顯不會用槍,看起來有模有樣,可連握槍的手法都不對,如此又怎麽和自己演練?

“四指包槍,食指扶之。”

沉厚的聲音從側後方傳來,安伯塵心頭一跳,回身望去,不是霍國公又是誰。

鎧甲披身的老人從樹後轉出,身旁跟著個年近三十的男子,正是那日在望君湖邊率騎兵偷襲安伯塵的將佐。見狀,安伯塵心中懍然,正想行禮,就覺手中長槍猛地一顫,下一刻落入霍國公手中。

“槍法以攔、拿、紮為主,雖是最基本的技巧,可不花個數年難諳內中要領。就比如紮槍,平正迅速,直出直入,力達槍尖,槍紮一線,出槍似潛龍出水,縮槍如猛虎入洞。”

說著,霍國公輕提銀槍,步法擺開,雙目低垂,卻閃過一絲精芒。

雖不知霍國公為何出言提點,可安伯塵此時亦想好生學習槍法,遂全神貫注的盯向霍國公。

蒼勁的五指陡然緊握,霍國公猛地抬起頭,右手輕轉,低叱一聲,音如雷暴,安伯塵未及回神,那一槍便已平直刺出,當真出如潛龍出水,猛虎入洞,隔著尚有十來丈,安伯塵仍感覺冷風撲麵,全身上下毛孔縮起,心跳加快。

霍國公的一槍刺出,和戲裏所描述的截然不同,沒有山呼海嘯、地崩天塌之勢,可安伯塵看得真切,在出槍的那一刻,四麵八方的空氣好似輕輕顫抖著,院中的靜謐和安詳被他那筆直的一槍紮成粉碎,一往無前,勢在必得。

隱約間,安伯塵似有些領悟,可仍舊懵懵懂懂。

“好了,你且試上一試。紮槍又有上平、中平、下平之分,專刺敵人上中下三丹田,以中平為要法,故有中平槍,槍中王,卻是中丹田最難抵擋。”

說著,霍國公將長槍拋還給安伯塵,負手而立,不再多言。

抄起長槍,霍國公和那員將佐的目光如芒在背,紮得安伯塵好生難受。

“安伯塵,爺爺這是第一回教外人道技,你快試試。”

少年欣喜的聲音傳來,安伯塵抱以一笑,心裏卻思量開了,霍國公昨夜還對自己視若仇敵,隻欲殺之而後快,而今卻仿佛換了個人般,竟提點起自己槍法要領,這又是為何?

......或許是為了哄自己的孫兒開心吧。

不再多想,安伯塵提起長槍,四指包攏,食指輕扶,回想著霍國公適才那一槍,隨後深吸口氣,猛地刺出。

手臂剛伸出,卻後勁不足,這一槍刺得歪歪倒倒,連帶著安伯塵也踉蹌著向前衝去。

好不容易止住槍勢,安伯塵麵紅耳赤,尷尬的向霍穿雲笑了笑。

“伯塵別慌,再試一次。步法要快速而穩健,手臂端平,力聚一線。”

霍穿雲並未發笑,緊張的看了眼他爺爺,回憶著槍法要領,安慰著道。

安伯塵點了點頭,腦中浮現出適才霍國公的那一槍,隨後跨開腳步,深吸口氣,閉目凝神,半晌睜開雙眼,嘴邊卻浮起一絲苦澀,果真,胎息狀態再不像先前那麽容易進入了。

心頭一動,卻是安伯塵想起了臨別時水神君和她說的話——平日裏需得經常使喚他們。

所謂使喚,大概就是運行先天之火和無形之水吧,安伯塵心中暗道。

心意一動,藏於神闕、命門兩穴的水火二象緩緩流出,遊轉過下丹田,順著奇經八脈向上流淌,越過上丹田,流入安伯塵的臂膀上。

眸裏閃過一抹火光,安伯塵右手握緊,邁步上前,猛地刺出。

這一槍雖比先前穩上許多,可到了中途卻止不住的往下墜去,仍未成功。對麵的虎牙少年微覺遺憾,可這一槍刺出,安伯塵卻心有明悟,水火而勢流轉於臂膀間,經久未散。

再度閉上雙目,安伯塵平心靜氣,雖無法進入神仙府,可腦海之中正反複演練著霍國公的那一槍。

看了眼閉目沉思的安伯塵,霍國公並沒多言,許久,轉過身便欲離去。

就在這時,那對如刀絞的眉頭忽地一跳,回轉過身,霍國公放眼望去。

月光下,青衫少年緩緩睜開雙目,眸裏火光乍閃,卻又透著義無反顧的堅決。

他邁開腳步,提槍,後拉,雙膝發力,五指緊握,深吸口氣,隨後猛地向前刺去。

這一槍刺出,霍國公瞳孔陡縮,眸裏閃過一絲驚詫。

槍身仿佛和安伯塵的手臂連為一體,槍平臂直,腳步邁出,槍尖卻還要快上一線,仿若出洞的蟒蛇,“嗖”地躥出。

後院中的寧靜、祥和再度被打破,這一回,卻是出自安伯塵之手。

看向對麵滿臉高興的霍穿雲,安伯塵麵頰微紅,放下槍,羞赧的一笑。

“這一槍還算馬馬虎虎,紮槍為槍道基本,除此之外還有崩、點、穿、劈、圈、挑、撥等等,本公書房裏有一本《說槍》,明日會派人送往墨雲樓。”

耳邊傳來霍國公聽不出絲毫情緒的聲音,安伯塵回身看去,卻隻見到兩人遠去的背影。

“此子隻三槍便能掌握要領,在槍道上也算極有天賦了,公爺莫非想為雲少爺日後挑選一名副將?”

待到走遠,霍小三方才開口問道。

霍國公並沒回答,他抬頭看向夜穹,半晌道。

“若我去後,你可願意輔佐雲兒?”

聞言,霍小三臉色大變,吃驚的看向這二十多年來無論朝堂還是戰場上,都未逢一敗的老人,許久,目光微黯,單膝跪地,抱拳道。

“小三此生受公爺大恩,牛馬亦難為報。”

深深看向漲紅著臉,神色複雜的家將,霍國公沉吟著,伸手將他扶起,開口道。

“如果有朝一日,本公不在,你需盡心盡力保護少主。至於那個安伯塵.......”

淒冷的月光灑落老人糾纏在一起的眉毛,過了好久,他才一字一頓道。

“等雲兒平安出城,立斬之。”

......

琉京的秋夜素來寧靜,可今年的秋天卻和以往有所不同,七十裏琉京一幹公侯將相,能安然入睡的並沒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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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風雨欲來
“霍家少年郎......你手下親眼所見?”

“正是。”

“這倒奇了,霍國公四子兩婿皆早亡,未曾聽說過他還有其他子嗣,遑論孫輩。”

白紗蒙麵,一身素衣的女子放下茶盞,眉宇隱綽,猜不透她在想什麽。

王馨兒坐於下首,畢恭畢敬,毫無半點那日於湖邊小島肆意縱情的放*蕩。

看向目光中透著深思的璃珠公主,王馨兒思索片刻,開口道。

“除此以外,馨兒的手下還發現了一個不同尋常之處。”

“哦?別賣關子了。”

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璃珠公主,王馨兒猶豫著開口道。

“據屬下稟報,那少年力氣奇大,看相貌未及十八,可隨手扔出的石子,竟能同時擊飛兩名炎火巔峰的鬼麵騎。隻憑一點,那少年的修為至少也有地品。”

話音方落,王馨兒就見上首的女人手臂猛地一顫,被她握於五指間的茶盞裂開一道隙痕。

“地品?”

“應當沒錯。”

目光相觸,兩個同樣聰慧過人的女人心領神會。

霍國公若真有一個如此天賦過人的孫子,那他理當大肆宣揚,右派士氣定會大漲,他也不會被左相壓製了近十年。霍氏一門忠烈,為了琉國前赴後繼,僅剩的孫子即便琉君也會嗬護有加,不會輕易派上戰場。琉國姓李,可霍氏卻是李氏最引以為豪的那麵大旗,隻要子嗣長傳,偏居一隅享盡繁花的琉國也能自詡國中有將門。

可這麽多年來,琉國上下,就連璃珠公主在內,竟無一人知道,霍國公還有後。

他將其孫深藏府中,隻有一個原因,就是不想讓別人得知,得知他有一個天賦超群的孫子。

“王馨兒,你這次也算將功補過了。”

麵紗後,璃珠公主花容綻放,滿意的看向王馨兒。

“馨兒還以為,那日在湖中島上,殿下已經原諒馨兒了呢。”

酥軟的聲音從嬌媚可人的吳國女口中傳出,款款夜色下,暗香陣陣,風情旖旎。

“馨兒越來越乖巧了,倒讓本宮越發舍不得。”

琉國公主幽幽一笑,卻是皮笑肉不笑,她起身,走到窗邊,看了眼天色,低聲道。

“馨兒先回房,本宮晚點過來。”

“是。”

美目中掠過深思,王馨兒也不多言,起身告退。

這裏是琉宮,美人殿。

美人雖是三等嬪妃的封號,琉宮百來殿,也隻有這麽一座專屬於琉國公主的美人殿。

爐內青煙嫋嫋,輕舞於殿中,卻漸漸合為一束,婉轉如蛇,轉瞬化作一個男子。

“長夜漫漫,美人可是孤枕難眠?”

聞言,璃珠公主望向窗外的眸眼中閃過一絲惱意。

“微臣說笑,還望殿下勿要放在心上,我等世俗濁男兒,又怎能入得了公主法眼。”

轉過身,璃珠公主看向那方一現身就甩出兩句譏言的男子,麵無表情。

“坐。”

“美人方離,餘香未散,微臣真是好福氣。”

“夠了!”

璃珠公主低斥一聲,即便那個英俊得不似人的男子幾番冷嘲熱諷額,她也未曾真正動怒。

她是金枝玉葉,李氏嫡出的公主,可對麵那人更是如今站在朝堂之上呼風喚雨,連她都惹不起的人物。

“陰陽相合方是正道,若以陰補陰,寒上添寒,早晚有一天會出事。”

敲著二郎腿,左相扇著盞蓋,幽幽說道,眼見璃珠公主的耐心即將耗光,方才哂笑一聲。

“罷了,且不說這些。不知公主殿下深夜召喚微臣,有何要事?”

“霍國公還有一孫,匿藏於府中。”

深吸口氣,璃珠公主緩緩開口道。

“哦?”

左相低應一聲,目光落到茶盞上殷紅的唇印,嘴角浮起玩味之色,移開半分,輕抿了口茶水。

“天生無底洞。”

話音落下,左相身形一滯,半晌抬起頭,看向璃珠公主。

“公主說笑了,若這京裏有無底洞者,微臣又豈會不知。”

譏笑一聲,璃珠公主冷眼打量著麵色平靜的左相。

“你還當真以為這琉國中,就屬你左相道法第一?”

“縱然不是,也差不離了。”

左相悠然自得地說道,聲音平靜。

“霍國公的道法固然粗淺,可他這一生南征北戰,霸刀之下也不知沉積了多少亡魂,以血煞氣息隱藏一個人,你左相縱有通天的本領,也無法察覺。”

璃珠公主似乎不肯輕易放過霍國公,冷笑連連道。

“好了,我知道了。”

出乎璃珠意料之外,左相點了點頭,放下茶盞,站起身,至始至終一臉淡漠。

黛眉蹙起,璃珠冷冷盯著左相,半晌開口道。

“你早就知道此事了?”

“不過比殿下早了一日罷。”

“你......”

“公主切勿動怒,那個霍家少年的身份不過是錦上添花,十日後好戲上演,到那時再一並鏟除。”

聞言,璃珠公主怒容收斂,思索著道。

“十日後?這麽快......”

“不快,準備了十年,隻為這十日,又怎會快。”

淡淡一笑,左相踱步走到窗前,望向高懸琉宮上空的那輪明月,歎聲道。

“他雖剛猛如虎雄壯如獅,可畢竟老矣,這一戰早已無懸念可言。”

“左相莫非忘了,還有個離公子.”

“離公子.......”

玩味的一笑,左相扭頭看向璃珠。

“殿下放心,這一回他可幫不上什麽忙了。等大功告成後,微臣自會完成當日的承諾,如此,微臣告退。”

陡然貼近素衣美人,深深一嗅,未及璃珠動怒,左相哈哈大笑,揚長而去,剛過殿門便化作道道青煙,不現了蹤影。

緋紅的羞惱仿佛褪落的顏色,一掃而空,璃珠平心靜氣,麵無表情的看了眼案上茶盞,若有所思。

“看來王馨兒來找我時,所言非虛,離公子是真死了。”

僅憑左相寥寥幾言,性格多疑的璃珠便已篤定,左右兩派相爭於朝野,朝堂之上,自然是高深莫測的左相占得上風,可若非離公子在野相助霍國公,恐怕左相早就下手了,又怎會等上這麽多年。

現如今,左相毫不猶豫的出手,想要結束僵持了近十年的兩派之爭,絲毫不去考慮離公子的存在,徘徊在璃珠心頭的那個疑惑也就水落石出了,如王馨兒這等破落世家女,給她十個膽子也不敢欺瞞自己。

“越來越有趣了。”

嘴角微翹,站在窗口,璃珠公主望向幽靜的琉京夜,目光閃爍。

“離公子若真死了,墨雲樓上那人定是個假的。王馨兒,你可是瞞了本宮不少事,還有那小仆僮......”

美目中冷光流轉,璃珠幽幽自語著,下一刻,幾案上的茶盞四分五裂,裂痕蜿蜒,卻沒碎落。

“那日倒讓你占了本宮的大便宜。等眼下之事了結,本宮定會親手取出你的眼珠,掛於銅鏡上,讓你日日夜夜看個夠。”

......

轉眼間七天過去,這七日安伯塵可謂是苦不堪言,白日裏陪著司馬槿不是去看戲便是去市集逛遊,吃完中午飯,還得修煉道行,等到晚上更是潛入霍國公府,練習槍法。幸好下午修煉之後,火勢每每精進,安伯塵身體雖勞累,可元氣充足,倒也能熬過一夜,隻不過回到墨雲樓卻隻能睡上兩三時辰,便會被司馬槿掀開被子叫醒。

司馬槿似乎很喜歡看鬧個大紅臉的安伯塵,用她的話來說,像安伯塵這樣的羞澀小生如今已是珍稀動物。

傍晚時分的暖風帶著海水的濕潤吹入墨雲樓,安伯塵長舒口氣,睜開雙眼,眸裏火光跳躍,轉瞬消失。

七日拚死拚活的修行,依照《文武火修行術》,運轉武火流淌過體內大小經絡穴位,安伯塵生怕哪天不小心又進入神仙符,被那個撩人的水神君責備,因此走完一圈武火,總會再走一遍無形之水。他雖知道無形之水的存在應當對自己有好處,可翻遍書房,卻沒找到一本關於“無形之水”的修煉法門,他也沒去問司馬槿或是蕭侯,生怕兩人將他當成怪物。

索性按照武火運行路徑,小心翼翼的走了一遍,並無大礙,安伯塵遂一邊修煉武火,一邊修煉無形之水。可也因為如此,拖慢了武火的修行,火勢的元氣和七日前幾乎沒什麽變化。

火勢以元氣來衡量,安伯塵粗略估計,如今他武火元氣約莫有七年左右,還是因為那日神仙府中的奇遇所得。

“小安子,本姑娘有些乏了,你且退下吧。”

聞言,安伯塵一愣神,隻覺得這話的味兒有些古怪,抬眼望去,就見司馬槿伸了個懶腰,起身向藏玉廳走去,滿臉困乏。

“哦,不對,你且去國公府。”

走到廳門口,司馬槿朝向安伯塵促狹的一笑,反手將門掩上。

“紅拂她每日就東逛逛西逛逛,怎麽比我還累?”

咕噥了兩句子,安伯塵站起身,活動了一番筋骨,正欲下樓。

剛轉過身,就被一臉陰沉的老人攔住。

“伯塵且慢,此女有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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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夜鬥神廟(上)
看了眼蕭侯,安伯塵也沒多言,徑直向樓梯口走去。

“伯塵,且聽我一言,此女的身份來曆你可知曉?”

腳步停在樓階前,安伯塵低垂眼眸,半晌抬頭看向蕭侯。

“我和紅拂隻不過各的所求,她的身份來曆我又何必知曉?”

聞言,蕭侯搖頭而笑,瞥了眼大門緊閉的藏玉廳,幽幽道。

“伯塵畢竟還年輕,孰不知人與人共謀,除了相同的利益外,還需對方的秘密相互製衡。她知道你是離公子的仆僮,知道你的出身來曆,而你卻對她一無所知,此乃大忌。”

“我......”

安伯塵張了張嘴,雖想反駁,可卻無言以對,打心底裏,他不願將紅拂女的身份告知蕭侯。

等等......我們演上這出戲,是為了那個“仙人秘籍”,起初她還迫不及待,眼下那九辰君深陷王宮,她反倒不那麽心急了,平日裏不是逛市坊便是去看戲。

好幾日未曾有過的疑惑生出,徘徊於安伯塵心頭,久久無法散去。

“伯塵,我和你賭一桌上好的酒菜,嘿嘿,你口中的紅拂女此時定不在這墨雲樓中。”

眉頭皺起,安伯塵深深看了眼蕭侯,隨後目光轉向藏玉廳,思索著開口道。

“若她在,那又如何。”

“絕無可能。”

三角眼中精光閃爍,蕭侯篤定的說道。

“她縱能瞞過我一時,可如今七八日過去,哼,她就算再狡猾再會演戲,也無法逃過老夫這雙慧眼。”

想了想,安伯塵也不多言,回身向藏玉廳走去。

“紅拂。”

安伯塵敲著門,可過了老半天都未見有回應,安伯塵正欲再說什麽,蕭侯已冷笑著走了過來。

“這下你可信了?若不信,你就推門進去看看。”

聞言,安伯塵不再猶豫,正要推開廳門,陡然間想起了什麽,猛地收手,轉身朝蕭侯道。

“你來。”

“我來便我來。”

冷笑一聲,蕭侯擼起袖子,小心翼翼的推開門。

“吱呀......”

幾乎同一時間,兩人閃身向後跳去,水盆摔落,兩人互視一眼,又看了看一地黃豆,同時暗舒了口氣。

放眼望向廳內,床榻正整齊,窗戶大開,紗簾隨風搖曳,卻見不到半個人影。

“這下你可信了?”

看向一言不發的安伯塵,蕭侯陰陰一笑道,滿臉得色。

“身為盟友,暗中另行它事,此女如此可疑,偏偏伯塵對她比對老夫還要信任。嘖嘖,若老夫猜的沒錯,定是伯塵對她的用處日漸減少,她這才另尋它法去了,更有甚者,另尋盟友。”

直到這時,安伯塵心中方才生出幾絲不安。

蕭侯老奸巨猾,這一言直中要害。

九辰君落入王宮,即便有“離公子”在,想要從君上妃子手中討回送出的物件,也難比登天。誠如蕭侯所言,安伯塵以及墨雲樓對她而言除了當作匿身之所外,別無它用。若她真去另尋盟友,也在情理之中,隻不過,此舉必會讓安伯塵的處境變得危險起來。

“你既然早就發現,那定已留下了後手。”

抬起頭,安伯塵看向蕭侯,故作平靜道。

“伯塵果然聰明。”

撫摸著胡子,蕭侯揚起袍袖,五指張開,現出一隻小木盒。

“此乃老夫當年行軍時候所用,裏麵有三張道符,入人衣衫化作無形,手持這法盒,卻能察覺那人方位所在。早在數日前,老夫便已給那女子種下此符。”

“行軍?”

好奇的看了眼蕭侯,安伯塵雖知這老頭兒非是等閑之輩,卻沒想到他也打過仗,隻看他手中那物,便能猜測出他當年的地位必定不低。

覺察到安伯塵的目光,蕭侯故作高深的笑了笑,翻開木盒,從盒底彈出一物,卻是一銀針,針尖旋轉,直指東方。

“看來那位紅拂姑娘跑到東郊去了,嘿嘿,伯塵,你可願意同老夫去看個究竟?”

......

夜色深沉,安伯塵和蕭侯策馬行於京城東郊。

琉京往東,是將近三十座府城,再往東去便是東海,因此這郊外也是水土豐腴,林木蔥蔥。天色已晚,可在這東郊之地,卻不時有公子哥策馬揚鞭,滿臉急切的向林外而去,安伯塵看在眼裏,怪在心頭,不由自主的和紅拂女聯係了起來,心情煩悶。

難不成她真的另有圖謀,瞞著自己,平日裏還裝成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想到那日霍國公尋上墨雲樓,撞破離公子之事,而紅拂女卻不在,安伯塵心中愈發警覺起來,也有一絲難以道名的失落。

林道盡頭是一座神廟,從外麵看去幽暗無光,可廟旁的樹下卻拴著許多匹壯馬,顯然那些公子哥都聚於廟中。安伯塵皺了皺眉,正想拍馬而上,卻被蕭侯拉住。

安伯塵扭頭看去,就見那隻木盒上的銀針所指的方位,正是他們身旁的密林。

相視一眼,安伯塵和蕭侯都是一臉古怪。

撥開樹林,安伯塵方邁前一步,身軀一顫,麵色陡變。

目光所及,就見一衫裙紗垂掛於枝頭,素白無暇,正是今日紅拂女所穿。

“嘖嘖,沒想到你的小情人不但棄你而去,還獻身給了那些公子哥。”

看向神色複雜的安伯塵,蕭侯眸裏浮起一片陰翳,幽幽說道。出乎他意料之外,沒過多久,安伯塵漸漸恢複了平靜,抬起頭看向他道。

“蕭先生多想了。”

“哈哈哈,既然伯塵不見黃河心不死,不如進廟一看?”

“有何不可。”

思索半晌,安伯塵點了點頭,他努力佯裝平靜,可繃緊的臉卻被蕭侯看得明晰,當下冷笑一聲,率先策馬向神廟駛去。

世間雖無神仙,可匡人卻信奉神仙,因此這等仙廟神廟也隨處可見,名號都是依托一方山河故神所取,和道符的稱謂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就比如琉京郊外這座神廟,名曰塗山神君廟,卻因在江南之地有狐仙傳說,古書記載,狐仙聚眾舞於塗山,前朝於此立廟,並由君王親提廟名。

翻身下馬,心急之下,安伯塵連馬都忘了拴,徑直走入神廟。

廟內幽暗黑寂,可安伯塵剛走進,就覺有些古怪,轉眼後,一抹火光亮起,無數雙隱沒在黑暗中的眼睛向他看來,安伯塵心中微懍,隻覺後背冷颼颼一片。

定睛看去,安伯塵這才發現這廟裏坐滿了人,粗粗一數少說也有三四十人,皆是身著錦衣羅衫的公子哥。

“安小哥?”

耳邊傳來驚疑聲,安伯塵轉目望去,就見一個豐姿卓越的公子站起身,有些驚訝的看向他。

那位公子安伯塵也認識,是琉京兩大世家之一馬家的嫡長子,馬家是馬妃的娘家,原先便為琉國重臣,馬家女兒入宮後更是風光一時,族中之人氣焰更是囂張,可再怎麽囂張麵對離公子也得客客氣氣。

“原來是如今墨雲樓的大紅人,安伯塵,不知安小哥來此有何貴幹?”

另一人走了出來,年紀約莫十七八歲,身形頎長,乃是琉京另一大世家的嫡長子,名叫厲霖,從小習道,在京城一眾世家公子中極賦聲望。

從前這些公子哥遇上離公子時,對於跟在公子身邊的安伯塵都是不理不睬,可近十日裏,街市中偶遇,這些身份崇高的貴公子或多或少都會點頭致意,卻因琉京的公子哥富家子們都知道了,離公子遣散眾仆僮,隻留下安伯塵一個,且對他另眼相待,墨雲樓多半事宜都由這個方才十四歲的少年人操辦。

火燭幽幽,餘光中,安伯塵就見廟首那尊神像後飄過一縷裙紗,轉瞬不見。

二話不說,安伯塵上前一步,就要向神像走去。

“安小哥你這是作何?”

厲家公子橫出一步,伸手將安伯塵攔下。

“伯塵來尋人,還望諸位公子借個道。”

安伯塵沉聲說道。

琉京的公子哥們都聚於此處,而那個心意莫測的紅拂女也躲在此處......莫非果真如蕭侯所言,她打算和琉京的公子哥們結盟?也是,她本來就是來自司馬門閥的大小姐,找這些公子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一來墨雲樓中的秘密會因此暴露,若是離公子之死被琉人得知,自己定會成為眾矢之的。二來,為何她這些日子還要傳授我道法,難不成是想以此來掩耳盜鈴?

不行,我得找她問個清楚。

安伯塵心情複雜,僵著臉,不管不顧的衝了上去,剛邁出兩步,就被厲霖推了出去。

“給你點好顏色你還真開起染坊來了?安伯塵,你隻是一賤奴而已,快不快滾,莫要汙了本公子的手!”

蹭蹭後退,直到門邊,安伯塵方才勉強穩住身形,右手無意間落到那根七尺長的木栓上。

四指包裹,食指輕扶,鬼使神差般,安伯塵翻手抽出木棍,挽了個槍花,收於身後。

月光灑落神廟,青衫少年腳踩明暗交際之地,手持長棍,抬起頭,平靜的看向一廟琉京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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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夜鬥神廟(下)
打量著煞有介事的安伯塵,廟內的公子哥們先是一怔,隨後放聲大笑,前俯後仰,此前的肅穆而神秘的氣氛蕩然無存。

“怎麽,你一個小仆僮還想對本公子動刀動槍不成?”

厲家公子看向安伯塵,冷笑著道。

“這廟裏隻有狐仙上人以及我等公子,容不得閑雜人等,更別說你一賤奴。還不快滾!”

賤奴......

往日若被人稱為賤奴,安伯塵定會忍氣吞聲,不言不語。然今時不同往日,他雖不知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有多大多驚人,可自打公子死後,這十多日來,安伯塵的心境已然突飛猛進,表麵看上去仍是個老實巴交的小仆僮,可潛藏在骨子裏的不甘和不屈正飛速滋長著。

他踏上修行之路,為的就是掌握自己的命運,他被出身所限,起於微末,可在少年人的夢裏,又有誰不想如戲文裏那般,成就一世英豪之名,便連這個誰也瞧不起的小仆僮也暗暗幻想過。

目光一寸寸的掃過那些錦衣華扇的公子哥,廟宇幽暗,火光搖曳,恍惚間,安伯塵隻覺得他們變成了一隻隻攔路虎,匍匐在自己的前行之路上,張牙舞爪,麵目猙獰。

幸好,在安伯塵手中還有一條長棍。

修習槍道,七天裏夜夜槍不離手,眼下抓起這栓門的長棍,再看向那群出言譏諷的公子哥們,一種無比奇妙的感覺從安伯塵心底生出,長棍在手,即便麵對一廟的王公貴族之子,他也毫不畏懼。

腳踩月光,緊握長棍,安伯塵眼底閃過一絲火光,卻是如有神助般,在這一刻初悟了“人借槍勢”的道理。雖是槍術一道中最為淺薄的道理,可他方才修習了七日槍法,能有此番際遇和他每夜五千次出槍的勤奮修行不無關係。

“肅靜!勿要驚擾了狐仙大人!”

眼見厲霖回頭喝斥向那群公子哥,安伯塵微微皺眉。

狐仙?

轉瞬後,安伯塵便將心頭的疑惑按下,此時他隻想去找紅拂女問個明白。

“安伯塵,你當真敬酒不吃吃罰酒?”

看向持棍而立的安伯塵,厲霖眼中閃過一絲異樣,漸漸的,嘴角浮起玩味之色。

和琉京大多數公子哥不同,他厲霖算是比較有誌氣的異類,從小修習道技,擅使雙鐧,他能清楚感覺到安伯塵身上那絲若有若無的氣勢。雖然微不足道,可在這偏安一隅的琉京,公侯子弟大多走馬鬥犬,玩耍享樂,幾無用心修煉之輩,如對麵小仆僮般,一棍在手全身氣質大相徑庭者,少之又少。

因此,即便安伯塵修為低微,仍將厲霖的興致挑起,隻覺有些技癢。

墨色的銅鐧從袖中滑落,厲霖邁前一步,上下打量著安伯塵,半晌道。

“看來安小哥備受離公子青睞,還修煉起槍法來。你想過去也行,隻要能戰敗我......放心,本公子我隻出一鐧。”

話音落下,安伯塵沒有說話,隻不過包著棍尾的那四指更緊了。

厲霖開口的那一瞬,安伯塵就覺他似乎變了個人般,輕佻的公子氣質一掃而空,卻又生出一股莫名的氣息,向他壓來,壓得他好生難受。

安伯塵並不知道那就是戲文中所說的戰意,可隱隱感覺到,若他再這樣拖下去,到最後定會心生怯意,恐怕連這木棍也提不動了。

咬緊牙關,安伯塵不再猶豫,抬起木棍,右手緩緩轉動。

下一刻,安伯塵低叱一聲,棍平臂直,連於一線,猛地向前邁出腳步,棍尖三尺宛若一條疾躥的毒蛇,直奔厲霖而去。

初時厲霖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可那一槍紮出,宛若毒蛇出洞,渾圓的棍尖直取他的中丹田,毫無半點曲折,厲霖這才心生警覺。

這一刺雖粗陋,可沒有上萬次錘煉無法完成,上萬次的出槍,隻練這一招,即便無法深諳內中精髓,可也能將這一刺練得上乘。

微微驚訝的看了眼安伯塵,雖然心中警覺,可厲霖也並沒太過重視。

他的修為明顯比安伯塵高出許多,更是自小修煉了厲家十八路鐧法,又怎懼怕安伯塵以木棍使出的這一刺,當下耍出一鐧花,迎向木棍。

眼見這一刺即將被銅鐧攔下,安伯塵心知肚明,木不敵銅,更別提自己的修為隻有七年元氣,若兩者相撞,自己定會落得折木重傷的下場。

隻一瞬,安伯塵便知道了他接下來的下場,可此時此刻,他又怎會甘心。

不行,一定要避開厲霖這一鐧!

頭皮發麻,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緊縮了起來,安伯塵深吸口氣,竭力想要繞轉槍勢。

可他這一刺本就是勢在必得的一招,從未學過如何收回,更別提繞彎。

槍勢用老,棍鐧即將相撞,厲霖臉上已然浮起濃濃的得色。

就在這時,他隻見對麵少年臉上陡然掠過一絲喜色,眼中火光猛躥,張口吐氣,喝聲道。

“咄!”

隨著那聲暴喝響起,木棍竟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繞開銅鐧,隨後槍勢不減,猛地鑽出,正中厲霖前胸!

“啪啪啪......”

厲霖連連倒退,滿臉怔然色,手中的銅鐧掉落在地也渾然不覺。

“十年元氣.......”

捂著胸口被棍尖所紮的地方,厲霖臉上浮起病態的紅暈,難以置信的看向安伯塵。

他五歲開始修煉,至今已有十三個年頭,白日裏雖也和那些公子哥廝混,聲色犬馬,可每每入夜時分,他都會將自己關在屋裏,忍受著喧囂後的寂寞,勤奮修煉,未曾落下一日功課,這才練就了十三年的元氣,成為琉京世家子中公認的的第一人......誰曾想到,這個出身低賤,毫不起眼的小仆僮竟擁有十年的元氣,難不成他是從三四歲起就開始修煉的天才?要知道,三四歲時,經絡穴位尚未形成雛形,除非天生無底洞或者那些資質天分超群的存在,否則壓根無法修煉。

鴉雀無聲,隨著厲霖一招落敗,廟裏的公子哥們無不張大嘴巴,驚訝無比的望向那個提棍閉目的少年人。

安伯塵他們也認識,不過是離公子的執墨仆僮,平日裏老實巴交跟在離公子身旁,話都很少說上一句。

就是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少年,隻憑一條破木棍,竟然一招戰敗了琉京第一公子厲霖!若傳了出去,定會在琉京世家子弟中掀起軒然大波,而他安伯塵也會聲名鵲起,當然,隻限於那些吃飽了沒事幹的公子哥們。

廟裏眾人的驚訝安伯塵並沒看到,即便看到,他也無暇多想。

此時他閉合雙目,收槍於背,心無旁騖,隻有他適才刺出的那一槍。

槍勢用老之時,安伯塵心中焦急,可火勢都已用盡,即便想要回槍也無力可繼。正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命門穴中,似有什麽在蠢蠢欲動著。死馬當活馬醫,安伯塵心懷僥幸,卷起無形之水衝向先天之火,而後超乎他想象的事發生了。

水火本不容,可他體內的無形之水竟裹挾起先天之火猛地向上衝去,那一刹,安伯塵明顯感覺到雙臂間的力氣陡然劇增,眼力、耳力也敏銳了數倍,目光中,厲霖的那一鐧也變得緩慢了起來。

水攜火勢,剛柔並濟,不單使得安伯塵七年元氣陡增到十年,還讓他在毫厘之間避開銅鐧,後來居上,刺中厲霖胸膛。

那一槍的玄奧縈繞於心頭,水火之間不爭不鬥,反而合力相助自己的奇妙感覺更是讓安伯塵心情激蕩,難以自禁,卻又無法言喻。

那一刻威力暴增的變化,自己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月光灑落少年肩頭,柔和而又靜謐,而他的呼吸也漸漸變淺,下腹微微起伏著,正是胎息狀態的先兆。

隻要能進入胎息,再度踏足神仙府,在那片仙雲飄渺的天空下,看著高山瀑布,練上三天槍法,安伯塵有把握牢牢記住這一槍,甚至掌握其中的玄妙,他的槍道也能突飛猛進。

可就在這時,鳴金般的聲響傳來,安伯塵眼皮微顫,心生警覺,無比寶貴的胎息狀態就此化為烏有。

好在那一槍的感覺尤在。

猛地睜開雙眼,眸裏火光陡躥,安伯塵靜靜的看向手抓雙鐧,攜著暴怒向他撲來的厲霖。

月光下,少年人翻手挑棍,四指緊握,食指扶之,輕轉長棍。

他邁出一步,宛若猛虎出柙,長棍躥出,仿佛毒蛇鑽洞,水火之勢聚於手臂,施於木棍,直搗那兩支銅鐧而去。

水火交融流轉,順著奇經八脈,源源不絕向上湧來,而安伯塵的槍勢也變得詭譎起來。

仍是棍臂一線,簡簡單單的一紮,可落在厲霖眼中,卻並沒那麽簡單。

長棍看似直取中路,勢不可收。然而,隱隱間,卻又不住的向兩旁輕顫,短短三步之距,竟連續變化了七八次,晃得厲霖頭昏眼花,心頭的震驚一波連著一波。縱有十八路鐧法,可麵對這看似尋常無奇,實則不斷變化著的一槍,他也不知該如何去招架。

猛地抬起頭,厲霖盯緊近在咫尺的青衫少年。月光灑落,卻被廟門所擋,少年的麵龐一下子變得陰暗了起來,隻除了雙目中一閃而過的火光,讓他更顯妖冶詭譎。

“去!”

暴喝聲從青衫少年口中吐出,棍如毒龍鑽山。

兩聲鳴金聲響起,厲霖雙臂劇顫,麵如土灰。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09
第三十六章 相約再戰
鴉雀無聲,廟內的氣氛再度凝滯。

若說先前一刺還是厲霖輕敵,那個小仆僮僥幸得手,可這一回,眾人全都看得無比真切。

長棍直刺向厲霖,厲霖合雙鐧,一前一後,卻是想要將長棍夾斷,雖為下三濫的手段,可見識過安伯塵此前那槍,在場公子哥們或多或少也能體會到厲霖心中的忌憚。

銅鐧夾木棍,隻會有一個結果,便是棍折安伯塵敗,可那個小仆僮今夜來此,似乎就是為了讓這些眼高於頂的琉京公子們大吃一驚。

銅鐧閉合的一刹,那條筆直的木棍竟又劃出一道詭譎的弧線,瞬間掠過第一支鐧,仿佛毒龍鑽山,斜斜刺向厲霖的後手鐧。有了前次教訓,厲霖處變不驚,後手鐧自下而上,前手鐧自上而下,陡然加快,當機立斷想要將長棍折斷。然而,就在這時,原本力道用老的長棍竟突然變快。

又是毫厘之間,未及厲霖合鐧,重重紮中他的後手。厲霖措不及防,後手鐧摔落於地。他剛想抽身後退持單鐧再戰,就在轉瞬後,長棍擺尾,棍身猛顫,掃中他的前臂,那柄前手鐧也“哐鐺”的一聲跌落在地。

安伯塵這一槍看似直來直去,勢不可收,可在捅穿雙鐧的那刹那,卻足有三個變化。每個變化都缺一不可,一氣嗬成,大多數公子哥還未看清時,安伯塵便已擊落了雙鐧,一招之內再敗厲霖!

燭火搖曳,映上安伯塵看不出絲毫情緒的麵龐,清冷的夜風從廟外吹來,掀起青衫飄蕩,手持長棍直指厲霖喉口,半晌,低聲道。

“讓開。”

隻這兩個字便將廟內凝滯的氣氛打破,所有人都怔怔的看向那個讓厲家公子羞得抬不起頭的少年,轉眼後反應了過來,滿臉驚駭。

厲霖是誰,那可是琉國兩大世家之一厲家的嫡長子,琉京公子哥中數一數二的人物,身份崇高。而安伯塵又是誰,隻不過一區區仆僮罷了,別說安伯塵,便是在場的所有公子們都不敢對厲霖稍有不敬,他安伯塵竟敢執棍威逼,以上犯下,實乃大不敬。

卻隻有一人雙拳緊握,滿臉喜色。

“反骨,天生反骨,老夫我果然沒看錯。”

廟門口,蕭侯喃喃低語著,三角眼中滿是激動。

“平日裏雖看不出半點,可往往隻有關鍵時候才能逼出一個人的真性情。嘖嘖,看來老夫算是挑對人了。”

蕭侯隻當安伯塵平日裏飽受冷眼、欺淩,直到今夜終於忍無可忍,孰不知,安伯塵心中的惱怒並非全因為此。

紅拂女是一個,世家公子出言羞辱也是一個,可最令安伯塵氣惱的,是一棍刺出挑落雙鐧後,那合以水火之勢、變化莫測的一刺漸漸從他腦海中消失,任憑他如何努力也無法留住。

也就是說,若他和厲霖再戰一合,安伯塵怎麽也無法使出無比驚豔的那一槍,落敗當場的隻會是安伯塵。

絕世槍道,妙手偶得,皆因那時的心意通達,可若不經過千錘百煉,萬次出槍的練習,又怎能完完全全的掌握。

可在今晚,安伯塵沒時間去練習,就算他想練,麵前這些公子哥也不會允許。

隻有趁勝追擊,借著那一槍的威勢,喝退這些公子哥,方能進入廟中找尋紅拂,否則一旦他們回過神來,群起而攻之,安伯塵隻憑一杆破棍,如何能抵擋。

這些瞬間生出的念頭都是往日書本上看過的道理,不算高深,可從前的安伯塵又怎會深想,全在今日一股腦的湧入腦海,不經意間,安伯塵的心智又成熟了幾分。

“讓開!”

單臂舉棍,安伯塵冷聲低喝。

厲霖終於抬起了頭,麵上有複雜有失落也有仍未散去的難以置信,可到最後,都化作平寂。他為世家公子,可也是琉京少有心懷壯誌的公子,憑著他顯赫的家世和雙鐧之威力,在琉京中難遇一對手。直到今日,終於在東郊小廟,敗於一個毫不起眼的小仆僮。

雖是他第一次敗,可也是他期盼已久的一敗。

風姿俊朗的世家公子彎下腰,拾起雙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並沒再戰,而是叉鐧於胸前,滿臉肅然。

“某,厲霖,十日後必會再行討教。”

這是約戰,行以古禮,戰場上的那些大將若遇到好對手,亦是如此。

廟內的公子哥們怔怔地看著厲霖,卻沒想到他會對安伯塵如此重視,此話一出,已然斷絕了他們暗中報複的念頭,隻能等到十日後的那一戰,前提是安伯塵應戰。

感受著厲霖身上那股咄咄逼入的氣息,安伯塵心旌搖曳,雖在夜廟內,可卻仿佛站在那方廝殺慘烈的戰場上。戲裏麵這些橋段多了去,兩將相爭,一見傾心,都會約定再戰,隻是安伯塵沒有想到,這樣的橋段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向他邀戰的還是那高不可攀的世家公子。

說實話,他能戰敗厲霖,全靠那一槍的出其不意,也有厲霖輕敵的緣故。若是再戰一回,以厲霖十多載的修行,十八路厲家鐧法,就算安伯塵還能使出那一槍,也不一定能敵得過厲霖,更何況,那一槍的美妙感覺已成過眼煙雲,一去不複返。

於情於理,安伯塵都不該應戰,可在他心底深處卻有一個聲音不斷的叫囂著。安伯塵並不知道,他已站在人生的另一個交叉口,若不應戰,他還會是從前那個安伯塵,可一旦應了,無論輸贏,他都會大不相同。

深吸口氣,安伯塵緩緩抬起頭,迎向厲霖火熱的目光,橫舉長棍,學著戲裏的模樣,叉手說道。

“某,安伯塵,願同公子再戰。”

話音落下,神廟裏頓時沸騰開來,那些公子哥們一掃頹然之色,眉飛色舞,議論紛紛,不時打量一眼安伯塵,滿臉驚奇,再無先前的不屑。

即便安伯塵兩次挑落厲霖的銅鐧,可從骨子裏,琉京公子哥們仍瞧不起這個出身低賤的小仆僮,然而安伯塵毫不猶的應戰,卻讓他們心中的輕蔑減弱了幾分。

這種心態的變化很是微妙,難以說明,可又在情理之中。

深深看了眼安伯塵,厲霖正欲說什麽,就聽從神廟上首傳來一聲歎息。

“今日傳道時機已過,爾等退散吧。”

聽著無比熟悉的聲音,安伯塵猛地扭頭望去,下一刻,臉上寫滿了驚訝。

大殿之上那座泥塑的狐仙像竟然睜開了雙眼,揚起手臂,口吐人言。

“此去當有大機緣,爾等速速回返家中,定有所得。”

見狀,廟內公子哥們無不麵露喜色,朝向狐仙躬身一拜,爭先恐後的跑出神廟,隻除了厲霖古怪的看了眼安伯塵,又看向神像,皺了皺眉,隨後走出神廟。

人去廟空,待到所有人都走光了,身著絳紅連裙大褂的少女從神像後走出,冷漠的看向安伯塵。

“你還是不信我。”

聞言,安伯塵正欲開口,心頭忽地一動。

是了,蕭侯先前發現司馬槿不在屋裏,那他定也是像自己先前一樣,搞亂了司馬槿布下的“陷阱”,司馬槿又怎會不知?她假裝不知道蕭侯生疑,依舊夜夜來此,隻因對自己放心......可是她來這廟裏,召集了這幫公子哥又是想做什麽?

“本姑娘花了近十日心血,好不容易要將此局布下,卻被你們這一攪合前功盡棄。蕭侯,這便是你想要的?”

目光越過安伯塵,落向蕭侯,司馬槿的聲音愈發冰冷。

“原來如此......”

目光逡巡在“神像”和司馬槿之間,蕭侯眼力毒辣,人老成精,安伯塵不明所以,可他卻已猜到大半。再看向司馬槿,蕭侯眼中掠過一絲驚詫,隨後變得有些尷尬,訕訕一笑,也不去管安伯塵,幹咳兩聲便向廟外走去。

“老夫身體欠佳,這便先回去了.....你們兩人聊著。”

馬蹄聲漸遠,月上中天,灑入廟內,麵對司馬槿冰冷的目光,安伯塵心中沒底,目光遊離。

“安大將軍好本事,一招戰敗厲家公子,當真英姿颯爽。哼,你現在倒是越來越會惹事了。”

直到嬌嗔聲傳來,安伯塵方才暗舒口氣,抬眼看向司馬槿,隻感覺今夜的她和往常有些不同。

不單是穿著身好似戲服般誇張的裙紗,還因她臉上漸漸融化的冷漠。司馬槿從神像後走下的那一刻,安伯塵隻覺她仿佛變了個人,全身上下透著無比冰冷的氣息,難以接近,卻是他此前從未見過的一麵。

打量著憨頭憨腦卻在皺眉沉思的少年,司馬槿撇了撇嘴。

“十多日過去了,你還在疑我?”

“沒有。”

安伯塵不假思索道。

“那為何被那蕭老頭擠兌了兩句,便來到此處,還壞了本姑娘的大計。這下子想要得到你口中那個木偶不知又要等多久了。”

司馬槿埋怨著道,沒再出言奚落安伯塵,隻不過眉宇間的神色明顯冷淡了幾分。

就在這時,神廟忽然間一顫,轉眼後,雷鳴般的馬蹄聲從遠方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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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泰山居士
異變突生,相視一眼,兩人折身跑出神廟。

放眼望去,夜色下,滾滾煙塵自東而來,雖尚隔數裏地,可聲勢之壯,便連東郊的地麵也隨之輕顫了起來。

“大軍?”

紅發少女神色微變,蹙了蹙眉,一臉疑惑。

深更半夜的,竟然有大軍來襲,粗粗看去,少說也有近十萬人馬。更何況這裏是江南琉國,以太平繁榮著稱,千軍萬馬在國中腹地奔馳,毫無征兆,古怪無比。

“小白!”

想了想,司馬槿低喚了聲。

餘光中,安伯塵隻見一條虛影從廟內神像中鑽出,竟是隻三尾白狐,轉眼後已跳入司馬槿懷中,啃著前肢好奇地打量向安伯塵。安伯塵滿臉古怪,就聽司馬槿口念咒語,那條小狐狸化作一道白光,沒入小臂不見了蹤影。

“那是伏妖?”

安伯塵開口問道。

“嗯,離國公來的那一夜我正巧發現琉京公子紛紛趕往此處,於是前來一探,不想竟是小白假借狐仙之名,勾來了這些公子哥。本姑娘為民除害,於是便順手將它收了。”

司馬槿輕描淡寫的說著,落入安伯塵耳中卻又令他生出幾絲疑慮。

連厲家公子都未能發覺,說明司馬槿的道行還要在厲霖之上,更何況,想要收服伏妖必須使用精火,可初見的那一夜司馬槿卻說她隻煉出了炎火......如此看來,她定還有不少事瞞著我。

不過,我對她也並非知無不言,無形之水和神仙府的事她就絲毫不知。

知曉司馬槿並不是想要另尋盟友,安伯塵的心放下了七八分,即便察覺到司馬槿有事相瞞,也沒去深想。他本就是隨遇而安之人,雖是淡漠,可也為豁達。

“那你收了小白,又夜夜來此,莫非是想......”

撓了撓頭,安伯塵開口問道。

“自然是想假借小白,施展道法將這一幫公子哥都迷惑住,好為本姑娘暗中行事,得了機會入宮竊取那木偶。”

一想到自己的妙計全因安伯塵的到來而功虧一簣,司馬槿恨恨的瞪了眼安伯塵,卻見少年臉上浮起一抹笑意,轉瞬消散。

司馬槿一怔,隨後又恢複了原先的淡漠,口邊的話也被收回肚中,扭頭望向東方,輕聲道。

“看來這京中要出亂子了,雖和我們無關,可若牽扯到離公子,那對你我都非好事。”

“有蕭侯鎮守墨雲樓,看著離公子,應當無事。”

安伯塵思索著道。

“也是,他蕭侯雖老奸巨猾,可對你另眼相待,應當不會在此時亂來。”

轉目看向安伯塵,司馬槿意味深長的說道。

“小安子,若是兵臨城下,除了琉君外,第一個會作出反應的人是誰?”

眼見司馬槿眨著眼睛,若有深意的看向自己,安伯塵心頭一動,脫口而出。

“霍國公!”

“沒錯,霍國公為琉國第一忠臣,因此這路兵馬定不會是他所為。可也因為他站在風口浪尖上,所以這路兵馬若非是為了琉國王祚,便是奔他霍國公而來。想要知道這出好戲的原委,隻需前往國公府一觀即可。”

司馬槿目光閃爍,娓娓說道。

“我今夜沒去國公府練槍,也沒告知雲兒,眼下理當去國公府走一趟。”

安伯塵點頭道,望向東邊滾滾煙塵,他並沒太過慌張。

或許因為有霍國公這位琉國軍神在,潛意識裏,安伯塵和琉國的百姓一樣,都認為隻要霍國公在一日,琉國便不會有危難,無數傳奇故事豐功偉績造就了霍國公今日高崇的地位,隻要他策馬領軍,即便十萬大軍來襲,又怎會敗。

“小安子,還不上來!”

安伯塵正出神間,就聽身後傳來司馬槿的話音。

回頭看去,安伯塵心頭狂跳,沒入他眼簾的竟是一條雙首黑蟒。十來丈長的蛇尾盤繞在地,蛇頭大如車蓋,此時正吐著舌芯,居高臨下的瞅著他,而司馬槿則莞爾一笑,端坐巨蟒右首。

冷風襲麵,安伯塵下意識的閉上雙眼,待到他睜開眼睛,巨蟒的左首已湊到他跟前,未及安伯塵張口大叫,蛇芯吐出,將他卷上蛇頭。

“小安子,坐穩了。”

聞言,安伯塵下意識的抓緊蛇鱗,轉眼後他就出現在天頭,黑蟒隱入天雲,直向霍國公府飛去。

......

國公府後院,少年有氣無力的劈出一刀,抹去額上的汗水。

“伯塵怎麽還沒來。”

將長刀重重砸在地上,霍穿雲望向院牆處,愁眉苦臉。

這七夜裏,他練刀法,安伯塵陪著練槍,本來約好了今日切磋一番,可直等到現在,仍未見著安伯塵的身影。

“莫非他怯戰了不成?這怎麽能行,日後殺陣殺敵,怎麽能不戰而退!”

霍穿雲忿忿說道,手拖長刀,向院牆處走去,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少年麵色一喜,連忙縱身跳上牆頭。

“伯塵你來......”

話還未說完,霍穿雲猛地一愣,站在牆外笑吟吟看著他的不是安伯塵,而是個胖乎乎的老道士。

心中一緊,霍穿雲剛想縮下頭,就聽那道士悠悠道。

“霍家有子名穿雲,卻是生來無底洞。”

聞言,霍穿雲神色陡變,驚詫的看向那道士,猶豫著並沒縮回頭。

“你是誰?”

“貧道無名無姓,自號泰山居士。”

“你來這做什麽?”

“多前曾和這府中主人偶結一緣,今日特來渡之。”

眉頭皺起,霍穿雲沉默半晌,疑惑著道。

“你認識我爺爺?”

“自然,你爺爺估摸著也和你提起過貧道,定是讚不絕口。”

那老道士胖歸胖,頜下長須搖曳,道袍無風而飄,鶴發童顏,談吐清雅,一看便是仙風道骨之輩。

眼見牆頭上的少年正發著愣,胖道士微眯雙眼,淡淡一笑道。

“穿雲,你可知道你爺爺為你取這名字的用意?”

“不知道。”

霍穿雲搖了搖頭道,暗中卻悄悄伸手向下探去。

“戲文裏有句話,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會。嘖嘖,你爺爺是想讓你繼承他的衣缽,好在日後統領千軍萬馬,征戰沙場。”

胖道士搖頭晃腦的說道,就見少年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隨後怔怔地看向他身後。

“爺爺!”

胖道士疑惑的扭頭望去,目光所及,空無一人,可就在這時,一顆石子飛來,正中他的屁股。

胖道士吃痛,怪叫一聲,抱著屁股回過身,剛抬起頭,就見又一顆石子飛來,堪堪將他的道冠砸歪。

少年人“咯咯咯”的笑聲傳出。

“爺爺從沒提起過你。哼,你這肥道士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跑來這,定是不安好心!”

“肥道士......”

揉著臀部,被石子打穿的破洞格外明顯,胖道士幹笑著低下頭,胸口不住起伏。

當他抬起頭來時,原先的仙風道骨蕩然無存,麵色要多陰沉有多陰沉。

“肥道士?你這小兔崽子竟敢說我是肥道士?奶奶的,道爺我今日非要宰了你不可!”

胖道士通紅著臉望向霍穿雲,揚起袍袖,下一刻,霍穿雲便從牆頭飛出,落入他手中。

“你放開我!”

少年奮力掙紮著,連青火都使上,可能融金冶鐵的青火方遇上胖道士的身體便自行熄滅了,霍穿雲驚訝的看向滿臉得色的道士,半天都沒再說出一句話來。

“怎麽樣,道爺我厲害吧。道爺看你骨骼清奇,資質上佳,特來收你為徒,還不快拜見師父。”

胖道士手捋胡須,另一隻手夾*緊霍穿雲,悠悠說道,像極了那日城門前司馬槿忽悠安伯塵時的情景。

可和司馬槿不同,胖道士並沒等來霍穿雲心悅誠服的叩拜,下一刻他隻覺得手掌劇痛無比,卻是霍穿雲張開嘴,用他那兩顆虎牙重重咬向胖道士的手背。

胖道士被咬得嗷嗷直叫,想要掙脫可一時半會又無法甩開,就在這時,冰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放開雲兒。”

聞言,霍穿雲一喜,不再掙紮。

背對著霍國公,胖道士直起身來,沒有回頭,也沒有離去,半晌,歎了口氣道。

“入林而升,往南則喪,遇叛再起,星墜必敗......短短數十載,你從出身微末到榮華一世,卻不知當日所批的四句讖語,可曾應驗?”

胖道士略顯複雜的聲音傳入耳中,霍國公神情一滯。

“是你......”

“嘖嘖,難為國公大人還記得道爺我,那便是應驗了。星墜必敗,星墜必敗......國公大人還不願收手?”

看向不遠處漸漸變得熟悉起來的身影,又看了眼怔怔巴望著自己的孫子,霍國公皺了皺眉,開口道。

“我受先帝所托,輔佐琉君,護佑琉國。如今國中有奸人作亂,霍某又豈能坐視不理,上負國君,下負黎民,更負了我霍國公之名。”

“功名功名,世上又有幾人能看穿。”

搖頭苦笑,胖道士喃喃低語著,回轉過身,看向霍國公,沉吟著道。

“既然國公執意如此,道爺我也無話可說。你我本有機緣,奈何那年你急於投軍,錯失機緣,如今這機緣已落到你這好孫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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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披夜走琉京
“如此,我替雲兒謝過道長。”

霍國公朝胖道人深施一禮。

“既然你心意已決,那便去吧。”

胖道士暗歎口氣道,抬頭望向綴滿星辰的琉京夜,捏指掐算,嘴角浮起一絲苦澀。

“道爺我是隱士,自然不會出手助你。不過,真亦假時假亦真,你且謹記。”

說完,道人向霍國公打了個稽首,回轉過身。

直到此時,霍穿雲方才察覺出幾絲不對勁,青銅色的眸子漸漸變得通紅,難以置信的看向那個欲言又止的老人。

好半晌,老人開口道。

“雲兒,從此往後要聽你師父的話,待你師父如待......”

“爺爺,雲兒不走!”

霍國公還未說完就被打斷。

少年人漲紅了臉,歇斯底裏的掙紮著,可胖道人的手臂就仿佛鐵鑄的般,任憑他用盡全力,也掙脫不開。

目光所及,就見那個保護了自己十多年的老人舉起長刀橫於胸前,飽含深意的看向自己,隨後不再猶豫,轉身,拖著他沉重而又堅實的腳步向戰馬走去,霍穿雲一怔,漸漸停止了掙紮。

那個手勢他知道,也學過,可在今夜之前爺爺從未對他做過。

提刀橫胸,斷心明誌,為古來戰將之禮。

“臭小子,你爺爺不再把你當成小孩了,你也別再做小女兒態。從今夜起,你已經是大人了。”

耳邊傳來道人莫名的聲音,霍穿雲鼻尖發酸,眼淚越出眸眶,止不住的流淌下來。

淚眼模糊,霍國公高大的身影越來越遠,連帶著國公府也變得渺小起來。第一次離開那座藏了自己十六載的府邸,和從前想象中不同,霍穿雲心裏沒有半點興奮或是喜悅,有的隻是漫無邊際的哀傷。

爺爺為什麽要讓我走......他又要去打仗了嗎......這一仗......

這一仗......

猛地掐斷那個令他心慌意亂的念頭,看了眼身下京城,少年緊搖下唇。

半晌,他抬起手臂,憑空橫於胸前。

......

“真亦假時假亦真。”

輕點長刀,霍國公端坐馬背,遙望東方,喃喃低語著。

在他身後是三百名全副武裝的鐵騎,年紀約莫都在四十開外,皆是跟隨他南征北戰的親衛。

正在這時,馬蹄聲從棟苑街盡頭響起,策馬而來的正是自小在國公府長大的家將霍小三。

“回稟公爺,屬下已告知金吾衛公爺稍後便來。”

霍國公點了點頭,並沒開口。

“公爺,我們.......”

“稍安勿躁。”

眉頭絞起,霍國公望向東郊,麵露深思。

“宮裏那人傳信來說,十日後左相才會出手,如今方才七日,他便已耐不住了。”

聞言,霍小三微微猶豫,抱拳道。

“莫非左相已經發現公爺和......”

“察覺到又如何,他以為本公殺他還需從各府縣調兵?真亦假時假亦真的,就算他有通天本事,也無法調動十萬兵馬。”

端坐馬背,霍國公冷眼望向東方,握著長刀的那隻手揚起,膝蓋微縮,脫鐙而起,雙手持刀,低喝一聲猛地向東郊上空劈去。

樸實無華的一刀斬出,半空中浮起一絲裂痕,轉眼後琉京之東的滾滾煙塵被劈散,自有親兵對著千裏眼望去,隨後向霍國公抱拳道。

“公爺,那隊人馬有大半為稻草人,先前被道符所遮掩,現已原形畢露。那隊人馬隻有萬餘,不敵金吾衛五分之一。”

霍國公點了點頭,收回長刀,臉色發白。這一刀他以精火劈出,所耗元氣甚多,不過能揭穿左相的詭計,也算值得。霍國公為右相,名義上執掌琉國兵權,可在這左相把持朝政的開平年間,外地府縣也不知有多少武將被收買,加入左派。好在霍國公門生遍布琉國,數月前便有人密報於他,左相暗中調兵遣馬,意欲進京逼宮,霍國公自然也有對策,左相即便能調遣兵馬,也不會超過三萬,而有他霍國公把守的京城,又豈是區區兩三萬人馬能攻陷的。

“城外的兵馬竟是假的,想要引公爺去......調虎離山,糟糕!”

霍小三神色陡變,滿臉急切的望向王宮方向,欲言又止。

“調虎離山,他左相是準備騙走我,然後發動兵變,逼君上立嫡不立長。又或者......”

眸裏閃過一道冷光,霍國公猛地扭身向王宮望去,果然,本應平靜的王宮卻突然間燈火通明,宮城之上隱約還能見著明火執仗、手持槍弩的兵將。

長刀橫立,霍國公撫摸著馬背上的鬃毛,抬起頭,眸中閃過一抹白光,隨後夾*緊馬腹,一馬當先向王宮駛去。

“諸公隨我勤王!”

“諾!”

......

“一將振臂呼,三百兒郎出,披夜走琉京,千古第一功......莫非那出老戲又要重演了不成。”

琉京上空,司馬槿盤坐蛇頭,看向直撲王宮而去的那彪騎兵,自言自語道。

另一邊,安伯塵正襟危坐,手心沾滿汗水,大氣不敢喘一下。蛇皮光滑,雖有幾片蛇鱗,可若不小心提防,仍會滑落下去。最關鍵的是,這巨蟒正騰飛於天雲間,如若不慎摔落,後果可想而知。

繃緊臉,安伯塵側目瞥向司馬槿,一頭紅發隨風飄揚,大紅色的褂裙綹帶翩躚,此時正饒有興致的望向王宮,好似全然沒察覺到安伯塵的目光,頰邊卻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她怎麽就這麽喜歡換衣服,今個一身,明個一件,若是以後誰不小心娶了她,那還不得買上一屋子的衣服......不過能娶她的定是王孫貴族,也不愁錢。

“小安子,你在嘀咕什麽?”

瞪了眼安伯塵,司馬槿手捏印法道。

“抓緊了。”

話音落下,巨蟒猛地俯身衝去,安伯塵無暇多想,死死抓住蛇鱗,提心吊膽的趴於蛇頭。

餘光中,就見司馬槿眯著雙眼,嘴角浮起促狹的笑意,安伯塵暗歎口氣,心道原來紅拂是故意的,看來氣還未消。

“紅拂,我想回頭去找霍穿雲。”

雖然很想見識一番霍國公如何再續“披夜走琉京”的佳話,可安伯塵更擔心的卻是那個國公府中見不得光的少年。

“你和他是怎麽了,這才認識幾天便如膠似漆了?”

耳邊傳來司馬槿玩味的話語,安伯塵雖不解其意,可也知道司馬槿又在出言調侃。

“小安子,你想練槍也不急於一時,霍國公領三百人馬勤王救駕的好戲,今夜錯過了,可就再見不著了。”

聞言,安伯塵心道也是,緊抓蛇鱗低頭望去,就見霍國公率領三百騎兵已過後唐古道,宛若一陣火風撕開夜色,直向王宮撲去。

三百騎雖不多,可夜深人靜時分策馬奔馳,深夜的寧靜碎裂於馬蹄下,也將京城百姓的美夢打破。時隔這麽多年,又見到霍國公披夜走琉京的英姿,百姓們扒在窗前,看著滿頭白發的將軍策馬提刀,心情莫名。

難不成琉京又出亂子了?

不過就算奸臣作亂,可隻要國公大人在,定能保得琉京周全。

在琉京百姓們期盼的目光中,霍國公帶著三百騎衝至宮門下,橫刀策馬,抬頭望向宮城上滿臉複雜的將士們。

“君上何在?”

鴉雀無聲,守護王宮的將士非但沒有回答,隻不過手中的弓弦拉得更緊了。

“君上何在。”

霍國公沉聲問道。

依舊無人應答。

就在這時,一名手持兵符的將士跑上城頭,忌憚的看了眼霍國公,隨後高舉兵符道。

“左相大人有命,霍國公深夜披甲入宮,心懷不軌,眾將士莫要讓奸賊得逞!”

“奸賊?”

嘴角浮起一絲冷冽,霍國公喃喃道。

“如此看來,左相已經得手了。”

長刀點中地麵,“嗡”的一聲遠蕩開來,霍國公低垂下眼眸,轉瞬後,眸中暴綻一絲精光,猛地揚起大刀。

“攻城!”

號令傳出,三百親衛同時拉下麵甲,跟著一馬當先的霍國公,直取宮門而去。

城頭將士滿臉驚惶,紛紛擲矛放箭,可都被霍國公舞起的長刀卷向一旁。

殘影劃過,長刀斬落,和十四年前一樣,金雕銅刻的宮門裂成兩半,霍國公率領著三百兒郎長驅直入。

“咦,好像有些不對勁。”

王宮上空,司馬槿俯身望去,黛眉蹙起。

思索片刻,她從的懷中掏出一張道符,念咒祭出,不多時一方銅鏡出現在兩人麵前,鏡中的景象正是霍國公策馬飛奔的琉宮。

不單是她,便連安伯塵也察覺出幾分異樣。

闖入王宮後,霍國公幾乎沒遭遇任何阻攔,王宮腹地空無一人,隻有回蕩在琉宮上下的馬蹄聲,尤顯詭異。

沒來由的,安伯塵心跳加快,眉宇間掠過一絲擔憂。

霍國公雖對他起過殺念,也種入那張道符,可安伯塵是琉國子民,心底深處對於這位守護了琉國數十年的軍神仍很崇敬。更何況,那張道符隻有霍國公才能解開,於情於理,安伯塵都不希望霍國公出事。

若霍國公不在,安伯塵額中的那張道符無人能解,從此以後,他也會被困在這七十裏琉京之地,再不得出。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2 22:17
第三十九章 絕世名將何處葬(上)
宮苑深處,溪水環流,夜冷如霜,綴滿亭台樓閣,肅殺而又冷豔。

隨著霍國公舉起長刀,三百騎兵同時拉緊韁繩,懸住馬身,凝目打量四周。

王宮很靜。

夜深人靜時分,理應如此,可今夜不同往時,左相逼宮謀權,這一夜當如十四年前那般,廝殺慘戰血流成河,又怎能如此安靜。

心中生出一絲不祥,漸漸變濃,和這莽莽夜色一起,壓在霍國公心頭。

不經意間,他的眉頭絞起,仿佛兩柄鋼刀相纏。

剛猛易折......

也不知為何,霍國公突然想起了這句話,也是一個道士和他所說,修為雖遠不如帶走雲兒的那人,可出身正宗道門。

就在霍國公微覺恍惚之時,四麵八方喊殺聲大作,火光點燃,映上霍國公古樸的麵龐。

長刀點地,霍國公不慌不忙,抬頭望向閣樓高處。

英俊的男子緩步走出,四目相對,當朝左相淡淡的一笑,隨後欠身。

並非朝向霍國公欠身,而是向著樓內走出的那人。

五爪龍袍加身,九十九珠冠冕高戴,龍行虎步,氣宇軒昂,正是當今琉國君主,李鈺。

君上?

霍國公微微一愣,隨後將長刀插於馬前,抱拳行禮。

“君上安好?”

寂靜,也不知過了多久,莫名的歎息聲傳來。

“托國公鴻福,本王好的很,隻是不知.......公爺為何要反?”

聞言,霍國公手臂一顫,低垂的眸中閃過一絲冷光。

他終於知道左相這一局的殺手鐧是什麽。

非是策反大軍逼宮琉君,也不是占領王宮和他戰於京城,而是眼下這般,將他誆騙入王宮,向琉君進言說自己要反,借琉君之手殺之。

真亦假時假亦真,先前的一切,調兵遣將,收買武將,也不過是障眼法罷了,他左相想要的,不過是一個讓琉君殺我的理由。

轉瞬間,霍國公便想明了一切,可仍覺有些古怪。

他霍國公的忠誠人盡皆知,今日之事並非無法解釋,左相僅憑這些想要參奏君上殺了自己,未免太過勉強。

深深看了眼樓閣之上一臉笑意的男子,霍國公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抱拳道。

“君上休聽奸人之言,微臣今夜入宮,卻因聽聞有人要反,又見有萬餘人馬襲城,這才趕來救駕,望君上明察。”

“誰人要反?”

李鈺的聲音中好似透著幾絲古怪,亦有些荒謬。

雙拳緊握,緩緩抬起頭,霍國公如箭的目光射向左相,一字一頓道。

“稟君上,要反的那人正是君上近前重臣,當朝左相。此人勾結外府武將,結黨營私,禍亂朝綱,欲圖不軌,還望君上遠小人,親賢良,徹底糾察左相。”

“這麽說來,公爺今夜前來是為了左相?”

“正是。”

“可是想清君側?”

聞言,霍國公一愣,隨即默然。

所謂清君側,自古以來都是謀反的藉口,君上此言一出,已然表明比之自己,他更信任左相。

十四年前,正是霍國公憑一己之力,殺入王宮保住了琉國國祚,扶持李鈺登基,而他也位極人臣,聲望權力一時無兩。霍國公擅戰,卻不擅勾心鬥角,也不知從何時起,君上對他漸漸疏遠,更是一手提拔了個年輕人和他抗衡,也就是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相。

嘴角泛起苦澀,霍國公深吸口氣,不急不緩,開口說道。

“臣之忠心,天地可鑒,君上不如派出快馬往城外一探,若微臣所料無差,左相勾結的人馬定在攻城。”

聞言,樓閣上的君王看了眼身旁麵色平靜的男子,沉吟著,許久無語。

“君上,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眼見琉君踟躇猶豫著,霍國公深深一拜,高聲道。

可未等琉君開口,馬蹄聲自遠及近,眾人放目望去,來者是一名全身是血的金吾衛校官,鎧甲歪斜,顯然是剛剛大戰過一場。

見狀,霍國公暗舒了口氣,可轉眼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那名校官看見他,竟麵色大變,懸住戰馬,滾落馬鞍,拜向琉君。

“君上,霍國公勾結外府官軍,欲圖造反!”

話音傳出,鴉雀無聲,三百霍府親衛怒目望向那名校官,卻不知如何辯解,反倒是霍國公漸漸平靜下來,看向手邊的長刀,不知在想什麽。

“大膽,國公大人忠君報國,又怎會造反?”

開口的是左相,一臉憤慨。

“回稟左相大人,國公派人傳令,說是城中有變,命吾等開城門迎接援軍。王將軍生疑,命吾等緊閉城門,誰料那夥叛軍竟大舉攻城,還望君上和左相大人明鑒!”

話音落下,霍國公身形劇顫,下意識的握住長刀,明晃晃的刀背上映出一抹寒光,未及他起身,一柄長刀從側後方刺來,紮穿了他的右胸。

霍家刀法,第十三式長虹無跡,霍國公又怎會認不出。

猛地起身,反手揚刀,一條手臂高高飛起,霍國公難以置信的看向那個麵色慘白的男子,沉默半晌,低聲問道。

“小三,為何如此?”

“當年南荒三十九寨,莫非公爺想不起了?”

夜色下,斷臂男子一臉猙獰和恨意,再無他身為霍國公心腹家將時的沉著冷靜,下一刻,他揮起僅剩的那條手臂直指霍國公,聲嘶力竭的大吼道。

“臣,霍小三為霍國公家將,受其蒙蔽多年,深知其不臣之心。今日以死報國,以明吾誌!”

說完,他冷笑連連,麵龐抽搐,張口吐出血紅的一物,卻是咬舌而亡。

“南荒三十九寨......原來當年流落到我府門口的孩童,是被我屠光的三十九寨後人。”

喃喃低語著,月光淒冷,灑落撐著長刀直直站立的老人身上,胸口處的那柄斷刀觸目驚心,鮮血汩汩流出,可他無暇去管。

大匡之南名曰南荒,那裏的子民不習教化,常常肆意侵擾大匡邊地。大匡十三諸侯輪流派兵出征,可南荒地勢險惡,窮山惡水,瘴氣重重,大軍若是深入腹地,免不了會落得慘敗的下場。偏偏那時年富力強的霍國公不信這個邪,率領霍家軍出征南荒,先折四子又損二婿,慘敗而歸。悲憤之下,退兵途中所經城寨無不被霍國公下令屠光族內男子,女子充當軍妓......卻沒想到,那時候種下的因果,在今日得報。

一個四五歲的南荒小童,給他百匹好馬,也無法從南荒來到琉國,除非有人暗中相助......

抬頭望向高閣之上,那個溫文爾雅玉樹臨風的俊美男子,十多年來頭一回,霍國公心中生出濃濃的寒意。

君上不知,琉國群臣不知,黎民百姓更不知道,可他卻清楚的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個人一手布下。三十年前,不知身在何處的他便已將目光投向自己身上,埋下這顆長達三十載的棋子。三十年後,他現身琉京王宮,以左相的身份居高臨下的望向自己這個“奸臣”,不出手,不動刀槍,幾乎兵不血刃的將自己擊敗......

三十年前便有如此手段,三十年後卻仍是一副年輕人的模樣......這個如同妖孽一般把持著琉國朝政的男人究竟是誰,他染指琉國又是為了什麽?

一個個疑團湧上心頭,可此時此刻,他卻再沒功夫去思索。

星墜必敗,他終究沒能勝過那句相伴他一生的讖語,從他踏進王宮的那一刻起,南征北戰建功無數的琉國軍神便已經敗了,敗得徹頭徹尾,毫無還手之力。

隱隱間,他隻感覺這一切隻是個開始,以自己的慘敗拉開序幕,卻不知那最終的結局又會是什麽。

“公爺,你還有何話可說?”

漫長的安靜被打破,琉君又驚又怒的望向霍國公,胸口不住起伏。

“微臣無話可說。”

手握長刀,霍國公欠身道,下一刻,他抬起頭,冷眼望向左相,長刀點地,雙眉宛若刀絞。

“隻不過國有妖孽,欺君罔上,暗施奸計,讓我霍宸背負萬古不臣之罪,臣卻無力除之,負盡三代君上恩典。”

老邁中透著幾絲蒼涼的聲音回蕩在王宮上下,聞者無不心中黯然,可一切都已證實,霍國公欲圖謀反,就算心生同情也無可奈何。

在琉君驚詫的目光中,霍國公翻身上馬,長刀擊空,冷目掃視四麵八方緩緩圍攏上來的羽林軍。

“建功立業就在今夜,誰願同往?”

策馬橫刀,霍國公望向閣樓之上那個神色淡漠的男子,沉聲喝問。

短暫的沉默過後,三百親衛同時摔盔拔刀,直指樓閣。

“某願同往!”

轉眼後,三百鐵騎宛若一陣火風,跟隨著那個他們效忠了一輩子的人,衝殺向近萬羽林軍。

......

天頭巨蟒上,安伯塵已看傻了眼,另一邊的司馬槿也是一臉呆滯。

誰也沒有想到,隻一夜的功夫,霍國公便從國之鼎柱變成意圖謀反的大奸臣。

一柱香過後,三百人馬已折一半。

三柱香後,隻餘七十餘鐵騎。

一個時辰後,跟隨在霍國公身後的親衛僅剩十人......

......

天色青檬,拂曉將近,王宮中的酣戰仍未結束,手持長刀的老人奮力廝殺,每邁出一步,總會添上十來道傷痕,可他距離那座樓閣仍隔著遙遙百來步。

而在他身後,三百親衛安靜的躺在血泊中,睜大雙眼望向乍現的晨曦,滿臉不甘。

“一將功臣萬古枯,如霍國公這樣的絕世名將,若要殺死他至少也得有萬人來陪葬。”

看向銅鏡中以一敵萬的慘烈戰事,司馬槿幽幽說道,心頭一動,卻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朝安伯塵看去。

少年顫抖著坐於蛇首,怔怔地看著銅鏡中體無完膚的老人,臉色要多蒼白有多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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