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族長壓力大 作者:雁九 (連載中)

 
mk2258 2017-6-14 21:16: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8 47479
newman38721 發表於 2017-8-5 07:59
第四十章  桂秋的發現

來者是客,即便心中再不喜梅童生,桂五也沒有在門口攆客的道理。又因為有梅氏的關係在,這梅童生眼下也是桂家長房的親家。

    桂五便轉身吩咐桂重陽看著卸車,自己迎了出去。

    “杜村長,梅夫子。”桂五拱手。

    桂重陽能叫梅童生“親家二老爺”,桂五卻叫不出來。從桂大姑被休回來的那天,梅家與桂家二房就斷了姻親,不能再算是親家。

    梅童生氣勢洶洶過來,看到眼前的一溜馬車又沒了底氣,雖依舊端著讀書人的身份,下巴揚得高高的,可也沒有說出什麼難聽話,略點一點頭算是回應。

    杜村長的視線從馬車上收回,臉上笑得越發和氣:“不能白吃酒,我得隨個份子,好沾沾喜氣!”

    既是補辦酒席,這也是應有之意。

    桂秋原本在廚房幫忙,因大門外人手不足出來卸車,桂重陽就空了下來。

    桂重陽一直留意杜村長這邊,聽到杜村長的話,就去拿了紙筆,候在一邊,上面正是今日的隨禮單子。

    杜村長探頭看了,看到上面字跡不俗,稱讚道:“好字,好字,後生可期!”說罷,從荷包裡掏出一隻小巧的銀元寶,充當禮金。

    要知道鄉下隨禮不過幾十文,能掏出銀子,不管多重,都算是重禮了。

    杜村長一邊遞銀子,一邊看桂重陽反應。

    桂重陽也不著急接銀子,眼睛瞟了一眼,口中道:“杜村長,隨禮金紋銀一兩。”

    說對了。杜村長笑容有些凝結,原本瞇成縫的眼睛看了眼桂重陽,在他身上的衣服上停頓了下,隨後才移開視線。

    梅童生跟在杜村長身後,卻是後悔不及。他只記得桂家請客吃酒之事,早忘了還要隨禮,如今荷包裡倒是有幾小串錢,是壓荷包充門面的。要說這銅板去鎮上吃了喝了,他也不心疼,可是給桂家,卻是肉疼。兩家早沒了人情走動,明顯是有去無回吃虧的事,他怎麼會願意?

    桂重陽卻似不知梅童生窘迫,拿著禮簿站在一旁,做等候狀。

    桂五正側身到一旁,請客人進院子。

    杜村長沒有先走,轉過身來等梅童生。

    梅童生被幾雙眼睛看著,使勁咬了咬牙,從荷包裡摸出錢來,遞到桂重陽面前:“上禮!“

    桂重陽看著梅童生的手心,面不改色,邊寫邊唸道:“梅夫子,隨禮金十文!”

    銅錢有幾種串法,一貫一串的,一百文一串的,還有就是眼前這十文一串的。

    門口那些出來幫抬箱子的鄉親,都支著耳朵聽著,聽到這數字都有些意外。誰都曉得梅家供出兩個秀才,日子向來節儉,梅夫子出去吃酒,禮金給的都是村裏最低的份子,可那也是二十文錢起,怎麼到了桂家就又減半?

    如今一斤肉都要八文錢,拿著十文錢出來吃席,這梅夫子越發吝嗇了。

    桂重陽寫完才接了銅板。

    梅童生察覺到鄉親的目光,臉上漲的通紅,可依舊沒有添銅錢的意思,背著手趾高氣昂地跟杜村長身邊,進了院子。

    桂秋看著梅童生走的遠了,才拉著桂重陽小聲道:“梅老頭越發死扣,怕是對梅表妹不會輕易放手,怎麼辦?”

    桂重陽雖之前聽了梅童生性子慳吝,卻沒想到會做到這個地步,也是皺眉道:“不應該啊,就算他家之前不富裕,可這些年有姑姑家的四十畝地,日子總該緩過來。”

    梅童生家祖孫幾代都不事生產,讀書為業,這田肯定是佃出去。通州地方地租四成,不管是種麥子,還是種穀子,一畝地的地租小一石,就是一百五十文到兩百文,四十畝地就是六貫錢到八貫錢,這還隻是梅氏家那四十畝地。按照鄉下兄弟田產均分的慣例,梅童生家也不會赤貧,也有分家時得的地,就算到不了四十畝,十幾二十畝應該有的,又是幾貫錢。

    大明朝重士,秀才可以免稅八十畝田,梅童生家叔侄兩個免稅田數目就有一百六十畝,梅家肯定是沒有這些的,少不得其他親朋好友的田掛過來,按照規矩省下的稅錢要給梅家一半,這又有幾貫錢。梅家梅秀才與梅晟叔侄兩個還在備考,準備鄉試,梅童生在大哥病故後就接了村塾,每年也有兩、三貫錢的貼補,這樣的梅家,怎麼會沒有錢?

    除了杜家與林家,梅家已經是村裏的富戶。

    桂重陽只是猜測他們父子會因貪念打梅朵的主意,可沒有想到他們會真的精窮。之前猜測他們缺錢,也是想的是應試的銀子。讀書人吃酒應酬,拜師訪友,少不得花費,自然是準備的寬裕些,多多益善。

    桂重陽提出讓桂家補“嫁妝“,就是想著“以攻為守”,堵住對方對梅朵的算計,開出了價碼等對方講價,用名聲來要挾對方退一步,並沒有真的逼對方“狗急跳牆”的意思。

    桂秋四下裏看了下,方壓低音量繼續道:“我也是才得的消息,梅二這些日子常去鎮上,好像沾上了賭。除去表姑家那四十畝地,地契在表姑手中握著,不好出手,剩下的地估計早成了杜家的。”

    “杜家?秋二哥怎麼會猜他們家?”桂重陽的心提了起來。

    桂秋冷笑道:“那才是'狗咬狗、一嘴毛',帶梅二出入賭場的不是別人,就是杜家的掌櫃,你說那地會去了誰家?梅家現在是依附杜家,可梅家出了個梅晟,杜村長要不想法子遏制,等梅家日子起來了,主副就要顛倒,他要是不做手腳才怪。”

    “梅家有什麼可算計的?”桂重陽摸著下巴,思索。

    桂秋嗤笑道:“不用費腦子,梅家除了梅晟,還有什麼值得杜村長費心?一個小三元,鎮上大戶都請了媒人惦記嫁女,梅童生也指望靠孫子巴結高門,要不是梅秀才有小心思,見不得侄兒起來,梅晟的親事早訂了。要是我料的不差,杜村長是看上梅晟,想著嫁女呢。”

    桂重陽想了一圈,也沒想到這個可能,詫異道:“竟是如此?這、這竟然連輩分也不顧了嗎?”

    兩姓聯姻,有親上做親的,可也沒有親姊妹嫁給親叔侄的道理,這不是差了輩分?

    桂秋點點頭道:“只有這一個可能,不過杜村長為人行事最是面上光,就算有心嫁女,也不會主動提出來,總是會逼著梅家主動開口,然後半推半就的應下來,將這差著輩分做親的不妥當扣在梅家頭上……”

    桂重陽之所以對梅家束手束腳,也是忌憚梅家有個讀書種子,等到出仕說不得要好多年,可聯姻高門就在眼前。到了那個時候,兩家分量不同,說不得桂家就要吃癟。

    如今想到杜家要吃“窩邊草”,桂重陽自然是分外贊同。

    “這是好事啊。”桂重陽的眼睛發亮。

    桂秋偷笑道:“那是自然,所以我才會找人將這事瞞了下來……”

    梅童生給桂家的羞辱,桂家人不會忘。
newman38721 發表於 2017-8-5 08:07
第四十章  鄉下的“二六”席

跟桂秋八卦了一耳朵,桂重陽沒有回屋裡,而是隨桂秋去了廚房。

    廚房掌勺的不是桂二奶奶,也不是楊氏,而是初次來桂家的周丁香。

    原本沒有客人初次登門就幫著幹活的道理,可誰讓今天周丁香是以“幫廚”的名義過來桂家的?

    這灶上的功夫,半點做不得假,楊氏原本是掌勺,看著周丁香手腳麻利、刀工不俗,不好意思讓她再給自己打下手,就讓出大師傅的位置。

    梅氏與梅朵在廚房幫忙,兩人都已經聽桂重陽講了周家的事,言語間就十分留心周丁香。

    楊氏這裡,卻是壓根沒想到此處。實在是桂家這條件,鄉下姑娘都嫌棄,更不要想去惦記鎮上姑娘。她對於周丁香的看重,是一個學了半拉的子廚娘對周丁香家傳技藝的尊重。

    周丁香落落大方,也不畏幾個女子的打量。

    鄉下的席面,上席是八碟八碗,中席是六碟六碗,下席是四碟四碗。桂家日子剛要起來,並沒有招搖,預備的是中席六碟六碗。

    兩碟涼菜,涼拌蘿蔔皮與芥末墩;四碟小炒,清炒小油菜、炒茄子絲、豬肉炒扁豆絲、香椿攤雞蛋;四碗小燉菜,肉湯燉蘿蔔、蝦皮熬豆腐、燉雞雜、燉黑魚,還有兩碗壓桌大菜是蘑菇燉雞與四喜丸子。

    時間將到中午,燉菜已經全部齊活,隻剩下幾個小炒準備下鍋。

    楊氏看了看外頭天色,對桂秋道:“去外頭瞧瞧,你大哥怎麼還沒回來……”

    桂秋嘀咕道:“大姑既不稀罕與娘家走動,作甚還要湊上去?”

    楊氏錘了他一下:“閉嘴,長輩如何,哪裡有你做小輩講究的,別叫你奶聽見!”

    桂秋翻了個白眼,拉著看周丁香做菜看得津津有味的桂重陽出來,道:“家裡也真是的,有什麼接的?有大姑在,耿家會來人才怪!”

    桂重陽年歲不大,卻是打小讀孔孟之書長大,打心裡不贊成桂大姑疏遠父母的行為。不過他又有一個好處,就是能“將心比心”站在別人立場去考慮事情,並不是一味譴責。

    “大堂姑當年也不過十幾歲,因家裡連累被休棄,一時想不開也是有的。至親骨肉,總有要人先退一步。五叔做得對,桂家應該主動一下,二爺爺、二奶奶嘴裡沒說什麼,可卻是都盼著呢。”桂重陽道。

    桂秋撇撇嘴:“怕是他們要失望了。大姑那脾氣,等你以後見了就曉得了,慣是個胡攪蠻纏的。你說耿家賣肉,自然是盼著有長期主顧,師傅家的館子生意好,每天要用十來斤豬肉、二十來斤豬下水,也不算小主顧了。可自打我過去學廚,讓大姑知道,就鬧得讓耿家停了送貨,師傅也隻能去找了另外一家送肉。就是生怕與我有半點關係,你說這鬧騰的,圖個什麼勁兒?難道我知道了他家,還能上門借錢不成?”

    疏不間親,桂秋好說桂大姑不是,桂重陽卻不好說,只心裡曉得都是窮鬧的。

    兩人溜達到門外,桂秋嘴裡說著嫌棄的話,可神色之間已經帶了幾分期待。

    這時,就見遠處一個人影孤零零走來,卻是獨行的桂春。

    桂春額頭汗津津的,腳步匆忙,手上提著一條紅白相間的後腿肉,還有兩大塊豬肝。

    桂秋的臉一下子耷拉下來:“耿家人還是不肯來?”

    桂春抹了一把汗,道:“鎮上有個員外今兒過壽,跟舅爺家訂了五口豬,那邊正忙著。”

    桂秋抿著嘴,沒有說話,這殺豬的活是壯勞力幹的,耿家老舅爺、老舅奶奶六十多歲,還用乾活?就算耿家人都忙著,不是還有桂大姑這個女眷在。

    都是藉口罷了。

    桂春將豬肉、豬肝拿到廚房,因為十二道菜不算少了,倒是並不用再添什麼,可是夏天天熱,這豬肉、豬肝容易壞,便用鹽滾了,去吊到井裡了。

    楊氏嘆了一口氣,打發桂秋道:“去告訴你奶一聲,問問是不是能擺席了。”

    桂秋應了一聲,出去。

    桂春見周丁香在,略顯拘謹,喝了一碗涼水,看了梅朵兩眼便出去了。

    桂重陽也跟著桂春出去,就見一個憨頭憨腦的少年迎麵過來,正是之前給鍾小吏開門的。他不過十三、四歲大,不是別人,是楊氏的侄兒、桂春兄弟的表弟楊武。

    楊家在“九丁之難”時也沒了兩人,是楊氏的娘家爹與娘家兄弟。桂楊兩家並不是只有二房這一重姻親,病故的桂奶奶也是楊家女,是楊氏的親姑姑。

    不怪在出事後楊家當家人厚道,當時桂家成年男丁隻剩下殘廢的桂二爺爺,兩房都是婦孺,既有楊家的老姑奶奶,又有楊家的小姑奶奶,再小的桂春兄弟是楊家的外甥,楊家當家人就是楊氏的長兄楊金柱,最是寬厚實在之人,不僅沒有疏遠桂家,反而能幫的地方盡力幫了,寧願被村裏人排斥也依舊與“西桂”走動。

    眼前這楊武,就是楊金柱的小兒子,比桂秋小三歲,比桂重陽大一歲,今年十三。

    “大表哥,上席嗎?”楊武道。

    “應該差不多了,再等會兒。”桂春道。

    桂重陽對寬厚的楊家人極有好感,拿出方才周丁香抓給他的幾顆紅棗,遞給楊武:“表哥吃棗。”

    楊武看著紅棗嚥口水,也不推卻,笑嗬嗬伸手接了,卻隻拿了一顆:“我嘗個,大表哥與表弟也吃。”

    桂重陽點點頭,塞了一顆棗到桂春嘴裡,自己也吃了一顆。

    桂秋從正房挑了簾子出來,道:“奶叫上菜,大哥和武子送東屋那兩桌,我送西屋那一桌。”

    東屋是男客,西屋是女客。

    至於桂重陽,並沒有安排上菜的活給他,並不是嫌棄他年歲小力氣不足,而是因為他穿著孝要避諱。

    雖是後補的席面,也是紅席,不僅像重陽這樣守孝的要迴避、楊氏這樣守寡與梅氏這樣名義上守寡的都要迴避。

    桂春與楊武應了,轉身回廚房。

    上席的托盤是早借好的,上面一次能擺上四個碟子或四個碗,如此一來,一個桌子上三次菜就齊活。

    三個小夥子手腳麻利,一趟一趟上菜。

    桂重陽也沒閒著,與梅朵一道在楊氏的東廂擺了一桌,因為是自家人用的,所以沒有留最後兩道主菜。

    等到桂春他們上到最後一趟,桂二奶奶跟著過來,請周丁香去正房吃席。

    周丁香是外客,又是頭一回上門,自然不好慢待。

    周丁香卻直爽道:“奶奶,我靦腆怕生,想留在這邊與梅姐姐一道吃。”

    桂秋正好在旁邊聽到,翻了個白眼。

    這樣一個大嗓門,進來就“喧賓奪主”在廚房主了灶,讓大家都給她打下手的人還好意思說自己“靦腆怕生”?

    桂二奶奶卻覺得小姑娘說的沒錯,一個十幾歲的大姑娘,可不正是靦腆不愛見外人的時候,便吩咐楊氏道:“讓周丫頭跟著受累了,給丫頭燉碗糖水。”

    楊氏點頭道:“燉了紅棗湯,在井裡湃著呢。”

    桂二奶奶點點頭,又與梅氏說了一句,才轉身回去陪客去了。

    廚房眾人就去了東廂,剛坐下桂秋與楊武也過來了。桂春不在,應該是被留在席上陪客了。

    楊氏拿著一個小碗,送到楊武面前:“武小子受累了,快吃。”

    小碗裡,是一條香噴噴的雞腿。

    楊武看著雞腿嚥口水,可還是忍著推到桂重陽跟前:“表弟小,這個給表弟吃。”

    桂重陽又推回去,並沒有說茹素的事,指了指眼前的清炒小油菜,道:“我這幾日腸胃不好,吃不得油呢。”

    楊武看看幾位長輩,見沒有人說話,便信了,看著碗裡的雞腿,笑的開心燦爛。

    桂重陽在旁看著羨慕不已,這才是真正的孩子,自己是不是已經老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8-22 21:15
第四十一章耍耍酒瘋唄

鄉下人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周丁香與梅朵坐在一處,一邊吃飯一邊閑話家常。

待曉得姑侄兩個都接著鎮上繡莊的活,周丁香問道:“是哪家?”

“彩霞坊,溫家。”梅朵道。

周丁香點頭道:“那家的東家是個厚道的,繡品的生意不是數一數二,卻是靠著口碑做起來的,并不是那等吝嗇心黑的人家。”

梅朵輕快的道:“就是,所以姑姑在他家接了十多年的活兒,去年開始,我也能接些簡單的帕子、荷包回來繡。”

雖說都是小活兒,沒幾個銅板,可到底有份收入。這些錢梅氏也不要,讓梅朵自己攢著,如今也有半貫錢了。

周丁香滿臉羨慕:“真好,我就不行,針線認得我,我不認得它。”

梅朵有心親近,道:“以后我教你。”

周丁香抿嘴笑道:“那敢情好,有機會我也教姐姐兩道點心。”

梅氏在旁聽了,微微蹙眉。

要是周家嫁女,那這門親事自然是桂家高攀,大家巴不得;要是周家要招婿,怕是桂家這邊不會點頭。又不是日子過不下去,桂五才“歸宗”,怎么會允許侄子走自己過去老路?

楊氏沒有察覺到小姊妹兩個話中深意,只當她們兩個投契,湊熱鬧道:“咱們家沒有閨女,朵兒打小一個人也沒個伴兒,難得遇到差不多大的小伙伴,你們小姊妹好生香親香親。”

二女脆生生的應了。

桂秋在飯館當了一年學徒,沒有虧過嘴,知曉家里葷腥少,便避開幾道肉菜不吃,只專心吃那道蝦皮熬豆腐。

這豆腐分了白豆腐與黑豆腐,并不是外頭買的,而是楊大舅帶來的。

楊家有自己的豆腐坊,農閑時靠著這個貼補,賺些辛苦錢。今日過來吃席的是楊大舅夫婦帶了小兒子,大兒子就是去隔壁村里送豆腐去了。

白色豆腐是黃豆做的,黑色豆腐用的黑豆。

“大舅家的豆腐,比鎮上那幾家的豆腐都好吃。”桂秋道:“丁香也你嘗嘗?”

周丁香當的掌勺,菜都是她做的,之前自然早嘗過的,可眼下依舊是聽了桂秋的話,夾了一筷子,細細品味了一下,點頭道:“香味濃郁,細膩軟滑,確實是好豆腐。”說到這里,眼睛一亮:“廚房還有半塊,要不我回去時帶著?”

楊氏只當周丁香真的愛吃,笑著道:“那半塊還不足一斤,夠做什么的?你若愛吃,明兒他大舅做了新的,讓你春大哥給你送幾斤去。”

不等周丁香說話,桂秋已經搖頭道:“就是讓你嘗嘗,想恁多作甚?大舅家豆腐做的少,周邊幾個村子就夠賣了,不用送鎮上。”

鎮上買賣都各有人家,鄉下人豈是能隨便插一手的?

周家的飯館雖不大,可也開了二三十年,不管是肉菜禽蛋,還是油鹽醬醋,都有規定的供貨渠道,合作多年,不好輕易打破。

周丁香只專心灶上手藝,粗心想不到這些,桂秋卻不會給桿子就上,那樣胡亂開口只會讓周師傅為難。

楊氏在旁聽兒子說的清楚,才明白周丁香要帶豆腐的用意,忙擺手道:“就是,就是,莊戶人家,還是種田為主,不過是農閑時磨幾盤豆腐,哪里能往鎮上送?”

周丁香略有遺憾道:“這豆腐確實做得好,尤其是黑豆腐,鎮子都沒有。”

黑豆口感不好,沒有幾家會想到吃它,多是用來肥地喂牲口的。沒想到做成豆腐,口感比白豆腐略硬,可另有一種質樸清香。

桂重陽聽著大家說話,沒有插嘴,可視線一直落在那碗蝦皮熬豆腐上。

“老爸”留下的書中,有幾道吃食方子,都是以豆腐為原料的,之前他沒有在意,沒想到這么巧楊家就有磨坊。

十三年前的“九丁之難”,桂家死了四個人,楊家也死了兩人,就是楊老舅爺與楊三舅。在桂重陽的還賬名單上,楊家自然也位列其上。更難得的是,楊家人的厚道,這些年不僅沒有怨恨疏遠桂家,反而多有援手。就憑這個,桂重陽也原意好人好報,送他們家一場富貴。

一個方子就能傳家,可是沒有能力保護時,也是招災的根源。具體如何行事,桂重陽還要考慮周全,倒是并不著急。

東廂房里說說笑笑,氣氛正好,就聽到外頭隱隱地傳來喧囂聲。

梅氏立時撂下筷子,站起身來。

剛才見梅童生不請自來,跟著杜村長過來,梅氏就提心吊膽,怕他搗亂。

屋子里氣氛立時凝結,外頭喧囂聲越發真切,是從上房傳出來的。

桂秋“騰”的一下子起身,道:“我去看看。”說罷,匆匆出去。

桂重陽哪里還坐得住,立時也跟著起身跟上。

楊武吃雞腿吃的正香,沒有留心別的,眼見大家都撂下筷子,不免面帶迷茫,沒頭沒腦。可桂家兄弟都出去,他也不好再坐著,咽下口中雞肉道:“我也去瞧瞧。”

剩下幾個女人,面面相覷。

梅氏咬了咬牙道:“肯定是他在鬧騰,再沒有旁人,我去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說罷,也跟著要走,卻被楊氏一把拉住。

“爺們都在上屋,你急什么?這里是桂家,那棺材瓢子能做的了梅家的主,還能做的了桂家的主?”楊氏爽快道。

梅朵在旁變了臉色,想到自己身上,未免惶惶不安。

周丁香察覺不對,道:“姐姐怎么了?這肯定是有人吃酒吃多了,耍酒瘋呢,這有什么可怕的?”

梅朵不好說自家丑事,想到自己的將來,依舊是難以安心。周丁香抓了抓后腦勺:“要是擔心,咱們就去瞅瞅?”

不等梅朵應答,楊氏拍板道:“走,咱們都去看看,那老棺材瓢子到底又折騰什么?”

上屋里,已經亂做一團。

原本男客這邊擺了兩桌,就是東屋,炕上一桌,炕下一桌。

年歲大輩分高的,都在炕桌上坐了;年輕跟桂五、桂春一輩的,則坐了地下一桌。

梅家與桂家雖斷交,可有杜村長在,桂二爺爺也勉強招呼了一聲梅童生,請梅童生坐在杜村長下手,算是次位。

梅童生慳吝,不僅僅是對旁人,對自家人也是如此。

梅家有不少地,村塾也有收入,可餐桌上依舊見不著肉。每每兒媳婦做一次葷菜,梅童生就要念叨半天敗家。長久以往,梅家的餐桌便日日白菜蘿卜。杜氏私下里買了醬肉貼補丈夫兒子,自己也沒事存下零嘴兒解解饞,全家就梅童生一個人真正缺嘴。

梅童生雖是來者不善,卻不會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眼見席面擺的滿滿當當,有拳頭大小的四喜丸子與肥的流黃油的肥雞這兩道主菜,便甩開腮幫子開始吃,別人才開始動筷子,他已經干掉大半個肉丸子。

等到桂五倒了一圈酒,梅童生已經開始沖第二個肉丸子伸筷子了。

這般吃相,委實難看,桂二爺爺是主家,不好說什么;鄰居張爺爺卻是個心直口快的,道:“這一桌八個人,你自己就包圓了兩個大丸子,叫別人吃不吃?”

杜村長見狀,也勸道:“再好吃也要慢些,別噎著了,到底上了年歲。可憐見地,這些年你日子也不容易。”

這一句話,真是說到了梅童生的心坎。自己人知道自己人的本事,他與次子都是不善農事,讀書又是半吊子;家中最有出息的就是大兒子,踏實肯干,地里的莊稼能侍候,讀書上也有天分,要不然也生不出一個好孫子來。

可這有出息的大兒子,受了桂家拖累,被害死了,尸骨無存。

“我苦啊!我家青松要在,這日子也過不成這樣精窮,連一頓肉也吃不起!”梅童生干了杯中酒,錘桌道。

桂二爺爺皺眉,這件事到底是桂家人心虛。

桂五已經從座位上起身,正要過來相勸。

“誰不知道誰家啊,守著百十來畝地還哭窮,咱們這些泥腿子活不活?”還是張爺爺開口道:“你家是沒了一個兒子,可當年鬧騰一場,連桂家的祖墳地都占了,桂家老姑奶奶的嫁妝也都扣下,活人都能買幾個。這過了十多年了,舊話重提,又想要什么?做人可沒有這么貪的。”

這張爺爺與梅童生同輩,年歲比梅童生還大幾歲,是梅童生大哥當年的朋友,又是當年“九丁之難”的見證者,知曉前后原由,才這樣不客氣的說話。

梅童生被揭了面皮,羞惱之下,一把掀了飯桌。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兒子白丟了一條命,我作甚不能鬧?要是我們老大還在,家里有個頂梁柱,日子也就過起來了。可憐我那大孫子,不記事就沒了親爹,孤苦可憐,這都是桂家人造孽,都是桂遠那小畜生造孽!”梅童生站在炕上,挺著脖子,面色猙獰。

桂重陽與桂秋進來時,聽到的就是這一句。

桂重陽看了下炕上炕下十幾個客人,大家都沉默,顯然也是認可這一句。

桂重陽的心,沉了下去。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7-9-28 21:58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7-9-28 21:58
第四十三章誰是賊啊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那梅夫子現在是要命,還是要錢?”桂重陽開口道。

眾人目光瞬間都望向門口的桂重陽,明明是身影單薄的半大少年,板著小臉站在門口,卻是不容小覷。

大家莫名生出古怪之意,這個小崽子真的是桂遠生的嗎?除了這眉眼長相,一點也不像桂家人。

大家提的桂家人,自然不是桂春、桂秋這樣的小一輩,而是老一輩的桂長海兄弟幾個,都是溫和寬厚的好人。要是自私狠心些,也不會一個拖累一個,落到現在這個下場。

說桂重陽不像桂家人,不是說這小子奸詐,而是因為他性子比老一輩桂家人要鋒利。

梅童生原本唱作俱佳,鬧騰的正投入,被桂重陽這一打岔,立時不上不下。

要說“殺人償命”,梅青松死于兵災,即便歸罪到桂遠頭上,十三年前梅童生以此為賠償,討了桂家的四畝福地,又在弟弟與大桂氏相繼謝世后扣下了大桂氏的嫁妝。

正如張爺爺所說,當年該要的都要了,現在梅童生舊事重提,只是想要讓鄉親們厭棄桂家,眾目睽睽之下,再開口要賠償就有些過。

可梅童生到底是梅童生,最是愛財不過的,眼下既然有了撈錢的機會,怎么愿意白放過?眼睛在桂重陽身上的細布衣裳上過了一遍,又用眼角掃了眼桂五,想著方才門口江家送來的嫁妝,拉著長腔道:“我兒上有老、下有小,本當有撫恤銀……”

不等桂重陽反應,桂二爺爺上前一步,站在桂重陽前面開口道:“當年一出事,你便以桂家害了青松性命為由,跟我大哥要賠償,占了我們桂家的四畝墳塋地;等朝廷派下撫恤銀,按照人頭一人八兩銀子,我大哥總共領了七十二兩回來。當時姐夫病著,你代表梅家過來,說青松要有幼兒供養,青竹也有妻女,除了他們堂兄弟名下該得的十六兩,又拿走了二十四兩,說是給兩幼兒做撫養之資。隨后你以兩家隔了人命為借口,休了我閨女,扣下她十六臺嫁妝。當月姐姐、姐夫相繼病故,順娘熱孝中空著手帶了朵丫頭到了我們桂家,這些年吃喝在桂家,一針一線都沒有用過梅家的東西。這撫恤銀子還要多少,這撫的又是誰的恤?”

這素來沉默寡言的老漢,一口氣說了這許多,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可他的人品在這里,沒有人會質疑他話中之事。

這一樁樁的事情說出來,聽得眾人面面相覷。

這其中有些事,是鄉親們知道的,例如占了桂家墳塋地與扣下大桂氏嫁妝,可這撫恤銀子與小桂氏嫁妝之事,還是頭一回聽說。且不說那嫁妝,只說銀子,那不是一兩二兩,而是整整四十兩銀子。按照當年地價,那就是十畝地,可以給兒孫傳家了。

那些銀子名義上是給梅青松的兒子與梅青竹的妻兒討要的,梅青松的兒子且不說,就是梅童生家有出息的長孫梅晟,梅青竹那房男丁死絕,只剩下個姑嫂兩個帶著一個牙牙學語的小梅朵。

要是梅童生當年真的分二十兩銀子過去,再加上那邊田產出息,足夠姑嫂兩個撫養小梅朵長大。可是梅童生卻是奪了屋、占了田,強嫁了守寡的侄媳婦。要不是梅氏當機立斷,直接抱著侄女進了桂家,說不得也被梅童生賣了。

大家想清楚前后源由,望向梅童生的目光都變了。

因方才張爺爺提及梅童生家里的百十來畝好地,大家又想起一件往事。

要說桂家死了四個人,是養了兒子坑爹;那梅家在良田大屋俱全的情況下,怎么就湊不齊十兩銀子,非要梅青松、梅青竹堂兄弟兩個跟著出丁?

當年桂遠偷走銀子后,不僅桂家老一輩兄弟折騰買地,梅老二也曾張羅著要賣地。可是約定俗成的規矩,賣地要先問宗親,再問四鄰,兩處都不買,才能往外賣。結果到梅童生這里,就給拖住,不允許兄弟賣祖產。

桂遠是禍根,可這梅童生也是個攪屎棍子。

梅童生察覺出眾人目光怪異,卻依舊瞪著桂二爺爺,厚著臉皮道:“那是兩條人命,能使銀子買嗎?這拉扯孩子,也不是給口吃食就行,晟兒要讀書進學,朵丫頭也到了說親的年歲要置辦嫁妝,這不都是用銀子的地方!”

至于之前要去的四畝地、四十兩銀子,都是老黃歷的事了,還提那些作甚?至于桂家姑侄兩套嫁妝,只剩下些笨重家具,桂家要是咬著不放,就讓他們抬回去好了。

梅童生目光爍爍,莫名有了底氣。

桂二爺爺皺眉看了梅童生兩眼,道:“你莫非是老糊涂了?當年你要死要活討撫恤銀時,可是寫了字據,上面寫了用四畝地、二十四兩銀子就終結此事,若是反悔地與銀子雙倍奉還!”

之所以桂大姑被休時,桂家沒有提及這個字據,就是曉得兩家嫌隙已深,桂大姑留在梅家也是難熬,加上有梅童生強嫁守寡的侄兒媳婦之事,與桂家不是一路人,桂二爺爺才接回了女兒。

梅童生神色一滯,隨即也想到桂大姑被休時桂家的反應,高聲道:“胡說八道,我才沒有寫什么字據!你們桂家想要扯皮不給銀子就直說,作甚說這死無對證之事?”

桂二爺爺沒想到梅童生竟然否定此事,還倒打一耙,氣得嘴唇直哆嗦,說不出話來。

桂重陽扶住桂二爺爺,道:“誰說是死無對證?既寫了字據,那自然字據還在。要不是梅夫子親筆書寫,那就是有小人冒充,騙了桂家的銀子與地,那桂家是不是也能拿著字據到衙門一辯真假,也省的誤會了梅夫子。“

眼見桂重陽的態度這般鎮定,不似虛張聲勢,梅童生的氣焰立時就弱了,卻依舊是強詞奪理道:“一碼是一碼,這些年東西都張價了,晟兒與朵丫頭也確實到了要用錢的時候。”

這又不否認寫過字據了。

別人還好,張爺爺卻是嗤笑出聲:“這翻來覆去怎么都是你說了算?要是按照你的說法,之前拿走的那四畝地、四十兩銀,是不是當分給朵丫頭一半?”

不是老爺子多嘴管閑事,實是因死去老友的份上,同情梅氏姑侄,見不得梅童生借著死人的名號得寸進尺。

梅童生冷哼:“一個丫頭也不能頂門立戶,哪有分產的道理?再沒有那樣的規矩。”

“不分產,那撫恤銀子呢?朵丫頭這些年吃的用的都是桂家的,沒有動用銀子的地方,不是二十兩就都剩下了?其中八兩是她老子的撫恤金,另外十二兩銀子是你這個當大爺爺的幫她從桂家討要的撫養金。有了這二十兩銀子,一副嫁妝盡夠使了,也能尋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張爺爺不上梅童生的當,依舊將話頭轉回到撫恤銀子上。

梅童生嘴角抽了抽,被問住。他能理直氣壯的說“不分產”,卻無法理直氣壯的地說不給梅朵銀子。可要真的分銀子出去,那才是要他的老命。

梅童生想到那個可能,就心如刀絞,腦子里靈光一閃,搖頭道:“都說家丑不可外揚,如今話趕話說到這里,我也就不瞞著了。那二十兩銀子,讓秋氏偷走了。端是個狠心女子,丈夫死了,熱孝都不守,就舍了骨肉走道,還偷了銀子去。我之前怕傷了朵丫頭的心,能瞞就瞞著,可眼下到了用銀子的時候,我實在沒法子繼續瞞了……”

這秋氏不用說,就是梅青竹的遺孀、梅朵之母。

梅童生話音未落,就聽一聲悲憤:“你說謊!“隨著說話聲,梅氏滿臉氣憤地走進來,全不似平日里柔順模樣。

兔子急了還咬人,眼下梅氏就是一副兇兔子模樣。

梅氏曉得,銀子既入了梅童生口袋,想要分銀子是做夢,可不能沒了銀子,還任由梅童生將臟水潑到嫂子秋氏頭上。且不說嫂子秋氏到底是生是死,只說要是真的背了這賊名,那說不得要連累到梅朵頭上。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是小老百姓默認的道理。就如同眼前的桂重陽,不管自身人品如何,有桂遠那樣一個老子在,就要受到大家的質疑與提防。

秋氏真的成了“賊”,那梅朵就是“賊丫頭”,以后誰家丟個針頭線腦的,保不齊就有人疑到梅朵頭上,那豈不是冤枉?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7-9-28 22:00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7-10-9 09:07
第四十四章“慫貨”與“言如刀”
    要是桂家人在這裡跟自己叫板,梅童生還不至於太生氣,畢竟今天是他“不請自來”,有意要鬧騰一場,才故意提起舊事來,堵住桂家人的嘴,省的他們真的算計自己什麼。

    沒想到眼前出頭的是素來溫順的侄女,梅童生立時膽氣壯了,吹鼻子瞪眼道:“混賬東西,怎麼說話呢我曉得你們姑嫂情分好,可你也不能分不輕遠近”

    就是炕上地下坐著的老少爺們,見梅氏這般,也都不自在。長幼有序、尊卑有別,梅氏雖已經嫁人,可梅家還是娘家,這般對親大伯說話,如此上下不分就過了。

    這會兒功夫,梅氏已經冷靜下來,壓下滿心怨憤,含著眼淚,看著梅童生道:“二十兩銀子,不是小數,總不能大伯說一句,就直接扣到我嫂子頭上,家裡出了個賊,連帶著清白人都要帶累了。要是我的記得不差,當年嫂子再嫁,是大伯親自安排的,上門保媒拉縴的也是大伯鎮上的老友,說是將嫂子嫁到了霸州。因為出嫁的匆忙,嫂子的嫁妝都沒有帶,就穿著一身衣服被扶上了轎子。霸州距離通州百十里路,如今老五回來了,正好有時間帶著我與朵兒走一趟,她後嫁的人家在哪兒,大伯給個地名兒,我要去問問她是不是真的那麼狠心,扔下骨肉改嫁不說,還貪了女兒的撫養銀”

    梅氏神色淒苦,要哭不哭,又恢復到小白兔模樣。

    梅氏的爹是當年村塾先生,素來好人緣,秋氏當初被強嫁之事也有風聲出來,大家這回立場又不堅定,開始覺得梅童生有些過了。

    “既已經改嫁,都是旁人家的人,還尋她作甚”梅童生氣急敗壞:“你也是,既是寡居婦人,就該守緊門戶、貞靜為要,怎麼能出去拋頭露面好好的朵丫頭,都叫你帶累壞了,不行,我要接朵丫頭回家,梅家人沒有繼續養在外頭的道理”

    說是秋氏“走道”到霸州,不過是梅童生當年糊弄梅氏與村里人的話,如今又哪裡有地址說出來給梅氏去找人少不得虛張聲勢,轉移話題。

    梅氏的心沉了下去,眼神複雜,直直地看著梅童生:“骨肉天倫,到哪裡都割不斷,朵兒已經十四,眼看到了說親事的時候,出門子前去拜見生母,也是孝道。一個大活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總不會嫁出去就徹底消失不見,大伯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鄉下人家絕了門戶,沒有子孫傳承家業,家產都歸近支兄弟之事,早有前例。因此梅童生即便吃相難看,侵占梅家二房家產,梅氏這些年也沒有真正怨恨過他,可到了眼下被桂重陽點撥想到秋氏的下場或許比“被改嫁”更淒慘,梅氏心裡就生恨了。

    前車之鑑,梅童生能那樣對秋氏,就能那樣對自己,對朵兒。要是當年自己沒有跑得快,是不是現在也淪落到不好言說的地方去了

    屋子裡一片寂靜,村子裡偷雞摸狗都算是大事,眼前梅氏連“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都說出來,這是什麼意思是懷疑梅童生害了秋氏

    梅童生只覺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一時竟說不出話。

    落在圍觀村民眼中,這梅童生委實太可疑。

    梅童生旁邊坐著的村民立時往後挪了兩步,面上掩飾著,可望向梅童生的目光已經帶了提防。

    張爺爺萬萬沒有想到還有這種可能,想起死去的老友夫婦,家業被佔、骨肉離散,不由生出兩分豪氣,拍炕沿站起身來,道:“梅丫頭說的對一個大活人,不能說一句改嫁了就沒影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是說嫁到霸州哪個鄉鎮、哪個村子既是梅老二你的熟人拉縴保媒,就莫要含糊說不知道地方的話“

    要只是為了幾兩彩禮強嫁了守寡的侄媳婦,雖是為人詬病,可到底是梅家自己的家務事,大家背後議論兩句無關痛癢的話也就罷了;要是村里真的出了“謀財害命“的事,那這梅家可要遠著些。梅童生還是村老與村塾夫子,這樣人品,誰放心讓孩子交跟著他讀書

    桂二爺爺神色鐵青,瞪著梅童生:“秋氏真的嫁了”

    那不是旁人,也是桂家的外甥媳婦,要是婚嫁之事,輪不到桂二爺爺說話;要是真的遇害,那桂二爺爺作為秋氏的婆家舅舅,也有資格問一句。

    梅童生目光閃爍,面上卻露出氣憤來:“胡說八道個甚這婦人改嫁避著前面夫家的事也是有的,你們就算過去,人家也未必樂意見。什么生啊死啊,盡是污衊,真是豈有此理”

    “到底是霸州什麼地方”桂二爺爺依舊追問道。

    張爺爺也道:“要是真嫁到霸州,有什麼不能說的就算秋氏避而不見,後夫家姓甚名誰,戶籍何處,總要都打聽清楚了,才能讓人安心”

    梅童生羞惱,指著張爺爺與桂二爺爺道:“我看明白了,你們就想要訛銀子,合起夥來欺負人,就是官府斷案還要講究實證,說我害了秋氏,你們有什麼證據”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梅童生還咬牙不說秋氏的下落,在場眾人都看出這裡面確實不對,秋氏肯定不是正常嫁人。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會有什麼境遇,叫人不敢深想。

    梅氏閉上眼睛,眼淚滾滾而落。

    梅童生只覺得眾人視線扎人,實在待不下去,虛張聲勢道:“沒功夫與你們胡攪蠻纏,我就不應該來”說罷,起身下炕,就要往外走。

    門簾“唰”的一下子挑開,梅朵紅著眼睛進來,對著梅童生一下子跪了下去。

    梅童生嚇了一跳,冷哼道:“這是做什麼你莫要忘了,自己姓梅不姓桂,莫要學了你那姑姑受人蠱惑,里外不分”

    “大爺爺,求求您,告訴我我娘到底在哪兒,不管是改嫁了傻子、殘廢,還是被賣了做下人奴才,只要有個地方就行,我要去找我娘。求求您,就告訴我吧,求求您了”梅朵嗚咽出聲,一邊祈求,一邊叩首。

    等大家反應過來,梅朵額頭上已經鮮血淋漓。

    梅氏是出嫁女,桂二爺爺是姻親,張家是梅家長房故交,這幾個都算是外人,可以問一句秋氏的事,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順。梅朵卻不一樣,是梅家二房遺孤,秋氏親生女,有資格也有理由過問秋氏的下落。

    梅童生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素日老實安分度日的梅氏姑侄都開始造反,只覺得焦頭爛額,眼前發黑。

    屋子裡只剩下梅朵的嗚咽聲,淒楚可憐。

    杜里正見狀,連忙道:“小丫頭快起來,知道的曉得你孝順、關心生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不懂事、挾持長輩。都是一家骨肉,一筆寫不出兩個梅字,有什麼話家去慢慢說,莫要在外頭鬧笑話”

    桂重陽看著眼前鬧劇,一直在留意梅童生臉色。

    梅童生雖羞惱心虛,卻沒有懼怕之意,秋氏應該還活著,只是不好說明去處。倒是與桂重陽之前猜測的不差,秋氏怕是跌落火坑了。

    等到杜里正說了這看似公正、實則完全偏幫梅童生的話,桂重陽的眼睛瞇了瞇,去留意眾鄉親反應。

    有些腦子木的,還在點頭,覺得杜里正說的對;有幾個則是皺眉,顯然是聽出杜里正話中不妥當。

    梅童生聽到“家去”兩個字,立時心思通明,如獲救命稻草,伸手就要拉梅朵:“對,莫要鬧了,有什麼話,咱們家裡說去”

    梅氏見狀,忙去拉扯梅朵:“大伯,您這是作甚”

桂春一直留意梅朵,見狀要上前,被桂重陽一把拉住。

    桂春、梅朵的親事還沒有說定,眼下在大家面前露出什麼,日後難免被人說嘴。

    “莫要添亂”桂重陽低聲道。

    梅朵沒有許人,目前有資格庇護梅朵、代梅朵出聲的只能是梅氏這個嫡親姑母。

    梅童生想到“一家骨肉”四個字,越發有了底氣,怒視梅氏道:“朵丫頭是梅家人,不是正應該回梅家,你一個兩姓旁人,莫要參合梅家事”

    梅氏咬牙道:“大伯莫要忘了,朵兒有自己的戶籍,並沒有落在大伯家,大家是姓梅,卻是已經分家的梅,大伯對朵兒沒有生恩,也沒有養恩,這樣搶人,是準備將朵兒也稀里糊塗的嫁了,從此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梅童生不耐煩道:“在不在一個戶籍,梅朵都是梅家女,我就能帶她走,你莫要胡攪蠻纏,趕緊讓開”

    “人命大過天,大伯說沒有害人,那就拿出證據來,要不然侄女只能代朵兒往衙門裡遞狀子了”梅氏輕聲道。

    梅童生只覺得寒毛聳立,放下梅朵,指著梅氏痛心疾首:“你這臭丫頭,鬼迷心竅啊,非要挑撥得自家人不安生是不是你也是梅家女,這般污衊我,壞了梅家名聲,與你有什麼好處你說,是不是桂家人鼓動你,這是非要訛詐我一筆銀子啊晟哥兒可是文曲星下凡,以後出息了,整個村子都受益,你這當堂姑姑的,就那麼狠心非要壞梅家名聲,斷了他的前程”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不是大伯您方才自己說過的話嗎”梅氏拉過梅朵,冷靜地說道:“既是大伯死活不肯開口告知嫂子的下落,那我們也只能藉助衙門來找人,要是冤枉了大伯,侄女願意捨命給大伯賠罪,定不會讓大伯白委屈了一回”

    梅童生只覺得心神失守,卻是強撐著,冷哼道:“莫要開口衙門、閉口衙門衙門是你家開的不成說到底,還是想要銀子罷了,真是鬼迷心竅,沒工夫搭理你們”說罷,甩袖而去。

    眾人聽得心驚擔顫,面面相覷。

    杜里正嘆氣道:“哪裡就到了這個地步了梅氏啊,你也消停消停,別把衙門狀子什麼的掛在嘴上,有話好好說。就算是想幫你侄女討嫁妝銀子,也不用做到這個地步。實在不行,我就做個中人,與你大伯去談。他是略貪財吝嗇些,可要說他會殺人就過了”

    不過一句話,就將梅朵的孤苦可憐、梅氏的無奈反抗當成是姑侄兩個算計梅童生銀子的手段,這才是“言語如刀”,偏生還是一張彌勒臉、滿臉慈和之人說出這一番話。

    不等梅氏開口,梅朵已經流淚道:“姑姑,我不要銀子,我只要我娘的下落,你代我寫狀子”作品相關上傳了木家村各戶人物關係,看得比較直觀清晰些。週末換榜單,繼續求收藏與推薦票,謝謝。
mk2258 發表於 2017-11-11 08:46
第四十五章下個先手
    桂二爺爺家門口,村里的客人陸續散去。

    今日能過來吃酒的,都是依舊與“西桂”有往來的人家,自然是偏著桂家這邊的。

    有一條人命在裡頭,倒是沒有人再勸梅氏姑侄兩個隱忍。

    梅童生真的“謀財害命”了嗎?

    大傢伙嘴裡沒有說什麼,可是眼中的懷疑毋庸置疑。

    江太太之前只想著桂家會貧寒,沒有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事。雖說梅氏是桂家長房的,可這個時候堂親就是至親,真要有什麼少不得落到桂五頭上。

    別人聽不出杜里正之前的幾次機鋒,江太太在門口卻聽得真真切切。

    裡正是一村之長,打理戶籍與賦稅,這樣的人與桂家不善,桂家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江太太眼見杜里正還在旁邊,便對桂五道:“真要遞狀子的話就先跟你岳父說一聲,衙門那邊他更熟些,也認識城裡的訟師,總比你們沒頭沒腦自己撞上去周全。”

    桂五點頭道:“過兩日我就去鎮上,打聽打聽遞狀子的事。”

    岳母與女婿這一句對話,引得不少沒走的村民支耳朵。

    就是杜里正渾不在意似的,可面上的慈和表情僵硬許多。

    不管梅童生是“賣良為賤”還是“謀財害命”,鬧出來都是醜聞;要是真的定罪,梅家成了刑餘人家,那梅晟讀書資質再好,以後的前程也有限。

    不說梅晟,只說梅家現在與杜家就是姻親,待到衙門裡真的將梅家人定罪,杜家這個親家難免受到牽連。

    有著這樣的惡果,杜里正怎麼能允許桂家真的遞狀子?

    桂家這泥腿子,窮瘋了,要錢不要臉,利用兩個孤女來訛詐梅家,顯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才敢這樣不管不顧真的要起狀子。杜里正心中憤憤,咒罵不已,面上卻不顯。

    桂秋、週丁香要跟著江太太一道回鎮上,正站在旁邊。

    聽了江太太這一句,週丁香眨了眨眼,拉著梅朵的手道:“梅姐姐要是去告狀,就先去趟我家,刑房有個師爺是我家老鄉,與我爹常在一處吃酒,到時候讓他幫你。”

    梅朵額頭上裹著白布,眼睛腫成了爛桃,哽咽道:“好妹妹,謝謝你!”

    梅氏站在侄女旁邊,望向周丁香的目光也帶了感激。

    杜里正看在眼中,知曉這是桂家人與梅氏姑侄告狀的決心,越發煩躁。

    眼前人多眼雜,不好繼續為梅家說話,客人散了差不多了,杜里正便也只好先告辭出來,卻是沒有回家,而是直接繞道去了梅家。

    杜里正沒有看到,身後遠遠地綴著一個小尾巴,目送他進了梅家院子才轉身離開。

    *

    桂家老宅,梅朵趴在梅氏懷裡,嚎啕大哭。

    桂春站一旁,手足無措,低聲問桂重陽:“重陽,接下來怎麼辦?”

    桂重陽翻了個白眼,能怎麼辦?只要不是石頭人,知曉生母在外飄零,這心裡都會難受。難受了,自然是哭出來好些,憋著才傷身。

    “要不然咱們就去告吧?”桂春遲疑了一下,道:“梅夫子不像是膽大的,肯定經不住衙門訊問,要是能說出表嬸的下落,尋人也有個方向。 ”

    梅朵聽了,止了哭聲,坐起身來,卻沒有看桂春,而是望向桂重陽,面上帶了祈求。

    正如梅童生所說的,梅氏與梅朵姑侄兩個對梅童生的指控,確實是受了桂家人的“蠱惑”,這個桂家人就是桂重陽。

    桂重陽在看到梅童生不請自來後,就悄悄與梅氏姑侄交代了幾句。不管是要銀子,還是要梅朵的婚配權,今天都是個好機會。

    梅氏與梅朵姑侄兩個,顯然是抓好了這個機會,趁機發難,將“謀財害命”的嫌疑死死的扣在梅童生頭上,取得了預期效果。

    不過,梅朵為人兒女,也真的生出為母親做主的念頭。

    桂重陽皺眉道:“明日叫五叔去鎮上尋人寫狀子,嚇唬嚇唬梅家,可還是按照之前的計劃,這狀子能寫卻不能遞。”

    梅氏在旁,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梅朵閉上眼睛,眼淚又出來了。

    “不告狀,怎麼找人?”桂春有些著急。

    桂重陽點頭道:“時機不到,不好告狀,可這人該找還要找。”

    桂春有些糊塗:“梅童生不開口說表嬸的下落,怎麼找?”

    要是秋氏已經遇害,那自然無跡可尋;要是秋氏還健在,總能有痕跡。

    桂重陽道:“姑姑說了,當時拉縴保媒的是梅童生鎮上的舊友,表嬸又是坐轎子走的,如此一來,知曉表嬸去處的除了梅家父子外,就還有好幾個人。去尋了那幾人,總能探問一二,找到線索。”

    梅朵點點頭,又帶了不甘道:“那就白放過了那邊嗎?”

    共同血脈的,未必就是親人;梅朵本就不在梅家長大,如今又知曉生母“改嫁”之事蹊蹺,自然已經將梅氏父子當成仇人。

    桂重陽正色道:“就算想要追究,也不是這個時候。”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梅朵咬著嘴唇,追問道。

    “等到五叔過了童試,或是咱們找到表嬸的下落。”桂重陽道。

    桂家現在是貧寒農戶,梅家卻已經出了兩個秀才,是書香門第。桂家現在能用打官司要挾梅家,那是因為書香門第要重視名聲,可到了兩家真正對簿公堂的地步,剩下的只有官司輸贏。那名聲什麼的顧不上,桂家也就沒有什麼能要挾梅家的地方。

    而那官司,桂家贏得希望不大。一是桂家沒有實證,二是梅家有個讀書資質出眾的梅晟在,只要知縣老爺不傻,就會留一分餘地。

    可要是桂五叔過了府試,有了童生功名,就也算是讀書人,公堂之上有了說話的資格;要是找到秋氏下落,就是現成的人證,也能將梅家一軍。

    梅朵耷拉著腦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梅氏見狀,摸著侄女的頭安慰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事緩則圓。”

    梅朵點點頭,可依舊心裡沉甸甸的。

    桂春心中叔叔最是優秀,童試自手到擒來,跟著安慰道:“縣試是明年二月,府試是四月,不過還有十個月的功夫,正好趁著這個時候打聽表嬸下落。 ”

    梅朵知桂春好意,便跟著點頭道:“我曉得了,我不著急。”

    *

    門外,桂五扶著江氏走來,聽到這一句,露出苦笑,不過眼神卻越發堅定。

    江氏察覺到丈夫神色變化,輕聲道:“早日去拜訪袁先生吧。”

    桂五點點頭道:“我將朵丫頭的事與修房的事情料理料理,就去拜訪老師。”

    縣試考的是死記硬背的基本功,桂五並不擔心;可是想要過府試,得需要老師指導;院試那裡,暫時還有心無力。

    *

    梅家書房,杜里正皺眉,道:“親家公,跟我也不能說一句實話嗎?那秋氏到底讓你'嫁'哪兒去了?”

    梅童生面上不快道:“好好地,你問這個作甚?難道真信了桂家人的胡說八道,以為我會害了秋氏性命不成?
mk2258 發表於 2017-11-23 12:49
第四十六章小族長勝利在望



    杜里正皺眉道:“梅氏受了桂家蠱惑,鐵心要遞狀子,到了公堂之上,你也能閉口不提秋氏下落? ”

    梅童生噎住,挺著脖子道:“那怎麼辦?”

    “還是那一句話,秋氏現在到底去哪了?”杜里正忍不住不耐煩,道。

    “誰曉得哪兒去了,當初為了高價,是賣到過路的船上。”梅童生說著,眼神漂移。

    “誰經的手,口風可緊?”杜里正沒有看到梅童生的眼神,想了想道。

    “緊,緊的!”梅童生忙不迭點頭:“就是老尤辦的,他肯定也不敢讓人曉得經手這個。”

    這個“老尤”就是梅童生鎮上的故交,當初以媒人身份出現在木家村接人的。私下里的人口買賣是非法的,更不要說這個尤家也是讀書人家。

    沒有人曉得秋氏下落是好事,也是壞事。要是梅氏姑侄咬死了這點,除非梅童生親自承認“買賣人口”,並且將人證物證都擺出來,否則就難以洗刷“謀財害命”的嫌疑。

    “不能這樣乾等著,得下一先手,以防後患!”杜里正沉思了片刻,道。

    “那當怎麼做?”梅童生心裡也是忐忑沒底。

    “萬事都要名正言順方好!你兄弟兩口子沒時,梅氏還是在室女,本應該分一份嫁妝;小的這裡,也當同例。”杜里正道。

    梅童生現在沒有底氣,也是因為太過貪婪,只佔了兄弟的家產,沒有撫養遺孤,又讓梅氏這個侄女“淨身出戶”,只這兩條,正到了公堂之上就站不住腳。

    聽說真的要給梅氏、梅朵分錢,梅童生的臉色立時跟吃了屎似的難看。

    *

    自打桂二爺爺家擺酒,木家村的新聞就不再是“桂遠的兒子回來了”或“桂五帶媳婦歸宗”,而是成了“梅夫子'謀財害命'殺了秋氏”。

    桂重陽與桂五夫婦的回歸,都是大家看得著的,念叨兩句也就那回事了;頂多有口裡含酸的背後議論兩句桂五是討了江家的嫌才會被掃地出門,可又有江太太送來的幾車嫁妝在,這些酸話說了也沒有人應和。

    大家向來疏遠桂家,八卦兩句也就沒了興趣;梅家可是蒸蒸日上,盯著梅家的人遠比桂家的人要多。

    梅夫子'謀財害命'”之事,涉及重大,私下里越傳越廣。

    梅童生不善經營,日子本過得平平;可這十幾年來,接手了兄弟的產業,又與杜家聯姻,先後供出來兩個秀才公,又為了長孫拒絕了不少人家提親,眼紅嫉恨梅家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

    還有那等人,見不得旁人過得好的,沒幾日便將梅童生“謀財害命”的事情四處傳揚開來,甚至還添油加醋說的有鼻子有影。

    這些閒話傳到梅家,梅童生氣的半死,卻也沒有法子,偏生又聽聞桂五去了西集鎮,便知曉杜里正之前的建議不能再拖。

    長孫在官學,兒子最近鎮上應酬也多,梅童生眼前沒人商量,只好自己走一趟杜家。

    *

    西集鎮上,桂重陽跟在桂五身邊,打鎮上最有名的一個訟師家出來。

    拿著手中寫的花團錦簇、讓人見之落淚的狀子,桂重陽嘆氣道:“可惜了了,這麼好的狀子,發揮不到用處。”

    “你怎麼也急上了?”桂五看了桂重陽一眼,略疑惑。

    之前桂重陽要謀算梅家時,可是胸有成足、不緊不慢,並沒有這般迫切。

    “梅家父子性格淺薄,自私狠毒都露在外頭,杜里正卻是叫人不放心。”桂重陽皺眉道:“偏生兩家互為表裡,狼狽為奸。”

    雖沒有與杜里正正式打過交道,只旁觀兩次,就讓桂重陽看到杜里正的難纏。

    桂五若有所思道:“是要防著些,我前些年叫人查過杜家的底細,並沒有查出什麼特別之處,可要是沒有倚仗,他也不能在十幾年前攪風攪雨。這查不出來,才是令人驚心。”

    查一個人生平籍貫,除了民間走訪探尋,就是通過官府衙門。杜村長一個外來戶,遷出地好查詢,可奇怪在他是一個人到的通州,並沒有什麼親戚牽扯,難道他是石頭縫兒裡蹦出來的,堂表具無?

    一個人落戶通州府,後娶妻納妾,開枝散葉,這才有了杜家。

    單丁獨戶,哪裡是那麼容易討生活的?偏生杜村長大手筆買田置鋪,使奴喚婢,不曾露過窘迫之態,也不畏懼旁人窺視產業。

    “是不是哪個大家族發配出來的庶子?”桂重陽想到一個可能,不免有些擔憂。就算是被發配邊緣化的庶子,血脈同源,遇事依舊有倚仗,那不是尋常農戶能抗衡的。

    桂五搖頭道:“也不像,真要是出身不凡,眼界不會那麼窄,你看他娶妻嫁女,都是在村里人家找,為的就是立足木村家。明明以杜家家資足可以落戶西集鎮,與鎮上富戶聯姻,可非要在村子裡生活,總要有個理由。”

    桂重陽眼睛一亮:“是不是村子裡有寶藏?他是奔著寶藏來的?”

    桂五抽了抽嘴角:“你想多了。通州開闊,素來是水路樞紐,周邊村落也沒有天險,人多眼雜,哪裡是藏寶之地?”

    “不是尋寶,那會不會是躲災?”桂重陽又想到一種可能。

    這杜里正看似溫煦,卻是滿肚子的算計,說話做事都是個愛做主意的。一個外來戶,娶妻嫁女的聯姻農戶,為的就是一個里正之位,不無野心;可是這野心止步到村子裡,沒有繼續往上鑽營的意思,又顯得有些前後矛盾。

    桂五這回沒有立時反駁,反而陷入沉思,點頭道:“要是這樣,也就解釋得通了。看來,要查查三十年前的事,看是不是能尋到什麼蛛絲馬跡。”

    後邊綴著小尾巴,叔侄兩個只做不知,一邊低聲說話,一邊走向縣衙後街。

    這裡住著不少縣衙的小吏文書,與桂五係出同門的鍾小吏就住在附近,不過叔侄兩人今天沒有去鍾家,而是去了另一處,並不是本地戶。

    這家男主人四年前隨著知縣大人到本地,是個刑名師爺,就是周丁香前幾日曾提過與周師傅是老鄉的那位。

    這刑名師爺因是縣尊老爺面前當用之人,常有人上門請託送禮,左鄰右舍關注的多,尋常人一打听就能打聽的七七八八。

    那跟在桂五叔侄兩個後邊的小尾巴,打聽了一圈,便急匆匆走了。

    當天中午,留梅童生用午飯的杜里正就得了準確消息,桂家叔侄已經尋訟師寫了狀子,也去拜訪了知縣的心腹幕僚。

    梅童生聞言,未免驚恐不安。

    杜里正也懶得再勸梅童生什麼,直言道:“你要是實在捨不得分銀錢與地出去,那就經官,運氣好的話,花個百十兩銀子也就了結了。”

    要是豁出來,窮人進衙門真沒有什麼可怕的,除非遇到心狠手辣不拿人命當回事的長官,否則不過挨兩頓板子,左右也曉得榨不出來油水來,上下盯著的人反而少些;真正擔心進衙門的,反而是梅童生這樣日子略寬裕的富戶,沒有什麼厲害關係讓人忌憚,壓一壓就有油水出來,真要進了衙門,家產能剩下一半都是好的。

    梅童生到底活了五十多歲,對於官府的手段沒有經過,也聽過看過,當然是死也不願意經官,不由如喪考妣:“真要便宜了桂家不成?”

    杜里正冷哼道:“誰說那地就一定是桂家的了?梅氏沒有親生子,你在妝田上寫上一筆,只傳梅氏親生子女,否則等梅氏死後收回不就行了?”

    梅童生身上立時添了活氣,道:“可他們還有八兩銀子的字據,那個怎麼辦?若是以此為例,小丫頭片子那裡也得給出八兩。”

    現下一石麥子才二十多文錢,二、三兩銀子就能舒坦的過一年,這十六兩銀子白給出去,梅童生怎麼甘心?

    杜里正皺眉:“那是梅家二房的家產,姑侄兩個是二房的在室女,不管是按照律法還是人情都當分一份,你要是不想留下這個把柄,還是破財免災的好。以後再有人說此事,理直氣壯的就是你了。至於桂家那邊,哼,想要銀子就先給他們,總有他們要開銷的地方……”

    梅童生知曉厲害關係,可還是覺得跟割肉似的難過,眼前的肥雞吃著也味同嚼蠟。

    *

    黃昏時分,桂五與桂重陽叔侄回來,梅氏已經在二房候著。

    杜里正下午打發人過來,叫梅氏過去,看來是要調解梅氏與梅童生之間“紛爭”。

    梅氏拖延下來沒去,就是等著桂五與桂重陽兩個。

    “重陽雖小,現下卻是戶主,隨我一道去;小五這裡,也去充個人數。”自從前幾日一番鬧騰,梅氏便彷彿吃了仙丹似的,鬥志昂揚,像是老母雞似的,要將桂重陽與梅朵護在羽翼下。

    桂五這裡,自是無二話;桂重陽這裡,則是鄭重點頭。

    事情一步一步發展,都是按照計劃裡來,使得桂重陽心中隱隱有些自得與雀躍。

    於是,沒一會二,吃完晚飯在門口遛彎的村民,就發現梅氏與桂五叔侄進了杜家。

    而在這之前,梅童生黑著臉往返了杜家一兩回了。

    *

    杜家客廳,梅童生看著手中文書,不由跳腳:“荒唐,這是什麼?”
mk2258 發表於 2017-12-4 22:34
第四十七章聲東擊西的小族長

“正如大伯看到的,上面寫的清清楚楚。”梅氏不卑不亢。

“胡鬧,你一個已經出嫁的姑姑,有什么資格做主朵丫頭的親事?”梅童生摔下文書,吹胡子瞪眼。

這樣一來,不是斷了梅家這邊的后續打算?那八兩銀子與五畝地不是打了水漂?

沒錯,掏銀子如同割肉般的梅童生有自己的打算,那就是握著梅朵的親事,不怕沒有威脅到梅氏的地方。

到時候,別說是梅朵名下的嫁妝,就是梅氏手中的也能榨出來,可是梅童生沒有想到,梅氏會將這個想到頭里,還要落實到文書上,那不是破壞了自己的計劃?

杜里正坐在主位上,搖頭道:“此事確實不妥,這不合規矩。不說梅夫子是梅朵的伯祖父,正經的家族長輩,即便不是他做主,梅朵的親事也當梅秀才做主才是。”

梅秀才給梅二出殯時充當過孝子,是“應繼”之人,有資格繼承二房遺產,也是能為梅朵親事做主的長輩。

梅氏道:“大伯問奴有什么資格,里正說不合規矩,只憑奴養了侄女十二年半,只憑奴爹娘過身后,朵兒這個梅家二房唯一的骨肉沒有吃過梅家一頓飯、沒有穿過梅家一件衣。伯父既是父,那姑母也是母,作甚奴就不能為朵兒做主?要是親事依舊落在大伯手中,誰能保證萬事穩妥,不會陷入火坑?”

梅童生陰沉著臉道:“你莫要太過分,平白污蔑長輩!那是我親侄孫女,我怎么就不會給她尋一門妥當親事?你一個寡婦失業的,又哪里能尋到什么好人家?”

“怎么妥當?鎮上洪老爺那樣?兒子不能人道,卻一連娶了兩個兒媳婦不是自己尋死就是被打死,鎮上再娶不到兒媳婦,只能往鄉下來尋的的洪家。就是大伯口中的好人家?”梅氏挑著嘴角,面帶譏諷。

這也是梅氏這幾日一面對梅家人,就性情大變,跟嗑藥似的決絕的原因。

自從上次梅家父子去桂家老宅鬧完,梅氏便請托桂五幫著打聽梅家的動作,盯著的就是梅童生在鎮上的故交尤老爺,防備著他們將梅朵賣婚,沒想到卻是打聽個正著,順著尤老爺近日的交際,就打聽到洪老爺要再娶兒媳婦的事。

洪家的事情實在太骯臟,“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八卦早就傳遍了鎮子,才使得洪家在鎮上娶不到第三個兒媳婦,才會開始在鄉下找人。

梅氏父子這個時候要接梅朵回去,還能為了什么?

這樣的親人,這樣的算計,梅氏殺人的心都有了。

梅童生沒想到梅氏會知曉洪老爺的事,眼神有些閃爍,卻沒有否認,嘴硬道:“不過是別人眼紅洪家過得好,以訛傳訛,洪家鎮上有鋪子、鎮外還有莊子,日子殷實,進門就是少奶奶,吃香喝辣,一般人想要攀還攀不上。”

杜里正跟著點頭道:“要是說起他們家,那家底倒不是一般豐厚,兒孫就算躺著花,銀子也夠使了。”

“朵兒是柴門小戶長大,沒有那當少奶奶的命,倒是里正家里的六姑娘,比朵兒還大半歲,使奴喚婢教養著長大,更適合匹配高門!”梅氏望向杜里正,眼中也帶了寒意。

洪家的事情,壓根就不難打聽,杜里正依舊含糊著和稀泥,其心可誅。

杜里正原要當回好人,才拉了兩家說和,沒想到波及到自己身上。雖然他閨女多,素來不將閨女當回事,可六娘畢竟是幼女,又是留著有大用的,怎么會為了幾十兩銀子嫁到洪家那樣烏七八糟的人家?

杜里正心中極厭惡梅氏的“得寸進尺”,收起面上溫煦,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擺出里正的架子道:“你大伯既退了一步,你也該略知好歹,莫要胡攪蠻纏!”

梅氏沒有說話,而是將之前梅童生遞過來的錢袋推了回去。

里面是十六兩銀子,八兩補梅氏嫁妝,八兩是給梅朵預備的,讓梅氏代收。

除了這十六兩銀子之外,梅童生還答應將梅家二房的四十畝地中拿出來十畝,梅氏、梅朵姑侄每人五畝地做妝田。

條件不可謂不豐厚,就算梅二還活著,給女兒、孫女預備的嫁妝也比這些多不了多少。

按照梅童生與杜里正之前的預料,這梅氏就應該老老實實地接了這些,沒想到她會拿出一張文書,白字黑字寫明梅朵的親事由她這個做姑母的做主,梅家其他長輩無權干涉。

這樣的文書,梅童生怎么肯簽?

可眼下梅氏什么意思?不收這些?

“大伯不簽這個,奴也不敢收這些。”梅氏直接表明態度:“嫁妝田大伯說在衙門過戶時要標記不能傳外人,只能留給親生兒女,奴一個寡婦人家,要是真有親生兒女才是笑話;就是朵兒這里,要是大伯舍不得那五畝地,找個尋繼室填房的人家將朵兒嫁過去,奴可要哭死了。”

這又是梅童生的一點小心思,即便洪家的親事不成,送梅朵去做填房,絕了她的子嗣,那五畝地依舊會回轉到梅家。沒有想到,這一點也讓梅氏想到頭里。

梅童生狠狠地盯著梅氏,幾乎要不認識這就是自己的侄女了。自家老二與老二媳婦都是老實人,這女兒怎么養得這樣刁鉆?

就是杜里正,也不由自主的打量梅氏,實沒有想到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有這般見識,只憑梅童生一句話就能推斷出他的用意。

桂五坐在梅氏下手,眼角掃了桂重陽一眼。

就在前幾日桂家二房請客后,桂重陽就對大家說了梅童生可能會有的幾種反應。今日這一種,正好是桂重陽之前提過的。

桂重陽不僅猜測了可能,還與梅氏商量了如何應對。而這個所謂“商量”,也多半是小家伙說,梅氏點頭記在心中。

要不是親眼所見,誰會相信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能有這樣的心機與謀算?

偏生桂重陽身形單薄,一副病弱模樣,看著十分純良無害。

桂五又去看梅氏,梅氏腰身挺拔,十分硬氣,絲毫沒有露怯。

梅童生吝嗇貪財,本就舍不得那十畝地與十六兩銀子,只因為有后手才肯掏出來;如今被梅氏揭破,還不知以后如何,自然又心疼起錢來。他伸出手去,就沖著錢袋過去,緊緊地抓在手中。

梅氏垂下眼簾,神色莫名。

杜里正見狀,連忙“咳”了一聲,偷偷指了下桂五,對著梅童生搖了搖頭。

梅童生知曉這是提醒自己桂五手中還有狀子,這嫁妝銀子不找補上,要真打官司自己就要處于下風。

梅童生狠狠咬咬牙,戀戀不舍地放開手中錢袋:“這銀子還是給你吧,只是那嫁妝田,到底是梅家祖宗傳下來的,你要是不想過戶時標注,就還是留在家里吧。”

即便曉得杜里正之前說的對,梅童生依舊是舍不得占了上風。銀子還好,姑侄兩個加起來十六兩,可那地卻是十畝地,按照現在的地價,就是六、七十兩銀子。

梅氏沒有接銀子,而是輕聲道:“那地到底怎么分,留不留家里,怕是大伯說了不算。”

梅童生臉上立時添了防備,盯著梅氏道:“好啊,你這敗家女子,先是盯上梅家的銀子,如今又惦記起梅家的地了?”

“大伯莫非忘了?那是奴家的地,在奴爹爹名下,地契在奴手中。”眼見梅童生氣急敗壞,梅氏神態卻越發從容。

梅童生皺眉:“那是祖產,二房沒有男丁,自然要收回來。”

“祖產?大伯是不是記混了?當初大伯分家時,不是借口兩位堂兄都讀書、家里花費大不肯均分,正好爹爹一個學生家發達,送了二十畝地做謝師禮,大伯就將那二十畝地算了一份,只另外分給奴家十畝下田。剩下十畝地,五畝是娘親從桂家帶過去的嫁妝,還有五畝是娘親嫁妝田隔壁人家賣地,奴爹爹就買下了,湊成十畝,說是讓奴日后帶回桂家。都是官府的紅契,每一處的來源都寫的清楚。”說起這些,梅氏后悔自己過去的懦弱,是當初退讓的太輕易,才會慣得梅童生得寸進尺。不過,那個時候桂家風雨飄搖,自己除了隱忍,也只有魚死網破一條路可走,但有個牙牙學語的小梅朵在,自己竟是連死也不敢死了。

梅家分家的早,又是讀書人家,沒有將這些事情宣揚,因此在場眾人還是頭一回聽說。

杜里正與桂五望向梅童生的目光都帶了詫異,前者是覺得他太愚蠢,兄弟死了這么多年連地契也沒有改過來;后者則是覺得梅童生的臉皮實在是太厚,村里人一直以為梅家兩兄弟分家時土地均分,一家三十畝,沒有想到那其中二十畝根本就不是梅家的,梅童生自己留下了三十畝地,只給兄弟分了十畝。

“當時沒有分家,哪里有什么私產?擱在一起分有什么不對?”梅童生依舊強詞奪理道:“剩下那十畝地,既是你要帶到桂家的,那再充做桂家對我的賠償有什么不可?桂家欠著我們梅家兩條人命,就是你爹你娘先后病故,也是因此事而起,不說讓桂家償命,要十畝地不是還是便宜了他們?”

這又是繞圈回來,卻是一畝地也不肯撒手的意思。

梅童生瞧出來了,有梅氏這個姑姑護著,梅朵那里他未必會如愿,既是那樣眼前少損失些也是好的。

“既是如此,就官判吧,只是除了我家的四十畝地與五間房,當初大伯從桂家討要的那四畝地與四十兩銀子也要好好算一算,那里面有兩畝地與二十兩銀子,是大伯代我哥要的,理應歸梅朵。”梅氏道。

梅童生連本屬于二房的地都不愿意分,更不要說自己的,聞言立時要惱。

杜里正搶先一步開口道:“咱們村向來太平,沒有那些是非官司,作甚就到了官判的地步?還是按照之前提議,你二堂兄既肩挑兩房,那理應留出你們姑侄的嫁妝,每人五畝地、八兩銀子,至于那地與銀子日后如何分配,自然歸了你們就由你們自己做主!”

梅童生不愿意,還想要說話,杜里正轉過去瞪著他,目光如刀,壓得他說不出話來。

梅氏沒有立時應聲,而是望向小幾上的文書。

杜里正用眼角掃了桂五一眼,見他不急不慌、穩如泰山模樣,便對梅童生道:“早了早安心,你就讓侄女安心,簽了這個吧。”

筆墨是之前就預備好的,為的是讓梅氏留下字據說明嫁妝田日后歸屬,現在倒是方便了梅童生。

梅童生只覺得心如刀割,百般不愿,卻是依舊是杜里正的眼神逼迫下,顫抖著手在文書上簽了自己的大名。

杜家門口,梅氏一行人出來。

外頭有不少村民等著看熱鬧,以為兩家會撕起來,沒想到院子里一直靜悄悄的,直到梅氏一行人出來,也沒鬧騰起來。

這三人都是面無表情,這事情到底是怎么解決的?

大家心中好奇不已,不免又生出各種猜測。

一直到進了桂家老宅,梅氏才終于變了臉色,紅著眼圈對桂重陽道:“重陽,姑姑謝謝你……”
mk2258 發表於 2017-12-21 21:06
第四十八章“趁火打劫”的杜里正
  

  


梅氏這些日子寢食難安,就是怕梅童生父子算計到梅朵頭上。偏生梅朵姓梅,那父子兩個即便沒有養過她,卻有資格直接將她許嫁。

梅家二房只有梅朵這一點血脈,要是護不住,梅氏到了地下也沒臉見爹娘與長兄。

桂五隻會想著桂重陽心機頗重,梅氏這裡卻是只有感激不已。

桂重陽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可謝的,姑姑外道了。”

梅氏含淚點頭:“對,是一家人,是姑姑說錯話了。”

又是小白兔模樣,再沒有方才在杜家的尖刻。

桂重陽挑了挑嘴角,亦是越發乖巧。

桂五在旁邊看著這姑侄兩個犯傻,翻了個白眼。

真是見鬼,自己之前眼睛被眼屎堵住了,怎麼會覺得梅氏這個表姐怯懦好欺?能夠在梅童生父子貪婪逼迫下保住自家的地契,能以“望門寡”的身份支撐門戶,侍老撫幼,梅氏性子遠比大家看到的更堅韌。

眼前這兩人,倒像是嫡親姑侄。

梅朵在屋子裡聽到動靜,挑了簾子出來。

看的梅氏紅了眼圈,梅朵不由心裡一緊,越發忐忑,一時不敢相問。

“晚上加菜!”梅氏眉眼彎彎,滿身歡喜壓也壓不住。

梅朵還沒反應過來,梅氏搖了搖手中文書:“成了,你的婚事旁人管不著,姑姑直接做主!”

桂重陽也笑瞇瞇道:“還有一年及笄,表姐可以繡嫁妝了!”

梅朵這才反應過來,只覺得心都要跳出來,顧不上羞臊,接了那文書看了一遍,才抿嘴笑了。

眼前這兩個女子,都是中等人才,可是這笑容卻是讓桂重陽心中滾燙。他忍不住終於提出一個惦記了好幾日的請求:“姑姑,晚上我想要吃米飯,白米飯!”

忍了這幾日,桂重陽實在是忍不下去了。

這粗糧吃一頓、吃兩頓是調劑,頓頓吃可實是讓人難以下嚥。

桂重陽強忍著,相信梅氏也多少看出些,便也用兩和麵蒸饅頭、烙餅,可那也是兩和麵。桂重陽年歲不大,卻自詡是男子,習慣照顧婦孺,不肯吃獨食,那兩和麵的饅頭與烙餅也是讓了梅氏,又讓梅朵,最後還是三人分吃。

桂重陽口袋裡有銀子,不是沒想過直接買了米麵回來改善生活,可總覺得那樣不好,便克制自己的口腹之欲。

桂重陽這一開口,引得在場其他三人都望過來。

平時小大人模樣的少年,此時終於露出幾分孩子氣兒,摸著肚子說:“家裡不差錢了,以後吃好些,我還長身體呢,表姐也要好好補補,好早點給我添個小侄兒。”

梅朵紅著臉,唾了桂重陽一眼,往廚房預備吃食去了。

梅氏滿臉心疼道:“都是姑姑不對,早曉得你吃不慣,還依舊做做些。以後你想要吃什麼,就直接跟姑姑說。”

桂重陽不好意思道:“姑姑與表姐吃得,我有什麼吃不得的?可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日子餓的快,也饞了,想起白米飯嘴巴里都有口水。”

梅氏聽了,越發心疼。

還能是因為什麼?因為執意給父親守孝,桂重陽不吃葷腥。那些粗糧他又吃不慣,每次都是小小一碗。他十來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肚子裡沒有油水,飯菜又吃不飽,自然是餓得快。

桂五倒是沒有大包大攬說什麼送米麵之類的話,只勸梅氏:“錢不是攢出來的,朵丫頭的事情了了,剩下的就是開源的事了。重陽既回來,家裡就有了主心骨,他不是念叨著要做族長?不管是重陽的束脩,還是朵丫頭的嫁妝,都讓他自己個兒操心去!你這當姑姑的,也享享侄兒的福!”

桂重陽最是愛聽這話,真心覺得桂五是個通達的人,忙不迭的點頭:“是啊,是啊,以後姑姑儘管花銷,不用再擔心銀錢。”

梅氏過日子節儉歸節儉,卻不是那等吝嗇性格,既是叔侄兩個都說了,便也跟著點頭道:“好,我都聽重陽的,就等著享重陽的福,今天晚上就做白米飯!”

家裡常吃的糧食是高粱、小米,可也預備了幾斤的白面與大米,等著來客人或是做病號飯吃。

桂重陽歡喜不已,一時竟是充滿期待。

梅氏開口留桂五,桂五搖頭道:“我就算了,你弟妹還在家裡等著。倒是趁著眼下農閒,這屋子也該收拾得了,上次重陽說要重起,表姐的意思呢?”

這修屋子與重起可是兩回事,前者花的銀錢可多可少;後邊重新建房,拋費就大了,又有些惹眼。梅氏顧慮重重,不免遲疑。

桂重陽聞言,立時望向梅氏,帶了幾分祈求:“姑姑,屋子矮,不通風好悶熱,還有潮蟲咬得我睡不好覺……”

這卻不是騙人的話,不僅是屋子裡潮蟲蚊蟻多,還因為沒有冰,悶熱難當。桂重陽被折騰的,黑眼圈都出來了。

梅氏見狀,立時將顧慮都拋到腦後,點頭道:“那就重起……”說到這裡,頓了頓道:“重陽今年十二了,出了孝也當說親事,得將屋子預備出來,就可著十五兩銀子的蓋!”

梅氏有積蓄兩貫錢,桂重陽給了十兩銀子做家用,加上今天從梅童生那裡得的十六兩銀子,那其中梅朵的八兩肯定不能動,剩下總共也不過是十八兩銀加上兩貫錢,竟然肯答應拿出十五兩子來蓋房,可謂是大手筆。

這些銀子,在村里蓋上三間新房自然是夠了,可要是蓋桂重陽之前惦記的兩進宅子,自然是差的遠了。

桂五好奇,忍不住去看桂重陽的反應。

桂重陽眼睛發亮道:“哪裡就用姑姑的銀子了,我不是還有四十兩?花那個。”

“那個銀子不能再動了。”梅氏正色道:“不管是置地,還是鎮上買小舖都行,都能有份收入。”

桂重陽小聲道:“姑姑,除了那五十兩,我還有些銀子,不用這麼緊巴。”

梅氏摸了下桂重陽的頭,道:“多大的頭,就戴多大的帽子,桂家的日子現在剛要起來,不宜招搖太過。就是這次蓋房,姑姑對外也會說是用十六兩銀子蓋的,如此一來也能省一些口舌。”

要不然的話,梅氏姑侄兩個一人五畝地、八兩銀子的嫁妝消息一出去,以後的日子就要不得消停,十里八村的媒人都要上門。那種看著嫁妝說媳婦的人家,又能是什麼好人家?要是遇到無賴死纏的,就算回絕也要生仇。

梅氏不會再嫁,梅朵終身也有了下落,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

桂重陽點頭,對梅氏的話表示理解,可還是念念不忘兩進的宅子。不過他也有了定奪,即便不能一次蓋上,也要將地方都規劃出來,等到過兩年桂家立起來不怕人嫉妒,再增建一二就是。

肯聽人話不堅持己見,這又是難得之處。桂五看在眼中,心中感觸頗深,能教養出這樣的兒子,自己那堂兄也不是糊塗人,要是沒有當年的事就好了,可惜了了。

想著家中老父老母心結未解,對桂重陽依舊排斥,桂五道:“老宅重起前,先修二房的屋子,等那邊修好了,你們搬過去住幾個月,等新房子蓋好再搬回來也便宜。”

梅氏猶豫,桂重陽也沒有說話,顯然姑侄兩個都知道老兩口的態度。

桂五道:“先看看那邊怎麼住,說不得修房子時還要來這邊借住些日子。”

“我這邊都便宜,讓二嫂過來與我們住就是。”梅氏痛快道。

二房是正房三間,東西廂各兩間。就算是修屋子,也不會同時修,多半是先修上房,再修廂房。

那樣的話,二房自己要將廂房騰一間裝上房的東西,還要騰出一間給老兩口暫住,桂五夫婦不好輕動;桂春要是過來,就要與桂重陽同住,影響桂重陽讀書不說,與梅朵一個屋簷下也不方便;唯一能出來住的,就是楊氏。

楊氏是梅朵以後的婆婆,梅氏自是樂意讓她們婆媳多接觸。

桂家眼下就這幾口人,桂五希望趁機化解父母心結,只要兩房往來更親近些,誰過來住倒不重要。

*

杜里正家,客廳。

之前中斷的席面再次開席,梅童生挖了肉心痛的不行,接二連三地吃了大半壺酒,舌頭都木了,嘴裡念念叨叨:“那是十六兩銀子啊,十六兩!那死丫頭收了,指定攥得緊緊的,一文錢也扣不出來。還要十畝地,就是挑下田給她,也值四十多兩銀子。真是人老了,什麼都能看到,桂家黑心肝,這好好的溫順孩子進去都學壞了,之前不是這樣性子。”

杜里正“嗯”、“啊”隨意敷衍些,心中不以為然,梅家都算計將梅朵說給洪家了,梅氏要是沒有反應才奇怪。

“我的銀子哎,我每年從村塾才領三千六百錢、二石穀子,那十六兩銀子是幾年的工錢!”梅童生還在絮叨不停,眼神越來越迷離。

杜里正留心看著,輕聲道:“是啊,夠虧的,要是能補上這筆銀子,那十畝地也補上,不就不虧了?”

梅童生哭喪著臉道:“哪裡找補去?原還以為洪老爺那邊會有個大幾十兩的進賬,如今也泡湯了。”

“我給你補上。”杜里正痛快的道。

梅童生大著舌頭,卻還是將這句話聽進去,立時眉開眼笑,道:“好哥哥,我就曉得你心疼我……你就是我親哥……”

杜里正笑瞇瞇的端起酒盅,道:“現在歡喜了,那咱們哥倆就走一個?”

“走一個,敬我親大哥!”梅童生拿著酒壺,顫抖著手腕倒滿酒,一口乾了。

“好,既是高興,那就再來一個!”這回是杜里正給梅童生倒酒。

梅童生搖搖晃晃:“去他娘什麼桂家、林家,以後我就認杜家……”

桂家不用說,是仇家,眼中釘、肉中刺;林家則是村里另外的富戶,雖也是外來戶,可架不住有親戚為官,無人敢小瞧,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只能讓人暗中嫉恨。

“我領你的情,咱們兩家本就是一家。”杜里正笑咪咪的,又給梅童生倒了一杯酒。

梅童生已經滿嘴冒胡話,杜里正才放下酒壺,起身取了幾張紙過來,還有大大小小幾錠銀元寶。

“這是收據,你簽字按了手印,銀子就給你。”杜里正敦敦善誘道。

梅童生不用杜里正再說,直接將銀子摟到懷裡:“銀子哎,這就是我的命根子……”

至於那收據,梅童生看也不看,生怕杜里正反悔似的,直接搶了毛筆,歪歪扭扭的寫上自己的大名,又痛快地按手印,然後摟著那幾錠銀元寶,身子一歪,倒在炕上,“呼呼”地睡了過去。

杜里正將手中的“收據”收好,輕蔑地瞟了梅童生一眼,要是沒有梅氏做先例,他還想不到這個。

如今總算是心想事成,不錯不錯。
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10:07
第四十九章那年那月那木頭

梅童生尚且不知自己醉酒后做了件蠢事,因為從沒有這樣“大方”過,肉疼之余頗為得意。

這十幾年,為了梅氏抱著侄女進桂家守望門寡之事,梅家父子也沒少為人詬病。如今嫁妝田給了、嫁妝銀子給了,總不能白白吃虧一回,正好可以洗刷之前的名聲。因此,沒兩日梅氏姑侄各自得了八兩嫁妝銀與五畝嫁妝田的消息就傳遍全村。

人人驚詫梅童生這個“鐵公雞”的大手筆,可都是一個村里的,誰不知道誰啊,也沒有誰的覺得此事是梅童生大方。

誰都看出來,“西桂”的桂五回來了,有了頂門立戶之人,不再像過去那樣軟弱好欺,梅家這不是也退讓了嗎?

一時之間,倒是沒有人再敢議論桂五“出贅”、“歸宗”之事。至于與桂五前后腳回到木家村的桂重陽,一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更是沒有人會放在眼中。

正如梅氏預料的一樣,這梅氏姑侄每人五畝地、八兩銀的嫁妝,立時惹了不少人的眼。鄉下兒子多的人家,即便分家也未必能分到五畝地;更不要說還有八兩銀子,換成銅錢小十貫,委實是一筆“巨款”,兒媳婦都夠娶兩個了。

不管是正值妙齡的梅朵,還是二十八歲的梅氏,都有人開始打聽。

只是因為之前大家疏遠“西桂”十幾年,早已沒有了交情走動,一時不好直接上門。沒等這些人找到門路,去桂家探問親事,就聽到“西桂”傳出新消息。桂家二房要修屋,桂家老宅要起房。

桂家這是發達了?

沒等村民議論猜測,就又有實信傳出來。梅氏掏了十六兩銀子出來,要重起桂家老宅,梅氏叔侄已經上山伐樹去了。

這簡直跟掏自己錢花一樣難受,就算自家沒有要成親的兒子,可誰都有三姑六眷的,就算不等著當婆婆也只能拉纖保媒賣個好,這嫁妝銀子怎么就一下子沒了?

最最難受的還是梅童生,得了消息,氣的在家里跳腳:“這敗家女子,這敗家女子!掏錢給桂家重新蓋房子,她怎么不記得自己還有個親大爺!”

梅秀才打著哈欠,道:“要我說,還是爹太大方了,那是十六兩啊,現在倒是便宜了桂家。我是瞧出來了,桂五那小子就不是個好的,之前鼓動順娘鬧騰,肯定就是沖著這銀子來的!”

要是沒有杜村長給補上的那十六兩銀子,梅童生不會坐視梅氏這樣“敗家”,少不得要登門鬧上一場。

如今有了杜村長給補上的十六兩銀子,多少撫平梅童生的損失,他才略好過些。他雖是貪財,卻不愚鈍,杜村長明顯是要息事寧人,不希望村里有官非,加上梅童生自己也沒底氣,這才老實了。

“爹,順娘手中的地契不能再那樣白放著,得過戶,要不然難保桂五哪一日又要算計上?”梅秀才強忍著困意,雙眼冒光道。

梅童生見狀,不免心疼:“昨晚熬了多晚?明年才鄉試,還有一年多,你也莫要太拼了!”

“知道了,爹,昨晚不是跟鎮上海秀才他們在一處嗎?大家聊起時文,就歇得晚了些。”梅秀才道。

那個圈子,是梅童生熬了一輩子沒有熬進去的,羨慕中隱隱帶了嫉妒,便不再多問,只道:“這幾日看到你尤大叔沒有,洪老爺家那邊……”

梅童生提及洪家,想起那錯之交臂的六十兩銀子,心跟著一緊,胡子都拽掉了兩根。

梅秀才聞言,立時提了精神:“爹,我就是為此事回來。那可是六十兩銀子,白錯過委實可惜。更不要說洪老爺豪富擺在那里,交好了洪家,也不用再擔心桂五使壞。”

梅童生冷哼道:“可惜又能怎么樣?叫我說,你岳父實在不經事,他拉下臉來做中人,我能如何?如今嫁妝給出去了,文書也簽了,我要是反復,別說桂家與順娘會怎么樣,你岳父就不樂意。”

別看當著杜里正的面前,梅童生一口一個“親大哥”,可心里也有瞧不上杜家之處。

梅秀才道:“洪家只是要娶個兒媳婦,又不是非要梅朵那死丫頭。”

梅童生瞪著梅秀才:“除了梅朵還有誰?曉丫頭今年才六歲,你要送她去做童養媳?不行,梅家丟不起那個人,你媳婦也不會肯的!”

這“曉丫頭”說的是梅秀才的女兒梅曉,今年才六歲,因是幼女,被父母疼愛,起名就隨了堂兄、兄長的范字,以“日”為偏旁,大名梅曉。

梅秀才連忙擺手:“爹想到哪兒去了,我就是想送,也得洪家肯啊,洪老爺還惦記‘抱孫子’呢。我是想,梅朵那死丫頭不行,就在村里另外找個人選。”

梅童生眼睛一亮,如此一來,即便那六十兩銀子不能都落到口袋里,也能剩下大半。

“是我想偏了,村里的閨女又不是只有那死丫頭一個,沒得一顆樹上吊死。只是少不得要將那六十兩銀子分出去些,叫人心疼。”梅童生皺眉道。

“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誰讓那死丫頭不聽話。”梅秀才道:“不過倒不用均分,如今鄉下聘禮也不過兩、三貫錢,就算多給些,幾兩銀子也打住了。”

“有合適的人選沒有?”梅童生頓時來了精神:“洪老爺那邊可不是只有你尤叔盯著,別叫人搶了先!”

“怎么沒有人選?李家不是正有個與死丫頭差不多大的閨女?”梅秀才笑著說道。

“那閨女,倒是正合適,李家實在不像話,咱們給她說這門親事,也是做善事了。”梅童生道。

父子兩個提及的李家閨女,就是當年“九丁之難”死了的李家老二李進寶的“遺腹女”李桃兒,比梅朵小一歲,今年十三了。

李桃兒落地前就沒了爹,落地后不及滿月親娘就跳河,是個無父無母的小可憐。雖說跟著親奶奶、親大伯過日子,可整日里被當成小丫鬟使喚,挨打挨罵是常有之事,比那有后媽的孩子才慘。因此,父子兩個才這樣說

山上,桂二爺爺、桂五、桂春、桂重陽都在,還有來幫忙的楊金柱、楊武父子與張爺爺家的張大、張二兩兄弟。

這山頭雖是村里的,可山坡上的林地卻是已經分下去的。“

西桂”三兄弟的林地加起來有十多畝地,上面栽了些老楊木、老榆木之類,再也沒有其他出產,所以林地并不值錢。可眼前這個情景,卻是令人氣憤。

“這兩行楊樹是當年修完老宅后栽的,也十多年,到了成材的時候,開春時我還來瞧過,都好好地,沒想到現在都丟了。”桂二爺爺氣憤道。

眼前只剩下樹樁,足有二十來棵成材的楊樹被盜伐,剩下的都是歪歪扭扭不成材的。

平日里村子里頂天就是偷雞摸狗這樣的事,這樣一片一片盜伐木頭的還是頭一回。

隨行的楊家人與張家人也都很震驚,沒有想到會有人來偷樹,而且一次還偷了這么多棵。

桂重陽與桂五不約而同的眺望四周,目光落到兩片林地之間的小路上。

“那邊是誰家的林地?”桂五道。

“李家的。”桂二爺爺皺眉道。

桂重陽開口:“他家是不是春天賣過木材?”

桂二爺爺點頭,似想起什么,一瘸一拐地走向李家的林地,一邊走一邊說:“十幾年前兩家還是親家,一起伐的老樹,栽的新樹。”

眾人也跟著轉了過去,要是緊鄰的是旁人家,大家自然不會平白就懷疑人家是賊,這李家老大卻是“子不肖父”,跟著寡婦娘長大,是村里有名的無賴。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桂二爺爺停下,眼前也是伐木剩下的木樁。

桂重陽上前數了,這邊也伐了二十多棵樹木,便道:“李家賣木材,總要有賣主,一打聽對方運了多少棵木頭,就能知曉是不是李家人偷賣。”

其實不用查,大家也曉得多半如此。要不是趁著賣木頭的時候偷伐運出去,平日里這么大動靜總有村民看到留意,不可能無聲無息將二十幾棵成材的楊木運走。

桂春氣憤道:“李家太過分了,咱們去找他們要楊樹!”

桂二爺爺皺眉道:“‘抓賊抓臟’,沒憑沒證的過去,能有什么用?”

桂五的臉色十分難看,這個李家本也是桂家的姻親,卻是與梅家一樣,投靠了杜里正,這些年沒少對桂家落井下石。

桂重陽在旁,不由陷入深思。

這個李家,雖與桂家是近鄰,可與桂家已經老死不相往來,中間的圍墻修到有七尺高。因此,桂重陽回來幾日,還沒有與李家打過交道。

李家的老二李進寶,就是死于當年“九丁之難”,李家也是桂重陽的債主。

而且,十三年前,李家死得不是一個人。李進寶死后八月,李進寶之妻生下個遺腹女后就投河自殺了。這都是桂遠造下的孽。

李家老一輩當家的男人早死了,只剩下的潑辣的老太太當家。

當年那老太太要死要活,占了桂家的新宅,又從桂家磨走了十六兩的撫恤金,其中八兩是李進寶名下的,另外八兩則是算作桂家給的賠償金。

這都是明面上的,實際上李家當初占的不止這些。他們強占桂家的新宅時,沒有給桂家人收拾東西的時間,米面糧油不說,連衣服鋪蓋這些也占了大半,差不多將桂家老兩口“凈身出戶”。

屋子也罷,銀錢也罷,多少也換不來人命,因此桂家早就認了。可眼下這樣,就得寸進尺了,桂五才會這樣不高興。

“我下午回鎮上,去木材行看看。”桂五黑著臉道。

桂家的便宜沒有那么好占的,李家這樣肆無忌憚,也要問問他桂五答應不答應。要是桂家縱容了這一次,明日別人也要欺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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