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逆流純真年代 作者:人間武庫 (已完結)

   
pontus 2017-7-28 08:13:4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0 2860047
pontus 發表於 2018-4-12 08:15
第556章 你只知道是同學
  
  鄭書記問的這個問題,答案其實不用猜。
  
  他們肯定知道。
  
  就算不是太清楚江澈這個人,他們也必須清楚知道宜家這家公司。
  
  在這個銷售管道依然偏狹窄,跑推銷就是工廠存亡生死線的年代,任你大也好,小也好,只要身在家電行業,就註定繞不過“宜家”這兩個字。
  
  尤其在八月江澈親自出手,首戰擊垮黃廣義,掌握部分果美股份,並且成功借殼上市之後……宜家,已經太強大,也太龐大。
  
  你的產品進不了宜家,你可以任性賭氣說老子就不進,永遠不進,請我都不進,但就是這樣,你一樣絕不敢動宜家老闆。
  
  因為只要那樣做了,你的工廠就會死。
  
  且不說那些急於和宜家相親相愛的同類大廠,也不說那些惹不起這只龐然巨獸的小規模銷售商……事實哪怕就是現在正和果美在北方血戰的蘇擰,也會很樂意賣宜家少帥這個面子,主動幫忙卡你一把。
  
  這就是業界絕對老大附帶的天然影響力,江澈再低調,再溫和,它也一樣擺在那裡。
  
  而且事實上,業界都已經見識過了——真的在商場交鋒,他其實一點都不溫和。
  
  “嘚,還看著?那我先上啦。”
  
  兩邊對峙這一下,江澈身邊先有人耐不住了,賣根雕的東陽老闆揮舞著一個至少得有五六十斤的關公雕像,作勢就要撲過去砸人。
  
  “別啊,老哥。”江澈連忙扯他一把,苦笑說:“別,別別,老哥……你這關老爺出手,殺氣未免太重啊。”
  
  根雕劉頓住一下,“關老爺就講的就是一個義。”
  
  “瞭解,我知道老哥你也是真仗義。”江澈趕緊岔開話題,問:“怎麼樣,有做成單子嗎?”
  
  “……有的,有的。”根雕劉一聽這個,頓時換了喜悅的神情,跟江澈耳邊小聲道:“跟包頭人簽了個三十多萬的單子,且還是第一批,嘿。”
  
  “哦,內蒙的客戶啊。”
  
  “嗯?”根雕劉搖頭,“不是啊,外國的……就是,包著頭那撥人。”
  
  江澈:“……”突然好想介紹老彪和三墩給他認識啊。
  
  “你看我這平時跟大家這麼說習慣了,明明就在嘴邊的……”根雕劉扭頭問身後人,“那個是哪國人來著?”
  
  “阿粘球。”
  
  “對,阿粘球,但是雕出來的樣子一部分得按他們的來,得包頭,有的還包臉……真他娘省心省力啊。”
  
  “瞭解了,話說那撥人有錢啊,賺不少吧?”江澈悄聲問。
  
  “嘿嘿,還成,還成,這不多虧老總小哥你指路嘛。不光我,咱這好些人,多多少少都做成一點。”根雕劉說到這收起笑容,“啥也不說了,兄弟,今老哥們先幫你這仗幹了,回頭再請你喝酒。”
  
  說著他手上的關老爺就又動了起來。
  
  “不用的。”江澈忙說。
  
  “用。”根雕劉十分堅決道:“咱這些人雖然膽小怕惹事,但是這件事不能不管。兄弟你放心,這陣咱給你替了,你是穿官服的,自己別沾這事……”
  
  “可是這件事已經結了。”
  
  “已經……結了嗎?”根雕劉看看對面一夥人,困惑了。
  
  江澈:“嗯。”
  
  是該結了。
  
  今天這事怎麼說呢,它大概是1992至今,江澈和鄭忻峰唯一一次在遇事的情況下,沒有劇本,也沒有飆戲。
  
  因為對手太小人,事情本身太髒太low,也太意外了。
  
  …………
  
  “你們哪位是工廠領導?”江澈轉回身平常問道。
  
  對面有些錯愕,然後議論了幾句,走出來一個三十來歲,高大的男的……人抱著警惕和戒備,但是不肯虛了氣勢,一直走到江澈面前。
  
  “你……”
  
  “你好,我是宜家,江澈。”江澈聲音不算大。
  
  對面站那兒,看著他……就看著。
  
  這就很尷尬了……
  
  當著鄭忻峰、小玥姐的面,當著根雕劉等一干仗義幫忙的小老闆的面,江澈把名字淡淡地報出去了,一副很自信很穩的樣子。
  
  萬一對面不認識……
  
  那就真的只能惱羞成怒,血戰一場了。
  
  現在的情況,對面這個看起來好像真的不認識江澈,他苦著臉扭頭看了看,後面近處的人群,還在議論著……
  
  “他碼的你們以為他誰啊,就我以前一同學,鄉下教書的。”孫子龍自己躲在最後,小聲催促說:“就揍他,別的不管。”
  
  他身前的幾個人聞言動了一下。
  
  江澈:“……”這要是沖過來,真的好尷尬啊。
  
  他身邊鄭忻峰和唐玥都已經快要笑出來了。
  
  還好,對面這一動,就有一個看樣子四十來歲,穿著白襯衫的男的神情慌張地張開兩臂,把人一擋,“別動,都別動。”
  
  看來這個才是正主,大個出面,是用來防止被擒賊先擒王的。
  
  穩住場面後,那人自己朝江澈走來……走的過程中神情不斷切換,最後到面前,露出一張略帶緊張和善意過度的笑臉,欠身說:“宜家的……江總?”
  
  作為一個小家電生產商,他沒辦法不知道宜家,而且他還密切關注過那場宜家果美之間的大戰,一切描述都很切合。
  
  至於自家工廠是什麼水準和檔次,他自己很清楚,就是抱著樣品在宜家門口蹲三天,都沒得機會上架試賣一天的層次。
  
  多少人想認識宜家江澈?應該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家電廠商都想。
  
  他稍微有點不一樣,他知道自家情況,過去連想都不敢想。
  
  現在,竟然人在面前了,他忍不住想了一下——要是能搭上宜家這條線,工廠銷量能翻多少?十倍,二十倍……夢一樣。
  
  可是不對,我剛還差點讓人打他呢——唉喲我的廠,好像要死了。
  
  就在他劇烈心理活動這一會兒,江澈面上淡定,心底其實也長出一口氣,點頭,“你是?”
  
  “我姓文,江總。”
  
  “哦,文廠長。”
  
  兩個人剛打了個招呼,後面孫子龍跳著腳帶著怒氣喊:“老文。”顯然對他這樣的表現很不滿意。
  
  文廠長神情尷尬一下,回頭。
  
  孫子龍:“誰啊?用得著你這樣?!”
  
  文廠長:“……”
  
  神情有些糾結為難,他轉回來朝江澈苦笑了一下,作為一個這個時代的企業家,小鬼難纏的可怕,他不是知道,而是深有體會。
  
  就這個孫子龍,這次分明只是同行,但是一路對他指手畫腳的不說,糟蹋了多少錢不說,就連工廠剛接到一個訂單,他都已經迫不及待暗示要好處了。
  
  你說文廠長惱不惱火,煩不煩他,肯定的,但是依然得捧著,只因怕他回去後從中作梗。
  
  “江總,這事?”文廠長有些苦澀道。
  
  “這事我來說吧。”
  
  一名員警說話間從後面走了出來。
  
  他其實已經看了有一會兒,發現沒動手,就先旁觀,分析了一下。
  
  員警把事情簡單說了一下,最後很直接地把那塊歐米茄掏出來,放在文廠長面前,“你認識這塊表嗎?”
  
  這就對了,江澈心說,原來事情就這麼簡單。
  
  但是孫子龍也不虛,他自信文廠長絕對知道應該怎麼做……這是一個聰明人。
  
  他是對的,能在這個年代,在一個貧困落後的地區辦起來一個還算不錯的小家電廠,文廠長當然是一個聰明人,得很聰明才行。
  
  所以,就這幾秒鐘工夫,聰明的文廠長腦子裡已經把事情捋完了。
  
  一、這事孫子龍幹的,他完了。他沾了這事未必一定會完,但是既沾了這事又惹上了宜家江澈,他就肯定完——既然這樣,自然不必再擔心他回去做什麼。
  
  二、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跟宜家江澈結識,賣他個小人情的機會——也是自己人生目前階段最大的機會。
  
  就這樣,在員警的注視下,孫子龍的期待下,在江澈的面前。
  
  “認識,這塊表一直是孫領導手上戴著的,也樂意給人看。”文廠長一絲不苟說:“不光我見過,我們這一行人基本全都見過。”
  
  孫子龍:“……咦?”
  
  確定自己沒聽錯,他整個人晃了晃,看看文廠長,茫然一下,帶著哭腔說:“老文你,你幹嘛?”
  
  跟著,他又扭頭看江澈,孫子龍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問題肯定出在江澈身上。
  
  員警轉頭,把手錶向其他人展示了一下,“都見過嗎?”
  
  十多人沖他點頭。
  
  這就清楚了,員警把手錶一收,沖樓上打了個招呼,意思已經搞定。
  
  跟著他轉頭怒瞪了孫子龍一眼,想了想,還是先走到江澈面前,遞上身份證的同時說:“很抱歉,江總,因為我們的工作問題,差點讓你……”
  
  “沒事,我很樂意配合公安同志的調查,一起將罪犯繩之以法。”江澈笑著說道。
  
  “謝謝。”員警轉身,“孫子龍先生,你的表,還有……”
  
  面對員警,孫子龍整個情緒一下崩了。
  
  這件事本身只是嫖娼而已,他被抓了最多也就拘留罰款,用員警的話說,罰款的錢還肯定沒那塊手錶價值高,但他先前依然想盡辦法把事情推到江澈頭上,因為他是小幹部,這裡是廣州,事情他活動不了,被處理了,檔案和檔傳回去……
  
  要丟公職了,我要毀了,孫子龍一下有些失控,幾步跑上來,揪住文廠長的衣領就罵:“為什麼,你,你瘋了?!”
  
  文廠長面無表情抬手捏住他手腕,反扭過去,“員警同志,其實我手裡還有孫子龍做這件事的發票……他今早上跟我報銷來著。”
  
  員警點頭,“……好。”
  
  孫子龍晃了晃腦袋,從被捧著,作威作福的位置上一下掉下來,局面突然就變成這樣,死局了。他最後木木地把目光投向江澈,看了幾眼,又轉向文廠長,“他誰啊?”
  
  文廠長不說話。
  
  “到底誰啊?”
  
  “看來孫領導平日真的很忙。”文廠長無奈道:“你的老同學,宜家,江澈,全國最大的連鎖家電公司的老闆……上市公司。”
  
  孫子龍:
  
  “啊?”
  
  “什麼啊?”
  
  就在幾分鐘前,他還對江澈說:你們以為我還是以前那個孫子龍嗎?!
  
  他還說要整死江澈和鄭忻峰,
  
  他還說要牽連呂山根一家,
  
  他還教育過江澈,說他蠢,還說過,要去看看葉瓊蓁。
  
  ……
  
  “老江,這事,我,咱們……”
  
  孫子龍想討好,但是一張臉上的神情,已經沒法看了。
  
  怕噁心,江澈沒看他,正專心跟剛趕到場的律師對話。
  
  “嫖娼的事應該不用咱們管吧?”
  
  “是的。”
  
  “但是誣陷、誹謗,咱們可以告一下吧?”
  
  “當然。”
  
  “另外,我還懷疑他跟那群賣淫盜竊的是同謀,你覺得呢,梁律師?這事巧合得太過分,我覺得他們好像在設計敲詐我。”
  
  “合情合理,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梁律師說:“我會積極配合公安方面深挖案件。”
  
  “好,那就麻煩梁律師了。”
  
  “江總客氣,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孫子龍:“……老江,咱……”眼淚啪噠啪噠掉下來,“別啊,老同學。”
  
  江澈看看他:“老同學?是啊……但是你髒的實在過分了。”
  
  …………
  
  因為那句牽連呂山根和他老婆的威脅,江澈十分鐘前對孫子龍說過:“我本來還想說,等這事處理完了,再打你一頓,也就過去了,但是現在看來,你還是要回去的好。”
  
  對於這種小人,任何的同情都只會給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留下禍患。
  
  所以,
  
  江澈說他回不去。
  
  他就回不去。
pontus 發表於 2018-4-12 08:16
第557章 那個保安
  
  孫子龍被帶走了,哭嚎著,癱著,硬被拖上車的。
  
  梁律師也開車跟著去了。
  
  90年代的律師其實很大一批是靠關係人脈在當“律師”。現在的情況,案件黑白分明,雇主的身份和態度也很明確……梁律師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其實比江澈建議的更多。
  
  孫子龍的問題挖下去,那指定多了。
  
  “終於可以去吃飯了,小玥姐你餓……”
  
  江澈轉回身想找唐玥說話的時候才發現一件事情……
  
  他竟然還抓著唐玥的手腕。
  
  十多分鐘前,因為怕她在群毆中被波及,江澈把唐玥拉到了身後。
  
  然後他就這麼一直抓著,忘了放。
  
  而唐玥也就一直跟著。
  
  目光對上,江澈趕緊鬆手,神色全無之前的淡定。看了看唐玥被捏得有些發紅的手腕,江澈不好直接說什麼,特意另外找了個話題:
  
  “這銀鐲子……是當初押給我那只嗎?”
  
  唐玥的手腕上戴著一隻樣式普通,有些古舊的銀手鐲。這只鐲子曾經被她押給過江澈,印象中好像是400塊錢。
  
  “嗯。”唐玥點頭,“後來你還給我了,就沒放起來,戴著也習慣了。”
  
  “哦”,江澈正是特意找話的時候,多嘴又道:“想起來了,賣飾衣鏈分錢那天對吧?那天你贖回去的。”
  
  唐玥看江澈一眼,又抬手腕看一眼,“我可沒贖。”
  
  “……”
  
  江澈語塞這一下,唐玥也不知是生氣還是得意,低頭看看江澈的手腕,又探身看他另一邊手腕,笑著說:“你這手錶挺好看的……”
  
  “啊。”
  
  “不過怎麼就一邊?我還以為你一邊手腕戴一支呢。”
  
  江澈:“……”他發現了一件事,小玥姐會懟人了,而且是那種綿裡藏針地懟法。
  
  難得看到他這吃癟模樣,唐玥開心笑了一下,高抬貴手說:“吃飯去吧。”
  
  江澈如蒙大赦,“好。走,老鄭。”
  
  他這一抬頭往前,才發現,包括根雕劉等人在內,剛剛仗義為他助陣的一群人,正集體有些發木地看著他。
  
  老總小哥——突然變成了宜家江澈。
  
  多少人錯愕就有多少激動。
  
  尤其賣電鍋、高壓鍋的那些……這尼瑪誰想得到啊,之前等得要死去也見不到客戶、經銷商,突然一天蹲個人在攤上跟你聊天,這人竟然就是國內最大的連鎖家電經銷商…的大老闆。
  
  根雕劉手上現在換了一個園林景觀樣式的根雕,本是準備送給江澈的,這下有點亂,怕禮薄,“江……總。”
  
  “別”,江澈連忙說:“老哥還叫我小兄弟就好,或者叫小江也行。”
  
  抬手看了看表,江澈繼續道:“看時間,中午飯估計來不及安排了,要不晚上約一下,我請大夥吃個飯,謝謝大家?各位老哥看有沒有時間。”
  
  “有,那肯定有。”
  
  “可是應該我們請啊。”
  
  “這樣,咱們這裡面簽了單子的合請,算我一個。”
  
  “行,那也算我一個。”
  
  …………
  
  江澈簡單吃過午飯後換回保安制服,依然去志願者保安隊報導。
  
  隊友們看看他,再看看他。
  
  江澈:“看什麼看?嫉妒我長得帥,想綁架我啊?”
  
  “……神經病。”
  
  “就是。”
  
  “混這肯定是來挑姑娘的。”
  
  “有道理。”
  
  “那得把他踢出去。”
  
  “嗯。”
  
  “要不要先讓他請我們吃飯?”
  
  “這個倒是可以考慮,但是估計很難。”
  
  “為什麼?”
  
  “他肯定很摳啊,天天跟我們一起吃盒飯,還搶我的肉。”
  
  江澈:“過了啊,就搶你一塊紅燒肉,記這麼多天。”
  
  一群人說笑著上了崗,依然是門口位置。
  
  然後很快,他們就發現情況不對了,因為門口……堵了。不是進出的人太多堵住的,而是特意過來找人的人,實在太多了。
  
  “江總,你好,我是美的廣州分公司的負責人……我們安排了晚飯,你看有沒有時間?”
  
  “江總,你好,我是……”
  
  “江總,你好,我是X省這次帶隊的團長……這兩位是我們省的企業家,想跟江總認識一下,一起吃個飯。”
  
  “……“
  
  也許因為平常要認識江澈實在太難,現場,廣交會會場裡的這個小保安,很快就成為了不次於外商的大紅人。
  
  廣交會可不單是做對外貿易的,國內廠商和經銷商之間的交流,一樣是重要的組成部分。
  
  尤其家電行業,因為技術力量的問題,這一時期進口才是王道,出口能力十分薄弱……這也就意味著,既然江澈這個宜家老闆在這玩暗中觀察,那麼展位那邊,就可以放到第二位去了。
  
  就這些人,再加上湊熱鬧的。
  
  亂套了。
  
  組織方安排的隊長好不容易擠進來,看看江澈,苦笑說:“你……還是請假吧。”
  
  於是,這一天,這些人誰都沒能請到江澈吃飯。
  
  倒是一群沒能進場的小老闆,還有江澈的志願者隊友們,加上中午一起見過面的唐玥和鄭忻峰兩個,跟這位展會紅人一道,在一個普通的大排檔,一直吃喝到晚上九點多。
  
  散場,根雕劉帶著酒意,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拉著江澈走到一邊。
  
  “給你看樣東西。”他說著取出來一個盒子,打開。
  
  江澈看一眼,愣了,那是一個木雕的人像,不大,也就小臂長,還沒有上漆,很明顯是新刻的——是唐玥的模樣,栩栩如生。
  
  “下午趕的,憑印象刻下來,也不知幾分像……對了,我這個刻法和用料,不犯忌諱的。”根雕劉解釋了一句,說:“你就當是外國人那個蠟像也成。”
  
  江澈:“……”
  
  根雕劉繼續說:“兄弟別嫌棄,拿回去,討媳婦兒個歡喜,應該還成。”
  
  接,還是不接呢?
  
  要知道唐玥可就站在不遠處啊。
  
  “給我吧,劉師傅。”唐玥落落大方走過來,把小木雕接了,看看說:“真好,謝謝劉師傅。”
  
  然後又看看江澈,笑著說:“他不敢要的,劉師傅你不知道……他要是把這個帶回去了,家裡說不好就會爆炸。”
  
  根雕劉茫然。
  
  江澈:“……”
  
  小玥姐突然就學壞了。
pontus 發表於 2018-4-13 08:06
第558章 閒事
  
  攏共四十多號人,淩亂走在1994年廣州夜晚的街頭,八成以上身形搖搖晃晃。
  
  大概這是這段時間持續高壓狀態下難得的一次釋放,借酒趁興,能敞開了,是好事。
  
  這一晚,江澈雜七雜八的禮物收了很多,除了做小家電的那些個之外,基本都是各人自家的產品或手藝,盡了心思,挑了好的來。
  
  期間三墩開車過來,拉了兩趟才拉完,最後一趟他說想趕回來喝酒,江澈沒讓,他怕被柳將軍紮小人。
  
  禮物基本都不算值錢,但是都算有心。
  
  席間江澈體會最深,是那些做家電的小老闆的眼神,他們看他,像林同學看金飯碗,像小財主看聚寶盆。
  
  但是竟然都忍住了,沒借機提出想讓自家產品進宜家。
  
  關於這一點,不管是不是有人提前叮囑過,也不去論是不是因為他們都有自知之明——總之這很難,也很難得。
  
  所以,江澈算是在廣交會由交了一群朋友,一群很快就會各奔東西,散落江湖的朋友。
  
  人幾乎都是進不了會場的私營小老闆,沒幾個高大上。
  
  算一算,這輩子往來無白丁是不可能了,江澈也沒那想法。真要說的話,用往來沒有省油的燈概括,倒是勉強能把他這兩年多深淺相交的大部分人都包進去。
  
  很多時候,人交朋友很難。
  
  但是也有時候不很難,比如在一個人最需要,也最得不到尊重的處境和時間,你從高處下來,給他平等、樸實的尊重。
  
  他在心底就可能拿你當朋友看。
  
  當然這也分人,要是碰見蹬鼻子上臉的,就得趁早一巴掌給他拍下去。
  
  一路行進間。
  
  有人勾肩搭背的聊天,有人亂唱帶鄉音的老歌,說當年,說我在老家那一片,說家裡媳婦兒,說小子、姑娘,都把故事講得有模有樣,也把牛吹到了天上。
  
  這撥人在家鄉,想來應當個個都不普通,每個都有點故事,至少至少,也有一個不安分,能折騰的名聲,時常讓人說道。
  
  一個剛剛還在聊天吹牛的小老闆不知何時默默獨自走到了一邊,先是努力忍眼淚,沒忍住開始小聲抽泣,漸漸也顧不上了,開始哭出聲……
  
  他就這麼一邊哭,一邊往前走。
  
  一個三十多歲男人哭泣的樣子其實根本無法描述,不好看,但是挺刺痛人的。
  
  江澈記得他姓邵,是做桔餅的。
  
  一種用帶桔皮的紅桔加工的食品,做成後內裡色澤金黃,表面裹一層白色霜樣的糖。
  
  說是具有潤肺止咳的功效,適合中老年人食用,但其實多數被孩子們當了零食,泡著吃,舔著吃,咬著吃都行。逢年過節,還有不少人用來送禮。
  
  “邵老闆怎麼了,因為沒簽著單子嗎?”江澈觀察了一會兒問。
  
  “算是吧,是沒簽著單子,但意思又不止。”根雕劉歎了口氣說:“他是來賭最後一個機會來的,家裡廠子本就快撐不住了,結果千里迢迢把東西拿到這邊展會,卻根本看都沒人看……”
  
  “哦,那他接下來?”
  
  “沒明說,但我估計應該就不回去了,欠著錢,他回去就出不來……只能把帶來的貨零散賣一賣,在這邊找點小生意做,從頭再來。”
  
  江澈慢慢點了一下頭,“哦。”
  
  “跟我聊過一次,說是想著慢慢還能起來,能把債還上。這會兒哭,大概因為喝了酒,想到家裡了吧。”根雕劉說到這,轉頭拿手比劃了一下,說:“我們十幾個私下商量過,這兩天吃飯都記著喊他,等回去前,再一起把他的東西都買了……”
  
  “也就能幫這麼多。”
  
  他最後有些慚愧地說道。
  
  但是事實上,江湖一場相逢,能幫到這,就已經是情分了,包括江澈也一樣,不可能因為自己有錢,就去幫他還債,或借他本錢。
  
  至於說給份工作,當然沒問題,宜家或順風都能提供一個飯碗。
  
  可問題領導崗是絕不能這樣隨便給的,至於普通員工崗,給了,其實未必是好事,而且他自己野心還在,估計還會想去闖,本身也未必願意做。
  
  潮起潮落的時代,那是他自己的沉浮人生……結果有無數種,成,敗,或庸庸碌碌,普普通通,誰也不能保證。
  
  就如眼前這一敗,人被迫留在廣東,到三五年後或十幾年後再回頭,未必就不會是一次轉折機遇的鋪墊。
  
  當然,也可能就這麼一路下去,轉眼“人在廣東已經漂泊十年”……
  
  這樣想著,江澈走過去,沒出聲先拍了拍邵老闆的肩膀。
  
  邵老闆扭頭看他,略顯尷尬地努力笑一下,“江兄弟……”
  
  “沒事,只是突然想到,我和鄭總其實先前在港城扛過大包,我還在山裡面教過書……”江澈說的是這一世的例子,但其實用的是前世的心境。
  
  “摔一次,困一時,未必是壞事。”江澈說。
  
  邵老闆想了想,噙著眼淚用力地點頭,說:“我也還不服。”
  
  “那就好,真到餓肚子那天,我這不差你一碗飯。”江澈說:“但是,我希望不會有那一天。”
  
  沒再說更多,江澈只在走回來的時候跟根雕劉說道:“買桔餅的時候,也算我一份吧。”
  
  然後他看見前面不遠處,唐玥人蹲在地上,同時疊手臂把臉埋在膝蓋上。
  
  “怎麼了?”江澈有點慌,問過鄭忻峰沒答案,又低頭小聲關心,“怎麼了,小玥姐?”
  
  當然,上手是不敢的。
  
  幾秒後,唐玥抬頭看他,笑一下,“沒事,就是好奇,如果我哭了,你會怎麼說……結果好像你就只會問怎麼了。”
  
  沒有起身,唐玥順手折了片草葉,演技很表面地說:
  
  “其實是有時候覺得自己挺可憐的,以前生氣了吧,還有弟弟幫忙出頭,某些人還會怕……”
  
  “可是現在大招也不頂用了,只好自己出氣。”
  
  歎了口氣,唐玥拍拍手站起來,狡黠一笑,逕自也朝前走去。
  
  江澈和鄭忻峰互相看看。
  
  江澈:“小玥姐這是怎麼了?”
  
  鄭書記,“像不像在調戲你?”
  
  “不可能。”
  
  “那,報復你?”
  
  “……”
  
  是的,曾經懦弱過,後來成長自持,甚至刻意冷清,把距離保持得很好的廠花姑娘,突然有點兒……皮了?壞了?
  
  但她自己,卻似乎更透徹了,也更自在了。
  
  江澈和鄭忻峰當然不會知道,那個啟發和改變唐玥的人,其實叫做安紅。她這次也來了廣交會,作為登峰的管理層之一,來,做事,然後僅此而已。
  
  上午她和唐玥聊了很久,話題從謝雨芬那次魯莽,說道安紅和鄭忻峰,再說到唐玥自己……
  
  兩人的情況有某些相似,但是又絕不一樣。
  
  “沒辦法不喜歡,又不可能做什麼,也做不到那樣便宜他。”兩個其實不很熟的姑娘對話,唐玥聊到最後卻意外得第一次袒露心思。
  
  她說:“你說的對,刻意保持距離反而想更多,而且太累了。”說:“所以管他呢,我不要小心翼翼,老實安分了,遠就遠,近就近,不高興了我也可以鬧他。”
  
  這才有了小玥姐突然很皮的時候,有了兩個人相處狀態的變化。
pontus 發表於 2018-4-14 14:01
第559章 人情一半
  
  路口分散。
  
  小老闆們有心,硬是陪著等了好一會兒,到親眼看著江澈、鄭忻峰和唐玥三人坐上了計程車,才放心。
  
  然後才各自三三兩兩地回小賓館。
  
  “我明個兒就先回了,各位。”
  
  “行,一路順風。”
  
  “謝謝,對了,大家明年都再來啊,再一起喝大酒。”
  
  “好啊,那就說好了,明年再聚。”
  
  有幾個拿了訂單,或各自原因剩下最後一天準備不去的,都已經開始提前告別。
  
  其餘眾人也都說:“好的,那就明年廣州再碰面。”
  
  但其實大夥兒心裡都有數,明年,這撥人裡也許能來十個就已經頂天了,而且再來的,也說不好誰還在館外,誰又翻身進了展館。
  
  對於這樣一場江湖相逢來說,四十多人裡也許大多日後都很難再見面。
  
  畢竟他們多數行業不同,未來的成敗命運、成就大小,也必然不一樣。
  
  所以,這場1994年廣交會展館外,一起蹲守地攤的微末相識,將來很可能就會有許多個版本的演繹:
  
  可能成為某個著名企業家,人生勵志故事的一個組成部分;
  
  可能是某位不大不小的公司老闆在酒桌上的回憶情節;
  
  也可能某天,在某個平凡普通人家裡,老父親指著電視、手機突然就笑駡出來,跟孩子們講,那傢伙當年跟我一起廣州蹲地攤,腳臭怎麼怎麼地……
  
  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們將來的故事裡,肯定都會有一個人被賣著關子,得意洋洋地提及:
  
  “那天,一個年輕人在攤位前蹲下來聊天,給根雕劉遞了根煙。
  
  實話說,當時誰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是只聽他倆隨口聊幾句,人就全都湊了過去,而且最後幾乎都聽了他的,不少人成了事。
  
  這就是本事,知道嗎?
  
  他是誰?他叫做江澈。
  
  我也是替他站過陣腳的。
  
  我們還一起喝過大酒,就在路邊的一間大排檔……別不信啊,嘿,那天他帶來的兄弟,你知道是誰麼?
  
  還那唐姑娘,那是真心漂亮。”
  
  …………
  
  計程車上。
  
  江澈把收到的一疊名片分門別類。雖然是蹲館外的小老闆,但是因為來廣交會,確實幾乎每個都印了名片,也都給江澈、鄭忻峰留了。
  
  最後他把做小家電那幾個的名片留在了手裡。
  
  “怎麼,還是決定幫一把?”鄭忻峰問完說:“從宜家的角度,不是很合適啊。”
  
  “我知道。”江澈點頭,解釋說:“我沒打算讓他們直接進場,只是突然有個計畫,可以算他們一份,還可以帶上老呂老家那邊的那個廠。”
  
  “什麼計畫?”
  
  “我想在明年年初,讓宜家選幾處門店,做一個中小家電廠商的短期展銷活動,或者叫試賣推廣會。咱們只提供舞臺和監督,然後收集回饋,剩下的都他們自己來。”
  
  “哦,”鄭忻峰想了想,“為了人情?不至於吧,具體還什麼目的?”
  
  “當然主要是為了賺錢啊。”江澈不很認真說:“然後咱們這麼說,‘扶植中小家電企業成長,助推民族工業振興’,你看怎麼樣?反正進口品牌如今就算不爽,也不敢對咱怎麼樣。”
  
  江澈說的不認真,但是就內心而言,還真有一些播種希望的想法,寄望借助宜家的影響力,助推一把,說不定,將來就真的多出現一兩個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民族家電品牌。
  
  “口號沒問題。”鄭忻峰撇了撇嘴,“可是這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喊了,結果不論果美、宜家,彩電區的黃金銷售位還不是日苯的?其他家電,大多也都是這樣的情況……”
  
  “這次不一樣,今年的家電價格跳水是一個大機會,國內一部分家電企業借機成長迅速,如果我的判斷沒錯的話,明年,就真的要開仗了。而且,我們很可能會贏。”
  
  鄭忻峰:“怎麼贏?”
  
  江澈:“價格牌加情感牌。”
  
  江澈說得很肯定。
  
  在這個國家,不管多少人冷嘲熱諷瞧不上,只要你能真格拿出本事,那麼用上“振興民族工業”這塊牌子,永遠都是有用的。
  
  比如20年後的華為。
  
  從過去到現在,再到將來,這塊牌子實際一直在用,一直有用。
  
  1995年會是一個爆發點。
  
  在剛過去的1994年4月,有一則新聞曾讓很多人唏噓不已:一度被擺上大會堂國宴的天府可樂,被百事正式收編。
  
  至此,中國八家碳酸飲料公司,除盛海正廣和之外,全部被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收入囊中。
  
  當時媒體報導用了一個十分煽情的標題:《兩樂水淹七軍》。
  
  這一現象讓國人產生了巨大的擔憂,同時也激發了巨大的民族熱情。那些聰明而敏銳的企業家們,很快就要上了。
  
  海爾的張瑞敏很快會說:和跨國資本的較量,就算死,海爾也要戰到最後一個倒下。
  
  海爾後來稱霸。
  
  TCL的李東生會說出一句話:此時不戰,更待何時?!
  
  多年後的玄幻小說作者們,也不知道是不是抄他的。
  
  他還會說:與外國兵團的較量,TCL願做產業報國的敢死隊,而我李東生,就是敢死隊長。
  
  數月後,TCL彩電會在燕京等大城市壓倒所有國際名牌,坐上頭把交椅。
  
  然後長虹會跟上,軍人氣質十足的倪潤峰會高喊:用我們的品牌築起我們新的長城。
  
  ……1995,會是國產家電全面收復失地,開始迎來黃金時代的一年。
  
  江澈和宜家,自然也不好錯過這陣東風。
  
  江澈做事,從來講究利人利己,除非……某些時候,損人利己是功德。
  
  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鄭忻峰會不會借這把力?江澈沒有提醒,因為話都說道這份上了,完全沒必要再刻意去說。
  
  鄭書記是什麼人啊?!
  
  話題轉了個方向,江澈說:“明天我會找時間約老呂那邊那個廠的文廠長聊一下,跟他說定這事,然後再讓他回去幫忙把老呂的問題解決下。”
  
  “是啊,老呂,唉……”鄭忻峰想了想,“乾脆這樣,你讓他另外再帶個消息回去,就說老呂的另一個同窗好友,我,正準備選地方搞牧場。”
  
  江澈:“……那,好吧,就是老呂的家門,估計要被領導們踏破了啊。希望不會嚇著他和嫂子。”
pontus 發表於 2018-4-14 14:01
第560章 表妹
  
  唐玥在車上接了個電話,轉手把手提電話遞給了江澈。
  
  “是阿姨打來的。”
  
  “哦,好。”江澈接了,問:“什麼事啊?媽。”
  
  “看你們怎麼還不回來,有事等你商量呢。”江媽說:“你舅跟你表妹剛傍晚到廣州了,正等你呢。”
  
  “啊?”江澈錯愕一下,“玲春不好好上課準備高考,突然跑廣州來幹嘛?”
  
  “不突然,跟我和你爸都打過招呼,機票也是我們給買的,就因為怕你,才不讓提前跟你說……就現在,邊等你還邊害怕,跟這正哭呢。”江媽說:“好了,反正你也在車上了,回來再說。”
  
  然後那邊就掛斷了。
  
  電話裡的事,鄭忻峰和唐玥都聽得清楚。
  
  “表妹啊,表妹漂不漂亮?”鄭忻峰問。
  
  “這麼怕你麼?你以前都怎麼欺負人了?”唐玥問。
  
  江澈跟鄭忻峰說“滾”,然後跟唐玥說:“她高考一次沒考上,這回估計是不想讀了,怕我攔著不讓,先斬後奏,然後又怕我生氣。”
  
  “哦。”唐玥想了想,看著江澈說:“那我一會兒得護著她點。”
  
  然後她又突然好奇,問鄭忻峰,“對了,小峰,你家裡的情況,怎麼從沒聽你提過,也沒見你家裡人過來?”
  
  唐玥有這好奇很正常,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機會,鄭忻峰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爸媽都沒有過來他這邊,其實是挺特殊的一個情況。
  
  “怎麼說呢?”鄭忻峰猶豫了一下,苦笑說:“他們早都已經成家了。”
  
  “那也會想一起出來吧。”
  
  “按說是的,不過,就算人各有志吧。我倆哥哥酗酒,真正嚴重酗酒的人,你們大概不瞭解,就是哪怕家裡快揭不開鍋了,也要拿糧食去換酒,下地帶打晃那樣。以前窮扒拉著喝,現在跟我說好了,一年一家給兩萬塊,躺著舒舒服服地喝。日子逍遙,他們才不願意出來做事呢。”
  
  唐玥猶豫了一下,說:“那這樣給錢慣著,怕也不行吧?”
  
  “是啊,可是沒辦法,他倆現在平時還算有點怕我,但是喝了酒,能拿刀比劃自己脖子,逼我定下來給錢。再有時候,倆嫂子一挑唆,他們還會跟我爸媽去鬧,你說我能怎麼辦?”鄭忻峰歎了口氣,“我就想著等侄子侄女大一點,看能不能讓我爸媽一道兒帶出來,不然指定廢了。話說我要不是從小給我爺爺帶,老頭雖然不識幾個字,靠算命、測字、擇日子,幫人操持白事過活,但是一直教我逼我,供我讀書,讓我一定走出來……我估計也是廢。”
  
  “爺爺……”
  
  “走了。”鄭忻峰籲了一口氣。
  
  “對不起啊,小峰。”唐玥趕緊換了方向,說:“對了,原來你也有個姐姐啊,那你姐呢?”
  
  “我姐?她嫁得很早,現在都抱孫子了。”鄭忻峰笑出來,說:“一家子老實巴交,也沒文化,膽小捨不得地。我每年給點錢,也都存著,地照種,柴照砍,舊衣服照穿……我這麼說吧,就我跟他們說我有一千萬,他們完全不懂是什麼概念那種。所以我覺得這樣也行,就不逼他們了,至少他們自己過得安心。”
  
  “嗯。”唐玥聽完有些感慨,看著江澈,說:“原來小峰能走出來,這麼不容易。”
  
  江澈笑一下,點頭,不激烈,但也有幾分不快說:“所以其實你們原先都不知道,他當初為了謝雨芬選擇放棄畢業分配,留在臨州,做好扛大包的準備,雖然表面看著嘻嘻哈哈很輕鬆,其實內裡是多大的決心和勇氣。”
  
  唐玥愣了一下,她跟祁素雲當初作為謝雨芬最好的朋友,雖然會勸謝雨芬,反過來當然也不是沒埋怨過鄭忻峰。
  
  想了想,唐玥只輕輕歎了口氣,沒說話,因為說起來,那是不懂事,但那也珍貴,可惜最後兩個人還是沒結果。
  
  另外,這些話,她回去肯定也不會去對謝雨芬講了。
  
  “不是啊,老江。”倒是鄭忻峰自己換了嬉皮笑臉,打破低壓氣氛說:“我當時想的是反正你有錢來著,你那個時候……好像有快十萬了吧,所以,肯定餓不死我。”
  
  他就是這樣,平時什麼事都拉著江澈幫忙,考試是,打架也是……唯獨謝雨芬這件事,不管對著人還是私底下,都從不讓江澈認真為他打抱不平兩句。
  
  江澈有些無奈。
  
  “我爸媽倒是有出來的意思,也跟我商量過。”鄭忻峰自己趕緊把話題又轉了回去,說:“不過暫時還不願意。”
  
  “為什麼?”唐玥問。
  
  “因為我這邊沒有孫子帶唄。”
  
  鄭忻峰說。
  
  …………
  
  聊了一路,計程車放下江澈和唐玥,載著鄭忻峰繼續回他的酒店。
  
  “看過那麼多人,你家裡真讓人羡慕,小澈。”去房間的路上,唐玥突然說:“哪怕你們家並沒有賺錢開公司、開工廠。”
  
  江澈回憶了一下前世,雖有遺憾,但確實如此。他笑著點頭。
  
  “你家不單人好,氣氛也好。”唐玥說:“每次江叔叔和你,你們父子倆站一起的時候吧,我看著就想笑。
  
  有你在的時候,江叔面上開始總是特別嚴肅、威嚴,每次好像都在害怕自己被你逗笑或氣笑的樣子,怕跟著你鬧,會沒了父親的形象。
  
  然後我聽阿姨說,他其實總想跟你較勁,然後還時常偷偷賭氣。
  
  至於你媽媽,她真實可親得我們幾乎每個人都願意靠近。
  
  你是不知道,阿姨可愛聽人拍馬屁了,尤其愛聽別人誇你,然後她每次都會說,就那臭小子啊,你們覺得好麼?我可是看著就煩。
  
  話是這麼說,可是每次她臉上的那個笑意,藏也藏不住。
  
  這回阿姨在廣州逛街,逛展會,替你買了好多衣服、鞋子。
  
  ……他們都很愛你。”
  
  “是啊。”江澈心頭溫暖,“我猜她給我時一定會說是順便了,隨手買的。”
  
  說著話已經到房間。
  
  表妹全玲春看見江澈,眼神弱得像只犯了錯的小動物,“哥……嗚嗚嗚,你不要罵我。”說完躲到江媽背後,從江媽肩膀上觀察他的表情。
  
  江澈當場其實有些無措。
  
  表兄妹的感情其實很好很好,江澈還在讀書的時候,玲春幾乎每年都會來他家裡過暑假,平常週末也時不時就跑一趟。
  
  兩人屬於那種打小一起上樹摘青楊梅,一樣下河撈魚,下田挖泥鰍的關係……有那麼很多年,表妹就是江澈的跟屁蟲,小尾巴,甩也甩不掉的那種。
  
  有一個年齡階段,男孩子帶著小女孩玩容易被其他男夥伴嫌棄取笑,因而江澈也煩過她,躲過她,但是玲春就那麼“哥哥”、“哥哥”的叫著,追身後跑著,怎麼被嫌棄也愛跟著他。
  
  江澈也總是就心軟了。
  
  那幾年,還因為表妹,跟幾個調皮,或者學壞比較早的男孩子打過好些架。
  
  這一世,表妹看起來依然親近,但是對於江澈來說,再世重來經歷的時間跨度實在太久遠,他有些生疏了。
  
  前世,這種疏離是從江澈留在茶寮的那七年才慢慢開始的,那期間他很少回家,表妹相親嫁了人,但是物件是個賭鬼,還經常家庭暴力。
  
  就是這樣,因為被家裡逼著,她也還是硬熬了好幾年,直到一次被打出嚴重的腦震盪才被允許離婚,然後不讓久待在娘家,很快獨自一人帶著孩子去了外地打工。
  
  前世這些事發生的時候,江澈就都不在身邊了。
  
  再後來她改嫁,似乎也過得不好,每次見面,都一臉滄桑,整個人反顯得比江澈大好多似的。
  
  跟江澈說話也帶著生硬感,時不時出現那種尷尬苦澀地笑。
  
  所以,這一世,江澈才會早在兩年前,他剛盛海第一次認購證搖號後回來那回,就說了會幫忙出學費,叮囑舅舅無論如何一定要讓表妹考上大學……
  
  而今看來,他還是主觀了。
pontus 發表於 2018-4-15 07:51
第561章 距離
  
  算一算,江澈歸來的這兩年多時間,和表妹也就只在1993年的春節匆忙見過一面。
  
  當時她來拜年,江澈正忙著坑風水大師和鐘真鐘茵她們爺爺,所以話也沒說兩句。
  
  之後再聽說關於她的消息,比如高考失利之類,多是從江媽嘴裡。
  
  而江澈回饋的意見、安慰和鼓勵,也都僅由江媽轉述。
  
  當場,玲春還躲在江媽身後,露出來腳上江媽前年春節給買的白色旅遊鞋,有些舊了,但是洗得很乾淨。
  
  她身上穿著依然樸素,帶著和這座城市這間酒店格格不入,明顯的鄉土氣。
  
  但是個子已經拔起來了,比江媽還高小半個頭,模樣似乎也長開了些,要是如前世一般就此不讀書了,留在老家,該是個要被媒人踏破門檻的姑娘。
  
  那樣的話,她確實很可能只憑家裡的意思,早早就胡亂嫁了。
  
  舅舅傳統的重男輕女思想很嚴重,本身一直是不怎麼喜歡和重視這個女兒的,江澈記得,所以玲春才打小愛往姑媽家裡跑。
  
  “哥?”她怯生生又喊,像小時候。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兩個感情曾經很要好的人,一個還是小孩子心思,以為還都一樣,另一個卻已經很生疏,自我感覺像是長輩了。
  
  所以該是什麼姿態開口,江澈其實一時間找不到感覺。
  
  其實這種狀態很多曾經跟堂妹、表妹感情要好的哥哥們,到長大後,隔幾年其實都會有,只是或許沒江澈這麼大罷了。
  
  江澈這沒出聲。
  
  “對不起,哥,你,你別生氣。”表妹說話,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還記得玲春高考失利當時,江媽在電話裡提起,江澈甚至忘了問成績,只說:“沒事,大學本就很難考,讓她安心複讀,學費什麼的都有我呢,她就只管努力就好。”
  
  這其實完全主觀,也沒有想得太深入或太仔細。
  
  但對於表妹而言,那是哥哥的關心,是鼓勵也是鞭策,為了讓哥哥的錢不白花,為了讓哥哥高興,丫頭是真的拼了命去試過的,心理壓力也很大。
  
  所以現在,玲春要退學不讀了,最害怕的人是江澈,就是這個道理。
  
  “嘖,玲春這喊你呢,你不應聲擺這副樣子,要嚇唬誰?”江媽不滿意了,替侄女出頭道。
  
  “沒。”江澈忙結束尷尬,把語氣緩和下來,朝表妹溫和笑一下,說:“怎麼就不想讀了啊?”
  
  “……因為笨。”表妹眨巴淚眼,特別誠懇說。
  
  神情就像小時候江澈拿著畚箕撈魚,她身上掛著小竹簍跟著走田埂,走著走著,“噗嚨”一跤摔在水田裡,泥鰍小魚跑了大半,那時候她也是這樣認錯道歉,說:“對不起,我真笨。”
  
  然後哭。
  
  最後江澈還得哄她,背她回家。
  
  江澈:“……”
  
  “我真的有很用功了,去年一點睡,五點起,今年兩點睡,還是五點起,可是我真的讀不來,怎麼努力我都考不過別人……”停下抽一抽鼻子,玲春努力解釋說:“上次我就差了一百好幾十分,這個學期月考,還一次比一次更差。對不起,哥,我知道你賺錢很辛苦,我糟蹋你的錢了……”
  
  “這個,其實……也不怎麼辛苦的。”江澈說。
  
  表妹:“嗯?”
  
  “沒事,你接著說。”
  
  “嗯,就是,我好像真的不是考大學的料。用我們老師的話說,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可是我的馬崴了腳……還是兩隻。”
  
  玲春說完怕江澈不信,又說:“物理和數學一起瘸的。”
  
  但江澈其實信了,他見過太多拼死努力就是考不起來的人,在這個當真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年代。
  
  原因倒未必真的是笨,只是天賦不一定都對。
  
  這些年,中國的高考對學生的全面性要求越來越高了,高中階段但凡有那麼兩科實在沒一點天分,那你別的再擅長再好,也都幾乎白搭。
  
  說也無奈,大學明明是按專業分的,將來就業也以專業特長為基礎,但是高考最普遍和基礎的篩選邏輯,卻是看誰的短板更少。
  
  有人每科都普普通通過得去,有人強的超強弱的超弱,通常結果都是前者考得更好,去更好的學校。
  
  點了點頭,江澈說:“那你現在的想法呢,不讀了,想做什麼?”
  
  “我爸說想讓我去姑父廠裡學做衣服,就帶我去了臨州,可是我……我更想跟著哥你幹活。”
  
  玲春說著從江媽身後走出來,試探著走向江澈。
  
  作為一個曾一度被嫌棄過的妹妹,她對這種試探輕車熟路。
  
  “去給哥當店員,行不行?清潔打掃我也願意。”玲春自己拿主意說:“我就去深城店,週末還可以幫哥洗衣服。”
  
  原來她早想好了,江澈直接說:“這可不行。”
  
  “哥……”玲春的心態是親近的,整個人一下又頹了,帶著幾分委屈撒嬌的意思,看著可憐兮兮。
  
  “你來深城,我本身還要讀書也顧不上你。”江澈忙解釋說:“而且剛進社會,正是一個人最容易發生變化的時候,這樣我不放心。”
  
  “我不會變壞。”
  
  “沒幾個人是存心想變壞的,知道嗎?幾乎都是不知不覺,受了影響,還以為自己沒有錯。何況我說的變化,也不一定是變壞,只是價值觀和方向的偏差,很多時候是我們自身都不自知的。”
  
  表妹說:“哦……聽不懂。”
  
  江澈一下就笑了,因為自己老氣橫秋說道理的樣子,雖然自己看不見,但是能想像。
  
  “那你倒是說怎麼辦嘛。”江媽在旁插了一句說。
  
  江澈猶豫一下。
  
  “要不我提個建議你們聽聽看?”唐玥走到玲春身邊,說:“實在沒更好的辦法,就讓表妹先跟著我半年,一起到處走走看看吧?”
  
  她轉向玲春說:“咱倆還可以一起學英語。半年後你決定留下來也好,或再去你哥那邊幫忙,多少也有經驗些,免得他總擔心。另外說不定你回頭又想讀書了呢,那也可以再讓你哥去想辦法,你看怎麼樣?”
  
  “嗯,跟著小玥最好。”江媽第一個表達意見。
  
  玲春自己猶豫了一會兒,看江澈,“哥?”
  
  江澈:“我想了想,也是這樣最好。”
  
  江澈內心是在乎這個表妹的,但是本身又沒有精力親身照顧和關心太多,而且對於她放棄學業一事的想法,也還有些主意不定。
  
  唐玥的建議算是把所有問題一起取中了,而且她本身的經歷和蛻變過程也足夠讓江澈和江媽相信,她會是最好的導師。
  
  “那……我一定好好學,半年後來找哥。”
  
  玲春畢竟不小了,也沒受多少嬌慣,當場懂事地說道。
  
  “那就這麼說好了。”
  
  唐玥拉著玲春互相熟悉,不時傳來說笑聲。
  
  江澈也聽不太清楚,就一句,唐玥說:“你哥對女孩子一概地太寵,你要是跟著他久了,容易誰都看不上,要嫁不出去的。”
pontus 發表於 2018-4-15 07:52
第562章 空座
  
  江澈出門,說:“我去找舅舅聊幾句。”
  
  “我爸和姑父在下麵咪小酒呢,哥,我帶你去。”表妹從身後追來,說:“哥,你倒是等等我呀。”
  
  江澈停下來,扭頭等她。
  
  感覺依然像小時候。只不過那時多是田埂或山間小道,現在換做了電梯口。
  
  “哥。”
  
  “誒。”
  
  “我這樣沒用,是不是丟你人了呀?”
  
  “才沒有。”
  
  “哥。”
  
  “誒。”
  
  “我聽說你好多事情啊,家裡親戚說,外面人也說,咱泉北縣好多人都在說你,你可出名了。
  
  我同學跟我說,哇,你哥是江澈,那你還有什麼好怕的;
  
  老師跟我說,玲春啊,你哥可是江澈,你還不爭氣點;
  
  村幹部來我家也說,嘖嘖,那個江澈,就是前些年總帶著玲春玩那個吧;
  
  就連縣裡領導下來考察,都轉啊轉的眼睛找到我爸,說,那個江澈,什麼時候回來啊……
  
  哥,你真厲害。”
  
  “是吧?”
  
  “嗯,就是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到底多厲害。”
  
  “哈哈,跟以前撈魚、爬樹那麼厲害。”
  
  說著笑著,兩個人下了電梯。想想她前世後來被生活摧殘的樣子,江澈有點兒心疼,心軟。
  
  “哥。”
  
  “誒。”
  
  “那個是嫂子嗎?”
  
  “……不是哦。”
  
  “不是?那我有嫂子了嗎?”
  
  “你猜?”
  
  “我才不猜。”表妹猶豫了一下,似自言自語,嘀咕說:“要是你結婚,我還得幫你去接親……那我等別人看不見的時候,一定哭死去,哭很久。”
  
  江澈:“……”
  
  “哥,嫂子要是嫌棄我怎麼辦?我這麼沒腦子。”
  
  “這個……”江澈說:“你儘管放心。”
  
  “那就好……不對,我想了想,就算這樣,還是會想哭。”
  
  “傻的,那是現在。”江澈發現衣角被扯住了,也沒去擋,笑著說:“等你自己有了喜歡的人,有了男朋友,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嗯?”
  
  “到時就該哥很想哭了。”
  
  “嗯?”表妹想了想,明白了,開心說:“咯咯,那我不喜歡別人。”
  
  就這麼,兩個人又慢慢親近起來。
  
  晚上表妹跟唐玥睡,江澈和舅舅一個屋,舅舅打呼的聲響地動山搖,睡前帶著醉意,只說了一句:“那以後玲春我可就不管了……你幫我要份好彩禮。”
  
  舅舅其實不是多壞的人,就是這個觀念,怕是永遠繞不過來了。
  
  …………
  
  第二天,也是本屆廣交會的最後一天,江澈沒有再去志願者保安隊報到。
  
  上午帶著表妹逛了一上午的街,給她買了好多東西,除了衣服。
  
  衣服自然是等唐玥給玲春挑的好。
  
  中午吃飯,江澈約了老呂家鄉那個小廠的老闆過來聊了幾句,飯後轉去白天鵝賓館,逗了一會兒小墩墩,然後按說好的,準備帶冬兒出去玩。
  
  格力的董民珠出現在白天鵝。
  
  “這麼巧?”江澈牽著曲冬兒的手,上前打招呼說。
  
  “一點都不巧,找你半天了,幸好我有熟人,要不估計也找不到。”董小姐看他一眼,說:“那麼多家電廠商都在找你,你就在這帶孩子玩?”
  
  “可不是。”江澈說。
  
  “……我還說你既然出現在這了,肯定要搞什麼大動作呢,怕你落下我們格力,才專程跑來。”董民珠解釋完來意,頓了一下又道:“接下來格力可能會出現一些困難,你要幫把手。”
  
  董民珠說的事情,應該是1995年初,格力制度改革,整個行銷團隊集體跳槽的那場危機。
  
  看來現在危機的先兆就已經很明顯了,江澈看她一眼,笑著說:“行啊,讓我注資,給我股份,就什麼都好說。”
  
  “……”董民珠有些氣結,聰明得選擇不接這個茬,只追問:“那你這次真的沒動作?”
  
  “我帶孩子呢。”
  
  “……別騙人。”
  
  “那就算有吧。”江澈說:“但是有,也不帶你們格力玩。”
  
  他這麼直接,董小姐錯愕一下,“為什麼?”
  
  “因為你們的危機越大,我進場時機才越好,不是麼?”
  
  董小姐:“……無恥。”
  
  “是坦誠,像我這麼坦誠的合作夥伴可不容易找。”
  
  江澈微笑說著,帶著曲冬兒走向酒店大門。
  
  董小姐在身後沒吭聲,就站那,臉上表情是她後來十分有標誌性的嫌棄臉——超級嫌棄。
  
  這個過程中曲冬兒一句話沒說,到出了門,才小心扭頭看一眼,拍拍胸脯說:“這個阿姨好凶啊,哥哥,她好像很嫌棄你。”
  
  “沒事,她嫌棄的人多了。”
  
  江澈忍不住好笑說。
  
  “哦,那她是誰啊?”
  
  “她……是一個很厲害,很值得欽佩的女人,而且將來可能會成為這個時代走出來,這個國家最出色的女人之一。”
  
  江澈沒有吝嗇自己的評價。
  
  這一年,格力總共做了4.6個億的銷售額,其中駐外銷售董小姐一個人,做了1.6億。
  
  也是這一年,她從在外開疆拓土,到回守格力大本營勤王,正式開始逐步掌握格力大權。
  
  “哇~”曲冬兒還是第一次親耳聽到江澈這樣評價一個人,忍不住又一次回頭,看了一會兒那個很厲害的身影,吐吐小舌頭,說:“我以後也要凶凶的,也要嫌棄你。”
  
  江澈:“……”
  
  路上買了兩根冰棒,高低兩個人邊吃邊走。
  
  “哥哥你累嗎?”曲冬兒仰頭問。
  
  江澈困惑,“不累呀。”
  
  “那你能不能,能不能背背我呀。”曲冬兒有些小尷尬,猶豫說:“明天我就回去了,明年我就十歲了,媽媽說十歲就不是小孩了,所以下次見到哥哥,就不能讓你抱我,背我了。”
  
  “是嗎?”江澈不得不承認,冬兒媽媽的話雖然質樸,但確實是很好也很正確的教育。
  
  “嗯。”冬兒點頭,眼巴巴看著江澈。
  
  “那我得趕緊多背會兒了,來。”江澈故意表現得很著急的樣子,把手裡的冰棒遞給冬兒,抱她到路邊花壇水泥階上,再讓她爬到背上。
  
  這樣背著走著,江澈沒有手,冬兒越過肩膀拿冰棒喂他吃,一邊說話。
  
  “唔,冬兒只顧幫我拿著冰棒,是不是自己都忘了吃啊?”江澈沒回頭問。
  
  “嗯?哥哥怎麼知道?”
  
  “因為我的後脖子和後背,突然一下好冰啊。”江澈嘶一聲,誇張道。
  
  “啊呀……化了化了,對不起。”冬兒趕緊把自己的奶油冰棒舉起來,把化掉的奶油都吃乾淨,說:“好冰,好冰。”
  
  兩個人都笑。
  
  “哥哥。”
  
  “嗯?”
  
  “我發現外國人好有錢……”
  
  “是啊。”
  
  “那哥哥為什麼不騙他們的錢?”曲冬兒問。
  
  好問題。
  
  “……會的。”江澈苦笑一下說:“而且要騙,就一次騙個大的。”
  
  “好,那哥哥帶我一起好不好?”曲冬兒特別認真問。
  
  想不到啊,原來我可愛的冬兒,也是個表面和氣的小心眼……上次港城一行的遭遇,她在臺上彬彬有禮,但是實際就惦記上怎麼禍害老外了,一直至今。
  
  “嗯?冬兒要當小參謀嗎?”江澈笑著問。
  
  “嗯啊。”曲冬兒說:“我要快點長大了。”
  
  …………
  
  廣交會結束當天傍晚,江澈背著曲冬兒逛街,而他的宜家,已經正式發佈了初步的“中小家電廠商扶植專案計畫書”,提出口號,並向廣大廠商發出邀請。
  
  會場內外,一片歡騰。
  
  次日,江家人離開廣州,茶寮人離開廣州,江澈返回深城。
  
  曲沫也準備走了,機場候機廳,貴賓室,一群英國佬正在嘰裡呱啦地說話,跟曲沫已經很熟了,有人半誠懇半打趣說:“曲小姐,感謝你為中英貿易做出的貢獻,說不定你將來會得大英勳章。”
  
  曲沫敷衍地點了一下頭,微笑說:“謝謝。”
  
  然後扭頭四處張望……最後關頭了,看來他真的沒有選擇留她。
  
  突然,穿著法院制服的一男一女走進了候機廳……
  
  曲沫看見了,右手不自覺立即抓住行李箱把手,她想站起來,想迎上去,開心,不對,是假裝鬱悶地問:“你們是不是在找我……我是不是被人告了?”
  
  竟然真的這樣留我,可別釀成什麼誤會啊,笨蛋。不行,我得想好怎麼跟英商解釋,不然怕麻煩,曲沫這樣想著,有點無奈,有點氣悶,又忍不住地喜悅和期待。
  
  但是,法院的兩個人轉了轉,說:“好像走錯了,咱不是這裡候機。”
  
  然後就走了。
  
  曲沫眼巴巴看著他們離開:“……”
  
  “曲小姐,我們該上飛機了。”英商代表團的人催促。
  
  “嗯。”曲沫有些茫然地起身,賭氣式地登上了飛機。
  
  她發現,她的前排有一個空座。
  
  …………
  
  鄭忻峰拎著一個簡單地行李包,站在機場外,仰頭看著飛機起飛,漸漸升空,消失在雲團裡。
  
  他把手裡捏著的機票拿起來看了一眼。
  
  “小姐你好,請問你是中國人吧?”
  
  “初次見面,很榮幸認識你……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一個很有錢的大老闆,這次是去考察英國市場的。”
  
  “我的英語很差,也沒有帶翻譯,到那邊很可能流落街頭……不,是肯定流落街頭,還有可能被搶劫殺害。”
  
  “所以,可以聘請你當我的嚮導和翻譯嗎?”
  
  他有劇本,他是戲精,但是今天,他第一次在舞臺前退縮了。
pontus 發表於 2018-4-15 07:52
第563章 遠方
  
  X省,XX地區,偏遠的縣城,從鄉到村,交通不便,資訊閉塞,但倒也不算很小的一個鄉村學校。
  
  呂山根穿著當初在學校穿的舊背心,端了一盆水走出學校院子,到一個坡前,把水倒了。
  
  院子裡並沒有孩子,都放假回家了——這個假,學名大概叫做秋收假,但是當地的孩子都習慣叫它打稻假。
  
  家裡也種地,呂山根原本也該回家幫忙打稻的,不光自己家,一般女婿還要上老丈人家裡幫手兩天才像話。
  
  但是因為老婆剛生完孩子,還在坐月子,他去不了。
  
  走回屋裡,把印著“囍”字和牡丹的臉盆放在廚房架子上,呂山根掀了花布門簾子一角,低頭鑽進去。
  
  攏共就這兩間屋,事實還是一間隔開的,很小,現在有了孩子,呂山根夜裡睡覺都是打的地鋪。
  
  他是中專畢業,按說是不必來這樣一座偏遠山村小學的,來的原因自然是因為他在這代課的老婆。
  
  算是一個交易,他把縣裡的崗位讓給了有關係的人家,對方承諾他一年內幫忙解決他老婆的編制問題,三年內幫忙調到鎮上。
  
  然後,兩年了,對方什麼都沒做,呂山根怨憤、不平也不甘,可是他如今有妻有子,連豁出去拼命鬧一場都做不到。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越是落後的地方,越是人情關係作用大,也越容易滋生腐敗和惡。
  
  他老婆齊柔柔躺在床上,頭上纏著月子帶,側著身,手彎裡並排兩個包裹尿布的小嬰兒。
  
  都是男的,雙胞胎——這在計劃生育階段的農村,是天大福氣,呂山根自己也很欣喜。
  
  話說中專那三年,江澈可沒少拍他肩膀。
  
  孩子名字都已經取好了,因為老婆家裡是獨女的關係,倆男娃,一個跟呂山根自己姓呂,叫呂旭,小名旭旭,一個讓了老婆那邊姓齊,叫齊洋,小名洋洋。
  
  “怎麼樣?”
  
  “都睡著了。”
  
  “換尿布了嗎?我拿去洗了。”
  
  “不急,還有得用呢。”
  
  “那我去給你殺只雞。”
  
  “別,我不前幾天才吃過嗎?省著點,留著下蛋吧。”齊柔柔勸說:“或等我出了月子,賣掉也行,好把你同學說的那頓飯請了。”
  
  呂山根聽著神情僵一下,心說那也遠遠不夠啊。這地方教書工資低不說,財政還經常拖欠,比如現在,縣裡就已經三個月沒發工資了,他手頭也已經只剩下幾塊錢。
  
  因為怕妻子跟著犯愁,呂山根就沒告訴她那頓飯的概念,也沒說家裡的實際情況,只說:“那什麼,聽說孫子龍,就我那同學,前陣子跟發展廠去廣州了,打聽了一下,也是奇怪,廠裡的人前幾天都回來了,他卻沒回。”
  
  他沒說過孫子龍之前對他的態度。
  
  但是自己內心清楚,機會不大,很可能被耍猴。
  
  “是嗎?那要是真不行,咱就不弄了,總歸你有編制,我就民辦好了……話說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困在這裡。”
  
  妻子剛說了幾句,院外雞圈裡一陣激烈的響聲傳來。
  
  呂山根扒窗簾探頭看了一眼,兩個十幾歲的小子正從圈裡出來,撒丫子奔跑而去。
  
  兩人都明白,而且有些習慣了,這是又偷雞蛋來了。
  
  “又是村長家那兩個沒人教的。”呂山根拳頭一握,咬牙說:“這沒完沒了的,不行,我得去追……他們不教,我來。”
  
  “別。”妻子苦心勸他,“你忘了上回了?那麼些人打上門來,吵那樣凶,夜裡還作勢要拿火把點了咱屋子……
  
  在這,咱們惹不起他們家的,你看村裡老劉家那個二兒子,都被關黑牢關傻了,還不是拿他沒辦法?
  
  咱認怕吧。”
  
  在這個偏遠的村子,村長等於村霸,而且當初齊柔柔是拒了他家侄子跟呂山根訂下的,所以,這怨和麻煩,都有些大。
  
  “我……”呂山根看著窗外。
  
  倆兔崽子跑出去不遠,遇見家裡大人了,有了底氣,回身沖呂山根揚下巴,跟著一人兩個,把生雞蛋磕進嘴裡。
  
  村長媳婦就在旁邊站著,沖他吐唾沫。
  
  “唉……”呂山根歎了口氣,無奈轉回來,蹲地上抓頭髮,他堵得太難受了。
  
  “鈴鈴鈴!”
  
  院子裡傳來自行車的鈴鐺聲,跟著是喊聲。
  
  “發工資啦,發工資啦。”
  
  小學彙聚了周邊好些存在的孩子,學生其實不少,一共4個老師,呂山根這一對,他是副校長,另外有五十來歲的一對夫妻,男的以前是郵遞員,現在是校長。
  
  “校長回來了。”
  
  “嗯,發工資了。”
  
  夫妻倆由衷高興,呂山根欣喜地跳起來,沖到院子裡。
  
  校長推著沾滿黃泥的自行車,滿褲腿也是黃泥,站院子裡擺造型,看著他。
  
  “發工資了?哪呢?”呂山根著急上前問道。
  
  “可不是在我這裡,這回是縣教育局的領導親自來發……就後頭呢,車上不來,一會兒就到,我先回來燒水泡茶。”
  
  校長得意地笑一下,說:“頭回這麼受重視。”
  
  …………
  
  熱水燒上,茶泡好,院子裡進來了一行六個人。
  
  “歡迎,歡迎。”校長連忙招呼,用衣袖拂竹凳說:“歡迎領導,可惜孩子們不在,本該列隊的,領導請坐,山上自家采的茶,幾位領導喝喝看。”
  
  領導冷淡地點了下頭,問:“呂山根呂老師呢?”
  
  站在一邊的呂山根茫然一下,說:“領導好,我在這呢。”
  
  “啊,呂老師你好,來來來,快坐。”領導突然一下整個姿態都變了,彎著腰,滿臉的笑容,來拉他的手。
  
  這態度讓呂山根有點傻了。
  
  校長也一樣。
  
  “坐,坐啊。”領導拉著他作下,轉頭說:“呂老師年輕有為,熱心奉獻,是我們縣的優秀教師,骨幹人才……”
  
  他引了身後的一個人,繼續說:
  
  “來,呂老師,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區裡金龍發展廠的廠長,金龍廠你知道吧?那可是咱區裡去廣交會的頭一份。”
  
  從區裡到縣裡,文廠長的地位和影響自然不一樣,他本身在區裡就不是沒關係的,何況他這回帶回來的消息,在這個招商引資就是天的年代,已經連區高官和區長都驚動了。
  
  文廠長決定親自跑這一趟,是因為在廣州已經看出來江澈和鄭忻峰對老同學的惦念和重視,想著要是能把關係建立好,以後就是一條長線。
  
  另外區裡領導的電話,也已經打到縣裡了。
pontus 發表於 2018-4-15 07:53
第564章 雞和雞蛋
  
  “文廠長你……”呂山根有些緊張,連忙起身,“好”字還沒說完。
  
  “你好,你好,呂老師,幸會啊。”文廠長已經搶上來跟他握手,主動熱情地攀談起來。
  
  “聽說呂老師剛剛喜得貴子,還是雙胞胎,果然是有福氣的啊……一點小意思,厚著臉皮自認個伯伯來做,哈哈。”
  
  聊了一會兒,文廠長從口袋裡掏出來一個早早準備好的紅包放下。
  
  那邊教育局帶人來的領導也趕緊把補發的工資交到呂山根手上。
  
  “校長,校長……”
  
  校長,“……誒。”他這個校長突然就變成是旁觀者了,有點蒙,看著區裡的大廠長,縣局的領導,再看看呂山根。
  
  這,反了吧?這什麼情況?
  
  “你和嫂子的。”呂山根把該他們夫妻倆的工資信封遞給校長。
  
  那邊縣教育局的領導也同樣遞上一份東西給他,說:“對了,齊老師的編制問題,縣局已經討論解決了,她本身教學水準突出,這四年多紮根村小貢獻也很大,這有幾份表格,你回頭讓齊老師填一下。”
  
  “……謝謝。”呂山根一下太多問號,反而什麼都沒問,愣愣地伸手接了。
  
  他激動,但是又激動得不純粹,歡喜,又不敢太歡喜。
  
  所有那麼難的事情突然都來得這麼容易,還有原本身在那麼高位置的人,求都求不上門的人,突然都屈身在他面前,他緊張同時也恐懼。
  
  轉頭警告自己冷靜,好歹我也是臨州待過三年的人,大城市也看過了,不慌……這事,不可能是孫子龍這麼好吧?不可能啊。
  
  “文廠長。”呂山根開口。
  
  “誒,呂老師你說。”
  
  “那啥,我有什麼說什麼啊。”呂山根醞釀了一下,強笑說:“咱們原先不認識,對吧?所以這事,我有點受寵若驚,也有點沒頭緒了。”
  
  “哦。”文廠長心說原來你還真不知道啊?你是有多封閉?中央台收不到嗎?對了,中央台也就曾經播一個營養快線的廣告而已,他估計就算湊巧看到,也聯繫不到鄭忻峰身上。
  
  呂山根稍稍探前,“是不是孫……”
  
  文廠長連忙搖頭,隱晦說:“孫領導在廣州出了些紀律問題,麻煩挺大,估計回不來了。”
  
  “啊?那……”呂山根徹底糊塗了,他心知不是孫子龍,他當時姿態就不像,可是除了他,自己當真是一個有錢有勢的親戚朋友都沒有啊。
  
  “既然這樣,我也不跟你裝相了。”
  
  文廠長說,他自付就是拉關係,眼下也還是坦誠點的好,畢竟這事過後,呂山根肯定要跟江澈、鄭忻峰重新聯繫上,到時什麼都會知道。
  
  甚至他到時候說不定就是這邊業務開發的負責人……他不會直接去總部吧?
  
  想到這,文廠長拿了一張紙,一張名片放在桌上,帶著笑意說:“看看?”
  
  “什麼人啊?”呂山根低頭看去。
  
  “你看看就知道了。”
  
  “登峰乳業,鄭忻峰……還有,江澈?”
  
  “對,這是他們讓我轉交給你,他倆的電話。”文廠長笑著說:“怎麼樣,很熟吧?”
  
  “熟,熟。”呂山根點頭,連聲說,“我們一個宿舍三年的兄弟啊……書記他,當廠長了?”
  
  “書記?呃,鄭總是吧?這綽號你看……意味多好。”文廠長猶豫了一下,“你這麼說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呂老師你千萬別覺得他這個廠長,是我這樣的廠長,那是大公司,很大很大,對了,營養快線你知道吧?”
  
  呂山根搖頭,營養快線對於他們這的人來說,太貴了,根本就沒進來。
  
  “那我直白點……資產幾千萬,特區最紅的年輕老總。”
  
  文廠長只能這麼說了。
  
  “啊?!”呂山根不是驚呼,而是聲音卡在嗓子眼裡,“他,那混蛋那麼不靠譜……”
  
  “這話也就你說說吧。”文廠長身後,一個同去廣交會回來的下屬縮脖子,苦笑說了一句。
  
  “可是他是真不靠譜啊。”呂山根念叨著,勉強接受了這個現實,又說:“那老江,江澈,他……文廠長也認識?”
  
  江澈的電話是手寫的,沒有名片,沒有什麼職位尾碼。
  
  “算見過,想認識……這不,就拜託呂老師了。”文廠長拱手說道。
  
  …………
  
  “老婆你快看一下,這裡面是什麼?”呂山根抑制不住要跟老婆分享的欣喜,暫時離場回了一趟屋裡。
  
  但是真到妻子面前了,又努力克制著興奮。
  
  “什麼啊?”妻子打開檔袋看了看,“這,表格,我……我有編制了?”
  
  “是。”
  
  “真的?哎呀我,這個……不會填了過不了吧?”
  
  “填了就過。”
  
  “那,我……”妻子一下語塞,眼淚湧出來,對於他們的生活而言,這就是天大的一件事。
  
  “別激動,你別激動。”呂山根有些緊張。
  
  “是誰幫的咱啊?”妻子平復下來問。
  
  呂山根緩了一口氣,提醒說:“你記得我給你說過那個提前的紅包嗎?三百塊那個,我中專同宿舍的兄弟給的,他叫……”
  
  “嗯。”妻子點頭,“叫江澈啊,你老念叨,我怎麼會不記得。”
  
  “對,還一個姓鄭的。”
  
  “鄭書記嘛,你中專那點事,你都翻來覆去不知跟我說了多少遍了。”妻子低頭說完看看手裡的文件袋,又抬頭,眼神裡帶著驚訝問:“他們?”
  
  “是,他們出息了,天大的出息。”呂山根深呼吸說:“區領導都得巴望著的出息,金龍發展廠廠長見了都手抖的出息……”
  
  “啊……他們來了嗎?哎呀那可怎麼辦,你做飯那麼難吃。”妻子掀毯子,說:“不行,得我起來做飯,快,你去買菜……”
  
  “等等等等等,沒來,人沒來。”呂山根連忙說。
  
  妻子愣住了,“那怎麼就能把事辦了呢?”
  
  “哎呀你不懂,我那倆兄弟,如今一句話就夠了。”呂山根很是得意了一句,跟著坐下來,有些深沉地看著妻子,在這回憶和感慨說:“他們都這樣了,還記得我……老婆你說,是不是很不容易?”
  
  妻子連連點頭。
  
  屋外,突然間。
  
  “呂山根你個狗東西給我滾出來。”一個潑婦駡街的聲音由遠而近,“我孫子吃了你家雞蛋,肚子疼,你狗日的是不是給下藥了?”
  
  “滾出來,不出來老娘一菜刀給你倆狗崽子剁了信不信?”
  
  兩個女人一個男人走到院外,看了看院裡的人,愣一下,女人還想鬧,男人拉住了,勸她們掉頭。
  
  “改天再來收拾你。”
  
  女人走時也還罵罵咧咧。
  
  屋裡頭呂山根剛想出來,文廠長在門口給他又攔了回去,就這麼兩個人站在廚房裡,問:“這,剛才那幾個人,怎麼回事啊,呂老師?”
  
  “這個……”
  
  “是誰啊?”
  
  “村長家的。”
  
  “有矛盾?”
  
  “沒,沒事。”呂山根最終還是選擇把事情咽下去了,畢竟這事,用農村話說那就是要“辦人”,這跟辦事可不是一個概念,要麻煩兇險得多。
  
  問題文廠長一個老江湖,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別擔心啊,呂老師,我看頂多也就一個普通的村匪惡霸吧,你說來,我聽聽看。”
  
  “……真沒事。”
  
  “看來你還是不放心,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文廠長湊近,低頭小聲說:“孫子龍在廣州進去了,原因不少,但最終這麼慘,就因為他威脅了一句,說回來要整你們一家不好過。”
  
  “……”呂山根眼神錯愕,抬頭看文廠長。
  
  文廠長,“明白了吧?所以這事,你就當給我個機會,成嗎?”
  
  呂山根遲疑著,終究因為一直太憋屈,忍不住點了點頭。
  
  “有沒有他們枉法的證據?”文廠長趁機問。
  
  “不用證據,他們設黑牢,裡面一直關著人呢,還有被關傻了的。”呂山根小聲說。
  
  “那就行了,這事,你不用管了。”文廠長想了想,說:“那麼下一步,呂老師一家是考慮調動,還是?”
  
  “什麼?”
  
  “我的意思,如果區裡運氣好,明年鄭總可能會過來考察建設牧場,明白吧?”文廠長說到這,突然覺察自己話多了,別人是同學情,自己這麼亂給利益化,很容易不落好,忙改口道:“哎呀,你看我,這事還是等你自己電話打過去,你們同學之間商量的好。”
  
  他提到這個,呂山根點頭,“是,我也想趕緊給他們打電話了。”
  
  文廠長想了想,“既然這樣,呂老師可能還要在村裡呆一陣子,我有個折中過渡的建議,你看行不行?”
  
  “文廠長請說。”
  
  “咱先不動那些村匪惡霸,等你們調動後,再……”
  
  “好的,我理解,文廠長考慮周到,謝謝,我再忍他們一陣就好。”心情慢慢平復後,呂山根自然也不是全無腦子和心思的。
  
  “不用忍,回頭呂老師擺個滿月酒吧,我讓區裡公安方面的幾個朋友一起過來,再叫上幾個縣裡的領導,咱就這院子,給你道個喜。”
  
  文廠長說完拍了拍呂山根肩膀,意思一切妥當。
  
  先穩住,嚇住,等人離開村子,再下手,步驟清晰。文廠長做事還是妥當。
  
  呂山根想了一遍,一時間憋屈釋放,激動,加上還有些不敢置信,腦子暈乎乎的。
  
  但是,就在文廠長轉身準備出門的一刹那,他清醒了一下。
  
  “等等,文廠長。”
  
  呂山根說完回去裡屋,直接從妻子手裡拿了檔袋,又把之前茫然收下的紅包也從身上拿出來,轉回廚房,一齊放在文廠長面前。
  
  “這些東西,我呂山根心領了,但是麻煩文廠長都先收回去。”
  
  “呂老師這是……”
  
  文廠長茫然一下,因為呂山根這突然而來的變化,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站他對面,呂山根沒遮掩,直接說了:“我猜文廠長你要老江和鄭書記幫忙辦的事,一定很難……我呂山根,不能為難兄弟。”
  
  呂山根說完看看手上的東西,尤其那個檔袋,心裡一萬個不舍,但是咬咬牙,還是堅決地遞了回去。
  
  文廠長,“冤枉啊……兄弟。”
  
  呂山根毫不動搖。
  
  “這樣,呂老師,你,你先跟我去打電話好不好?這山上也沒信號。”文廠長也是沒辦法了,他的大哥大在山上試過了,根本打不通。
  
  同時,他也理解了,為什麼一樣是老同學,孫子龍是那樣下場,而呂山根,能讓江澈和鄭忻峰到如今地位,依然當他是朋友。
  
  人說情誼,歸根到底都得是互相的。
  
  下山,打了電話回來。
  
  呂山根眼眶通紅,跟妻子說著電話裡的事,他跟江澈的對話。
  
  “那可怎麼謝他們好啊?”妻子認真聽完,喜悅同時苦笑說:“你看咱這,也沒點像樣的東西,總不能把老母雞和雞蛋給他們捎過去吧?”
  
  呂山根:“但我覺得,行的吧。”
  
  妻子嫌他胡鬧說:“哎呀你,我就是說個笑話,你怎麼還當真了?這樣送東西不是你說的麼,連那個孫什麼都嫌棄瞧不上,何況江澈他……”
  
  呂山根笑著說:“江澈不會嫌棄的,你不瞭解他。”
  
  …………
  
  “咕咕咕咕咕……嘎。”
  
  “咕咕咕姑姑,嘎。”
  
  深大,宿舍樓,江澈站在門口。
  
  門外一堆人。
  
  “看什麼看,沒見過在寢室養雞的啊?!”
  
  一群人說:“這個真沒見過。”
  
  什麼時候殺啊?”熟悉的同學吧唧嘴,““算我一份。”
  
  “殺個屁,不殺,哥們留著它下蛋,一天一個土雞蛋補身體,期末再也不掛科。”
  
  話是這麼說,但是說實在的,江澈本人,其實也對呂山根的這份禮物有些哭笑不得。當文廠長的人千里迢迢拎著一隻母雞,一筐雞蛋出現在他面前,他算了算路費……
  
  “那你也不能養在寢室裡吧?”同學依然吧唧嘴。
  
  “嗯啊,所以我準備放杜鵑山上築個窩,散養。我看誰敢夠膽上去偷。”江澈哼一聲。
  
  杜鵑山是傳說中的深城邪地,而且93年剛死過人。
  
  所以後來,深大多了一個故事:
  
  以前江澈學長在杜鵑山上養雞。
  
  本卷結束。
pontus 發表於 2018-4-16 08:25
第565章 我的錢
  
  呂山根家雙胞胎的滿月酒擺了,成了轟動十里八鄉的一件大事。
  
  像一個武俠小說裡的故事,落魄的男人年少時去過江湖,交過幾個大抵差不多的朋友,後來在偏遠地方落在困境,才知當年朋友已經是武林盟主。
  
  舊日情誼猶在,有快馬遞書來。
  
  一家四口不久後從學校院裡出來,下了土坡,就去了鎮上安家。
  
  工作也調動了。
  
  當天夜半,公安從人武部借人,進村把村匪、村霸剿了,鬼哭狼嚎的十幾分鐘後,一切歸於平靜。有人因為十幾年冤仇終解而裹著眼淚呐喊出聲,有人拍手稱快,自然也有人惴惴不安。
  
  呂山根沒想去深城,從兄弟手中接一個飯碗。
  
  他在信裡說:
  
  【我是一個沒用的人,好不容易得了一場安生,就滿意得不行,怕去了,妻子少人照顧,又是另一場不安生。
  
  這樣挺好,我訂了報紙和經濟雜誌,可以看你們的舊聞、新聞,以後大概也會做到校長。
  
  我會給你們捎紅薯粉絲,菌菇特產,等孩子大了,去讀了大學,再看能不能捧得起你倆的飯碗,老爹沒用,他們得自己有真本事才行。
  
  對了,你倆誰要是娶媳婦兒辦酒,不管在哪辦,我一家人都來。
  
  還有,我這可以給你們養雞,自家養的雞,下的蛋,給女人坐月子吃,比市場上買的好,養雞場吃飼料,咱養的吃米吃蟲。】
  
  江澈養在杜鵑山上的那只雞也吃蟲。
  
  後來不知哪個王八蛋又往山上放了公雞……
  
  整半個深大都在期待它們的相遇。
  
  所以,將來深大除了荔枝節,學生老師一起吃荔枝,會不會再多出來一項活動,叫做一起吃雞,江澈暫時就不知道了。
  
  他開始好好學習。
  
  也開始了他和林俞靜同學自從茶寮山上相遇之後,最長時間的一次相隔相思不見面。
  
  …………
  
  很多人都會說愛你,但並不是每個都會等你,並把每天都用來計畫,將來要和你一起。
  
  盛海。
  
  林俞靜往郵箱裡投進去一封信。
  
  “你們又不是沒錢,怎麼還寫信,打電話不就好了?”趙師太在旁說。
  
  “不一樣。”林俞靜臉上有些甜蜜,說:“江澈說,寫信,紙短情長。”
  
  趙師太低頭想了想,把字眼勾畫出來了,也把味道品出來,抬頭說:“這詞真好。”
  
  林俞靜:“是啊,是啊。”
  
  “不會其實是首詩吧?還記得他第一次來看你,給你寫的詩,學校到現在都還有人在糾結,想要把他亂寫的部分補好了,卻怎麼都不對味道。”
  
  “嗯?”林俞靜想了想,說:“應該不是吧,就這四個字,他信末用來結尾的,寫了好幾次,從沒有下一句。”
  
  她當然不知道,江澈只敢抄這一句的原因,是因為歌詞下一句很巧合——紙短情長,道不盡太多漣漪。
  
  抄了,兩個人就真得好好聊聊了。
  
  當然江澈未必理虧,他甚至可以先發制人譴責林同學……只要他不怕說著說著,百合花當真開出來。
  
  趙師太沒追問,說:“哦,這樣,那走吧。”
  
  不遠處的路口有幾個人在等她們倆,朝她們招手。
  
  兩個人一邊走,林俞靜一邊繼續剛才的話題思路說:“江澈對文字的理解總是很奇怪的,你知道嗎?原來我寫信,開頭寫‘見字如晤’,很平常對吧?”
  
  趙師太點頭,“對啊,我也用。”
  
  “他非讓我換成見字如面,說見字如晤這個詞簡直太騙人了,而且好像在嘲笑他一樣,我問他為什麼,他又不肯講。”
  
  “這樣嗎?”趙師太也跟著想不通了。
  
  兩個人說著話,跟等候的人群會合,收起私人話題,一起上了公車。
  
  學生會外聯部給運動會拉贊助。
  
  說是拉,乍聽起來就好像真的上街去逛,然後逮著一家就進去跟人家談一樣,實際當然也有這麼做的,但是林俞靜和趙師太在外聯部的兩年多,幾乎每回都是走過場,都是部裡有人有關係,說好了去的。
  
  “這次又是誰的關係啊?”
  
  “這個我也不知道,咱們倆不一向都是打雜幹活的麼?”
  
  坐在公車後排,林俞靜和趙師太小聲說話。
  
  “不過咱這位官迷新部長上任,肯定要表現一把,我想應該已經有主意了吧。”趙師太指了指前方的另一個女生,說:“咱倆跟著走就好。”
  
  公車停站,新部長招呼下車,沿街走了一段。
  
  林俞靜開始不自然起來了。
  
  趙師太知道她不自然的原因。
  
  因為就前面不遠,就是宜家盛海店,她們倆和褚漣漪一起來過,和孔德成也定在這裡碰面過。
  
  “宜家?!好像挺有名的,就這裡問問吧。”
  
  新部長說話的樣子像是偶然發現,但是果然在宜家店外站了下來。
  
  目光掃過眾人,不經意在林俞靜臉上停留一下,說:“走,一起進去。”
  
  一群人走進店裡。
  
  穿著白襯衫加小馬甲,戴著胸牌的女性導購員上前問候,說:“各位好,請問你們……”
  
  “你們這店長,或者經理在嗎?”新部長直接問。
  
  導購員愣一下,“你們有事嗎?店長比較忙,他……在。我馬上去叫他。”
  
  姑娘說話的時候,目光不在部長身上,她看見站在人群最後的那個女孩了,辨認了一下,確認無誤,立即改口。
  
  身上穿的是及膝的包裙,導購姑娘轉身,小跑的樣子像一隻企鵝……一隻走得很著急的企鵝。
  
  “怎麼了?”經過的其他店員問她。
  
  “……”她不出聲,擠眉弄眼,手在身前,朝後方指了指。
  
  一瞬間,整個盛海店的宜家員工都緊張起來。
  
  隊伍最後,趙師太凝神思索了一會兒,臉色有些不好看。
  
  “看來咱們宿舍有人在外面跟人說了。”
  
  “什麼?”
  
  “有人告訴別人,江澈是你的男朋友了。”
  
  “啊?”
  
  原來的情況,林俞靜學校有不少人曾經見過林俞靜的男朋友,知道他寫的歪詩,但是除了她的室友之外,其他人並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叫江澈。
  
  同時當然也沒辦法把他和宜家少帥聯繫在一起。
  
  “那這……”
  
  “你傻啊,新部長這次故意點名要你來,又不直說,很明顯了好不好?”趙師太鬱悶一下,說:“裝傻,借你拉贊助,但是功勞自己要,用來給自己新官上任做表現。”
  
  林俞靜想了想,一時倒還沒有什麼太激烈的情緒。
  
  “我猜她一定會獅子大開口。”趙師太思付道。
  
  “啊?!”林俞靜一下激動起來,“……那我的錢?!”
  
  她聲音一下大起來。
  
  趙師太被驚著一下,“你幹嘛,突然給這麼大反應?其實也沒什麼吧,贊助一下的話……我只是看不慣她這樣耍心機,把你……咱們當傻子。”
  
  林俞靜搖頭,“心機沒事啊,錢才有事……江澈賺錢,很辛苦的。”
  
  “……自從請過那頓飯,靜靜你真的越來越財迷了。”趙師太說:“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要想直接說的話,我來。”
  
  “還是算了吧。”林俞靜想了想,指指門口,說:“要不我們偷偷先出去?”
  
  “暗示你其實不贊成?”趙師太想了想,說:“行,走,最好出去給那個孔主任打個電話。”
  
  兩人剛轉身沒走幾步。
  
  “林俞靜。”新部長從後面過來,“你去哪?”
  
  “我,有點事。”
  
  “等談完再走吧,雖然不用你做什麼,但是作為外聯部的成員,你不覺得這樣先走很不好嗎?”
  
  “我……”
  
  “你當初為什麼要加入外聯部?”新部長有些不滿地問道。
  
  林俞靜,“社團招新的時候,走著走著,被你們硬拉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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