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2 147518
V123210 發表於 2018-5-9 21:12
鎮墓獸 第二十八章 黃耳小犬(二)


    這是阿海的計謀,他早已控制了這頭黃耳小犬鎮墓獸,又算計到老金精通「地宮道」,唯有以毒攻毒,以聲音攻擊聲音,才能克制老金的音樂攻勢。就算秦北洋掏出自己包袱裡的梆笛,非但無濟於事,還會添亂。

    黃耳是一條悲傷的小狗,也是一條瘋狂的小狗。因為墓主人的棺槨早已被搗毀,哪怕在無盡的歲月之中,不計其數的盜墓賊被它撕碎,但它依然為自己沒能保護好主人而內疚。它決心繼續在此守護,守護自己與主人的靈柩,如同天下所有的忠犬,不離不棄。

    它守了一千六百年。

    「歐尼醬!」

    忽然,秦北洋聽到一句清脆的日語,她是光。

    不可思議,在這嘈雜的連續不斷的鞭炮聲中,如何能聽清這一句?難道是腦子裡的幻覺?還是某種定向發生的裝置。

    秦北洋傾向於後一種,他的聽覺早已超乎常人,輕易地分辨出了聲音來源。

    背著唐刀,循聲而去,衝向地宮盡頭。然後,一腳踩空。

    沒有尖叫,只有失重與自由落體的惶恐,但他睜大眼睛,在0.01秒的瞬間,墜落了六十個世紀。

    塵埃落定……

    秦北洋並不懷疑自己還活著,他感到了疼痛,渾身每根骨頭襲來的疼痛,再也聽不到鞭炮聲聲。

    他摸到了骨頭,屁股底下,後腦勺下,全都是骨頭。大部分已經化為齏粉,但有少數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骨頭與骨頭的碰撞才是最疼的。不僅是肉體的疼痛,還有心疼那是人死亡前留下的絕望的疼。

    他是來找光的,但這裡沒有光,他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摸到骨頭,無盡的骨頭……

    他明白,自己墜入了阿海的陷阱。

    這是地宮下的地宮,或者說,地宮下的地獄。

    「光!」

    秦北洋再次吼叫起來,他想,要有光。

    於是,有了光。

    光從兩個角落裡照來,好像是礦燈,冷冷的光,彷彿許多個幽靈在光裡跳舞。秦北洋看到自己在一個深坑底部,前方有個高台,階梯狀層層升高。中間有個長方形小平台,底下似乎壓著一口大缸。

    而在平台頂端,光被綁在一根粗壯的石頭柱子上。

    幽綠的冷光,照著十五歲的光,宛如一棵正在爆芽的鮮綠竹筍。她的雙手雙腳都被捆綁,渾身動彈不得。她的腳下堆積許多干柴,顯然是從地面搬運而來的。而她所處的位置與姿勢,彷彿上古時代祭壇上的犧牲品,即將獻祭給惡龍之類的怪力亂神……

    「歐尼醬!」

    嵯峨光看到了秦北洋,瘋狂地叫喊起來。秦北洋剛要爬起來,腳下卻又陷入碎石而摔倒。

    他摸到了背後的唐刀,他在深坑裡掙扎,就像在西域大漠中陷入致命的流沙。這裡的沙子並非天然形成,而是上古人類的骨灰。他摸到無數碎骨頭,幾乎完整的頭蓋骨,有成年人也有顱骨裂縫尚未閉合的小孩子,骨盆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塊額骨殘留精美的玉器,這是死後的裝飾。有些骨頭被泥土完好封存,剛被秦北洋扒開的瞬間,保留死亡時的姿態她是個女子,曲肢側身,上下肢彎曲而分開,貌似跪著倒下,雙手舉向天空,似乎還在祈求活下去的希望。

    這是人殉。

    據說在先秦以前的大墓裡都發現過,人、馬、車、牛、羊,都被當作畜生和沒有生命的物件,被埋入墳墓為主人去往另一個世界。但這絕對不是魏晉時期的古墓,陸機這樣的文人更不會搞什麼人殉。

    秦北洋按照簡單的邏輯判斷陸機墓所在的福泉山,其實本身就是上古先民的故園,數千年前就有原始的聚落與墓葬,甚至就是華亭陸氏的直系祖先?

    不過,第一次落在人殉坑裡,實在是不太好受,甚至有些噁心,怪不得剛才落下來那麼疼,那是人殉者最後絕望的悲鳴之痛!他順便想起了跛子帖木兒的頭骨金字塔。

    他拚命地往上爬著,才沒有被人殉的骨頭淹沒。光哭喊著為他而加油,哪怕自己也被綁在祭壇上。地宮下的地獄越發明亮,他看到整座祭壇都是紅色的,顯然是被大火燒過,還能看到殘存的介殼末與焦黑的痕跡。底下是活埋的人殉,上面則是火燒的人殉,將人活活燒死祭祀上天,古書上也稱之為「燎祭」,堆置土塊,集草木而火燒,燒完之後,將人的骨灰與草木灰一起撒入積灰坑中。

    倏忽間,光的身邊多了一把火炬,只要稍稍一動,就會點著小女孩腳下的乾柴,將這嬌豔鮮嫩的小身體燒成一堆焦炭。

    火炬握在一個男人的手中,右臉頰爬著蜈蚣般刀疤的男人。

    「阿海!」

    秦北洋叫出了他的名字,阿海居然給他一個微笑:「北洋,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

    剛想破口大罵,但看到光的生命捏在他的手中,秦北洋只能強忍怒火。

    「喂,你留的長頭髮很漂亮。」

    當一個男人誇讚另一個男人的頭髮,總讓秦北洋感覺到很彆扭,甚至有些噁心!

    「我只是想體驗一下春秋戰國時代古人的感覺。」

    「有意思!」阿海的語氣越發溫柔,「對了,告訴你一件事兒十天前,聖誕節,我去找了安娜。」

    「歐陽安娜?她在上海?」

    阿海輕描淡寫地回答:「還有你的夥伴齊遠山,很可惜,他們都不在家。但我見到了他們的女兒,那個叫九色的小姑娘。」

    「不要!不要!」

    秦北洋瘋狂地叫喊,無奈腳下全是人骨,幾次都滑倒在深坑之中,也無法借力實施「刺客道」的輕功。他想起了十字弓,藏在人殉坑裡扣下弩機,射出一支鋼箭。阿海卻早有防備,舉起一面青銅盾牌,輕鬆地防下了這一支箭。

    他撿起鋼箭說:「我還幫忙給只有一歲半的小九色換衣服,看到了她的身體,她真的……很漂亮!」

    「畜生……她是我從永泰公主墓裡救出來的孩子!你敢碰她一下!」

    「放心,她很安全,也很健壯,她的身邊甚至有個保護神。你說她是從古墓裡出來的,我就明白幾分了!」阿海指的是那隻黑貓,「現在,小九色在她的爸爸媽媽身邊。聖誕節那天,齊遠山與安娜跟你擦肩而過,全家搬出上海,不知去了天涯何方?你暫時看不到他們了。」

    秦北洋的眼眶似乎要流血了:「齊遠山和安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傷害他們的女兒,你有什麼仇怨,衝我來!」

    阿海何等聰明,已看出端倪:「原來如此!你還不知道那個秘密,最好不要知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8-5-9 21:13
鎮墓獸 第二十九章 第二局

    多年以後,考古隊在福泉山的地下,挖掘出了崧澤與良渚文化時期的大量遺蹟。同位素碳14測定為距今六千到七千年前,人殉坑中出土了新石器時代陶器和玉器人獸紋琮形鐲、黑陶闊把壺、樓孔足鼎……

    人殉坑前,阿海熄滅火炬,面對白骨纍纍的人殉坑,朗聲高歌

    置酒高堂,悲歌臨觴。

    人壽幾何,逝如朝霜。

    時無重至,華不再陽。

    蘋以春暉,蘭以秋芳。

    來日苦短,去日苦長。

    今我不樂,蟋蟀在房。

    樂以會興,悲以別章。

    豈曰無感,憂為子忘。

    我酒既旨,我肴既臧。

    短歌可詠,長夜無荒。

    世人只知曹操有《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陸機也有一首《短歌行》,開頭幾句,竟有山寨版曹孟德的意味。唯獨最後兩句「短歌可詠,長夜無荒」何其應景!在陸機本人的墓穴下,在六千年前的人殉坑前,儼然綿綿不絕的「長夜無荒」。

    「《世說新語》記載陸平原河橋敗,為盧志所讒,被誅。臨刑嘆曰:欲聞華亭鶴唳,可復得乎!」

    想不到,阿海還能出口成章,樂府詩與《世說新語》信口拈來。

    秦北洋趴在人殉堆裡說:「陸平原就是這裡的墓主人陸機,仕途凶險,江山險惡,陸機一介書生,不是打仗的料,敗於八王之亂,臨刑前思念華亭故鄉的仙鶴,後悔背井離鄉上洛謀取功名!」

    阿海竟發出仙鶴一樣的鳴叫猶如太白山上的白鶴,讓人聽得直起雞皮疙瘩。

    「我倒是有些想念太白山了!幾年前,老爹問過我,是否願意娶阿幽為妻,天國不能總是女主當政,阿幽也不能成為武則天,總要有一個男人站出來。」阿海圍繞祭壇上的光走了一圈,「想不到,這個男人,就是你!」

    「我本無心做太白山的主人,但至少不能讓你做了去。」

    「早知道,十三年前的天津徳租界,老爹是去給阿幽找未來夫婿的,我就應該拼了命也要宰了你!」

    「你現在動手,也不遲。」

    陷落在人殉坑裡的秦北洋,已無還手之力,阿海只要有一把手槍,哪怕一張弓弩,也能馬上要了秦北洋的性命。

    阿海淡然搖頭:「你還記得在東海孤島達摩山上,你我曾經在山頂的石頭棋盤上,下過一盤圍棋。」

    「記得,我執黑,險勝一目!」

    「日本圍棋界醞釀一種新規則,黑棋先行佔優,當給後行的白棋貼目,所以贏的人是我。」

    秦北洋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能拖則拖:「有道理。」

    「但我們的第一局,你還是贏了。」

    「你說的不是圍棋!而是我贏了阿幽的心。」

    「你我再下一局可好?」

    「在這兒?下圍棋?」

    阿海從身後搬出一個石頭棋盤,像個大磨盤似的,酷似達摩山頂上的棋盤:「你不曉得,上個月,我專程跑了一次東海達摩山,一個人從山頂把這石頭棋盤搬下來……」

    「你!原來這是你早已計畫好的?包括預設戰場福泉山,陸機墓,史前人殉坑?」

    「加上那尊小狗鎮墓獸!我親自制服了它,畢竟我也修行過『地宮道』。我發覺這尊鎮墓獸非常厲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猜……你的小鎮墓獸最多跟它打個平手,這樣就不會來干擾我倆的對弈。」

    「你嗅出了光身上的獨特氣味,知道芥川先生和嵯峨侯爵會來找我,而鎮墓獸具有強大的感覺器官,九色將會循著阿爾卑斯山少女峰的香草氣味跟蹤而來。『鎮墓獸獵人』老金也會跟我同行,所以你準備了鞭炮,噪音讓會克制鎮墓獸的樂器失靈。」秦北洋越想越後怕,一切都被眼前的仇人算計好了,「阿海,而你在上海的消息,也是故意洩漏的吧?就是為了引我上鉤?」

    「你終於聰明了一回!過去你那麼蠢,我怎麼沒早點抓住你呢?」

    說罷,阿海將一根繩索扔到人殉坑裡。

    秦北洋抓著繩子,艱難爬出流沙般的骨頭坑。阿海回頭對祭壇上的光說:「大人下棋的時候,小孩子必須要安靜,你是嵯峨公主,你的父親肯定教過你吧。」

    光喘息著點頭,她看到了阿海腰間的匕首。

    阿海懷抱上百斤重的石頭棋盤,輕鬆地跳下祭壇,足見其功力的深厚。

    「我為何要跟你再下第二局?」秦北洋抽出唐刀,在阿海的胸口比劃兩下,「你知道,我做夢想到把你碎屍萬段!」

    阿海指了指頭頂:「你若拒絕此局,祭壇上的祭品,就要去見六千年的老天爺了。」

    「我若答應呢?」

    「好!這一局棋,你若贏了我,你和她可以一起離開阿海我決不食言。」

    「你在此精心做了一個局,只是為了跟我下一局圍棋?」

    阿海摸了摸右臉頰上的刀疤:「你我雖有血海深仇,但我未到殺你之時。」

    「如果我輸了呢?」

    「我還是放人,但你要留下。」

    「好,我若輸了,我留下,你放她走!」

    秦北洋向光伸出大拇指,日本女孩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他的眼神讓女孩安心,相信他必會救自己的。

    「君子一諾千金!北洋,你將武器放到一丈開外。我也把我的匕首拿出來,確保我倆乾乾淨淨下棋,心無旁騖。」

    阿海先把匕首扔到一丈開外,秦北洋看到祭壇上的光,也把唐刀和十字弓扔出去。

    「你會說日語?」

    下棋前,秦北洋先問一句,阿海抬起一對單眼皮:「我不是日本人!你不也會日語嗎?這年頭,稍微有點家底的,去過日本讀書,多如過江之卿。」

    雙方猜先。秦北洋再次得到黑子,這回要貼目了。他抬起食指與中指,先落一子。阿海胸有成竹,快速完成佈局,展開剛硬凌厲的攻勢,幾乎寸土必爭,眨眼進入生死搏殺,正如刀口舔血過活的刺客。

    秦北洋見招拆招,但一兩年沒下過棋,自然有所生疏吃力。他用眼角餘光看著頭頂,寄希望於九色與老金,快點戰勝黃耳小犬鎮墓獸,從天而降來救他。

    為拖延時間,秦北洋問道:「你從小在太白山長大,是誰教你棋的。」

    「我的父親是個圍棋高手,我三歲就會下棋。父親在我四歲那年被奸人所害。後來,父親的好友收養了我,教導我圍棋之道。」

    「你的父親是誰?」

    「一個英雄。」

    「還有呢?」

    「無可奉告!」阿海怎能輕易被套出話來,「秦北洋,你有數學思維和邏輯思維,還有大局觀,這是你下棋的一大優勢!」

    「我聽說,你十歲就到了太白山,又是誰陪你下棋的?」

    「李高樓太白山上,有兩大圍棋高手,我排第一,他排第二。」

    長考之後,阿海落下白子,巧妙化解了黑子反攻。

    「據說只有你見過他的臉?」秦北洋打了個劫才,「他長什麼樣?」

    「他的臉……顧名思義,非常可怕!」

    「孟婆似乎很喜歡他?」

    「是啊,李高樓是李淳風的後代,清朝皇家風水師的兒子,天生智力超人,簡直是個天才,學什麼都是最快的。但他不愛說話,終日戴著鬼面具,瘋瘋癲癲的,蔑視一切同學,除了我這個圍棋棋友。十二年前,天津徳租界的那一夜之後,他就消失了。孟婆和老爹說,李高樓給太白山帶來了毀滅的災難,他是一顆災星,索性就送出了中國。」

    「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些年來,他只短暫地出現過三次第一次是1917年的秋冬,他跟隨我們去了東海達摩山。第二次,是在1918年的春天。當你在昏迷中被綁上太白山,李高樓便來向你教授『地宮道』。而你從『天國學堂』畢業,他也就離開了。」

    「原來,鬼面具老師,他是專門為我一個人來傳授『地宮道』的……」

    「第三次,1919年的巴黎和會,刺客聯盟世界大會召開前夜,他突然出現在巴黎,自告奮勇要參與刺客們的行動。」

    「他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流利的英語和法語。」秦北洋嘴上這麼說,眼睛卻已轉移到了棋盤上,「這個劫才我笑納了!」

    他提了白棋一子,看出某種端倪,不單單是圍棋盤上的。秦北洋並不給他任何機會,步步緊咬不放,阿海只能推枰認負。
V123210 發表於 2018-5-9 21:13
第三十章 天使狼煙(一)

    第二局,秦北洋又贏了。

    阿海目光陰冷地收起石頭棋盤上的黑白子,彷彿還準備下第三局:「你……總是贏!」

    「這不能怪我。」

    秦北洋看了祭壇上的嵯峨光,整局棋的過程中,日本女孩始終默默為他加油。

    「是,不怪你,不怪你……」

    阿海摸著右臉頰上的刀疤,喃喃自語。

    秦北洋告誡自己不要心急:「民國八年,西元1919年的春天,紐約曼哈頓,你突然出現行刺,偷走了中國政府要在巴黎和會上使用的絕密檔案。」

    「又如何?」

    「我問過阿幽,這件事,她並不知情。當時,你跟阿幽、老爹等人分頭前往歐洲,你卻遲到了整整一個月。而你說,你在船上感染了西班牙流感,一個月後才病癒。這個理由很不錯,那時許多人都遭遇了西班牙流感。」

    阿海淡然一笑:「我承認,紐約之行,是我的擅自行動。」

    「如果,你在紐約偷走這批絕密外交檔案,唯一的獲益人是誰?」秦北洋慢慢地追到了問題的核心,「不用我提醒了吧。」

    「不用。」

    「好了,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沉默半晌,阿海搖頭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你不知道的秘密。」

    「你還在想著武則天的乾陵?想著鎮墓天子?」

    阿海將一枚黑子放在石頭棋盤中心的「天元」位置上:「或許更大!」

    「我已經說服阿幽了,太白山以及放棄了打開乾陵的計畫。」

    「秦北洋,看在我倆有孽緣,送你一句忠告阿幽何等聰明?她的才智與心思,遠勝過你一萬倍。與阿幽相比,你秦北洋,不過是一隻無腦的螞蟻。」

    阿海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的笑,連帶右臉頰的刀疤,就像維克多‧雨果筆下的「笑面人」。

    「休想挑撥離間!」

    秦北洋的怒吼卻是外強中乾,想起初次與阿幽在地宮相逢,那雙烏幽幽的眼睛……

    「在我遇到過所有人裡,阿幽才是最可怕的一個!你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也不過是她的一枚棋子……」

    阿海揮起一拳,擊中棋盤上的「天元」,那枚黑子被砸成粉末。

    秦北洋瞄了一眼祭壇上的光:「我可以帶她走了嗎?」

    「哦……快忘了這第二局棋的賭注了。」阿海點起火把,跳躍的火焰幾乎點燃右臉的疤痕,「我說你蠢,絲毫沒有侮辱你!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秦北洋,你的腦子裡少筋!如果不是好運氣跟著你,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

    說罷,阿海將火把扔上祭壇,一片烈焰圍困了光。

    六十個世紀前的祭壇上,嵯峨光,就要被熊熊烈火奉獻給地獄了……

    十五歲的日本小姑娘呼喊救命……

    秦北洋幾乎青筋爆裂,當即施展「刺客道」輕功,足尖點著石頭棋盤,飛身躍上祭壇。

    但他剛飛到一半,腳踝就被一隻手抓住了。

    冰涼的死人般的手。

    阿海白淨的左臉對他微笑,右臉的刀疤在抽搐,左手抓住他的右腳踝,兩個人一同下墜。墜落中的秦北洋,望向祭壇呼喊,伸手摸到一片灼熱的火焰。他猛烈撞擊雙腳,卻無法讓阿海鬆手。

    幾乎同歸於盡的瞬間,他看到頭頂的岩石破裂,無數碎石落下,帶來灼燒的熱流……

    兩雙綠色光芒,四片劇烈舞動的翅膀,簇擁著一個黑色獸頭,狂怒地降落到地獄。

    四翼天使。

    天上下來兩隻獸。

    一隻是四翼天使鎮墓獸;一隻是幼麒麟鎮墓獸。

    四翼天使打開獸頭,射出加特林機關槍的子彈;九色張開獸口,噴發出琉璃火球。

    子彈與火球咆哮著衝向阿海,要把他撕成碎片。

    阿海敏捷地躍入人殉坑中,就像跳入流沙般的大海,碎骨頭與骨灰瞬間將他掩埋,子彈與火球剛好撞在六千年前的遺骨上……

    秦北洋躍到祭壇上,用身體在火焰上打滾,用雙手代替掃帚,工匠袍子已燒成灰燼,身上只有一條條布片,好幾塊皮膚燒傷,鮮血淋漓。

    他顧不得疼痛,趕快給嵯峨光鬆綁。驚魂未定的小姑娘,抱著他,親吻他。秦北洋尷尬地鬆開手,從臉到耳根子都紅了。

    其實,光的雙腳並沒有沾著地面,剛才火焰燃起不過幾秒鐘,除了厚厚的鞋跟燒壞了,幾乎毫髮無傷。嵯峨光心疼地摸著秦北洋渾身的燒傷,一口一個「歐尼醬」,眼淚刷刷地往下掉。

    他第三次救了光的命。

    隨著兩尊鎮墓獸一同下來的,還有「鎮墓獸獵人」老金,以及四翼天使的主人錢科。

    老金用礦工鎬在人殉坑裡挖掘,小鎮墓獸九色也用鹿角幫忙。哪怕阿海已被活埋窒息而死,也要找到他的屍體,總不見得短短一兩分鐘,已變成古人類的遺骸或半化石了不成?

    然而,任憑掘地三尺,直達人殉坑底部,都沒找到任何活人或者新鮮屍體的蹤跡。

    秦北洋喘息道:「狡兔三窟,阿海必然設計好了退路,我猜他已逃出了這片地下世界。」

    「他娘的!又讓這小子溜了!」

    老金用礦工鎬鏟碎了六千年的頭蓋骨。

    渾身燒傷的秦北洋跟錢科擁抱:「兄弟,你是怎麼來的?」

    「中午,我收到老金打給我的電話,說你可能要身犯險境,能否借用我的四翼天使?行動方向在上海西部。」

    秦北洋才想起來,從南京路的飯店出發前,老金去打過一個電話。

    「我和卡普羅尼操縱飛艇,帶著鎮墓獸起飛。」錢科拍打四翼天使的獸頭,「鎮墓獸之間有天然感應,尤其這尊四翼天使,它跟九色之間感應尤其強烈。我們在空中橫穿上海公共租界,到了西郊的虹橋,看到正前方升起一團黑煙這是老金跟我約定好的信號。」

    「老金,你果然有奇謀!是個出將入相的人才!」

    秦北洋拍了拍「鎮墓獸獵人」的肩膀,薑還是老的辣,進墓道前,他還不明白老金為何要到山燃狼煙,原來是給四翼天使和錢科留的信號。

    「我們循著狼煙,飛到青浦地界,降落在小山丘旁。我看到巡捕房的汽車,還有你的汗血馬,我就和四翼天使進入墓道來找你們了。」

    錢科說罷,老金補充道:「主人,剛才你掉進陷阱,而我和九色與那條黃耳小犬展開血戰,中山也進來幫忙了。但那尊鎮墓獸太厲害了!我的樂器完全被噪音掩蓋。對峙僵持之中,幸虧錢科和四翼天使趕到。兩尊鎮墓獸同時上,擊敗了黃耳小犬,雖說勝之不武……」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4 20:49
鎮墓獸 第三十章 天使狼煙(二)

    「你們就從天而降下來了?」秦北洋摟著老金與錢科,「你們救了我和光的命!」

    他拍了拍九色與四翼天使,兩尊鎮墓獸紛紛變成了寵物。

    「哥哥,我們該怎麼出去呢?」

    嵯峨光緊抓他不放。秦北洋將她扶上四翼天使鎮墓獸的後背,自己緊跟著爬上去。

    四翼天使一聲長嘯,舞動四扇鋼鐵翅膀,從六千年前的史前人殉坑,飛到一千六百年前的陸機古墓。

    光第一次騎著鎮墓獸飛行,興奮地哇哇尖叫,秦北洋鼻息間滿是阿爾卑斯少女峰的芳香。

    中山正在等待他們,看到全身燒傷的主人,一臉驚訝。地宮角落,陸機的黃耳小犬鎮墓獸,躺在忠犬黃耳的棺槨旁……它的胸膛完全暴露,九色吞吃了黃耳的靈石。

    秦北洋向黃耳小犬下跪祈求原諒,鎮墓獸的殘骸,與一千六百年前小狗的骨骸,同歸於時光的盡頭。

    四翼天使依次把錢科、老金還有九色帶了上來。老金的包袱裡有金創藥和繃帶,先給秦北洋簡單處理燒傷,又跟中山分別脫下外套給主人穿上。

    九色肩部有兩個被犬齒咬破的小孔,錢科打開工具包,臨時給小鎮墓獸打了兩塊鐵皮補丁。

    忍著金創藥的劇痛,秦北洋的腦子卻清醒了,斜睨著十五歲的日本小姑娘——阿海這齣戲的真正目的是什麼?除掉自己?還是另有所圖?他為何要綁架嵯峨光,還差點燒死她呢?

    難道又是一出苦肉計?就像當年的阿幽?

    細思極恐!秦北洋敲打自己腦門,阿海說他蠢,不是沒道理呢!

    離開地宮之前,他撿起裝有陸機親筆字帖的漆盒,裡面的字帖被冠名為《黃耳帖》——可能是中國保存至今最古老的寫在紙上的字。相比其他古墓裡的金山銀海,翡翠珠玉,這張被盜墓賊擦屁股都嫌薄的小紙片,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衝出墓道口,天色早已黑暗,輪胎狼煙燃燒殆盡。卡普羅尼操縱的碩大飛艇,依然拋錨懸浮於福泉山頂。

    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汽車不見了,原來停車的位置留下四具屍體——希爾頓警長,還有三名印度巡捕。

    四個人都是被割喉而亡,血還是溫的呢。錢科與四翼天使進入墓道之時,這些人都還活著。秦北洋合上希爾頓警長死不瞑目的眼皮。警長剛剛掏出手槍,可惜沒有匕首更快。

    幾分鐘前,阿海逃出地下古墓,正好撞到希爾頓警長等人。他用匕首割斷了四個人的咽喉,奪走汽車,逃之夭夭。

    謝天謝地,汗血馬幽神還在,這匹母馬看到主人出來,主動湊上來用脖子磨蹭他。

    此地不宜久留。朱塞佩‧卡普羅尼從飛艇上放下軟梯,錢科爬上吊艙,揮手告別。飛艇起錨緩緩上升,四翼天使鎮墓獸,展開兩對翅膀騰空。

    月夜下,飛艇,飛行獸,掠過上海郊野的蒼穹,朝著浦東方向而去。

    秦北洋跨上汗血馬,抓起嵯峨光,讓她坐在自己前面,兩人共享一副馬鞍。風吹亂她的頭髮,每根髮絲裡都有少女峰的芳香。秦北洋的頭髮幾乎與她一樣長,猶如兩篷黑色火焰。

    老金與中山分別跨上淡栗色銀鬃公馬與菊花青母馬,緊跟在四蹄踏雪的烏騅駒幽神馬尾巴後。

    小鎮墓獸九色肩上受了傷,跑動速度受到影響,只能跟在三匹馬的背後慢跑。秦北洋為了光的安全,也特意讓汗血馬放慢了速度,畢竟不是在跑馬廳比賽。

    四人,三馬,一獸,穿越上海西郊的黑夜,絕塵而去。

    死裡逃生的光,抓著幽神的黑色鬃毛,把頭靠在「哥哥」肩上,又一個青春作伴好還鄉……

    深夜,回到公共租界。南京路,燈如晝,花花世界。嵯峨侯爵與芥川先生苦苦守候在飯店門口,終於看到汗血馬上的女兒。

    秦北洋將光抱下來,放到嵯峨侯爵懷中。想不到,光掙脫了爸爸的懷抱,從背後抱緊秦北洋的腰,淚眼朦朧。直到他叫喚傷口疼痛,她才松手。這一幕,讓侯爵與秦北洋都很尷尬。光被父親拽回了飯店客房。

    芥川先生拍拍他的肩膀說:「秦先生,日本姑娘重情義,輕生死,你可要小心了!」

    在日本待過九個月的秦北洋,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只低頭說:「這兩天,請關照侯爵小心,請巡捕房在飯店多加守護,以防萬一。」

    「明天一早,我們就會坐船回日本。」

    「一路順風,告辭!」

    他剛要翻身上馬,嵯峨侯爵從飯店裡奔出來,拿著一張橫濱正金銀行的支票,開著十萬大洋:「秦先生,多謝您三次救了我女兒,這點小意思,無以為報。」

    秦北洋卻拒絕了:「抱歉,侯爵殿下,我不是為這個而救光的。她是個好女孩,請多給她一些自由。還有,她很思唸過世的媽媽,若有時間,請陪她去給媽媽上墳。」

    他不好意思說自己其實擁有五百噸黃金的財富。秦北洋夾緊馬刺,汗血馬與九色離開南京路,老金與中山緊跟其後,一如古時遊俠,只不過天蒼蒼野茫茫的舞台,變成霓虹閃爍的上海灘。

    精通劍道的嵯峨侯爵,目送秦北洋的人馬遠去,低聲道:「原來,中國人也有這樣的英雄!我好像看到了宮本武藏!」

    回到客棧,老金與中山給秦北洋全身塗抹藥膏,重新包紮繃帶,幾乎成了木乃伊。

    但他並未休息,而是打開工具箱,親手修復受傷的九色。就像當年初到上海,他在虹口的海上達摩山,修補幼麒麟鎮墓獸的彈孔。幸好兩個犬齒的洞眼不大,折騰到雞叫天明,才讓九色煥然一新。

    秦北洋雙眼熬得通紅,只在床上小憩了一個鐘頭,便又起身去十六鋪碼頭。

    早上八點,他見到了嵯峨光的最後一面。

    日本小姑娘已經上船,沒想到還能再見到秦北洋,拚命向他揮手。他想起三年前的春天,當自己跳幫逃離神戶港,光也是這樣送別他的。

    這是羽田家的輪船,懸掛著羽田家徽與太陽旗,在黃浦江的旭日下熠熠生輝。

    看著天空與船頭的兩顆太陽,秦北洋心中生出某種恐懼的預感。

    視線掠過黃浦江,看向浦東陸家嘴的荒野,一艘標著天圓地方銅錢紋的飛艇正懸浮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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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第三十一章 墨者天工(一)


    當晚,秦北洋橫渡黃浦江,來到浦東陸家嘴的荒野。

    上次聚會數日後,錢科已搭建了一座簡易機庫,上空懸浮大型飛艇,屋頂下存放卡普羅尼大型運輸機,加上休眠狀態的四翼天使鎮墓獸。

    李隆盛、小郡王、卡普羅尼同樣相聚於此。老金照舊鋪上草蓆和毛毯,席地而坐。這回在室內,不用忍受冬夜寒風之苦。中山生起一個小火爐,錢科溫著從湖州家鄉捎來的米酒,窗外又要下雪了……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小郡王飲了一杯米酒,吟了一首白居易的詩。

    秦北洋看著窗外的黃埔江,面朝錢科問道:「賽先生機器鐵工廠的少東家,你對這地方點評幾句吧?」

    「此地也是江南魚米之鄉,可種水稻和棉花,但最大的優勢,卻是黃浦江。」

    黃浦江圍繞陸家嘴轉了個s形大彎,成為三面環水的半島,陸家嘴那個銳角的「嘴」正對著蘇州河口。

    「令尊的工廠為何要開在曹家渡?」

    「毗鄰蘇州河輸送貨物便利而且廉價。」錢科跟隨父親懂得不少做生意的道理,「與之相比,黃浦江港闊水深,腹地寬廣,地處中國南北海岸線中心,雄踞長江入海口,乘船可以上溯到南京、漢口甚至重慶。明朝黃浦江取代吳淞江,成為一條良港,賦稅糧米供應南北兩京,棉布紡織業行銷天下。清朝乾陵年間,上海已是『江海之通津,東南之都會』。」

    「英國人對上海垂涎三尺,鴉片戰爭開埠後即設租界,成為中國對外貿易之中心。如今,正宗殖民地的香港,也只能稱為『小上海』。」

    「北洋,你的意思是……」錢科看著一江黃浦水,未開發的浦東處女地,若有所思,「利用黃浦江港口的天然優勢,在陸家嘴的田野建立一座工廠?」

    「好主意!」李隆盛霍地站起,兩杯白酒下肚,面孔不紅反白,眺望浦西外灘的高樓,「你看對面燈火。浦東與浦西,同飲一江水,為何對岸繁華發達,這邊卻是平疇田野?如果建造工廠,利用絕佳的位置與黃浦江水運,背靠大上海的兩個租界與華界,何愁不再造一個新上海?」

    「新上海?」錢科也給自己灌了杯黃酒,「什麼工廠呢?鋼鐵?造船?機器?化工?」

    「你看那裡!」

    秦北洋指了指窗外的卡普羅尼運輸機,就像蹲伏的碩大野獸。

    「飛機?」錢科雙眼一亮,不斷變化著鴨子坐、跪坐與盤腿坐的姿勢,「所以,你把我和卡普羅尼先生召來?」

    「不僅飛機,還有飛艇。一切在天上飛的,都會改變這個世界比如你的四翼天使!」

    「借用鎮墓獸的力量?」

    「正解。」秦北洋摸了摸九色的腦袋,「人們已能改造鎮墓獸作為殺人武器,為何不能再把其原理研究透徹?若能搶在歐美列強之前,造出鎮墓獸飛行器,未來不再是中國卑躬屈膝去歐美購買技術和設備,而是中國的飛行器出口到英國、美國、日本去了!」

    李隆盛又向秦北洋敬了一杯酒:「二十世紀以來,西方與日本的科學家一直在秘密研究『靈魂機械體』,絕非霍爾施泰因博士一人。如果我們繼續渾渾噩噩,如同赤貧的守財奴,空守鎮墓獸的寶藏,抱殘守缺,故步自封,中國將被自己祖先發明的鎮墓獸所滅亡。不過,我在英國多年,英倫三島是工業革命發源地。現代產業需要強大的工業基礎,鋼鐵、機械、動力……還有工程師和技術工人。如果無法掌握核心技術,重要零部件比如發動機,只能從歐美進口,絕非長久之計。」

    小郡王帖木兒憂心忡忡道:「有道理!中國連一輛汽車都造不出來,何況飛機?」

    「最近歐洲流行一門科學『bionis',拉丁文的生造詞,我將其譯為『仿生學』。據說墨子發明木鳶,借鑑了鳥類飛行原理。大戰時期發明的聲吶,借鑑了蝙蝠與海豚的超聲波。鎮墓獸則要複雜得多,包含大自然的精華,比如鎮墓獸的心臟靈石,還有屬於靈的物質。」

    「artifiialintelligene。」

    秦北洋當場念出一句日式英語,聽得李隆盛與錢科都忍俊不禁。

    「許多西洋科學家,往往窮其一生亦未能成功。集結我等兄弟之力量,雖然已是最佳組合,但仍要克服無數的困難。北洋,你為何選擇我們幾個人?」

    酒酣耳熱之際,李隆盛提了一個重要問題。

    「你是劍橋大學理論物理系的博士。關於鎮墓獸的科學研究,會涉及理論物理學,甚至許多前沿科學,絕對少不了你這樣的科學家。你又精通歷史與考古。放眼整個中國乃至全球華人,你是唯一合適的人選。」

    「隆盛不勝榮幸!」

    秦北洋轉頭對錢科說:「你是湖州錢氏名門之後,令尊是上海工商界大佬,您的叔父又是大學問家。在上海做實業,你有不可取代的優勢。何況我倆初次相逢,我就坐上了你的飛艇,豈不是緣分?」

    「這是我的榮幸!」

    「小郡王!」秦北洋拍了拍帖木兒的肩膀,「我倆在十五六歲時,就在北京地方法院門口比試過摔跤,而且你贏了。如今,你是中華民國的國會議員。我雖對北洋軍閥厭惡至極,但你的議員身份卻是一大便利,可以在北京與上海的政商圈子騙吃騙喝。」

    「還能騙色呢!」小郡王並不諱言,「在中國,從呂不韋到胡雪巖,從沒有純粹的商人,做任何生意都必須跟政府搞關係,否則分分鐘就被人滅了。」

    「不錯,你的身份與家世,亦是我這工匠出身的卑賤之人無法比擬的。有你的關係,這家廠子至少不會被人欺負。」

    小郡王豎起大拇指:「北洋,兩年不見,你不再是頭腦簡單一意孤行的冒失鬼了。」

    秦北洋不覺得這是讚美:「到底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們?」

    「你們在說什麼?」

    朱塞佩卡普羅尼懵懂地說了句英語,剛才大家聊得歡,而他只管大口吃肉,大杯飲酒。

    「對了,你是世界大戰的空戰英雄,歐洲最出色的飛行器設計師,又是大名鼎鼎的喬瓦尼巴蒂斯塔卡普羅尼的弟弟,你們家族在米蘭擁有龐大的飛機工廠,還能利用意大利人的身份,引入歐洲的技術和人才,甚至打開海外市場。」

    錢科用法語對卡普羅尼說:「只要一起合夥造飛機和飛艇,就能天天大口吃肉,大杯飲酒,還有大把的好姑娘!」

    「我入夥!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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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第三十一章 墨者天工(二)

    浦東,風雪之夜。

    秦北洋摟著大夥兒說:「除了小郡王,我們幾個人一起去過北極,在冰海孤島歷險,差點丟了性命,這是我們的緣分。你們也見識過鎮墓獸的秘密,甚至打開過九色的身體,看到過它的廬山真面目。此乃天注定也。」

    九色引頸,呦呦鹿鳴。

    浦東陸家嘴的荒野黑夜,聖誕節的風雪洋洋灑灑,竟有回到北極的錯覺。

    「秦北洋。」

    「李隆盛。」

    「錢科。」

    「孛兒只斤帖木兒。」

    「giuseppeaproni。」

    四人各自乾杯,依次說出自己姓名,最後一個是朱塞佩卡普羅尼。

    「黃浦江為證!皇天后土為證!我們兄弟四人,齊心發誓,合夥在此開辦工廠,研製生產鎮墓獸飛行器,為中國,為亞洲,為世界,篳路藍縷,開天闢地。」

    秦北洋先用漢語說一遍,李隆盛說一遍英語,錢科說一遍法語,小郡王說一遍蒙古語,卡普羅尼說一遍意大利語。

    老金和中山,代表秦北洋的屬下,也跪在主人背後,飲酒從誓。唯獨小鎮墓獸九色對他們冷眼旁觀。

    「我負責談下這塊地!我爹在上海經商多年,頗有人脈,不會讓浦東的地主坐地起價。」錢科起身走了一圈,「若要給未來留足空間,還要利用黃浦江港口,自造一個碼頭,加上廠房、動力車間、科研樓與實驗室……再要一條飛機跑道,飛艇倉庫,飛機倉庫,佔地至少一千五百畝,規模超過江南製造局!」

    李隆盛看向黃浦江對岸:「江南製造局那已是當下中國最大的工廠了!」

    「若以一畝地最低三千塊銀元計算,光買地就要450萬元。」

    錢從哪兒來?

    秦北洋朗聲道:「諸位,不必煩惱,我來提供全部資金!」

    「你?北洋,你哪來的錢?」

    錢科上下打量秦北洋,看他一身樸素的工匠袍子,聚會連個飯店都吃不起,只能跑到野地學古人派頭吃雪,就是窮光蛋的做派嘛。

    「請君放心,北洋已非吳下阿蒙。」

    秦北洋此行下山前,已從阿幽手中取出太白山秘藏的五百噸黃金中的1%五噸黃金,秘密運送到西安,分別存入幾家銀行賬戶,足夠用做工廠的啟動資金。

    「盡快訂立地契,當日即可付款。」秦北洋揮斥方遒,就像幾塊袁大頭請頓飯似的,「最近上海股市大跌,還有人要叫我去抄底呢!」

    說到這兒,小郡王提醒一句:「忘了一件事,這工廠叫什麼名字?」

    秦北洋已胸有成竹,老金取來文房四寶,為主人研墨,讓他寫下一行大字,竟是陸機墓裡「黃耳帖」的章草體

    墨者天工飛行器公司

    所謂「墨者」,便是春秋戰國時代墨子的門徒,既是「以武犯禁」的遊俠,亦是鬼斧神工的匠人。

    所謂「天工」,一語雙關,既是天工開物,也是天上的飛行器,甚至帶有天命之意。

    這一夜,浦東風雪大作……

    1922年的春節前,幾番討價還價以及打折,秦北洋支付了400萬銀元,拿到陸家嘴1500畝農田的地契。

    他與李隆盛、錢科共同完成工廠圖紙,1500畝土地的一座世界級工廠,猶如史前怪物躍然紙上。趁著現在地價低廉買下,等到工廠全面運行,恐怕價格還要翻番。

    他在上海公共租界註冊一家名為太白山的公司,股東有兩人:秦北洋、洪天幽1000萬銀元資本金,俱由阿幽提供黃金兌換。

    太白山控股70%成立子公司「墨者天工飛行器公司」,董事長秦北洋。錢科擔任總經理。小郡王帖木兒任副總經理。李隆盛任首席科學家。首席工程師兼試飛員朱塞佩卡普羅尼他們共同佔有剩餘的乾股。

    不過,這家工廠要真正運轉起來,還缺少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正月十五,秦北洋的燒傷痊癒。他去了趟虹口,歐陽家的海上達摩山,像被洗劫一空的古墓。陰沉烏雲下,他摸了一把廢墟中焦黑的石頭,眼眶濕潤,九色呦呦鹿鳴。

    「走!」

    秦北洋一聲令下,跨上汗血馬幽神。老金騎著淡栗色銀鬃公馬,中山騎著菊花青母馬。

    三人,三馬,一獸,告別上海,踏上北去的千里征途。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鎮墓獸飛行器,最重要的原材料,不是鋼鐵、發動機與零部件,而是鎮墓獸的心臟靈石。

    哪怕將太白山囚禁的所有鎮墓獸的心臟都挖出來,恐怕都不夠工廠塞牙縫的。

    唯一的方法,便是找到埋藏於大自然中的靈石礦脈,就像每次製造新的鎮墓獸。

    靈石是世界上最瘋狂的石頭,既能讓鎮墓獸保持幾千年的機械動力,也能讓人的壽命在幾年內燃燒殆盡,比如埋藏在秦北洋體內的癌細胞。

    這些瘋狂的石頭出產於哪裡?

    秦北洋想起了一個地方。

    秦北洋親身經歷過兩次鎮墓獸建造第一次是在十歲,跟隨父親為光緒皇帝建造鎮墓獸,從清西陵出發上太行山,在山澗邊找到大岩石下的洞穴,發現了一大塊靈石。第二次是在十六歲,秦氏父子為袁世凱建造鎮墓獸,取用了太行山上的靈石洞窟。

    民國十一年,1922年,春天。

    他從上海出發,騎著汗血馬幽神,帶著老金、中山以及九色,北上渡過長江與黃河,直到華北大平原的直隸省,路過保定府的易縣,經過清西陵入太行山。這是當年跟隨父親秦海關走過的路,十多年過去,就連路過的每個山口的參照物,仍然歷歷在目。

    靈石所在之處,便是龍脈最為旺盛的地帶。老金對此也有耳聞:「此山中亦埋藏許多礦產,不少礦工來此挖掘金銀銅鐵,但沒有人來挖靈石。一來是靈石極為稀少,可遇而不可求;而來是靈石對人體有害,一般人不敢輕易接觸。」

    「若是將死之人,也就不怕了!」秦北洋暗指自己,又看一眼九色,這頭小鎮墓獸的肚子裡裝著好幾顆靈石呢,「你也是吧!靈石饕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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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第三十二章 瘋狂的石頭


    天黑了,三人架起篝火。秦北洋用十字弓打了一隻野獐子,剝皮燒烤,打了牙祭。少年中山吃得滿嘴油光,唯獨九色用厭惡的眼神看著他們。

    酒足飯飽的老金抱拳道:「主人,此番上海之行,讓我等大開眼界,墨者天宮飛行器公司,亦是高瞻遠矚……」

    「老金,你就少拍馬屁了,有啥想法就直說吧!」

    太白山雖在世外桃源,卻沾染不少俗世的壞風俗,比如阿諛奉承,老金也不例外。

    「主人,俺總覺得啊,營造鎮墓獸工廠一事,不像是我們刺客該做的事兒,倒更像是工匠聯盟!」

    秦北洋微微一怔,以前小瞧了老金,這傢伙一眼就窺透了自己心思,也是不可說的秘密刺客聯盟名義上的領袖,阿薩辛的繼承人,竟是工匠聯盟的初階會員這個秘密若是傳出去,自己豈非腳踩兩隻船的無恥小人?無論刺客聯盟抑或工匠聯盟,人人得而誅之。

    他下意識地看了十字弓鋼鐵弩機上的「獨眼金字塔」標誌。

    「老金,太白山用了四十年,耗費無數生命,複製了秦始皇地宮,囚禁上百尊鎮墓獸……你們以身犯險,殺人無數,甚至與北洋軍閥作對,獲得唐朝小皇子的棺槨,只為打開武則天的乾陵?虛無縹緲的鎮墓天子?無盡的秘密?人啊人,往往為了一個執念,而做下不可思議之事。」

    「主人,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秦北洋一時語塞,索性說透吧:「老金,我有心要徹底改革太白山,你支持我嗎?」

    「您是主人,您的話就是聖旨,老金與中山焉能不從?」

    「既如此,我先說於公於私的私你們都曉得,我本是秦氏墓匠族的傳人。我原本是最討厭改造鎮墓獸的,我家歷代建造的鎮墓獸,只為保護墓主人而存在,其使命既非上戰場彼此殺戮,亦非博物館的展覽品,更不是商人的搖錢樹。但我為何又要做什麼鎮墓獸工廠?因為如今是二十世紀,中國不會再有皇帝了,也不會再有偉大的陵墓了,但我不能讓墓匠族的手藝斷絕,就想通過工廠的方式,延續古老的技藝。」

    「主人,您就不怕三千年祖傳的手藝被人偷師了去?這可是工匠行的大忌諱啊。」

    秦北洋說了句掏心窩子的話:「因為這些個忌諱,中國許多偉大的技藝失傳了,多可惜啊!中國人空有鎮墓獸這樣高超的技術,卻無法發展出近代科技與工業文明。」

    「主人,老金佩服!佩服!您真是深明大義,澤被蒼生!」

    「拍馬屁可以,但休得再提『澤被蒼生』四個字,折煞我也!」秦北洋心想老金人是不錯,就是沾染了溜鬚拍馬投上所好的風氣,「於公於私的公工匠聯盟一直在尋覓鎮墓獸的秘密,這將決定刺客聯盟的生死。如果我們不建造鎮墓獸工廠,工匠聯盟早晚也會走這一步,到那時,我們就只有坐以待斃的一條路了。」

    「主人,我怎麼聽著耳熟……阿海也說過差不多的話。」

    老金又是一針見血,難道秦北洋要說「英雄所見略同」?

    「休得在我面前提這叛徒的名字!除非你能將他的人頭獻來!」秦北洋避重就輕,「我有我的計畫方略!世界大勢,天命不可違,我們只能做順應天命時代之事!」

    「諾!老金罪該萬死!豈能以自己愚鈍之心,揣測主人之雄才大略。」

    秦北洋便不言語了,總覺得老金在說反話。他鑽入帳篷睡下,讓九色守在篝火前,防範黑夜裡的野獸。

    次日,他們繼續在太行山上尋找靈石,秦北洋越發接近少年時的記憶。進入一道幽深峽谷,聽到春雪消融的山澗奔騰之聲。果然見到了袁世凱陵墓的廢墟,當年被張勳的辮子軍炸燬,只剩下斷井頹垣。

    一條清澈的泉水邊,有塊碩大的岩石,如猛獸蹲伏飲水。和田暖血玉墜子熱了,熱流自腳底板源源不斷而來,小鎮墓獸九色越發激動。秦北洋觀測四周地形,強烈的龍脈匯聚而來,直到眼前的大岩石下。

    就是這兒了!

    秦北洋找到當年的石頭縫隙。他讓老金和中山留在外面,他扛著洛陽鏟,跟九色一塊兒鑽進去,腰間繫著繩索連接洞外,若有意外,老金也可進來救援。

    九色的琉璃火球照亮深邃的山洞,強大的靈石力量讓人肝腸寸斷,它的肚子裡裝著許多靈石,眼球裡閃爍著饞嘴的目光。

    終於,秦北洋發現了一座石頭堆砌的小墳冢。當年他和父親剛發現這個地方,還有一位秦氏墓匠族祖先的骨骸,名叫秦拓山,為了建造明朝萬曆皇帝的定陵,上山來尋找靈石,不幸被困在這個山洞,成為埋骨之所。

    他先向祖先的墳冢磕頭,便發現了半埋在地下的靈石十多年過去,除了修建袁世凱陵墓之時,父親曾經進來開採過,並未有任何改變。

    棕黑色瀝青般的大礦石,縱橫交錯著紋路,還有貝殼狀斷口,彷彿一串串細密的葡萄,泛著半金屬的啞光。此地的放射性強烈,秦北洋不敢多停留,立即用洛陽鏟切下幾大塊靈石。九色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用鋒利的鹿角幫忙一起切割。

    當初秦海關建造一尊鎮墓獸,只需要三斤左右的靈石,九色的體型需要的靈石更少。而眼前這些靈石被切割採集後,足以建造四五十尊鎮墓獸。地下還有更多的礦脈,如果每年深入太行山來採集一到兩次,或許能滿足大工業化生產所需原料。

    秦北洋不敢用手觸碰,取出鐵鉗與手套李隆盛給他準備的。劍橋大學物理學實驗室,科學家就用這些裝備來處理放射性物質。儘管如此,定居在巴黎的居里夫人,後來還是死於放射性引發的惡性貧血症。

    他戴著手套,操作鐵鉗,將被切碎的靈石,依次裝入幾個結實的皮革袋子,小心翼翼地拽出石穴。份量足有一百多斤,太陽下發出刺眼的反光,幾隻路過的小鳥從天而墜。

    重新封閉洞口,靈石包袱系在淡栗色銀鬃公馬後背。九色在前開路,秦北洋騎在汗血馬上,中山依然騎著菊花青母馬,老金遠遠牽著銀鬃馬不敢靠近。

    這一行人馬走出太行山,自上而下縱貫山西省。行到第七天,過了省城太原,剛到汾河谷地,銀鬃公馬再也走不動了,大口吐血,四蹄抽搐,竟然死了。

    一百來斤的放射性元素,讓這匹健壯的公馬在七天內死亡。儘管中山一百個不願意,秦北洋強行徵用了菊花青母馬,重新馱上靈石。

    又走了七天,從風陵渡過了黃河,從潼關進入陝西境內,一路到驪山腳下。

    騎著汗血馬,秦北洋手搭涼棚,只見一座覆斗狀的四邊形大墓。和田暖血玉墜子,九色的琉璃色雙眼,都發出強烈感應。這座平地凸起的大墳冢,遠望氣勢逼人,彷彿有吞吐天地之氣,真想立即鑽進去,消消肺裡的癌細胞。

    「這就是真正的秦始皇陵!」

    老金一輩子經營秦始皇陵地宮的贋品,這回來到正版跟前,總覺得忐忑不安,彷彿大地會突然裂開,把他拽下去要盜版賠償。

    倏忽間,菊花青母馬一聲慘叫,倒在秦始皇陵腳下,口吐白沫,抽搐而亡,彷彿是給嬴政殉葬來了。

    這匹馬前兩日就不行了,但秦北洋強行要它上路,這是運送靈石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兔死狐悲,幽神目光驚恐,前腿高高躍起,後邊還在尥蹶子。汗血馬是騎乘之用,而非運送貨物的馱馬,寧願載著主人戰死於槍林彈雨,也不願累死在旅途。

    九色蹭了蹭秦北洋的褲腳管,自告奮勇地雙眼發光。

    怎麼把它給忘了?任何牲畜都受不了靈石的放射性,唯獨九色例外它的體內本來就充滿靈石,以毒攻毒,甘之如飴。

    一百來斤靈石馱到九色背上。它絲毫都沒不適,反而健步如飛,如履平地。它知道靈石會損傷人的性命,故意跟其他人隔開一段距離,遠遠跟在隊伍的最後。

    半日後,白鹿原到了。

    秦北洋來到唐朝小皇子墳冢前,發現許多新盜洞,被炸藥點炮打出的大坑。不知盜墓賊挖到了什麼?又不知多少土夫子葬身於此……

    許多偉大的古墓,往往只埋葬一位墓主人,卻陪葬了無數個盜墓賊。

    從驪山腳下的秦始皇陵,到西安城外的白鹿原,相距不過幾十里。秦北洋想起一種可能性白鹿原的唐朝魔方大墓,是否在地下連通著秦始皇地宮?

    這又是個無法驗證的假說,除非誰能同時挖開這兩座大墓。

    拜別白鹿原大墓,背著百來斤靈石的九色仰天鹿鳴。

    沿著秦嶺西行,太白山已遙遙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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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刺客信條(一)


    民國十一年,1922年3月6日,驚蟄,秦北洋回到了太白山。

    江南已是早春,秦嶺依舊銀裝素裹。小鎮墓獸九色衝在最前頭。踏上晃晃悠悠的吊橋。透明空山上,遙遙傳來尺八聲……

    這不是幻覺,連汗血馬都聽到了,馬耳朵微微旋轉。

    十九歲的阿幽,深衣襦裙,長袖飛帶,白衣飄飄,像曹植筆下的洛神兮若輕雲之蔽月,飄兮若流風之回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她化著淡淡妝容,腦後挽起秦漢女子的「垂雲髻」,因為秦北洋字「垂雲」。

    走過地獄谷上的吊橋,靜待她吹完尺八的最後一音。阿幽綻開黑洞般的微笑。秦北洋牽住嬌妻之手,經過白雪冰封的大爺海深潭,爬上太白山巔的拔仙台。

    去年小雪,秦北洋二十一週歲生日下山,已在外漂泊了三個半月。而今自人間重返太白山,猶如從污濁的世界回到天國仙境。

    大夥兒端出幾十顆獼猴桃,一大鍋甘露水,為秦北洋、老金與中山接風洗塵。

    「哥哥,我想你念你甚至怨你,等得心焦,但從沒懷疑過你不回來。」小別勝新婚,阿幽滿面緋紅,咬著夫君的耳朵嗔怪,「你可陪我回閨閣去休息了嗎?」

    秦北洋耳根子都紅了,推說九色攜帶大量靈石,請娘子稍待片刻。

    他與九色回到秦始皇地宮。打開一條秘道,直達地下深處,遠離活人區域,單獨闢出一間石窟儲藏靈石。深呼吸,古墓的氣味,讓人如沐春風!

    小鎮墓獸回到地宮中心,秦始皇的黃腸題湊的巨棺,陪伴它的唐朝小皇子去了。

    秦北洋剛一轉身,嘴唇就被阿幽封住,扣緊手腕脈門,牽入山上的閨房……

    太白山的春夏秋冬,幸福而綿長地過去。阿幽始終沒有懷孕跡象,秦北洋也沒改變生活習慣每個後半夜,他都潛回天上地宮,睡在秦始皇的黃腸題湊,唐朝小皇子棺槨旁。

    這是他的出生地,也將是葬身地。

    盛夏時節,秦北洋通知上海:靈石已準備好了。錢科與卡普羅尼駕駛一艘巨型飛艇,跨越數千里而來。根據秦北洋提供的地圖與經緯坐標,飛艇準確地懸浮在太白山頂。全體刺客都跑出來看熱鬧。亙古以來,從未有任何飛行器駕臨過這片雲海蒼茫。但也有人緊鎖眉頭,比如孟婆。

    九色從天上地宮運出十公斤靈石,裝入儲存放射性物質的鉛皮櫃子這是李隆盛設計的,確保人員安全,不至於飛到一半成了無人生還的飛艇。

    次年春天,清明節,太白山開滿了奇花異草。

    已在山上蟄伏一年的秦北洋,走出天國圖書館,抓著阿幽說:「妹妹,請召集太白山上所有兄弟姐妹到天上地宮,我有重要的事情宣佈!」

    「莫嚇我!」

    畢竟夫妻一場,阿幽太瞭解夫君了他的腦子一根筋,大腦回路不同於正常人,往往容易鑽牛角尖走極端。

    半小時後,墓道大門敞開,太白山全體男女老幼,齊聚在秦始皇地宮複製品的深處。經過簡短清點,包括秦北洋與阿幽在內,合計九九八十一人。

    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天上地宮,中國除西藏以外最高的陵墓。儘管只是個贋品,卻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千古一帝的贋品。

    鮫人油脂的光亮,已燃燒放射了幾十年,照耀穹頂流轉的日月星辰,燦爛銀河……

    秦北洋身著工匠服,披肩長發飄舞,大褂胸口綁著兩根帶子,彷彿西洋工裝褲的吊帶。

    小鎮墓獸九色蹲伏在身邊,阿幽與孟婆享受站立待遇,其他人都齊刷刷跪坐下來。

    地宮燈火調節到最亮,老金和中山忙活好久,每個燈盞都在劇烈消耗鮫人魚膏,宛如刺眼的舞台追光。

    「阿幽妹妹,請由我做主,宣佈一樁大事兒。」

    「太白山的規矩,主人無論下達什麼命令,下屬們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秦北洋凝視下面數十張面孔,天國最後的苗裔們說:「過去一個甲子輪迴,太白山刺殺過無數人,無論封疆大吏、達官顯貴、蝦兵蟹將……只可惜,推翻滿清皇帝的,不是彗星襲月、白虹貫日、倉鷹擊於殿上的匕首,而是武昌起義的子彈!你們心裡一清二楚復興天國是個妄想!大家遵守舊制度,抱著刺殺習慣,只為提醒自己還活著!」

    說罷,他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孟婆。但這老婆婆毫無表情,至少沒有明確反對。

    按照太白山刺客的家法,誰敢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是要被點天燈的。但秦北洋的心意已決:「我先下一道命令訂立刺客信條。」

    「刺客信條?」

    「昔日阿薩辛的刺客教團,橫行於中世紀的歐亞大陸,還是亡於蒙古鐵騎。曾經輝煌的刺客聯盟,早已衰弱不堪,淪為一盤散沙,要麼是陰謀家的棋子,要麼是濫殺無辜的惡徒。」

    底下人為之聳動,老金低聲問:「主人,屬下愚鈍,請明示!」

    「你們都在『天國學堂』修行過『刺客道』,不會忘記《唐雎不辱使命》最後那段話。」

    少年中山背誦道:「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懷怒未發,休降於天,與臣而將四矣。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

    「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秦北洋念出這八個字。

    他觀察眾人表情,孟婆口中唸唸有詞,目光微微讚許。

    「這八個字,不僅要成為太白山的刺客信條,還要成為刺客聯盟的信條。」秦北洋從腰間抽出阿薩辛的金匕首,「流血五步,天下縞素絕不濫殺無辜。

    其實啊,秦北洋借鑑了工匠聯盟的那句格言:工匠會死,但作品永存。

    刺客會死,或如專諸伏屍二人,或如荊軻功敗垂成。春秋戰國時代的刺客們,士為知己者死,一命換一命,縱然荊軻刺秦王,亦絕不多殺一個。

    「遵……命!」

    阿幽咬著嘴唇,既然,她已將太白山的最高權力授予自己的夫君,便也不得不從。

    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刺客們高聲唸誦這八字,亙古的黑暗來襲,如同太白山的匕首,刺瞎所有人的眼球。

    地宮中的燈火,竟然同時熄滅。有人驚慌失措地尖叫,甚至響起被囚禁的鎮墓獸的咆哮。

    彷彿秦始皇下葬那一日,工匠們被封閉在墓道中,呼天搶地,等待與時光同歸於盡……

    這可是天大的晦氣!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7 20:59
鎮墓獸 第三十三章 刺客信條(二)


    一枚暗綠色的琉璃色火球,鬼火般飄到地宮上空。小鎮墓獸九色變身了。秦北洋拍拍它的鱗甲,高聲道:「大家勿慌張!」

    眾人紛紛打出火摺子,宛如停電後的電影院,彼此有驚懼之色。老金檢查無數盞熄滅的青銅燭台燭台都有機關操控,通過玻璃與反光鏡,調整光線強弱、角度以及方向,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燈。

    剛才秦北洋下令把燈光調到最亮,強度超過平日百倍,竟提前耗盡了鮫人魚膏。

    哪怕是個贋品,依然按照司馬遷的記載「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

    而這座地宮最耀眼奪目的,便是最後這句話。

    人魚膏。

    孟婆發話了:「天上地宮,雖是秦始皇陵的贋品,卻是太白山龍脈匯聚之所,鮫人魚膏之燈,務必經年累月,通宵達旦而不滅。一旦熄滅,便預示著大難臨頭。老金,你忘記十三年前的舊事了嗎?」

    「婆婆,屬下至死都不會忘記!那年早春,鮫人魚膏耗盡,地宮燈火熄滅,老金遠赴南海尋覓鮫人。待到我萬里迢迢,背著鮫人魚膏上山,才發覺天國已成廢墟,清廷新軍奇襲太白山,天王升天,幼天王與公主被擄。」

    年過八旬的孟婆,輕輕一按老金的肩膀,就讓他不可抗拒地跪下:「務必速速南下,攜帶鮫人魚膏回來,讓這天上地宮重新明亮,穹頂下的日月星辰再度運轉否則,太白山必有大變!」

    「婆婆,屬下這就動身去南海。」

    太白山上,還是孟婆權威最高,誰讓她是天王洪秀全的義妹呢?幼天王都要叫她一聲姑姑,論輩分她是阿幽的曾祖母級別。

    老金急匆匆走出地宮,秦北洋卻在背後叫住:「老金,我跟你一起下山去找鮫人!」

    「屬下倍感榮幸!」

    正當老金下跪致謝,阿幽卻抓著秦北洋的胳膊:「哥哥!阿幽不想讓你走!鮫人魚膏,就讓老金去找就是了,何必親自下山……」

    阿幽欲言又止,潛台詞:夫君是要故意藉口離開娘子我嗎?

    待到所有人退去,偌大漆黑的秦始皇地宮贋品之中,只剩下秦北洋與阿幽兩個人,還有守在小皇子棺槨門口的九色。

    燭光搖曳,阿幽的容顏被照出幾分妖異,直勾勾地盯著秦北洋的雙眼。過去在太白山上的一年,他已深深領會到這位小冤家的纏人。

    「哥哥,此去南海尋找鮫人,必要經過廣州我猜你已知道了安娜姐姐的所在……」

    「廣州?」

    阿幽就像秦北洋肚子裡的蛔蟲,沒什麼能瞞過她。

    秦嶺之巔,山高路遠,郵政不通,卻有古老的飛鴿傳書。太白山與上海浦東兩地,各養了上百隻血統純正的信鴿,已能準確掌握飛行路線。秦北洋即便困守在山上,也能瞭解上海工廠的建設進展。

    半個月前,秦北洋接到來自上海的飛鴿傳書,寄信人是小郡王孛而只斤‧帖木兒信中說安娜和齊遠山現在廣州,安家在越秀山下。小郡王和安娜是北大歷史系同班同學,自有同窗情誼,偶爾保持聯繫,此說應當可信。

    「阿幽妹妹!難道說你私拆了我的書信?」

    「哥哥,您是太白山的主人,刺客聯盟的領袖,阿幽既要負責太白山的安危,更要確保你的安全,不能再讓你如去年在上海,落入阿海的陷進!」

    果然,阿幽看穿了秦北洋的心思不過是假借去南海搜尋鮫人魚膏為名,順道在廣州看望歐陽安娜與齊遠山。

    面對妻子冷峻的臉龐,匕首般烏幽幽的雙眼,秦北洋低頭說:「你真可怕!」

    「哥哥,你要記住,你是我的丈夫。」

    說罷,阿幽拂袖而去,天上地宮中的最後一點燈光也熄滅了,徒留下躺在黃腸題湊巨棺旁的秦北洋。

    小鎮墓獸九色把腦袋湊過來,用嘴唇碰了碰秦北洋的鼻頭。

    事已至此,秦北洋只能呆在太白山上,半天陪伴妻子,半天在地宮陪著小皇子棺槨與九色。老金推說要多準備幾日再去南海,其實是在觀察主人們的風向,到底是男風壓過女風?抑或相反?

    秦北洋與阿幽冷戰了數日,太白山收到一封飛鴿傳書,來自三千里外的黃浦江畔。信封上卻貼著日本郵票,蓋大阪的郵戳,寫著「秦北洋樣」,落款羽田大樹。

    日本來信……

    秦北洋坐在黑暗的秦始皇地宮的贋品之中,背靠黃腸題湊巨棺的柏木枋頭,藉著一盞馬燈,先讓九色嗅一嗅確認安全,這才拆開信封。

    這封信從日本寄到上海的墨者天工公司,再由錢科飛鴿傳書到太白山。腦中浮現那張日本人的面孔,上次見到還是四年前的春天,羽田大樹到神戶碼頭來給秦北洋送行。

    展開書信,只見工整的日文,漢字明顯多於假名數月之前,羽田大樹拜訪已受封為公爵的西園寺公望殿下,正好嵯峨侯爵也來道謝,聊到去年冬天,侯爵帶著女兒去上海,承蒙秦北洋搭救的故事。羽田大樹這才知道秦北洋還活著,並在上海浦東陸家嘴開了一家工廠。

    除此以外,並無什麼實質內容,多是些日本人的繁文縟節問候話。這就讓人蹊蹺了。

    阿幽肯定偷看過這封信了!

    信封裡除了一紙日文書信,還有一張白紙,不著一字。

    秦北洋思忖許久,認定羽田絕不會無緣無故夾一張白紙。他打來一小盆水,將這張白紙浸泡入水中。

    魔術發生了……

    小紙條顯出某種顏色,雖然模糊但能看清,還是羽田大樹的筆跡,豎寫的日文,大意如下

    「1923年9月1日,工匠聯盟將在遠東大聖殿東京日本橋,召開年度世界大會。守門人施密特,委託羽田大樹邀請秦北洋參加。過去三年的大會,秦北洋都已錯過,這次務必出席,大尊者有要事與他商議,千萬不要錯失,否則將被工匠聯盟除名!」

    底下不但有羽田大樹的簽名,甚至有工匠聯盟的標誌:獨眼金字塔的印章,旁邊還有守門人施密特的德語簽名。

    這些文字和印章,必是用「明礬」十二水合硫酸鋁鉀寫成,浸泡在水中才能顯影。宋朝時,中國人就學會使用明礬,製作隱形墨水來寫文件,即便信使落入敵手,也不會洩漏機密。據說清朝的宮廷鬥爭,就常有人使用明礬寫密信。

    五年前,日本京都,因為羽田大樹,秦北洋才知道工匠聯盟的存在。羽田雖不是工匠聯盟成員,但與守門人施密特關係密切。

    不知何故,工匠聯盟又惦記起秦北洋這個初階會員?何況是大尊者?

    「chinah'inpeiyang」作為阿薩辛的繼承人,刺客聯盟名義上的領袖,恐怕已經傳到了工匠聯盟的耳中!這封深入虎穴的書信,羽田大樹必須明礬密寫。

    這一去,豈非刀山火海?自投羅網?躺在唐朝小皇子的棺槨旁,回想自己並不漫長的二十三年的人生,無數次墜入過別人的陷阱,他輾轉反側了一整夜……

    秦北洋想清楚了,無論如何,哪怕與阿幽翻臉,都要下山!

    他燒掉密信,呼喚九色起身,悄然潛出地宮。回到太白山的月夜下,他叫醒睡夢中的老金與中山,命令立即出發,去南海找鮫人魚膏。

    老金揉著雙眼說:「大半夜的,阿幽小主知道嗎?」

    「如果她不知道,你就要違抗命令了嗎?太白山,誰才是主人?」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老金不得不從。他和中山迅速準備行裝。這一回,秦北洋不能帶上汗血馬,此行要出海找鮫人,馬匹不便同行。

    黎明時分,秦北洋通過太白山的吊橋,他的口令是「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作為阿薩辛的繼承人,刺客聯盟名義上的領袖,太白山上的刺客們,不得不從。

    三人一獸,出了春天的秦嶺。

    秦北洋心中已有計畫先到南海捕獲鮫人魚膏,然後在廣州探望歐陽安娜一家。然後,他將獨自東渡日本,在東京匯合羽田大樹,趕在1923年9月1日,工匠聯盟世界大會……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7 20:59
鎮墓獸 第三十四章 南行記

    此番南行,依然走漢中道,順漢水而下。

    老金一路忐忑,說要不要給太白山帶個信兒?免得阿幽小主擔驚受怕?恐怕有人誤會老金和中山綁架甚至殺害了主人。

    到了武漢三鎮,秦北洋寫了一封親筆信,寄信到上海浦東的墨者天工公司,通過飛鴿傳書可以送到太白山。他讓阿幽不要擔心,也勿怪罪老金與中山,少則三四個月,多則半年,一定會回來的。

    老金這才安心,去了名為「黃鶴樓」的小飯館,與中山大快朵頤武昌魚。秦北洋說起三國典故東吳亡國昏君孫皓欲從建業遷都武昌,丞相上疏「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老金光顧著挑魚刺,沒聽出主人話裡有話。

    吃完武昌魚,吞下熱乾麵,啃光鴨脖子,老金打了個飽嗝,中山乾脆放了個臭屁。

    老金羞愧地請罪:「主人,我生在太白山,打從斷奶起,每日兩餐都是獼猴桃和甘露水。雖說太白山的獼猴桃,吸取天地日月精華,三棵桃子的營養,賽過半斤羊肉泡饃,又無肉食的葷腥油膩,可謂人間極品,但我已經吃了四十年,早就吃到吐了!」

    秦北洋笑而不語。他在東湖邊的古墓裡住了一宿,努力呼吸兩千年前的氣息,這才登上南下的火車。

    粵漢鐵路,從庚子年修到現在二十二年,經歷過盛宣懷策劃的鐵路收歸國有,敲響清朝喪鐘的「保路運動」,南北軍閥的拉鋸戰……

    慢吞吞的綠皮火車,進入春天的湖南。鐵路在長沙中斷。三人一獸,下車步行。老金到長沙南門妙高峰,代替孟婆送上幾支幹菊花,燒了三炷香,獻給在此中炮升天的太平天國西王蕭朝貴。秦北洋掐指一算,孟婆竟已做了七十年的寡婦。

    他們在湘江邊雇了一艘木船,艄公升起風帆,逆流而上。

    又是夜航船。秦北洋與九色在船頭,再也不敢「伸伸腳」。

    靜水深流,岳麓山影影綽綽。對岸燈火,如夢幻一場。月亮像一鍋翻滾的濃湯,將自己煮得半生不熟。

    路過江心的橘子洲,秦北洋想起歐陽安娜、齊遠山……同學少年,如今都在天涯何處?

    春風湘江,夜涼如水,鑽進船篷,頭枕著湘江波濤入夢。

    行舟三日,過了南嶽衡山與衡陽,轉入湘江支流耒水。這一路水淺流急,逆流而上,兩岸丘陵夾雜水田,秦北洋驅使九色下地拉縴。直到山區,棄舟上岸,步行趕赴嶺南。

    是夜,撞見盜墓賊明火執仗挖墓。徵得主人同意,老金用礦工鎬削掉一個盜墓賊的腦袋,剩下的抱頭鼠竄。秦北洋在這座被盜掘一空的南宋古墓裡睡了一宿,感慨山河破碎血流千里的北洋亂世,已淪為史上最瘋狂的盜墓樂園。

    次日,老金爬上一處高坡說:「翻過這座山,離我老家就不遠了。」

    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大庾嶺五座大山,橫亙於湖南、江西與兩廣之間,合稱為南嶺,是為長江流域與珠江流域的分水嶺。

    秦北洋看著身高體壯的老金問:「你不是生在太白山上的嗎?」

    「別看我一口西北土話,祖上卻是廣西人。」

    原來,早在金田起義之前,老金的爺爺,就跟隨楊秀清耕山燒炭,後來加入太平天國土營史上第一支專業化工兵部隊「私挖地道,暗置地雷,以轟城牆」,為天國屢立奇功。

    天京陷落,老金爹娘追隨幼天王逃上太白山。榮光大殿、秦始皇地宮複製品、天王陵墓等等浩大工程,都由這一家負責完成。

    老金是天國第三代,秉承家傳手藝。他的「刺客道」只是勉強畢業,挖洞掘墓卻是興趣所在。天上地宮中的鎮墓獸,大部分是他親手捕獲的。

    天色已黑,他們就在南嶺上紮營露宿。

    「自古以來,只有我們秦氏墓匠族可以操控鎮墓獸。」秦北洋升起一堆篝火,觸摸著九色說,「老金,請問你們又是如何做到的?」

    「金田起義時,從越南來了一位老者,自稱姓秦,明朝皇家工匠後裔明清興替,他的祖先效忠南明朝廷逃入緬甸。永曆皇帝被吳三桂在昆明篦子坡絞殺,他這一支被逼逃亡越南,娶妻生子,繁衍兩百年,效忠黎、鄭、阮等王朝。東王楊秀清突發奇想若將鎮墓獸馴服,用於討伐清妖,豈不妙哉?這位秦氏老者沒有後代,便將操控鎮墓獸之術,傳授給了我的爺爺。」

    「太平天國曾用鎮墓獸打仗?」

    老金用樹枝插了一支野兔,放在篝火上烤得焦香四溢:「太平軍初期不過數萬人,武器原始落後,為何得以突破重圍,入湖南,下武昌,直取天京?概因幾次關鍵大戰,鎮墓獸將清妖殺得片甲不留,奠定了東王楊秀清的地位。」

    「除了九色,通常鎮墓獸一旦離開地宮,就會變成一對毫無用處的鋼鐵疙瘩。」

    「太平軍中亦有學過西洋蒸汽機者,對古墓中挖出來的鎮墓獸進行簡單改造。」

    「原來,靈魂機械體的近代化改造,最早還是我們中國人!既然,太平天國控制了鎮墓獸軍團,為何還是敗亡?」

    「我們只學會鎮墓獸的操控之術,卻不知如何製造?遇到火藥與大炮,同樣灰飛煙滅。跟墓匠族的高超技藝相比,『地宮道』不過學了個皮毛。但真正的轉折點是天京事變太平天國被稱為『洪楊革命』,洪與楊平起平坐,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天王不過是東王的傀儡。」

    「老金,天國的規矩變了,不必諱言。」

    「天京事變,東王楊秀清被害。那一夜,鎮墓獸集體失控,在天京街頭狂奔暴走,殺死成千上萬的士兵與百姓,甚至攻擊天王府。我的爺爺只能將鎮墓獸誘入火藥庫,點火爆炸……戰無不勝的鎮墓獸軍團就這樣完了!天王降旨,不得再捕獲鎮墓獸,免得出現失控的災難。」

    秦北洋心想這就是太平天國敗亡的轉折點嗎?最後一個疑問:「為何歷史上從未見過鎮墓獸戰爭的記載?」

    老金回答:「清廷消滅或篡改了所有文字,無論湘軍的官方記載,還是民間的私人筆記,無一倖免。在他們筆下,太平天國還是殺人如麻的長毛賊呢!清廷不想讓世人知道鎮墓獸的存在,害怕叛亂者大量挖掘鎮墓獸,甚至動搖中國兩千多年來君主專制的根基!」

    秦北洋看著南天上的星空,驚覺九色雙眼放射著綠光。

    三天後,沿著西京古道,步行到了韶關。重新坐上火車,輾轉一晝夜到廣州。來不及去逛荔灣西關的上下九,三人在火車站露宿一夜,便轉乘九廣鐵路東行。

    蒸汽火車穿越東莞、深圳,進入香港新界。彼時,廣東與英屬香港殖民地之間,所有人都可自由往來,終點站是九龍半島的尖沙咀車站。

    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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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