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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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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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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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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8-9-15 20:46
鎮墓獸 第四十九章 復仇日(一)
秦北洋停止了下沉。
他在萬世榮耀的光芒中沐浴,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肉身與容顏。但那不是秦北洋的歸宿。他退出一千二百年前的棺槨,重新變成一隻朱鹮,穿過無盡的黑暗甬道,振翅翱翔,回到天崩地裂的二十世紀。
鎮墓獸秦北洋回來了。
這是1937年的盛夏,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合葬的乾陵地宮。秦北洋爬出裂開的地穴,眼前是數不盡的唐三彩與白瓷碎片,從穹頂墜落的金銀玉器,流淌的有毒水銀,模擬日月星辰的螢光物質。
唐朝小皇子的梓木棺槨,完好無損地躺在面前,原本敞開的棺材蓋重新合上。
鎮墓天子,金色的少女武則天,至高無上的鎮墓獸,已然不見蹤影,歸於萬古寂靜的地下。一千二百年前的恩怨,李家、武家,早已塵埃落定。唯一不變的,卻是元人張養浩所說的「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秦北洋低下頭,再也找不到和田暖血玉,那是武則天送給小皇子的禮物原本的崑崙暖玉,在二十世紀的開頭,被小皇子轉送給了剛剛誕生的他。如今已化為一腔碧血,從哪裡來,回哪裡去,還給了武則天。
因為他的臉。
他的身上也流淌著跟少年李隆麒相近的一滴血。
地宮另一邊,鎮墓獸九色還在跟十角七頭鎮墓獸纏鬥。
看到秦北洋奪回了小皇子棺槨,大怪物九色發出歡快的呦呦鹿鳴,彷彿回到終南山上的青蔥歲月。它長出更長的雪白鹿角,猶如千萬隻陌刀、橫刀、障刀組成的大唐軍陣,又似郭子儀、李光弼、僕固懷恩再生,在潼關、在洛陽、在睢陽、在鄴城與安祿山、史思明的叛軍血戰……
鎮墓獸秦北洋來了,彷彿依然是一隻朱鹮,在乾陵地宮上空翱翔。他抓起俄國十字弓,射出一支雷霆萬鈞的鋼箭,竟然穿透數釐米厚的鋼板,射入十角七頭的一隻眼睛。秦北洋從天而降,高舉安祿山的三尺唐刀,硬生生砍下十角七頭的一個腦袋。
安祿山鎮墓獸的末日來了。哪怕經過萬字旗下的改造,它也不是兩尊鎮墓獸的對手。鎮墓獸秦北洋與鎮墓獸九色輪番用唐刀和鹿角攻擊,十字弓的鋼箭與琉璃火球不斷穿透它的鋼鐵軀殼。七個腦袋一個個被秦北洋砍下來,十個角一個個被九色的鹿角這段。
震耳欲聾的咆哮與哀嚎聲中,十角七頭變成了無角無頭,利維坦般的巨獸轟然倒塌,震碎無數塊地磚。
秦北洋對著安祿山的唐刀輕聲說:「是時候結束你的罪孽了。」
三尺唐刀劃過流星般的弧線,切開十角七頭鎮墓獸的身軀,直到把靈石劈成兩半。無數光芒從十角七頭的心臟傾瀉而出,彷彿安祿山碩大的肚子炸裂。秦北洋與九色,也算是為唐朝報了一箭之仇。
靈石的力量摧毀了十角七頭的所有物質鋼鐵、青銅、零部件,無論是一千二百年前墓匠族的手藝,還是二十世紀的德國製造,一律化為烏有,只剩一團燃燒殆盡的灰塵。
安祿山的十角七頭鎮墓獸被徹底殺死了。
鎮墓獸秦北洋抬起頭來,他在尋找一個人,右臉有刀疤的男人。
這個人已無路可逃,阿幽使出「刺客道」輕功,飛越乾陵地宮,來到停放唐高宗李治棺槨的高台上,迎面攔截住阿海。
齊中山從斜刺裡殺出來,剛要向阿幽開槍射擊,卻被一槍擊中眉心開槍的是京城名偵探葉克難。
子彈貫穿中山的頭顱,從眉心而入,自後腦而出。他茫然地看著地宮,看著高台下的齊遠山,喃喃地說了聲:「哥……」
齊中山倒栽蔥般墜下高台,滾落到葉克難腳下,再也沒了呼吸。
十七歲的秦九色,掙脫媽媽的雙手竄出來。她看到死人的模樣頗為噁心,卻大膽地為葉克難鼓掌道:「葉探長,我崇拜你哦!」
阿幽一步步逼近阿海。她已不再是個女妖,眼神與頭髮都恢復了正常。但為了復仇,為了太白山上的血海深仇,為了天王陵墓與天國兒女們,她又把自己變成了女妖。
秦北洋同樣飛身而來,十字弓裝上一支鋼箭,瞄準阿海的咽喉。鎮墓獸九色攀爬上高台,吐出琉璃火球在空中旋轉,任何人都無法逃脫。
阿幽、秦北洋、鎮墓獸九色,已從三面圍困高台之巔。底下還有百步穿楊的葉克難。歐陽安娜則拽著女兒九色,回到唐朝小皇子的棺槨旁,保護終南郡王李隆麒的真身。
阿海退到唐高宗李治的棺槨邊,痴痴地看著眼前的仇人們。沒有人或者獸能來救他。這一世的顛沛流離,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終於要畫上句號了。
原本阿海的計畫如此完美利用唐朝小皇子的棺槨,控制鎮墓天子。他本以為秦北洋必被鎮墓天子碾壓成粉末,卻沒想到破碎的和田暖血玉,徹底喚醒了武則天,讓她與秦北洋共同墜入記憶深井,夢迴李隆麒揮灑碧血在無字碑上的年代……
身為鎮墓獸的秦北洋贏了。
這是秦北洋的命運,也是阿海的命運。
阿海認命了。
重新化身為女妖的阿幽,正要用匕首割斷他的喉嚨,卻被秦北洋阻攔:「阿幽!你莫再冒險!」
其實,秦北洋是在提醒阿幽,不要再像九年前的太白山上那樣,冒險搏命卻反中一刀。
阿幽一言不發,雙目幾乎迸裂,把這機會讓給了秦北洋。
鎮墓獸秦北洋低聲道:「阿海,在我九歲那年,便發誓要親手殺你,為養父母報仇。」
「我只恨在那一年,沒能殺了你,仇小庚。」
阿海淡然一笑,竟說出秦北洋童年的名字。
「受死吧!」
秦北洋從腰間掏出阿薩辛的金匕首,全世界刺客夢寐以求的寶貝,流傳了七百年的絕世珍寶終究是要用來殺人的。
突然,阿海抱起唐高宗棺槨前的藍田玉匣,高聲道:「王右軍的《蘭亭集序》真跡伴我同歸於盡,此生無憾矣……」
這一下卻讓秦北洋投鼠忌器,不敢再對阿海動武,擔心傷到玉匣裡的絕世珍寶。
就在此時,阿海臉上的刀疤從蜈蚣扭曲成金蛇。他慢慢地低頭,看到自己胸口長出兩隻鋒利的鹿角。
雪白的鹿角上挑著血紅的心臟。
鎮墓獸九色躲在阿海背後,悄然生出一對鹿角,刺入他的後背心,準確地挑出心臟。身為大怪物的九色,動作輕巧,無聲無息,道行又高了幾寸。它只想看看阿海的心是黑的還是白的?
阿海的心依然是紅的。
鎮墓獸秦北洋從他手中奪過玉匣,小心翼翼地交給阿幽。
然後,阿薩辛的金匕首,割斷了阿海的喉嚨。
幾滴血噴濺到秦北洋的臉上,溫熱的血,又像子彈似的疼。彷彿二十八年前,天津徳租界,滅門案的後半夜,養母噴濺在他臉上的鮮血。
殺死仇小庚養母的男人,已被長大後的仇小庚割斷了氣管。
阿海停止了呼吸,心臟在九色的鹿角上碎成幾瓣。他誕生在太平洋上的小島,夾在中國與日本兩個帝國之間,背負三千里江山的怨念。他從仇恨中長大,又在仇恨中滅亡。這個被覆仇所矇蔽的靈魂,永遠不得超生,留在乾陵地宮,陪伴一千二百年前的鬼魂們,比如武三思、來俊臣、張易之、張昌宗,還有「請君入甕」的周興……
秦北洋擦拭乾淨金匕首上的血,收回皮鞘之中。阿幽又在阿海臉上刺了幾刀,把他的臉盤畫出許多道傷疤,彷彿爬滿無數條蜈蚣,依然無法解恨。還是秦北洋一聲令下,鎮墓獸九色吐出琉璃火球,將阿海的屍體燒成灰燼。
歐陽安娜遙想起二十年前,上海公共租界海上達摩山的滅門案,便在心中默念:「爹,北洋給你報仇了!」
不知從陰間何處捲來的風,將最後的灰塵吹上地宮蒼穹,無影無蹤。
這是阿海的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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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8-9-15 20:46
第四十九章 復仇日(二)
秦北洋並沒有打開玉匣,哪怕他相信阿海所言王羲之《蘭亭集序》真跡。
這件無價之寶,並不屬於二十世紀,不如讓它永遠停留在唐高宗李治身邊。至少它配得上女皇武則天。
鎮墓獸秦北洋、鎮墓獸九色,還有「女妖」阿幽都下了高台。
還剩下兩個人齊遠山和小木。
他倆在地宮角落裡被發現了,葉克難舉起手槍,讓他們都不要動彈。
齊遠山看到秦北洋,高聲呼喊:「北洋!你聽我解釋!我並非有意盜墓。抵抗倭寇需要大量軍火彈藥,常凱申給我的軍費杯水車薪。而今大軍出關東征,唯有挖開白鹿原唐朝大墓,找到進入乾陵地宮的路徑,獲得武則天留下的金銀財寶,方能籌措足夠多的軍費,抗擊外侮,保家衛國,這也是不得不為之啊!」
這套說辭,聽來振振有詞,頗具有迷惑性,葉克難冷笑道:「當年孫大麻子挖開清東陵,也是同樣一番理由吧?言猶在耳。」
小木湊到秦北洋身邊說:「北洋,我可以證明!齊遠山早已出賣國家,他跟阿海就是一夥的。是他燒了北邙山盜墓學堂,殺害了海女,將我擄到白鹿原。」
「小木,我是堂堂的中華民國將軍,掃除盜墓賊,為民除害,是我天經地義的責任!」齊遠山倒是言之灼灼,卻跟他剛才說的理由恰好矛盾了,「北洋,你也知道,小木是何等人也?他這輩子都沒說過一句真話,切勿輕信這盜墓賊的妄言。」
阿幽將小木拽到後邊去,不要他再跟齊遠山鬥嘴。
這時候,歐陽安娜拽著女兒九色的手,走到齊遠山的跟前。她和女兒的出現,讓齊遠山倍感羞愧,忍不住低下頭來。
安娜冷眼盯著自己的前夫說:「遠山,你跟我說實話,五年前,上海『一二八事變』,你有沒有跟阿海做交易?出賣了北洋,使得日本人的轟炸機準確空襲墨者天工,把鎮墓獸九色和秦北洋害成現在這番模樣!」
「不……絕無此事!安娜……你不要相信壞人挑唆,我齊遠山就算做錯過一萬件事,但絕不會賣國求榮。」
「我不相信你。」
安娜已從齊遠山的眼神裡看出了答案,掉頭離去。
「別走啊!安娜!」
齊遠山在地上爬行,抱住前妻的小腿,卻被她無情地踢開。
他又趴在十七歲的秦九色面前,痛哭流涕:「九色啊,你可以不把我當爸爸,但我始終把你當作親女兒。是我和你媽媽一起照顧你長大的。你可別拋下我不管!我是什麼為人?你最清楚的了,千萬不要被壞人矇蔽,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呢。」
這些年來,齊遠山已變得巧舌如簧,小姑娘九色竟有些猶豫,拉了拉安娜的胳膊說:「媽,你看他多可憐呢?萬一他是被冤枉的呢?萬一他真是要……」
趴在秦九色肩頭的蛇貓,卻對齊遠山呲牙咧嘴地尖叫。貓的眼睛,比人的眼睛更能分辨真偽,更何況這只來自唐朝古墓裡的貓。
「你們別傻了!」葉克難朗聲道,「七七事變前,日本在北平的特務機關已被我破獲。我親自審問了黑龍組的間諜,這傢伙負責與齊遠山的秘密通信,在我手裡全都招了齊遠山向日本特高課提供了多份絕密情報,包括德械師的具體部署、裝備與訓練狀況,還有中國軍隊在上海到南京一線的防禦計畫……」
「遠山,這可是……」
秦北洋當即大怒,鋼鐵手指戳著齊遠山的鼻樑,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挖出他的腦漿來。
齊遠山乾脆跪下,坦然道:「北洋,事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我錯了!但我們可是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兄弟啊!」
「殺了他。」
阿幽在秦北洋背後催促道,秦北洋卻嘆息:「我下不了手。」
「我替你。」
秦北洋搖頭道:「讓他留在乾陵地宮吧,這是給他最好的懲罰。」
不錯,這個懲罰確實比殺了他更為殘忍。齊遠山絕無逃出去的可能。若是他要亂動這裡的寶物,鎮墓天子自然會出來懲罰他。
齊遠山跪地磕頭道:「北洋,你別把我留下,帶我出去吧。」
「保重。」
秦北洋回頭離去,歐陽安娜、秦九色、葉克難、阿幽、小木,還有鎮墓獸九色,護送著唐朝小皇子的棺槨,走出無窮無盡的乾陵地宮。
眾人回到原路而來的甬道,小木關上最後一道石門。他用盜墓賊的技藝將大門鎖閉,地宮裡的人再無逃出的可能他用盜墓賊的方式,完成了對齊遠山的復仇。
「求求你,秦北洋,殺了我吧!」
石門內傳來齊遠山絕望的哀求聲。
「別心軟!」
葉克難在秦北洋耳邊關照,拽著他迅速離去,向著甬道另一段的白鹿原跋涉。
別了,兄弟。
鎮墓獸秦北洋的臉頰上,慢慢墜落一滴眼淚。
三天三夜。
沿著原路返回,穿越乾陵地下,穿越關中平原以及渭河,穿越二十世紀的西安城下,回到白鹿原唐朝大墓的金井。
唐朝小皇子的棺槨,返回到它本該所在的地宮。在外顛沛流離的二十年,終於畫上句號。
金井已被挖成一個大坑,秦北洋為小皇子選定新的風水寶地,就在地宮西南角安放棺槨。他拿起工匠傢伙,修補了梓木棺槨缺損的部分,重新把棺材蓋釘牢,彷彿跟自己告別。
小木也跪在棺槨跟前,為自己在二十年前的罪過而懺悔。
變身為大怪物的九色,再也不會離開唐朝小皇子。鎮墓獸秦北洋與鎮墓獸九色相擁告別,他並不是九色真正的主人。在茫茫地球上轉了一圈,在人間渡盡劫波二十年,這一天遲早都會來臨。
保重,李隆麒!
保重,九色神鹿!
一對神鹿雕刻的墓室門徐徐封閉,最後一絲門縫之中,放射九色的琉璃目光……
秦北洋與女兒九色,歐陽安娜、葉克難、阿幽、小木一同穿過彎彎曲曲的甬道,在蛇貓帶領下,走出白鹿原唐朝大墓。
還是那棵歪脖子大樹,雖然幾經盜掘,卻越發枝繁葉茂。秦北洋與葉克難一起動手,重新對墓道口填土掩埋,覆蓋數塊石頭,蒙上帶有草皮的泥土,不被人看出挖掘過的痕跡。
白鹿原的清晨,東方升起一輪火紅的太陽。
鎮墓獸秦北洋閉上雙眼,身體卻漸漸縮小,恢復成正常人般尺寸。安娜從鄉村小學裡取來一套寬大肥厚的工匠服裝,幫著秦北洋從頭到腳套上,鋼鐵雙腳蹬上千層底布鞋,鐵骨錚錚的十指,穿上土布手套,背後唐刀罩上長柄傘,十字弓裝入工具包袱秦北洋被包裝成了一個凡人。
等到秦北洋「打扮」完畢,回頭卻發現阿幽不見了。歐陽安娜和女兒九色四處尋找,都沒看到她的蹤影。
「她從山中來,必回山中去。」葉克難嘆息道,「北洋,阿幽走啦!她托我告訴你大仇已報,你和她之間,再無瓜葛。她不再是你的妻子,你也不再是她的丈夫,就當是中華民國的離婚了吧。」
「阿幽如是說?」
秦北洋心中淒惶,雙目滾燙,想起太白山上,阿幽死死糾纏他不放,在天上地宮囚禁數年,還殺死了汗血馬「幽神」,又為他而捨身拔仙台,恍若隔世。
悵然間,白鹿原以南,連綿翠綠的終南山方向,響起一陣清脆悠遠的歌聲
青龍頭,白龍尾,
小兒求雨天歡喜。
麥子麥子焦黃,
起動起動龍王。
大下小下,
初一下到十八。
摩訶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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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8-9-23 10:48
第五十章 無字碑
三天後。
鎮墓獸秦北洋一路默唸著「摩訶薩」,自白鹿原出發,繞過西安城牆,斜穿過關中大地,疾行數百里,來到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的乾陵。
一對奶頭山間,筆直的司馬道通往巍峨的陵山,前方聳立「六十一蕃臣像」的無頭騎士。秦北洋全身包裹裝扮成鄉村工匠,掩飾鋼鐵身軀與四肢,炎炎烈日下,顯得不倫不類。他的身後,歐陽安娜、秦九色、葉克難、小木坐在一輛馬車上,一同仰望這座至高無上的陵墓。
東南方向揚起一片黃土,數百匹駿馬飛馳而來——大多穿著塞外邊民的袍子,背後還有馬槍與弓箭,難道又有賊人來盜墓?名偵探葉克難掏出手槍,吩咐安娜與九色母女躲藏起來,秦北洋也將十字弓搭上鋼箭橫在胸前。
對方領頭的有三人三馬,騎到秦北洋跟前,緊急勒住韁繩,高高揚起馬蹄。
第一騎,全身寶藍色綢緞的蒙古袍子,北人南相,赫然是成吉思汗黃金家族後裔,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孛兒只斤‧帖木兒。
第二騎,工裝服,背帶褲,鼻樑架一副眼鏡,胸前印著「筧橋中央航校」,曾經的墨者天工工廠總經理,湖州錢氏傳人——錢科。
第三騎,西洋騎士服的奇男子,風姿綽綽,明目朗星,劍橋大學理論物理學博士,也是大唐李淳風的後代,清朝皇家御用風水師之子李隆盛。
他們身後是一支全副武裝的蒙古馬隊,經過長途跋涉,戰馬紛紛噴著鼻子,籠罩在一團征程中。
「秦北洋!」
小郡王第一個翻身下馬,剛跑出兩步便摔了個趔趄,又爬起來跳到秦北洋懷中,卻彷彿硬生生撞到個鐵疙瘩,竟把腦門子撞出個大包來。
小郡王抱著秦北洋大笑道:「哎呦媽呀,多年不見,你身上的腱子肉老結實了啊!還是練成了金鐘罩鐵布衫?」
李隆盛與錢科也下馬來與秦北洋擁抱,就像時隔數十年的小學同學聚會。葉克難、歐陽安娜、九色也跳下馬車,不是狹路相逢,便是英雄聚頭。唯有小木所在馬車背後,想要找機會開溜呢。
安娜問小郡王和李隆盛怎會想到來乾陵?
小郡王疑惑地看向葉克難:「不是葉探長給我發的電報嗎?乾陵發生了什麼大事兒?」
數日前,葉克難與少女九色和鎮墓獸九色路過洛陽,發現北邙山盜墓學堂被屠殺與焚燒,盜墓賊之王小木無影無蹤。葉克難猜到乾陵或白鹿原將有大劫難。何況又有消息——齊遠山已做了關中的諸侯。二十年前,葉克難便看出齊遠山其心必異。到底是京城名偵探,他沒有驚動本地官員與警局,而是給上海與鄂爾多斯各打一份電報。
先說上海,聽聞北平爆發「七七事變」,李隆盛緊急從英國回到上海。他向國民政府獻上劍橋實驗室的研究成果。國民政府的那幫蠢貨,有眼不識金鑲玉,未能將李隆盛奉獻的大殺器當一回事,還以為他在開國際玩笑,這麼小小的東西,哪能橫掃千軍甚至一戰定乾坤?
李隆盛接到葉克難發來的電報,想要坐火車前往洛陽,再轉道騎馬去西安,但華北戰事吃緊,隴海線的鐵路已經中斷。
於是,李隆盛想起了錢科——五年前,墨者天工毀於日本轟炸後,錢科加入中國空軍,在杭州筧橋中央航校設計和改進戰鬥機。李隆盛從上海趕往杭州,向錢科說明來意——乾陵或白鹿原有難,老兄弟們責無旁貸。
猶豫一番後,錢科駕駛自己改造的輕型飛機,載上李隆盛飛往西安。他說此行來回最多七日,因為上海風聲很緊,日本人恐怕有要生出事端,常凱申已有淞滬會戰的計畫。錢科必須儘早趕回筧橋航校參戰。
兩人從空中飛行千里,中間停下補給過三次,降落在西安機場。李隆盛與錢科出城去了白鹿原,唐朝小皇子大墓周圍,出現成百上千座新墳。塬上老百姓說最近發生了一場大戰,天亮時遺留無數士兵屍體,為免疫病蔓延,就地掩埋了事。李隆盛仔細觀察大墓,看不出有被盜掘過的痕跡。他並不知曉歪脖子大樹下的墓道口。他們判斷白鹿原已逃過一劫,接著會不會是乾陵?李隆盛與錢科便換了快馬,迅速趕往乾陵。
再說蒙古草原上的鄂爾多斯。帖木兒原已整編一支精銳的蒙古騎兵隊,準備去長城抵禦日寇。接到葉克難的電報,他先行南下陝西,穿過黃土高原與陝甘寧邊區,拜訪了寶塔山下的窯洞,路過華夏始祖黃帝陵,來到唐朝最偉大的帝陵。
剛剛來到乾縣城外,小郡王便撞到了李隆盛與錢科。三兄弟匯合,不勝唏噓,徑直趕往乾陵,準備一場大戰,不曾想撞上秦北洋。
更不曾想,秦北洋已變成了鎮墓獸。
鎮墓獸秦北洋,面對著巍峨的乾陵。
這個男人昂著頭顱,在李隆盛、小郡王、錢科的簇擁下,穿過乾陵正中的司馬道,來到唐高宗的「述聖記碑」與武則天的無字碑間。
烈日照射著無字碑,剎那間,所有人都看到了——碑面上佈滿密密麻麻的文字,每個字都金光閃閃,武則天最愛的王羲之體。但這燦爛僅是一瞬,頃刻化為無形。十七歲的九色揉了揉眼睛,大膽地伸手撫摸碑面,卻連半個字都沒摸出來。
無字碑上寫了什麼字?只有秦北洋看清楚了,但他永遠不會說出口。
「這是個夢嗎?」李隆盛圍繞著無字碑一圈,「還是個故事?」
「這是個故事,但不是夢。」
鎮墓獸秦北洋回望乾陵神道前的翁仲,石人石馬,文臣武將,威嚴地守護著中國的秘密。
歐陽安娜把小木揪出來,擰著他的耳朵說:「不上檯面的傢伙,你又想要逃跑了啊?」
「哎呀呀……我的安娜小姐……」小木容顏不老,似乎看每個人都停留在少男少女時代,「我想急著回洛陽,尋找檣櫓和連帆兩兄弟呢。」
秦北洋朗聲道:「小木,我問你幾句話!」
「哎呦……請問吧。」
看到鎮墓獸秦北洋,小木打了個哆嗦,盤腿坐在無字碑下。
秦北洋走到高大壯闊的土闋前:「你可知道——乾陵為何一千多年從未被盜?」
「因為乾陵根本沒有墓道口。」小木的雙眼變得冷峻,更像他的真實年齡,「或者說,乾陵的墓道口距離陵墓本身極為遙遠——白鹿原才是乾陵的墓道口。想當年,武則天的棺槨從白鹿原魔方大墓下葬,地道穿過封印之門,穿過長安城的地下,穿過關中平原的核心地帶與渭水,最終抵達乾陵地宮。」
歷史考古的結論,除了明擺著的文字或實物,很多時候需要根據已知條件而推理。身為盜墓之王的小木,也已具備了此種能力。
秦北洋默默點頭。他想起在地下世界的唐朝幻景,自己附身在小皇子李隆麒身上所見所聞,做出了自己的推理——根據武則天的遺願,秦氏墓匠族少年秦牧野,將女皇本人做成了鎮墓獸。八旬老婦的肉身死了,少女心卻留下來,變成鎮墓天子。
她還記得自己的孫兒,終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槨,那是她漫長一生中最深的痛點。
鎮墓天子完工後,秦牧野與李淳風退出地宮。李淳風留下五芒星封印,鎖住了通往乾陵地下的道路。
鎮墓獸秦北洋盯著小木的雙眼——為何這個長生不老的盜墓賊,可以揭開李淳風的封印?就像他能安然通過白鹿原魔方大墓的墓道?那也許是另一個漫長的故事。
「隆盛,我又要問你了?」秦北洋轉頭看著李隆盛,「你說中國人的祖先為何要修建巨大的墳墓?」
「事死如事生?」
「墳墓是連接人類生命與死亡的中轉站,古人相信深入地下的墳墓,能通往文明的源頭。」
「就像古埃及人營造起大金字塔?」
「也許文明並不來源於地面,更不來源於星空,而是來源於地球本身。」
秦北洋閉上雙眼,念起隱藏在數千米深處的地下世界,神獸們最後的樂園,秦北洋與九色經歷過的壯麗旅程,這是人類最寶貴的避難所與歸宿。
劍橋博士李隆盛意識到了什麼:「難道是地球中空學說?」
「我們從地下而來,也必將回到地下而去。」
鎮墓獸秦北洋直視灼人的太陽,心中默念——當你仰望星空之時,能否低頭注視腳下?
眾人在乾陵無字碑下露宿一夜,次日清晨,分道揚鑣。
錢科獨自駕駛飛機返航,他將回到杭州筧橋中央航校,保衛上海的天空。
小郡王率領蒙古騎兵東征,渡過黃河,逆汾水而上,到太原拜謁閻錫山,協助防守娘子關要塞。
李隆盛給秦北洋的臨別贈言是「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他將回到劍橋的實驗室,他的發現必將改變人類歷史。
小木終於得以回洛陽,尋找兩個失蹤的孩子。這位盜墓賊之王的秘密尚未解開,他的故事將要延續整個世紀,甚至到下一個世紀。
歐陽安娜決定遠渡重洋去美國,她要變賣「大蕭條」時期在紐約與舊金山等地抄底購買的資產,為中國軍隊購買武器裝備。
她要帶著女兒同行,秦九色卻拒絕了。這姑娘吵吵嚷嚷要跟隨葉克難去上海,投身即將爆發的淞滬會戰。葉克難也勸她一個小丫頭,不如跟著媽媽去美國,逃離兵荒馬亂的中國。但九色說自己是墓匠族傳人,身懷三千年的古老技藝,怎能離開山河破碎的祖國?
母女倆僵持不下之際,秦北洋突然發聲:「九色,我同意你跟著葉探長去上海。就像二十八年前,葉探長帶我離開天津去清西陵的地宮,從那天起我開始長大。從這一天起,你也將成為一個頂天立地之人。」
秦北洋的話讓安娜無從拒絕。這些天來,九色總是纏在葉克難左右,不是開玩笑打鬧,就是要他說偵探故事。歐陽安娜是過來人,早已看穿了女兒的小心思,嘆息又是一場孽緣呢!安娜只得同意,但她要跟九色與葉克難同去上海才放心。
臨行前,歐陽安娜將左手中指的玉指環,放到自己的唇邊,痴痴回望了秦北洋一眼,彷彿他還是二十年前的少年工匠,而自己還是海上達摩山裡的千金小姐。她很想再次擁抱這個男人。可惜他已不再是那個「人」了。
太陽再次升起。所有人告別遠去,只剩下鎮墓獸秦北洋,孤零零站在無字碑前,武則天的墳冢下。
剩餘的這輩子,他將度過無比漫長的輪迴,獨自走向烽煙炮火中的中國歷史,走向波雲詭譎的二十世紀。
秦北洋開始無窮無盡的行走,一個聲音在耳邊問:「你可知,你是誰?」
「鎮墓獸秦北洋。」
「你可知,你從哪裡來?」
「我從地宮來。」
「你可知,你要往哪裡去?」
「我要到明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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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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