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2 147500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7 20:43
鎮墓獸 第十章 地獄谷(一)

    時隔七年,歐陽安娜再次見到了秦北洋。

    太白山腰的峽谷之中,她的雙眼滾動著淚花,卻發現秦北洋雙眼通紅,如同一頭發狂的野獸。她還看到了小鎮墓獸九色與折斷了一支翅膀的四翼天使。九色怎會不認得她?它用腦袋蹭著安娜的褲腿,她發覺這尊鎮墓獸長大了,不再是當年大狗的模樣。

    小郡王猛然捶了李隆盛胸口一拳,罵他為何在漢中不辭而別,怎又會在這裡見到他?李隆盛無法解釋,他喘息著說:「各位,我們必須盡快撤離,萬一阿海與工匠聯盟又找下來!」

    「你說啥?」小郡王驚詫道,「阿海在上頭?工匠聯盟也在上頭?太白山上的這把火是他們放的?」

    錢科望向太白山的高空,月光下依稀有幾艘飛艇的影子。

    秦北洋面對突如其來的他們,尤其是琉璃色眼球的歐陽安娜,一時間彷彿如在夢中?

    但他使勁揉了揉雙眼,再看著手指尖上的一綹烏黑髮絲,便轉身衝向地獄谷底。除了李隆盛與九色,其餘人不明就裡,只能跟著他穿過荊棘的密林,又跳下陡峭的岩石斜坡,來到一片光禿禿的亂石谷底。

    掃開表層的積雪,地面到處都是白骨,主要是各種動物的殘骸,有華南虎、金錢豹、金絲猴、梅花鹿……甚至大熊貓。間或夾雜著人類的骨骸,有的只剩下殘骨碎片,有的還有完整的頭骨與肋骨,甚至有太平天國特有的服飾與武器。

    秦北洋瘋狂地在骨骸堆裡尋找阿幽,哪怕只是破碎的身體,哪怕只是一段段的手指頭。小鎮墓獸九色也在幫助主人尋找,它的感官異常靈敏,絕對不會漏過阿幽的氣味。

    小郡王與錢科也大致明白了怎麼回事,幫助秦北洋一同尋找。然而,他們哪怕掘地三尺,將幾百千年前古人的遺骸都翻出來了,也未曾發現阿幽的絲毫痕跡。

    難道她已變成無數細小的塵埃碎片?抑或追隨數日前升天的孟婆去了另一個世界?

    阿幽死了?還是羽化飛昇了?

    剛剛看到秦北洋,安娜準備了千言萬語,此刻全被自己活活嚥了回去。她沒想到這番上太白山,竟會看到這樣淒慘景象。想起十年前在北京城裡,百花深處胡同,安娜與阿幽姐妹相稱,每每抵足而眠,真個希望一輩子都在一起啊。幾年前,阿幽以「秦夫人」的身份造訪廣州越秀山下,安娜心中有過瞬間的怨恨。但她並不怨恨阿幽。安娜怨恨的是自己,怨恨的是命。

    「北洋!不要再找了!」一個時辰後,已是黎明時分,李隆盛規勸了一句,他仰望太白山的峭壁懸崖,如同刀削般垂直落下,斷無中途逃生之可能,「阿幽沒有存活下來的可能,何況她的胸口中了阿海的匕首,又被高麗參裡藏的劇毒所害,恐怕還未落地便已……」

    「住嘴!」秦北洋瘋狂地叫喊,雙手插入地獄谷的骨頭堆裡,「阿幽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小郡王與錢科勸他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歐陽安娜沉默地退到一邊,卻撞上了九色。

    「九色,我知道,只有你才能勸說北洋。」歐陽安娜湊著九色的鬃毛說。

    小鎮墓獸走到主人身邊,先用鼻尖蹭了蹭阿幽的臉,再用一雙琉璃色眼睛盯著秦北洋。九色的眼裡竟也滾出一行淚水,這可不是秦氏墓匠族建造鎮墓獸時的設計,而是上古神鹿的眼淚。幼麒麟鎮墓獸的淚水發出晶瑩的反光,彷彿南海鮫人的眼淚。九色用眼淚說話,用淚水的反光與折射,告訴主人阿幽死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絕不會放棄阿幽的。」

    錢科與小郡王異口同聲地嘆息:「不想北洋竟是如此痴情之男子。」

    李隆盛卻看了一眼退到側旁的安娜,雙眼閃爍道:「天底下,最難以捉摸的,莫過於男女之間的情事,我等豈能隨意揣測?」

    秦北洋在地獄谷中下跪,將阿幽殘留下的一綹頭髮,用綢緞包好塞入懷中。

    他的一生送別過三個女人:一是九歲那年養母被殺,那是痛徹心扉;二是白俄美人卡特琳娜‧沃爾夫娜,可說是追悔莫及;三是妻子阿幽,卻是百般滋味,難以言說……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李隆盛說罷,將跪地不起的秦北洋攙扶起來,眺望高天上的星辰。

    數個月前,身在英國劍橋的李隆盛,與工匠聯盟的執事施密特秘密聯絡關東大地震後,工匠聯盟大尊者之位空缺,其下三大執事,分別是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各自爭權奪利,誰都互相不買賬。而工匠聯盟與刺客聯盟的大戰,不亞於異常隱蔽的世界大戰,數年來已犧牲成千上萬的生命,有些小國家的刺客組織甚至已全滅,背後必有凡爾賽體系英美法意日五強之因素。

    最近有個中國男子拜訪了工匠聯盟歐洲大聖殿來人右臉有道刀疤,自稱刺客聯盟中國分支的死敵,願與工匠聯盟攜手攻克太白山,俘獲秦北洋與阿幽。這送上門來的大禮,工匠聯盟焉有不納之理?

    至於奇襲太白山的滑翔機,以及身著毛皮軍裝的士兵們,顯然來自奉天的張大帥。阿海果然是通天的人物,也許他放出了太白山上五百噸黃金的誘餌?如今北伐軍咄咄逼人,奉軍節節敗退,急需軍費購買武器,便與阿海做了這個交易。

    阿海選擇突襲的時間點,恰是太白山六十年甲子慶典前夜。這一夜,必是山上戒備最松之日。山上傳來消息,孟婆最近剛剛升天,所有人都目睹遺體被拋下拔仙台的懸崖。上次阿海叛亂失敗,最致命的失誤,便是沒能找到孟婆。如今老天爺幫忙除去孟婆,可謂天時地利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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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地獄谷(二)

    星空似乎墜落了無數顆。

    拂曉天明,太白山上的眾兄弟,想來已全軍覆沒。謝天謝地,工匠聯盟的飛艇並沒有飛下來。秦北洋倒是盼望著再見到阿海,親手殺他復仇。

    李隆盛判斷,阿海和飛艇同樣元氣大傷,損折絕大部分兵力,無力再下山來搜索秦北洋,多半已飛離了太白山。

    秦北洋決定上山再查看一番。錢科與馬隊留守在半山腰,還要看護和修復受傷的四翼天使。李隆盛、小郡王、歐陽安娜還有九色,陪伴秦北洋登上太白山。他們在隱秘的山間小徑走了數個小時,方才走到太白山的懸崖對面。

    昨晚的變亂已毀滅了吊橋,李隆盛卻知道堡壘中藏著備用的吊索。他按下機關,便有一條帶著抓鉤的鋼鐵吊索,牢牢搭在對面的亂石上。大家用繩索綁在腰間,抓著吊索爬到懸崖對面,一時驚險不已。九色雖然沉重,但它的四蹄長出爪子,猴子般靈敏地爬過了吊索。

    太白山上已狼藉一片。清晨的太陽出來,積雪放射著陽光,泥石流的碎石到處都是,還有滑翔機的鋼鐵殘骸。山上依舊飄著一陣濃烈的焦味,格物致知大殿已燒成了白地。至於被燒死、殺死以及雪崩壓死的屍體,更是觸目驚心遍地皆是。

    秦北洋闖入天上地宮,聞到一股濃烈的火藥味。天王陵墓已被阿海炸開,「洪秀全」的棺材被撬開,當然空空如也,沒有任何陪葬品。李隆盛見到這番淒慘景象,不禁跪下磕了三個頭。秦北洋相信阿海一無所獲,本來就是空棺,什麼幼天王什麼天王靈柩全是謊言。六十多年前,洪秀全已在淪陷的天京灰飛煙滅了。

    九色瘋狂奔向秦始皇地宮的贋品,面對黃腸題湊巨棺,九色發出悲慘的哀鳴。秦北洋鑽進去一看,唐朝小皇子的棺槨已不見了。

    阿海偷襲太白山,除了要活捉秦北洋,也是為了獲得這副棺槨,以及其中的終南郡王李隆麒的真身。

    他們搬走了唐朝小皇子的棺槨,吊裝上工匠聯盟的飛艇,不知飛去了何處?白鹿原唐朝大墓的小皇子啊,生前英年早逝,死後也多災多難,先是墳墓被軍閥盜掘,棺槨又幾經輾轉,無數人為爭他而命喪黃泉。

    九色再次與小皇子分離。秦北洋摟著它的鬃毛,自己是喪妻之痛,九色卻是喪主之災。

    存放在地宮深處的靈石卻還在。阿海也知道這東西的厲害,或者說是個禍害,不敢輕易接觸,只能任由其留在山上。

    李隆盛嘆息道:「北洋,太白山已經徹底毀滅,不要再想著重建天國了。太平天國能在太白山上苟延殘喘了六十年,活到天崩地裂的二十世紀,便是個奇蹟了。」

    「是,我餘下的一輩子,所能做的只有兩件事。」秦北洋抽出三尺唐刀,披在黃腸題湊的柏木黃心上,「一是為阿幽復仇,殺死阿海、中山等叛徒;二是奪回唐朝小皇子的棺槨,為了九色。」

    他們走出天上地宮,回到太白山絕頂的拔仙台上,看著雲海間沉浮的太陽。

    雖然,太白山毀滅了,但刺客聯盟依然活著。秦北洋的腰間,仍然藏著六百年前阿薩辛的金匕首,可以號令天下的刺客。

    關中平原的春天,風沙從長城外黃河邊陰山下吹來,夾著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故鄉的氣味。已屆而立之年的小郡王,一套蒙古王爺的裝束,騎著黑駿馬衝在最前頭。

    第二個是匹棗紅馬,騎手是臉上蒙著黑布的李隆盛,西北人在風沙天常見的裝扮。

    第三個卻身著西洋女裝,戴著一頂女士遮陽帽,同樣蒙著面紗,下半身一條英姿颯爽的騎馬皮褲,足蹬烏黑的馬靴,胯下全身雪白的母馬,她是歐陽安娜。

    第四個全身工匠裝扮,膝蓋甚至打著補丁,就像大西北走村串鄉的木匠或石匠,背後插著偽裝成長柄傘的三尺唐刀,胸口挎著俄國十字弓,騎著一匹雜色的公馬。他的長發如同馬鬃飛舞,數夜之間,兩鬢竟已變得灰白,容貌似乎也滄桑了十歲,不再是當年鮮衣怒馬縱橫四海的翩翩少年。而他的雙眼裡沒有別的,只有兩個字復仇。

    還有第五個,一條赤色鬃毛的大狗,更像高原上的藏獒,兇猛地跟在主人後頭,胸口發出滾滾熱流。

    四騎一獸,涉過渾濁的渭水,奔向西北方向的乾縣女皇武則天與高宗李治的合葬地乾陵。

    三天前,他們離開了被毀滅的太白山。錢科從秦嶺南麓折返漢中,帶走折翼受傷的四翼天使,乘坐卡普羅尼的飛機回上海。他將在墨者天工飛行器公司修復這尊飛行鎮墓獸。

    秦北洋、李隆盛、小郡王與安娜決定同行,幫助秦北洋為阿幽與太白山復仇。阿海既已得到唐朝小皇子的棺槨,武則天的乾陵恐怕就危險了。他們四人帶著九色,星夜趕往乾陵。

    遠遠望見兩座乳峰般的山丘,中間一條司馬道,矗立著高宗李治的述聖記碑與武則天的無字碑。安娜下馬,大膽地爬上乾陵的墳冢之巔。數年前,齊遠山曾在此駐紮,女兒九色就是在乾陵丟失的。

    謝天謝地,乾陵安然無恙。這座一千三百年的大墓,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被挖開的。她跪在無字碑前,祈求武則天保佑,必要奪回女皇小孫子的棺槨,殺死惡人阿海,才能確保唐朝唯一沒有被盜掘過的陵寢安全。

    離開乾陵,渡過渭水,繞過西安城牆,來到白鹿原。秦北洋再次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唐朝小皇子的大墓前,依舊荒煙蔓草。秦北洋找到那株老槐樹,往下挖三尺就是墓道口。他仔細檢查一番,包括底下回填的泥土,確認最近並未有人闖入。儘管墳冢附近仍有幾處新鮮的盜洞,但如果沒從墓道口闖入,要麼徒勞無功,要麼已命喪地下。

    秦北洋想到了一個人小木。

    過去多年以來,太白山的刺客們擁有了唐朝小皇子的棺槨,卻未能越雷池一步,因為缺乏兩個關鍵人物:一是秦北洋,二便是小木。

    阿海並不擅於掘墓,老金又已死於雪崩,普天之下,唯有小木有能力進入白鹿原唐朝大墓的核心區域,其餘任何闖入者都可能在魔方般移動的地宮中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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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第十一章 從關中到西陵(一)

    關中。

    四人一獸,告別白鹿原,縱馬向東而去。路過秦始皇陵的真品,繞過華山,出了潼關,在漫天黃土間東行百里,便是絲綢之路的起點洛陽,如今也是隴海鐵路的終點站。

    出了洛陽南關,沿著伊水路過龍門石窟,便到了大名鼎鼎的盜墓村。

    村前有幾棟房子被燒成了殘垣斷壁,空氣中殘留著焦味。幾口新墳剛剛堆起,有女人孩子趴在墳頭哭著。秦北洋小心翼翼地抓著韁繩。村民們紛紛逃竄到屋子裡,或乾脆跑到光禿禿的山樑上。這些傢伙們對死人並不客氣,看到活人反而怕得要命。

    好不容易抓到個老婦人,歐陽安娜下馬打聽小木在哪兒?對方嚇得魂飛魄散,問你們找小木幹嘛?安娜想了想說,我是小木媳婦的親戚,她的孩子們的姐姐這還真不是說謊。

    終於,他們找到了小木家的院子,天井裡是一堆被砸爛的罈罈罐罐。秦北洋的眼睛卻看出那都是古墓裡挖出來的寶貝,隨便哪樣東西送到北京琉璃廠都能換回好幾百塊大洋。

    「你們是來找小木的嗎?」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蜷縮在牆角,摟著兩個男孩說,「他已經被人抓走了。」

    她的口音明顯不同於盜墓村的本地人,而是帶著江浙與海島的氣味。

    「海女?」

    安娜蹲下來,仔細看著她的容顏,曾經是東海達摩山上的維納斯。

    多年未見,海女的身材變得更加豐腴,膚色也被曬黑了,眼角多了許多細紋,唯獨頭髮還像是海藻般的光滑。

    「我是安娜!」她摘下面紗。安娜的變化並不大,若非一身成熟裝扮,還能偽裝成女大學生呢。安娜撫摸著兩個男孩,「都那麼大了啊。」

    她還記得這兩兄弟的名字老大叫歐陽檣櫓,老二叫歐陽連帆,他們是歐陽思聰的幼子,也是歐陽安娜的同父異母弟弟。

    海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一個月前,有支軍隊包圍了盜墓村,抓走了小木。村民們意圖防抗,畢竟小木是盜墓村的首領,軍隊無情地開槍,殺死十幾個男丁,燒了幾棟房子,便揚長而去。綁走小木的那個男人,臉上有一道刀疤,他是阿海。

    「果然是他!」安娜問,「你可知阿海要把小木帶去哪裡?」

    海女皺起眉頭想了想,好像阿海說起過「挖開清朝的皇陵」?

    「挖開清朝的皇陵?」

    小郡王倒吸一口冷氣,他可是世代蒙受滿清冊封的蒙古諸侯,要是郡王老爺子聽說了簡直要氣死。

    「我明白了!」李隆盛說,「阿海跟我一樣,對於清朝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因此,他才會從小被送上太白山,被訓練成以推翻清廷為己任的刺客。」

    「去清朝皇陵!」秦北洋跨上馬,看著九色的琉璃色雙眼說,「我們去阻止阿海。」

    「好,我們一起去。」

    安娜也翻身上馬,臨行前交給海女一百塊銀元,說是給兩個弟弟的禮物,買些干淨衣服,別餓著凍著了,更要送去學堂讀書,別只顧著盜墓耽誤了學業。

    海女說這兩個孩子,是海盜之王歐陽思聰的種,寧肯讓他倆長大後做海盜,也絕不會做盜墓賊土夫子的。她又捏著安娜的手,再看了一眼秦北洋說:「求求你們,把小木活著帶回來。除了掘墓,他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兒。現在他才是這兩個孩子的爹。」

    「我懂了。」歐陽安娜抱起兩個男孩親了親,不免想起留在南京的女兒。

    出了盜墓村,俯瞰靜靜的伊水,秦北洋在馬上說:「安娜,你不必跟著我們去,你回上海去照顧女兒吧。」

    歐陽安娜微微一愣,雖說久別重逢,但秦北洋陷於悲慟,除了分析如何找到阿海,始終沉默寡言,尤其避免跟安娜單獨相處。每到夜裡,秦北洋還要尋找古墓鑽進去,形如食屍惡鬼,教人望而生畏。

    原本安娜已鼓足勇氣,準備告訴秦北洋你就是我的女兒的爸爸,小九色是你的親生骨肉。可看到秦北洋這樣的狀態,何必再讓他承受第二個晴天霹靂?這對秦北洋來說並不算喜訊,只是徒增無窮無盡的煩惱罷了何況這對齊遠山也不公平。

    她直視著秦北洋的雙眼:「你要趕我走?」

    「復仇是男人的事,與女人無關。」秦北洋轉頭看向蒼穹,「這是我與阿海之間的仇怨。」

    「與我無關?你忘了嗎?十年前,上海虹口海上達摩山的滅門案,我的父親歐陽思聰,便是死於阿海之手。」安娜縱馬向前,朗聲道,「北洋,若是三個月內,還是不能找到阿海復仇,我自會離去,請你不必擔憂。」

    秦北洋無語,他要報殺父殺母與殺妻之仇,安娜同樣也要報殺父與滅門之仇。

    李隆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身邊總有奇女子。」

    數日後,已是暮春,秦北洋、歐陽安娜、小郡王、李隆盛穿過華北平原,北上來到保定西北的易縣。二十年前,秦北洋被京城名偵探葉克難從天津帶到這裡,從此改變一生。

    小郡王手搭涼棚,西望太行山紫荊關,永寧山的松柏如大海起伏,埋葬著前清的雍正、嘉慶、道光、光緒四座帝陵,還有三座後陵與三座妃陵,更埋著王公、公主等許多皇親國戚。穿過火焰牌坊,便是巍峨的大紅門。當年守門的八旗兵丁,早已樹倒猢猻散,門檻內外佈滿雜草。聞著陵墓的氣息,九色衝到最前頭,猶如倦鳥歸巢。清朝滅亡也才十多年,神道上的石像生已經殘破了。

    秦北洋先去看了雍正皇帝的泰陵。小時候,他還曾夜闖寶頂城樓,意外撞見過四爺的亡魂呢。四人圍繞寶頂一週,加上九色對於陵墓的敏銳感覺,確認這座墳墓尚未被盜掘。

    他們又查看了嘉慶的昌陵,道光的慕陵,幸好都沒有被破壞過的跡象。只是荒煙蔓草遍地,恐怕過不了幾年,就會像明十三陵那樣陷入塵埃。

    最後來到光緒帝的崇陵。門口倒是有幾個守陵的老旗人,世代居住在皇陵。滿清覆滅,八旗糧餉斷絕,只能種地伐木,自力更生,生活落魄,形如乞丐。他們看到穿著蒙古袍子的小郡王,彷彿見到親人。帖木兒賞給每人幾塊大洋,打聽近日是否有可疑人等來過皇陵?

    回答皆是沒有,這幾年天下大亂,皇陵倒成了世外桃源。不知有晉,無論魏漢。他們也不知如今是誰坐了天下,還以為「萬歲爺」溥儀依然住在紫禁城裡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4 22:40
鎮墓獸 第十一章 從關中到西陵(二)


    小郡王謊稱自己是來祭拜光緒皇帝的,守陵的旗人們恭迎他們入內。先是五孔石橋,過橋有兩尊石望柱,接著是大牌樓與碑樓。然後是宏偉的隆恩殿,木料皆為堅硬的銅鐵藻,猶如銅梁鐵柱。一路暢通無阻,穿過三道琉璃門,進入寶城,迎面是石五供與明樓。地宮就在明樓背後的寶頂底下。

    除開竊國大盜袁世凱,這是中國最後一座帝陵。清朝滅亡前夕,墓匠族秦氏父子建造了陵墓最核心的部分。秦北洋人生當中第一次禁閉與博覽群書,也在這座地宮內。他想念起了鎮墓獸「大羿」,卻祈禱永遠別再見到「大羿」,因為那意味著陵寢被侵犯,老爹秦海關的心血被糟蹋。秦北洋跟阿幽第一次相遇就在這裡,在地宮旁的密室,從老太監手裡救了阿幽的命。那一年,他九歲,她六歲。

    秦北洋躲到寶頂墳冢後大哭一場。九色跑來用腦袋頂了頂主人,這是一尊懂事的鎮墓獸。

    小郡王卻在嘀咕:「李隆盛上哪去了?」

    他們在明樓上找到了李隆盛,這裡有尊石頭刻著「德宗景皇帝之陵」。李隆盛竟在給光緒皇帝鞠躬上香。秦北洋驚駭自己抹眼淚是為阿幽,李隆盛又是為誰?太白山的教育不是對滿清恨之入骨嗎?

    「我本名李高樓,清朝皇家風水師李先生的幼子,大唐李淳風的後人。」李隆盛回頭啞然嘆息,「自從上了太白山,我就只知天國夢與推翻滿清暴政。」

    秦北洋這才回過神來:「說起來,我們兩家還是世交。」

    「風水師李家,工匠秦氏,建築師樣式雷李、秦、雷,這三個古老家族共同撐起了清朝二百六十八年的皇家陵寢。」

    李隆盛看著雕樑畫棟的明樓,自然出自樣式雷的設計;而這帝王陵寢的點穴佈局,又是自家祖傳的技藝;秦氏墓匠族負責挖掘金井,營造陵墓,製作帝王鎮墓獸。三家原本即屬內務府的同僚關係。慈禧太后執政時,李先生並未嫌棄秦海關的工匠出身,兩人私交頗好,經常一塊兒探討風水與手藝,在圓明園大水法的廢墟中走象棋。

    「不錯,我爹也這樣跟我說過。」

    「先父雖是皇家風水師,卻非閒雲野鶴之人,而是心繫江山社稷與黎民百姓。他屬於帝黨,認定光緒帝是比肩俄國大彼得、日本明治天皇的一代明君。父親支持康有為、梁啟超的戊戌變法。當初他算過一卦,認定袁世凱不可信任,但是譚嗣同不聽勸,結果鑄成大錯。戊戌六君子被斬首時,父親帶著八歲的我,來到刑場給英雄們送行父親強迫我親眼看看,中國人的英雄是怎樣被自己的同胞屠殺的。」

    「可惜了戊戌六君子!」

    秦北洋在心中念了一遍「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六君子上法場,光緒帝被禁閉。父親甚至策劃過光緒帝逃出瀛台,避難到上海租界另立朝廷的計畫。兩年後,庚子變亂,八國聯軍即將打破北京。葉赫那拉氏那個老淫婦,害怕八國聯軍利用我父親來反對她,下令對我家誅滅九族。不足十歲的我,親眼看著父母雙親、弟弟妹妹,老小十幾口人,全被清廷秘密處決。有的用刀子,有的用石頭,有的用熱毛巾捂臉窒息,有的……」

    光緒帝的明樓上,彷彿站在皇帝棺材板上,歐陽安娜與小郡王聽著這番對話,後背心一陣陣冷汗。

    秦北洋擺了擺手:「清廷之野蠻殘暴,可想而知,你不必細說!」

    「而我僥倖活了下來,因為落到一個太監的手中。」

    「太監?」

    秦北洋想起九歲那年,就在這座陵墓之下,遇到過一個可怕的老太監,卻把阿幽的哥哥灌入水銀做了人殉。但那太監誓死效忠光緒帝,豈能與李先生作對呢?必然不是同一人。

    「嗯,太監都是閹人,不能行男女之事,卻熱衷於玩弄戲子與孌童。」李隆盛後退幾步,嘴唇顫抖,「而我十歲那年,長得眉清目秀,不是戲子,勝似戲子,便被那齷齪的太監……」

    「你不必說了……」秦北洋盯著李隆盛近乎完美的面孔,「我懂!」

    李隆盛的眼眶發紅:「你不懂!我落到那太監手裡,七天七夜,那是我這輩子最慘痛的日子。最後一夜,八國聯軍打進北京城,那太監要跟慈禧太后西逃。我趁亂逃出他家,正要跳入水井自盡,恰好被人抓住了腳脖子。」

    「是誰救了你?」

    「孟婆。」

    秦北洋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最惦念的人是你。」

    「嗯,庚子年,孟婆到北京,是為在兵荒馬亂中,尋找刺殺慈禧太后的機會。可惜她沒能得手,卻意外救出了我。我想她也是看中了我的身世,看中了我對清廷的不共戴天之仇,決定把我培養成天下第一等的刺客。可我根本不想做什麼刺客,而是一心求死。但孟婆不讓我死,我便求孟婆一件事,讓她給我一副鬼面具。」

    「這是何意?」

    「你可知蘭陵王?」

    「北齊蘭陵王高長恭?」秦北洋自然知道,哪怕只是稗官野史,「據說蘭陵王長相極為俊美,在戰場上容易被敵軍輕視,便戴上鬼面具上陣殺敵,以讓敵軍膽寒。唐朝還有《蘭陵王入陣曲》,後來傳至日本,為宮廷雅樂。我在京都讀書時,還看過日本人表演的蘭陵王。」

    「不錯,十歲的我之所以戴上面具,是因為受到那個太監的欺負,讓我再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總覺得只要任何人看到我的臉,就會要欺負我佔有我。」

    「我明白了……」

    秦北洋微微嘆息,果然如托爾斯泰所說,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幸。

    「無妨!無妨!但知道這秘密的人,寥寥無幾,只因你我有緣,我才告訴你。」李隆盛按著他的肩膀,「孟婆給了我一張鬼面具,讓我戴在臉上,又用黑布蒙面,以免引人注意。我們尾隨著慈禧太后逃亡的隊伍,一路翻山越嶺來到西安。」

    「我的爹娘也在那逃難隊伍裡,嚴格來說,我也在啊在我媽的肚子裡。」

    「北洋,我認得你爹,小時候我叫他秦叔叔。」李隆盛靠近一步,「你我生來便有緣分!」

    「難不成……你看著我的出生?」

    秦北洋細思極恐,後背心都嗖嗖發涼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4 22:40
鎮墓獸 第十一章 從關中到西陵(三)

    「孟婆尾隨慈禧太后,除了想要刺殺,還有一個目標,便是你的父親皇家工匠秦海關。孟婆原計畫是綁架你的父親。我記得那日節氣小雪,我和孟婆尾隨你爹娘到白鹿原。到了唐朝小皇子大墓前,你娘竟然臨盆要生孩子。一眨眼,飛沙走石,你爹和你娘渺無蹤跡。孟婆也一籌莫展,我們在亂草從中靜待半個時辰,聽到古墓裡發出轟隆聲,彷彿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才見到你爹帶著你娘出來,懷中抱著個嬰兒!」

    「那就是出生在唐朝古墓地宮中的我。」

    秦北洋低頭看著九色原來這頭小鎮墓獸,不是自己出生的唯一見證人。剛才李隆盛說「你我有緣」,原來就是這緣分!

    「當時孟婆就說,這個孩子比秦海關重要一百倍。她的第二句話是等這個孩子長大。當日,我就跟著孟婆離開西安,上了太白山,成為天國學堂的學童。」

    「所以……二十年前在天津徳租界,你們對我動手,殺害我的養父母,也是因為孟婆的這句話?」秦北洋的眼眶發紅,「可我還是個九歲的孩子。」

    「對不起!孟婆計畫在你十六歲時動手。但西元1909年,清廷偷襲太白山,劫走了阿幽兄妹倆,我們不得不提前行動。」

    「das shiksal.」

    秦北洋說了德語「命運」,記不清上次說德語是什麼時候了?搜腸刮肚,只得一句。

    「很抱歉,二十年前的事,也有我的一份。刺殺的那一夜,我在你家巷口望風。」

    「原來第三個刺客就是你?」

    「那時我只有十九歲……」李隆盛拔出腰間「白虹貫日」的匕首,放到秦北洋手中,神色無畏,引頸就戮。

    握著這把象牙柄的匕首,秦北洋的右手在發抖,安娜尤為緊張,害怕會爆發一場血戰。

    李隆盛坦然道:「自古以來,習武之人,只知江湖恩仇,不問金甌破碎,更不問天下蒼生。戊戌變法失敗,像大刀王五那樣的俠義之士,屈指可數。」

    「哐當」一聲,匕首落在崇陵明樓的地磚上……

    「殺你又有何用?自我出生二十八年來,你們殺來殺去,無辜獻祭的生命,毫無意義的犧牲,難道還少嗎?」秦北洋仰天苦笑,「而我躲過這一劫,來到西陵地宮,恰好救了阿幽的命。」

    「北洋,你我可否約定,絕不以個人的快意恩仇,凌駕於四萬萬同胞之上。」

    「一言為定!」

    李隆盛與他雙手相握:「你我是敵是友?自有時間來證明。」

    「可你後來又是如何摘下鬼面具的呢?」

    「二十歲,孟婆准許我離開太白山。她說我很聰明,博覽群書,而我既不適合做刺客,更不適合去挖墓,像老金那樣做個『鎮墓獸獵人』。她勸我不要在太白山上蹉跎歲月。何況清廷奇襲太白山,釀成那場大災難,還是因我而起,不如把我這個災星送走。當我下山來到人間,只得摘掉鬼面具,露出本來面目。我帶著孟婆贈送的一筆巨款,遠渡重洋,到了英國讀書,改名李隆盛,自稱唐玄宗李隆基之後,考進了劍橋大學物理系。」

    「我羨慕你,跟我同樣遭遇大難,孤苦伶仃,但您能讀上最好的大學,而我呢?」

    「後來,我回到過太白山幾次,有一次,便是專門為你而回來的。」

    「就是整整十年前的春天,我被阿海等人擄到太白山,我還以為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在夢中,有個戴著鬼面具的老師,教授了我『地宮道』。」

    「當我戴上鬼面具,我就有仙風道骨。而當我摘下鬼面具,我就有了人性的弱點,有了酒色財氣,比如我對樓蘭英卡的始亂終棄。」

    「戴上鬼面具,你就是內聖;摘下鬼面具,你則是外王。」

    這回說話的是歐陽安娜,剛才聽李隆盛說了他的故事,聽得她是驚心動魄,也對這男人從好奇到同情甚至可憐。

    小郡王也插上了話:「哎呀,只要先帝的陵寢安全,我等就放心了,還是快點走吧,別總是踩在光緒爺的頭上。」

    九色搶先衝出崇陵。光緒帝陵側畔東側一里地外,還有一座小型陵寢。小郡王向路過的旗人打聽,才知道這是崇陵妃園寢,葬著光緒帝的兩位嬪妃,一位是珍妃,另一位是瑾妃。

    李隆盛嘆息道:「珍妃娘娘與光緒帝情深意濃,庚子年,被慈禧太后下令,由崔玉貴執行,沉於紫禁城的井中。」

    「幾年前,我都親眼看到過故宮中的珍妃娘娘顯靈呢!」小郡王下馬對著珍妃墓跪拜。

    安娜吒道:「休得怪力亂神。」

    孛兒只斤‧帖木兒又對著瑾妃墓跪拜:「末代皇帝溥儀被趕出故宮之前,瑾妃娘娘剛過世,她是三年前才下葬的。北洋,我們到紫禁城來救你之時,瑾妃尚停屍在宮中呢。」

    秦北洋回頭看了光緒帝的崇陵一眼,這位墓主人命運多舛,鬱鬱不得志,最後十年淪為階下囚。他的一生貴為帝王,卻只鍾愛一個女子。死後同穴而葬的是皇后,兩位嬪妃只能葬在陵寢之外。秦北洋想起自己這一生愛過的女子,因為自己而死去的女子,再看看眼前的歐陽安娜,不禁心頭唏噓。

    出了皇陵的大紅門,安娜信馬由韁道:「這裡暫時是安全的,難道海女聽錯了?阿海並沒有挖掘清朝皇陵的計畫?」

    小郡王的面色已經發白,胯下黑馬頻頻揚起前蹄,他費勁地駕馭著馬匹說:「這裡是清西陵,埋葬著四位皇帝。但在北京以東的遵化縣,卻還有一座東陵,埋葬順治、康熙、乾隆、咸豐、同治等五位皇帝。慈禧太后也葬在東陵。」

    「晚清以來,同治、光緒不過都是傀儡,真正執掌大權的是慈禧太后,猶如女皇武則天。阿海若是仇恨滿清,首先便是仇恨慈禧太后。他的目標怕是要去挖清東陵的慈禧太后墓!」李隆盛的聲音微微顫抖,「葉赫那拉氏!殺我全家!我也恨不得掘了她的墓!」

    秦北洋看著九色說:「我爹說過,慈禧太后的鎮墓獸就是他親手做的,我可不想讓我爹保護的陵墓被盜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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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第十二章 從BJ到北平(一)

    數日後,四人一獸,跨過永定河的盧溝橋,經過兵荒馬亂的南苑,踏進了北京正陽門。

    已是陽曆六月天,大前門箭樓上,五色旗竟已換成青天白日滿地紅旗。門口站崗的士兵也換成了國民革命軍。更要命的是,昨天北京剛改名為北平,恢復了五百年前朱元璋封四皇子朱棣為燕王時的舊名。既然去掉「京」字,便不再是中華民國的首都。風水輪流轉,孫中山先生欽定的南京終於扶正為首都了。

    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一打聽才知數日前,盤踞北京的奉軍剛撤退,張大帥乘專列出山海關去了。專列路過奉天郊外的皇姑屯,突遇炸彈,整節列車炸上了天,大帥隔天身亡,今日才公佈消息。有人說,張大帥是被國民革命軍炸死的,也有人說奉系軍閥地內訌。

    李隆盛分析道:「恐怕是日本人幹的吧!」

    路過前門大柵欄,商家們都已換上青天白日旗。要是哪天清朝復辟了,同樣這批市民也能馬上舉起黃龍旗,甚至裝上假辮子。

    小郡王是北洋政府的議員,儘管議會早已被軍閥解散,但他在北京有根基,在南鑼鼓巷置辦了一處大宅門,金屋藏嬌了幾房姨太太。他明媒正娶的是前清的格格,遠在鄂爾多斯的郡王府裡侍奉公婆呢。帖木兒把秦北洋、歐陽安娜與李隆盛都安置在府邸中,每人單獨一個院落,各有僕役伺候,果然是達官貴人氣派。

    安娜剛安頓下來,忽地想起齊遠山。無論如何,這男人還是自己丈夫,還是女兒的「爸爸」。上個月,聽說日本人為了阻撓北伐軍,出兵濟南,殺傷中民上萬人。齊遠山很可能也在這支北伐軍中,不知他的安危如何?是否逃過這場劫難?

    歐陽安娜抓起電話,給南京常凱申的官邸打了個長途。她跟常夫人嘮了嘮家常,便急著讓九色聽電話。小女兒說話不慌不忙,頗為乖巧地向媽媽問好,讓媽媽在外行走注意身體。她又說干爹乾媽都對自己很好,常夫人還帶她去玄武湖和紫金山玩過呢。

    常夫人接過電話:「達令,你不要掛念齊遠山了,他為二次北伐立下了大功,如今就在北平的司令部,你還快不去找他?夫妻該團聚啦,上帝保佑你們!goodnight.」

    這位常夫人留美歸來,滿口洋文,還是個虔誠的基督徒,讓常凱申都改信洋教了。

    安娜長出一口氣。原來丈夫就在北平,此地名媛如雲,漂亮戲子也不少,或者身邊已有了佳人?她狠狠心,決定暫時不去找齊遠山。如今國難當頭,多事之秋,就讓他安心領兵打仗吧。中國需要一個優秀的將軍,可不要拖了他的後腿。待到殺了阿海,安娜自會回到丈夫和女兒身邊。

    突然,房間裡電燈滅了。安娜驚慌出來,整個大宅門漆黑一片,僕人們說是全城停電了。

    秦北洋也衝到四合院裡,他問有沒有看到九色?安娜搖頭。他們沒再多說話,都猜到九色去了哪裡。兩個人坐在屋簷下,心裡頭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默默遙望北平的月牙兒。

    後半夜,九色回來了。它是幼麒麟鎮墓獸,慢慢收起鹿角,褪下鱗甲,變回一條獒犬的模樣。但它渾身臭不可聞,任何人靠近都會被熏得暈倒,全是重金屬化學污染物。時隔多年,九色的「毒癮」又犯了,半夜逃出去偷襲了發電廠,吞吃了大量有毒物質。

    秦北洋半蹲下看著它的琉璃色雙眼:「九色啊九色!你會不會變成一隻怪物?」

    次日一早,秦北洋與九色出西直門,去了一趟京西駱駝村。

    當年的山神廟還在,他掘開搖搖欲墜的山牆背後,掘地三尺,發現空空如也十年前,秦北洋親手在此埋下的《秦氏墓匠鑑》不見了。

    這可是秦氏墓匠族傳承了千年的寶貝,他的老爹秦海關心心唸唸的傳家寶,記載了墓匠族與鎮墓獸的許多秘密技藝,天下工匠夢寐以求之物,恐怕也是盜墓賊惦記著以便制服鎮墓獸的法寶。

    秦北洋後背心直冒冷汗,胸口的和田暖血玉也熱了。他發覺這地下泥土,有被鬆動過的痕跡。他才發覺整個駱駝村,都有被新近挖掘的痕跡,幾乎家家戶戶房子都不完整,許多地窖都被挖開。

    他向村民們打聽,才知數日前,有只軍隊趕走駱駝村全體村民。隔了兩天,村民們回家,整個村子已面目全非,滿地狼藉,彷彿被掘地三尺了一般。村民們辨不清國民革命軍與北洋軍閥,也不曉得是哪家的來路。

    有人盜走了《秦氏墓匠鑑》,秦北洋讓九色嗅著牆角氣味:「九色啊九色,你聞到阿海的味道了嗎?」

    九色搖頭,表示一無所知。秦北洋沒轍,只得悻悻然回北平城裡。

    到了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官邸,他抓著帖木兒說:「我們還是快點動身去東陵吧!」

    小郡王捂嘴道:「莫著急,去東陵前,務必在北平見幾個人,否則就算到了東陵,也可能徒勞無功。」

    「要見誰?」

    「其中一位,恰是你的老熟人。」

    小郡王帶著秦北洋、歐陽安娜以及李隆盛,牽著九色出門,來到鼓樓外的一個四合院。敲開門,主人穿著寶藍色薄布長衫,六月天也沒法戴圍脖,黑禮帽下目光凌厲,鼻子下兩撇濃黑的鬍鬚。

    果然是老熟人京城名偵探葉克難。

    「北洋!」葉克難看到滿頭長發的秦北洋,唏噓不已,「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四年前,托您和小郡王的福,把我從紫禁城裡救出來。葉探長,我這輩子只想做一件事,這件事也與你有關。」

    「難道你還想著復仇之事?」

    葉克難是何等聰明之人,聽到也與他有關,自然想起了二十年前,天津租界的滅門案。某種而言,正是葉克難找到了秦北洋,才引來了刺客們,引來了無窮無盡的災禍。當年的秦北洋,尚是個九歲的孩子,如今已長成魁梧成熟的男子。

    「不錯!這次不僅是殺父殺母之仇,又新添了殺妻之恨!」

    「你是說阿幽……」

    秦北洋不想再提起太白山上的傷心事,仰天道:「一言難盡!」

    歐陽安娜與葉克難也好久不見,兩人寒暄敘舊一番。葉克難雖在北京,對南方形勢也頗為關心,他知道齊遠山如今是國民革命軍的紅人,前途無量。身為齊夫人的安娜,又是達摩山伯爵基金的操盤人,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

    但對李隆盛,葉克難頗為防範,他把秦北洋拉到後院問:「北洋,此人到底是何來路?你在我眼裡始終是個孩子,可不要再上當受騙吃悶虧了。」

    秦北洋也無需為李隆盛隱瞞:「二十年前,攝政王派遣新軍精銳偷襲太白山,就是為了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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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第十二章 從BJ到北平(二)


    「你是說……」葉克難倒吸一口涼氣,「皇家風水師李先生的幼子?」

    「正是他。」

    「怪不得,第一眼見到此人,便有一股肅殺之氣。」

    「葉探長,袁世凱稱帝那年,以及張勳復辟那時,秦北洋兩次遭遇太白山刺客們的襲擊,您都恰到好處地及時相救,這可不是巧合呢。」

    說話的是李隆盛,不知不覺間,他已站在葉克難與秦北洋的身後。

    「此話怎講?」

    葉克難沒有輕易否認,便讓秦北洋覺得驚奇,關於這個問題,他也思量過許久,哪有那麼巧合之事?但過去葉克難並未正面回答過。

    李隆盛微微一笑:「葉探長,您收到的那些小紙條,都是我託人送給您的。」

    「你……」葉克難舒展雙眉,「原來是你!」

    「慚愧慚愧,我雖在太白山長大,身在刺客們陣中,但我太瞭解阿海了,我怕北洋你會遭遇不測,便還是向葉探長通風報信了。」

    秦北洋也瞪大雙眼:「如此說來,是你和葉探長共同救了我的命。」

    李隆盛點頭道:「直到第三次,我才沒有通知葉探長便是國會議員曲靖和被刺,你追蹤阿海與脫歡到鐵獅子胡同的陸軍部。是我親手將昏迷中的你帶走,連夜乘坐火車再換快馬上了太白山。因為我得到孟婆的指令,必須讓你活下來,絕對不能有半點傷害。」

    「想不到,你們還有那麼多秘密。」

    小郡王打斷了他們憶舊,單刀直入,說起此次拜訪的要點阿海毀滅了太白山,得到唐朝小皇子的棺槨與屍身,又綁架了洛陽盜墓村的首領小木,下一步行動目標,極可能是清朝東陵。

    「東陵?」葉克難裝作不慌不忙,其實內心已波瀾起伏,「如今局勢動盪,東陵處於北京與山海關之間,長城腳下的軍事要地,兵連禍結的重災區。於盜墓賊而言,卻是動手的好時機。」

    「不錯,葉探長,但僅憑我們幾人,未必能阻止得了阿海。而且我聽說,東陵所在的遵化縣,如今駐紮著上萬人的軍閥潰兵原屬直魯聯軍麾下的孫殿英部,已被國民革命軍收編為第十二軍。」

    「我明白了,你們要阻止阿海與軍閥盜墓,保護清朝皇陵。清朝的是非功敗,留待歷史學家去評說,但這清朝皇陵,卻是絕對動不得的!」

    「但我想,阿海也不會輕易動手。」安娜開始分析了,「葉探長,你想想,若是真有人要動手,他們會有什麼準備工作?」

    葉克難在四合院裡踱步,又摸了摸九色的腦袋說:「我想起一人,或許可以幫助我們!」

    後海北沿,蕩漾的水面上開滿了荷花,竟有江南水鄉的錯覺。一路上的都是王公貴族的宅邸,其中最顯赫的一棟,便是當年的攝政王府,也是末代皇帝溥儀的出生地。

    李隆盛認得這個宅門,卻在門檻前停下不動:「對不起,葉探長,我不能進去。」

    「因為二十年前的舊事?」

    「當年攝政王載灃為了抓我,派兵偷襲了太白山,激起一連串腥風血雨。我怕見到載灃之後,忍不住當場刺殺了他。」李隆盛摸著腰間匕首說,「當我長大成人,曾經無數次探訪攝政王府,知道這裡頭戒備森嚴,幾番刺殺不成。我怕是今日進去,反而自投羅網。」

    「也好,你在王府外等著吧。」葉克難剛走出幾步,又回頭,「若非攝政王的密令,我也不可能在天津找到北洋。載灃並非惡人,只是各為其主,勸你一笑泯恩仇。」

    「一笑泯恩仇?」李隆盛後退半步,「談何容易!」

    葉克難、小郡王、秦北洋、歐陽安娜帶著九色進入攝政王府,果然在第一道門廳被搜身檢查,交出所有武器。即便安娜這樣的女眷,也被王府的健婦搜身。

    終於,葉克難領著大家在西花廳見到了攝政王。載灃已經四十五歲,依然留著辮子,身著長袍馬褂,逗著鳥籠子裡的畫眉。

    「呦,我的大探長,什麼風兒把您給吹來了?」

    攝政王對於葉克難頗為客氣,命人給客人們上了鐵觀音茶葉,京城的蜜餞,還有西洋的糖果和巧克力。

    攝政王拋開旁人,卻只注意到九色,讚歎這頭藏獒漂亮。他還大著膽子靠近九色,撫摸小鎮墓獸的赤色鬃毛,秦北洋真擔心九色會把攝政王的腦袋給咬下來。

    小郡王是世受皇恩的蒙古諸侯,逢年過節都會來拜訪孝敬攝政王,老郡王吩咐不能丟了的老規矩,上來就給載灃磕了個頭。攝政王皺起眉頭道:「小郡王啊,什麼年頭啦?還搞這一套?大清早就亡啦,皇上也從紫禁城被趕到了天津租界。而您可是中華民國的紅人,折煞我這遺老了。」

    攝政王口中的「皇上」,就是他的兒子愛新覺羅溥儀。

    帖木兒起身道:「王爺,此番我與葉探長登門拜訪,是想打聽一件事兒。」

    「但說無妨!」

    葉克難抓著秦北洋的手說:「好啊,王爺,我先帶一位小朋友給您見見。」

    秦北洋心想我都二十八歲了,兩鬢斑白,還什麼小朋友啊,也許在葉克難心中,他永遠都是天津德租界裡九歲的仇小庚。

    「這位少俠是……」

    攝政王見多識廣,看到秦北洋魁梧的身材,炯炯有神的雙眼,以及長發披肩的氣概,要麼是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要麼是行走四方的江湖豪俠。

    「王爺,您還記得嗎?二十年前,您給我修書一封,讓我尋找一位皇家工匠失散的幼子。」

    「這……」載灃喝著蓋碗茶,看著西花廳的地磚,「對!想起來了!那老工匠就在這個地方磕頭,腦門把我的地磚都砸碎了。那天還來了太白山的……哎呦……不說啦……」

    「我就是秦海關的兒子。」

    秦北洋直截了當,面對攝政王,沒有任何禮節。如果載灃不提老秦磕頭砸碎了地磚,說不定秦北洋還會看在老爹面子上鞠躬作揖。既然提了這檔子事,反而讓秦北洋挺直脊樑,雙目直視二十年前的帝國獨裁者。

    氣氛略尷尬,小郡王拉了拉秦北洋說:「王爺,我這位朋友,在外頭闖蕩多年,不知京城的規矩禮節,請您多擔待了。」

    攝政王坐回到太師椅上:「無妨!見到我當年親筆信解救的孩子,而今長那麼大了,我自然高興都來不及呢,這可是積陰德的好事兒呢。」

    秦北洋正想說若非你的一紙密令,我的養父母也不至於慘死,但葉克難在場不說罷了。

    「王爺,還是說正事兒吧。當年您要我這孩子,是為修建德宗崇陵的鎮墓獸。如今我們再來找您,卻是為了東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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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第十二章 從BJ到北平(三)


    說到這個點上,載灃眉毛微微一跳:「東陵又怎麼了?」

    名偵探看了一眼秦北洋說:「王爺,您當年派兵上太白山要剿滅的那伙刺客,如今尚有殘部活動,他們對於大清可是有著國仇家恨。」

    「這些亂臣賊子!難道他們盯上了東陵?」

    小郡王補充一句:「據我們的消息,極有可能!何況如今兵荒馬亂,改朝換代,北京又被改成了北平,東陵駐紮著多只軍閥部隊,這些傢伙早就垂涎於皇陵裡的寶貝。」

    「放肆!」攝政王氣得砸碎了茶杯,暴跳如雷,「朗朗乾坤,還有沒有王法了?當初皇上退位,可是跟中華民國政府簽訂了條約,務必要保護大清列祖列宗的陵寢,豈能自食其言?」

    「中華民國的條約不如說是廁紙!」身為國會議員的小郡王自嘲了一句。

    「對不住各位,我失態了!畢竟我是皇上的生父,天下既已丟了,我也絕無再重新升起龍旗之心,只求子孫後代富貴,中華國運昌盛,祖宗陵寢平安。」

    「王爺,不瞞您說,我們計畫過幾日去東陵,阻止那伙惡人與軍閥們的盜墓企圖。」

    「好啊!葉探長、小郡王,還有這位秦小朋友。」攝政王對著眾人抱拳作揖,又看了一眼安娜,「對了,這位小姐如何稱呼?」

    「歐陽……我是齊夫人。」

    「好,請各位幫助我保護好東陵。」攝政王又命人從庫房取出黃金一百兩,「這是我的一點點心意,敬請笑納。」

    「不必了!」葉克難代表大家推辭了黃金,儘管這足夠他做探長一輩子的薪水,也足夠在北京城裡買一個大宅門了,「王爺,我們可不是為了滿清皇室保護東陵,而是為了中國。」

    「對,中國!說來慚愧,東陵之中,自然埋葬著中國的民脂民膏。」

    「盜墓本屬傷天害理之事,何況墓中文物俱是國寶,豈能落入惡人之手,萬一將來流於海外,豈非民族之恥?」葉克難在西花廳裡踱了兩步,「我想,這伙企圖盜墓的惡人,絕非泛泛之輩,尤其要盜掘前清皇陵,必會做大量的準備工作。」

    秦北洋插了一句:「除了擅長掘墓的小木,還需要有熟悉陵墓之人。古代陵墓相隔久遠,沒有資料可循,只能依靠盜墓賊的經驗和膽魄。但清朝皇陵不過百十來年,尤其慈禧太后的陵墓也不過二十年。當年參與陵墓修建以及葬禮之人,不少還活在世上呢。」

    「正是!」葉克難點頭道,「我怕他們會先去找熟悉慈禧太后陵墓之人。」

    攝政王重新沏了一碗茶說:「當年的陵墓監督早已去世。不過有位老太監,名叫何常在,從前隨侍在太后左右。太后歸天之前,指定此人負責下葬事宜,恐怕知道詳情最多。」

    葉克難急忙問:「這位何太監還活著嗎?」

    「嗯,今年春節,他還來給我拜過年,說是住在中官村。」

    中官村,位於北京城外西北方向的海淀,臨近圓明園與燕京大學。明朝時候,太監便在這一代購買墓地,久而久之,形成了太監們養老送終以及埋葬之處。「中官」便是太監之意。清朝覆滅,小皇帝又被馮玉祥趕出紫禁城,太監們流離失所,大多聚居到了中官村,以便死後可以就近入土。解放後,因為嫌棄「中官村」不吉利,郭沫若建議改名「中關村」。誰曾想到,百年之後,此地竟成了中國的硅谷,林立各大互聯網企業,房地產大興土木之時,還從地下挖出了許多太監墓。

    秦北洋、歐陽安娜、葉克難、小郡王、李隆盛以及九色,出了德勝門,騎馬來到中官村。一群身著清朝大袍,腦後留著髮辮,貌似老太太的人們,正坐在屋簷下曬太陽。

    安娜低聲說:「這些人讓我感覺噁心。」

    小郡王甚至認得其中幾張面孔,當年去紫禁城進貢時碰到過:「他們都是太監。」

    「我看他們更像殭屍。」

    秦北洋聯想到古墓中見過的那些怪東西,直到幾年前,這些傢伙還堂而皇之地霸佔著北京城的正中心。

    小郡王下馬打聽到「何公公」住所,來到一處富麗堂皇的宅院門口。滿清太監最為,各種索賄受賄與貪污,老了以後都能置辦宅院,可惜沒有子孫可傳。五人踏入宅門,卻見得一片蕭條破落景象。

    令人稱奇的是,屋裡還有女人。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稍稍有些姿色,叉腰橫眉問道:「什麼人?」

    「請問何公公在府上嗎?」還是小郡王最會說話,情商也最高,提起手裡一盒禮物,「晚生從鄂爾多斯來,早年承蒙過何公公關照,特來探望致謝。」

    「七天前,他被一夥強盜抓走了。」

    「什麼?」葉克難走到她跟前問,「請問你是?」

    「我是何常在的媳婦。」

    安娜忍不住問:「太監也有媳婦?」

    「我本是宮女,在宮廷服侍裕隆太后,又服侍皇后婉容,前幾年被趕出了紫禁城,便跟何常在做了夫妻。」

    小郡王常在宮廷行走,明白這在古時被稱作「對食」。太監並非完全與男女之事無關,有的嬪妃長期得不到皇帝恩寵,或年紀輕輕守寡,慾火難填,會讓年輕貌美的小太監服侍自己,便是所謂「上床太監」。傳說安德海便是慈禧太后的「上床太監」。而太監娶妻,一方面是照顧家務,另一方面也是老太監的對象。

    「能去屋裡坐坐嗎?」葉克難總在試探遇到的每一個人,「我是警察局探員,何公公被強盜抓走,此案重大。」

    老宮女不敢阻攔,帶著大家進了屋子。葉克難看到牆頭有個相框,是個中年太監穿著官袍,背景像中南海瀛台。李隆盛也湊過來看照片,直勾勾盯著太監的面孔。

    「看什麼?」老宮女警覺地搶過相框,李隆盛尤其讓人害怕,「照片裡的人,這就是何常在,這是庚子事變之前,一個西洋攝影師給他拍的。」

    突然,李隆盛從懷裡掏出象牙柄匕首,直接插上相框,恰好命中照片裡何常在的眉心。

    秦北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認得他?」

    李隆盛收回匕首,退到屋裡角落,不再言語。

    葉克難又問:「請問何公公被抓走時,身上可曾攜帶什麼貴重之物?或者被強盜劫走了財物?」

    「強盜什麼都沒搶,只說何常在本人就是無價之寶。」說話間,老宮女下意識地往頭頂瞟了兩眼,「自從大清國翻了船,我們啥都沒有啦,早年老何的積蓄早就花光了,家裡值錢的也都給了當鋪,偶爾從紫禁城裡偷點古董去琉璃廠還錢,還不夠平常的吃用開銷呢。」

    「等一等!」

    葉克難看著頭頂房梁,迅速沿著牆根爬上去,在屋頂下仔細搜索,終於在暗格里發現了個木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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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從BJ到北平(四)


    老宮女臉色分外難看起來,小郡王攔住她以防萬一。

    葉克難取下木匣,上頭還有把銅鎖。他問老宮女拿鑰匙,自然得不到回答。

    秦北洋上來仔細琢磨銅鎖,前些年他還自學成才了鎖匠手藝,搞來鐵絲三下五除二便開了鎖。

    木匣子打開,裡頭竟是個賬本,蒙著厚厚的灰塵,彷彿死人骨灰撲面而來。

    安娜皺起眉頭,秦北洋小心地捧出賬本打開,寫滿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其中還有不少圈圈點點塗塗畫畫,字跡模糊形如狗爬,顯然是文化水平不高的太監手抄的。

    隨手翻到一頁,秦北洋輕聲讀出

    「太后未入棺時,先在棺底鋪金花絲褥一層,褥上又鋪珠一層,珠上又覆繡佛串珠之薄褥一。頭前置翠荷葉,腳下置一碧璽蓮花。放後,始將太后抬入。後之兩足登蓮花上,頭頂荷葉。身著金絲串珠彩繡禮服,外罩繡花串珠掛,又用串珠九練圍後身而繞之,並以蚌佛18尊置於後之臂上。以上所置之寶系私人孝敬,不列公賬者。眾人置後,方將陀羅金被蓋後身。後頭戴珠冠,其傍又置金佛、翠佛、玉佛等108尊。後足左右各置西瓜一枚,甜瓜二枚,桃、李、杏、棗等寶物共大小200件。身後左旁置玉藕一隻,上有荷葉、荷花等身之右旁置珊瑚樹一枝。其空處,則遍灑珠石等物,填滿後,上蓋網珠被1個。正欲上子蓋時,大公主來。復將珠網被掀開,於盒中取出玉製八駿馬一份,十八玉羅漢一份,置於後之手旁,方上子蓋,至此殮禮已畢。」

    秦北洋唸得不緊不慢,老宮女早已面色煞白,彷彿慈禧太后的棺材已橫在面前。小郡王與葉克難的目光凝重,就連小鎮墓獸九色都威嚴地蹲立於地,彷彿重新回到白鹿原唐朝大墓地宮。唯獨安娜不解地問:「怎麼棺材裡放那麼多西瓜、甜瓜、桃、李、杏、棗?死人又吃不了,不怕很快腐爛發臭了嗎?」

    「這可不是瓜果實物,而是稀世的翡翠、玉石雕刻品。」小郡王為安娜科普,好歹都是北大歷史系的同窗,「當年慈禧太后就賞賜給過我父親一塊翡翠西瓜,綠玉皮紫玉瓤,中間切開,瓜子都是黑色的,巧奪天工,價值在十萬兩白銀以上。」

    「這份賬簿到底是什麼?」

    李隆盛再次掏出匕首,這回秦北洋等人沒有阻攔他。

    老宮女已嚇得魂飛魄散,只能交底:「老佛爺下葬前,大太監李蓮英謄寫了陪葬品清單,我們家老何偷偷手抄了一份,就是這本賬簿。我說這會惹來殺生之禍,勸他早點燒了,老何不聽,還把賬簿藏在房樑上,哎……」

    「慈禧太后陪葬品的清單!」小郡王雙眼發直,「這幾張破紙裡的記載可謂價值連城呢。」

    秦北洋卻面不改色,他是見識過五百噸黃金之人,再多的金銀財寶堆在面前都如糞土,何況紙上的文字?便自顧自地唸下去

    「金絲錦被值價八萬四千兩,鑲八分珠一百粒、三分珠三百零四粒、六釐珠一千二百粒、米珠一萬零五百粒、紅藍寶石大塊者約重四錢十八塊,小塊者六十七塊、奶奶綠五分者二塊,碧璽、白玉共二百零三塊,略估珠值八十五萬四千二百兩,寶石約值四萬二千兩。繡佛串珠褥制價二萬二千兩,用二分珠一千三百二十粒,約估值二萬二千二百兩。頭頂翡翠荷葉重二十二兩五錢四分,估值八十五萬兩。腳登碧璽蓮花,重三十六兩八錢,估值七十五萬兩。後身著串珠袍褂兩件,繡價八千兩,共用大珠四百二十粒,中珠一千粒,一分小珠四千五百粒,寶石大小共用一千一百三十五塊,估值一百二十萬兩。後戴朝珠三掛,兩掛珠,一掛紅石,約值二百四十五兩。後戴活計十八子珠鏡等,共用八百粒,寶石三十五塊,約值十九萬兩。陀羅經被鋪珠八百二十粒,估值十六萬兩。珠冠制價五萬五千兩,用大珠四兩者一粒,估價一千萬兩……」

    說到這價值一千萬兩白銀的大珠子,小郡王的下巴快要掉下來了:「我的老天爺呢!英國王冠上的那顆世界最大鑽石光之山恐怕也值不了一千萬兩白銀吧?」

    「老佛爺最愛這些東西了,什麼珍珠、瑪瑙、碧璽、玉器、金銀器皿……」老宮女索性打開話匣子,「老佛爺升天之後,有七個貼身宮女為她沐浴,為她穿殮衣、覆面巾,沐浴器皿事後都要埋藏,我就是七個宮女裡頭的一個。那些個翡翠西瓜啊甜瓜啊,都是我親手放在老佛爺身上的。」

    秦北洋狠狠瞪了她一眼,唸到賬簿的最後一段

    「自東陵完工至封閉三十餘年,陸續在地宮內放置珍寶數萬件。寶物殮葬完畢,棺內尚有孔隙,又倒進四升珍珠,八分大珠500粒、三分珠2200粒,二分珠1000粒紅藍寶石、奶奶綠寶石2200塊,填空的珍珠寶石值223萬兩白銀……」

    說話間,彷彿這屋子裡堆滿珠光寶氣,慈禧太后的屍體直接變成一枚碩大的鑽石,萬丈光芒刺瞎所有人的眼睛。

    秦北洋唸完賬簿裡所有寶物,直接加出了白銀價值:一億一千六百萬八十三萬兩!

    「相當於庚子賠款的四分之一。」葉克難猛然一拳打到牆壁上,想起當年在東海達摩山上,他們從惡龍鎮墓獸爪下救出了庚子賠款百萬白銀,跟慈禧太后陵墓裡的珍寶相比,不過是百分之一的零頭罷了,「當時全中國庫存白銀不足七千萬兩,多少老百姓因為一兩銀子便餓死街頭。」

    「好幾支北洋艦隊都被裝到慈禧太后的棺材裡了!給這個女人陪葬的是整個中國的國運哪!清朝焉有不亡之理!」

    秦北洋心想這其中還不包括父親為慈禧太后製作的鎮墓獸的價值呢?但這屬於絕密,哪怕賬簿中都不會記錄一筆的。

    小郡王又對老宮女說:「大嬸你別怕,我們都是攝政王載灃老爺派來的,目的要保護老佛爺陵寢,請問何公公是被什麼樣的人抓走?我們這就去把他救回來。」

    老宮女癱軟在暖炕上說:「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

    「阿海!」

    秦北洋一拳便把桌子砸得粉碎。

    葉克難給了老宮女幾塊銀元做賠償,又給她寫了一張收條,帶走了慈禧太后陪葬品的賬簿,說明自己不是強盜,但這賬簿務必要歸還民國政府的絕密檔案庫。

    眾人離開中官村,約定明日清早,一同趕赴東陵。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5 21:13
第十三章 從北平到東陵(一)

    穿過萬山叢中的河谷,風景荒涼遼闊,山脊猶如高牆,依稀有殘垣斷壁。過了將軍關,便是黃崖關與馬蘭關,自先秦以來即為兵家必爭之地。農耕民族在群山上築起高牆,從未真正阻擋過遊牧民族的馬蹄。長城猶如山脊上起伏的龍脈。烽火敵台,全為戚繼光所造,雖大多殘破頹倒,但雄立山巔之氣勢,豈是千百年所能窮盡?

    一駕馬車內,小木全身綿軟地躺著。他猶如被土匪綁票的小媳婦,即將被送上山做壓寨夫人。從東方徐徐吹來的風中,他嗅到某種熟悉的氣味自打出生起就聞著的,離開這味道彷彿就不能苟活。那是陵墓的氣味。

    這氣味很新,不像小木從前挖過的戰國、兩漢與魏晉古墓,氣味裡夾雜不同年代的土層,早已化為灰燼的墓主人嘆息,朽爛的木頭與剝落的壁畫以及慢慢氧化的青銅器。此刻聞到的氣味,像一具新鮮屍體,肌肉關節都是柔軟的,殘留一點點溫度,留待他去打開觸摸……

    兩個月前,河南洛陽盜墓村。

    阿海帶著軍隊將小木劫走。他被綁到西安的飛機場,再被士兵們塞上一艘飛艇。刷著獨眼金字塔標誌的巨大氣囊,彷彿一具飛行的棺材,穿越關中平原的黑夜。小木看到月夜下覆滿白雪的秦嶺主峰拔仙台。

    天國後裔們苦心經營六十年的太白山付之一炬。無數鎮墓獸橫行,又有數架滑翔機降落。一艘飛艇氣囊爆炸,引發太白山雪崩……

    小木才看到拔仙台絕頂上,站著一個身材巍峨,長發飄飄的男子。他是秦北洋。

    然後,阿幽、秦北洋、李隆盛與四翼天使先後墜入拔仙台。

    阿海帶著小木與倖存的士兵闖入天國地宮,炸開天王陵墓,卻發現棺材空空如也,傳說中的天國寶藏也沒能找到。阿海又打開秦始皇陵地宮的贋品,在黃腸題湊巨棺的心臟,找到了白鹿原唐朝小皇子的棺槨。

    阿海親手打開棺材蓋,小木只看一眼,便確認躺在其中的少年,正是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的孫子終南郡王李隆麒。

    盜掘出土十年後,小皇子的屍身仍然未曾腐爛,栩栩如生。小木當即跪下。

    士兵們搬來工匠聯盟提供的機械設備,將巨大的唐朝棺槨搬出天上地宮,裝上齊柏林式飛艇的吊艙,扔下無數鎮墓獸與人類的屍體。

    阿海的下一步行動計畫,便是清朝東陵。只要小木一同前往,施展祖傳的盜墓技藝,阿海便讓他負責看守唐朝小皇子的棺槨。這是小木的軟肋,也是他日思夜想無法抑制的慾望。

    小木答應了。

    飛艇離開陝西,向東北方向飛行到一片寒冷地帶。小木一路上被蒙著眼睛,不曉得到了哪裡?下了飛艇,小木被送上馬車。除了阿海,還有個年輕男子同行他叫中山,相貌讓小木想起一個人。

    數日前,剛到如臨大敵的北京城,阿海、中山以及小木,便被投入北洋軍閥的監獄。畢竟阿海損折五架滑翔機,他又並未帶來承諾的五百噸沙俄黃金。

    三人原本要被槍斃,卻因奉軍撤出北京,張大帥被炸死在皇姑屯而作罷。國民革命軍進入北京之際,阿海趁亂逃出監獄,帶走中山與小木。他們在北京盤桓數日,在中官村找到老太監何常在此刻就被捆在第二輛馬車裡。

    這道劫難是躲不過了,透過窗簾縫隙,小木遠遠望見馬蘭關南的昌瑞山,東陵到了。

    陵區最南端,天台、煙墩兩山之間,有個險要山口,一條激流而出,兩岸壁立,水勢冰冷,又稱龍門口。清朝帝后梓宮下葬的必經之道。阿海暴露著臉上刀疤,他與中山各趕一輛馬車,遙遙望見巍峨的石牌坊五間六柱十一樓,中國面闊最寬的大牌坊。

    過了石牌坊,便是大紅門。三個門洞猶如三口墳墓的眼睛,兩側逶迤綿延著東陵的風水牆,將整個陵園連同昌瑞山牢牢包裹。大紅門前有荷槍實彈的士兵駐守,不過衣衫襤褸,跟土匪也沒啥區別。

    大紅門外東側,有一座古樸卻破敗的陵墓,側面可見寶頂上的明樓孝莊皇太后的昭西陵。說起來這位孝莊皇后也是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的同族,都是成吉思汗的黃金家族後裔。她是順治的母親,康熙的奶奶,亦是多爾袞的嫂子。這是清朝級別最高的皇后陵墓,亦是東陵輩分最高的一位清室祖先。

    牆上貼著告示,上書國民革命軍第六軍團第十二軍,大意是本部正在剿匪,進出陵墓的道路封閉,百姓不得擅闖,違令者,殺無赦。

    守衛大紅門的士兵看到阿海,便拉動槍栓,準備射擊。阿海高聲吆喝:「請通報軍長閣下,就說海先生從北平來訪。」

    等了不久,有個軍官走出大紅門,請入這伙不速之客。神道兩邊有許多被砍伐的木樁。陵區內曾有八百萬株大樹,群松遮蔽山巒。即便酷暑,亦似寒秋,被稱「海樹」。還有三條防火道,掃除樹木雜草,為免山火蔓延焚燒。前清鼎盛時,陵園內有八旗兵丁一千餘人,山後馬蘭關綠營還有三千餘人,加上內務府與禮部駐紮人員,總計超過八千人。除了紫禁城,皇家陵園是頭號禁區,擅自砍樹、打獵者都要斬首或充軍。如今所見,一派童山濯濯,陵寢已陷入濫砍濫伐之境。清朝覆滅的十餘年間,滿清皇室雖然還有守陵大臣,卻是個昏聵無能監守自盜的王公貴族,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穿過順治皇帝的神功聖德碑樓,兩側華表,遙相輝映。神道兩旁遍佈著石像生,從狻猊、駱駝到大象、麒麟、臥馬,以及清朝服飾的文臣武將。到了六柱三門四壁的龍鳳門,鑲嵌著琉璃壁,門上盯著火焰柱,跨過此門,即為陰陽兩隔。

    馬車無法再過此門,小木被拽下來。阿海吩咐給他鬆綁,到處都是士兵崗哨,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小木乖乖地守在阿海身邊,用眼角餘光偷瞄風景正北方的群山,如同九龍入海。雖是七月盛夏,陵園內卻有肅殺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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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