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2 147501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8 23:13
鎮墓獸 第三十七章 忽如遠行客(二)

    看到九色亂了輩分,小木便也順水推舟道:「妹妹,俺下去過,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我們就把北洋放在棺床上吧,讓這座明朝棺槨代替唐朝小皇子的棺槨。」

    歐陽安娜說了正事兒。小木和九色一齊用力,加上力大無窮的蛇貓,將沉重的棺槨卸下平板車,一齊搬運上棺床。金井口被牢牢壓在棺槨下,不必擔心小姑娘掉下去了。

    小木忙活得滿頭是汗,這才打開秦北洋的棺材蓋,讓他可以透透氣了。

    秦北洋深呼吸,這是他此生能呼吸到的最親切的氣息。歐陽安娜、女兒九色,還有小木的三張面孔,全都湊到棺槨正上方。在棺材裡呆得久了,雙眼許久才能適應光線。

    他看到了地宮的穹頂,在數盞燈光照耀下,宇宙星辰的圖畫,中間最醒目處用金線勾勒出了勺子狀的北斗七星。其中還有個破洞,但已被泥土填滿。便是三十多年前,秦海關夫婦從墳冢上意外墜入地宮,因而生下秦北洋的那個盜洞。

    在秦北洋出生的地宮,小木剛轉過身,卻被蛇貓咬住了褲腳管。

    歐陽安娜攔住他說:「小木,感謝你陪我們來白鹿原。我還想問你借一樣東西。」

    「什麼?」

    小木下意識地抱著自己的腦袋。

    安娜咬著盜墓賊的耳朵說:「徐福的長生不老之藥!」

    小木當即摔倒,趴在墓室門上說:「這個……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你有的!」安娜繼續耳語,「你撒泡尿照照鏡子,就知道你一定有的。」

    「我的臉……」

    小木無法反駁。十五年過去,他的臉毫無變化。有時他都想拿把刀給自己畫兩道傷疤,可他下不了這個手。海女跟他朝夕相處,反而感受不到他身上詭異的年輕。小木只說自己經常出入古墓,呼吸過上古仙人的真氣,因而保持不老之身。但這番鬼話只能騙騙無知少婦與農夫,在歐陽安娜面前自然失效了。

    歐陽安娜掏出匕首來對準小木的脖子,另一隻在小木身上亂摸。摸得小木都紅了臉,才從褲襠裡掏出一尊銀質的小佛像,差不多鼻煙壺尺寸。

    匕首剖開小佛像,安娜發現一粒錫紙包裹的藥丸,鼻息中聞到一股死人般的氣味這是長生不死的徐福棺槨裡的氣味。

    「為何只有一粒?」

    「我只帶了一粒。」小木索性道出,「我承認,十三年前,在日本吉野古墳的徐福墓裡,我親手殺了存活兩千多年的徐福,還偷吃了他的長生不老之藥。如今我是長生不死之身,只要不被殺死,我便不會生病,也不會餓死。我曾多次被困古墓,時間長達數月,沒有任何飲食與水,只要還有空氣,我便能活下去,就像塵埃中的小蟲子。」

    「你還有幾粒長生不老之藥。」

    「十二粒,原本全部藏在這個小佛像裡。我欺騙了海女,讓她幫我保管佛像,說是從大阪四天王寺求來的護身符,保護兩個孩子無病無災。海女把它像命根子一樣保護著。那麼多年,我沒動過這些仙丹。我不知道該如何用它們?也不知該給誰服用?我想到自己能夠再活一千年,一萬年。未來我還會碰到其他有緣人,遇到風起雲湧的天下大勢,也許到那時候,這十二粒長生不老之藥便能為我所用。」

    「你想得倒是真長遠!」

    歐陽安娜半是驚嘆,半是諷刺。

    「當你帶著秦北洋的棺槨來找我,又要我一同來到白鹿原唐朝大墓。我便猜到了你的心思。而我手中的長生不老之藥,便是秦北洋續命的仙丹。」小木翻身坐起,看著秦北洋的棺槨說,「其實,我已決定獻出一粒長生不老之藥,此番特意隨身攜帶。」

    「有何緣故?」

    「第一,他不止一次救過我的命。他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應當活下去,無論是人還是鎮墓獸。」小木嚥了口唾沫,「第二嘛,我可以活到未來,但不能保證未來沒有危險。就像徐福在棺材裡活了兩千多年,最後還是被我殺了。如果我有個好夥伴,像秦北洋這樣的英雄,陪伴我一直到未來,那我就等於多了一個保護神。」

    「小木啊小木,虧你想得到那麼多!還有第三條理由嗎?」

    「因為……秦北洋的臉,他長得跟唐朝小皇子一樣。」

    「我明白了……」歐陽安娜皺起眉頭,目光裡流露輕微的厭惡,「最後一個問題,小木,你如何證明這粒仙丹能讓人長生不老,而不是讓人一命嗚呼的毒藥呢?」

    「我無法證明,我唯一能證明的是我自己服下的那一粒。」

    小木說的有道理,歐陽安娜無法反駁,這裡只有一粒仙丹,連找個動物做實驗都不行。

    突然,秦北洋的棺槨裡傳出聲音:「我相信小木,給我服下這粒仙丹吧!」

    安娜趴到棺槨邊,將仙丹送到秦北洋眼前:「你再仔細看看,是不是這個?」

    「我不確定!」秦北洋的表情平和,「但我跟徐福有過對話,他確實活了兩千多年。」

    「若你有事,我必定殺了小木!」

    歐陽安娜向惡狠狠地瞪了小木一眼,便將長生不老藥丸送到秦北洋的嘴邊。

    秦北洋張開嘴唇,緩緩吞下這枚仙丹。舌尖滲滿古怪的滋味,無需品嚐和咀嚼,囫圇吞棗,嚥入喉嚨,滑入胃囊。

    然後,秦北洋閉上眼睛:「感覺好多了,請把小木放走吧。無論我活著還是死了,都不要為難他了。」

    停留在墓室門口的小木,對著秦北洋的棺槨下跪磕頭,好像面對唐朝小皇子的棺槨:「我走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剛才我走進來,一路上都是這隻貓帶路。有了它,你們就能自由出入這座大墓,不會在墓道中迷路,也不會被惡人發現。」

    歐陽安娜與九色母女齊齊向盜墓賊小木抱拳,他能帶來這枚徐福的長生不老仙丹,已是對秦北洋最大的報恩。

    秦北洋閉上眼睛,他太累了,不僅是從蘇州到白鹿原的長途跋涉,更是這輩子三十多年來的顛沛流離。

    終於回家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8 23:13
鎮墓獸 第三十八章 盧溝九色(一)


    五年後。

    世界又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歐洲的心臟飄揚萬字旗;東北亞出現傀儡溥儀的偽滿洲國,常凱申被迫改弦更張槍口朝外;日本在1936年的冬天發生兵變,多名大臣被殺,西園寺公望與牧野伸顯這兩位參加過巴黎和會的元老險些遇害,羽田大樹恰好在東京,他被視作軍部的敵人死於軍刀之下。歐洲與亞洲,正如兩頭失控的鎮墓獸,一步一步地衝出墳墓。

    民國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公曆七月七日。

    京城名偵探葉克難,騎一匹白馬,著一襲青色長衫,頭戴禮帽,腰佩手槍,猶如前清時的俠客。年輕時的威風,已化作滿臉風塵。兩年前,他剛過五十大壽,唇上鬍子越發濃黑,唯有兩鬢多了幾根白髮。媳婦過世已有多年,葉克難打著光棍兒,不是沒有媒人送來過大姑娘或小寡婦的相片兒,他卻從沒看過一個正眼兒。

    黃昏時分,葉克難獨自出了廣安門,騎馬來到宛平城。城內駐紮國民革命軍第29軍,正處高度警備狀態,夜間不容任何人馬靠近。葉克難下了馬,藉著夜色繞城而過,沿著宛平北城牆步行。

    這是最危險的選擇,宛平城北的豐台近在咫尺,駐紮著日本華北駐屯軍第一聯隊。日軍已從三面圍困北平。盧溝橋與宛平縣城,幾乎成為北平對外的唯一通道。宋哲元的29軍困守孤城,以及城外的南苑基地。至於北洋軍閥時代修建的兵工廠,因為改朝換代,早已被拆得一乾二淨。身為北平警察局的偵探,葉克難奉局長密令,來到盧溝橋調查形勢。

    雖是盛夏,永定河兩岸的局勢,卻如深秋般肅殺。靜謐的荒野之夜,蛐蛐使勁地鳴叫著。十一孔聯拱的盧溝橋,自金代大定年間便橫跨於永定河上,是為華北最長的古石橋。馬可‧波羅曾對這座橋大為讚美,西洋人都叫它「馬可波羅橋」。盧溝橋亦是北京南下中原的必經之地,所有埋葬在清西陵的皇帝棺槨,都必須通過盧溝橋最後一位,便是光緒皇帝。

    橋東頭是乾隆皇帝御筆的「盧溝曉月」,抬頭卻不見一絲月光。葉克難小心翼翼踏上橋頭,若是被中日雙方的士兵當作間諜,必定被亂槍打成馬蜂窩。

    盧溝橋北響起隆隆的炮火聲。葉克難躲在橋欄的石獅子下,發現日軍駐紮的豐台一帶,到處是晃動的燈火。如果不是打仗,至少也是一場真刀真槍的軍事演習。天空升起幾道曳光彈,幾乎照亮盧溝橋頭。

    儘管空氣中飄滿硝煙味道,古老的盧溝橋仍然保持寂靜。葉克難的眼角餘光,看到一個瘦小的人影掠過。他當即掏出手槍,心想該不是矮東洋的日本偵察兵吧?

    那人影一步三回頭,腦後拖著一根馬尾,身上背著個大包袱,還有一把長柄傘,不知何方神聖?

    葉克難抬起手槍,低聲喝道:「什麼人?」

    「中國人!」

    聲音竟似個少女,藉著永定河上的探照燈光,葉克難才看清盧溝橋上有個十六七歲的美少女,身著北平城裡常見的大姑娘裝束,鬼魂般浮動在暗夜中。

    「你是何人?」

    到底是名偵探,不會見著姑娘就鬆懈防備,照舊抬著槍口問道。

    「我……我是北平女子中學的學生,請問你又是哪位?」

    這姑娘的國語雖然標準,卻不是京片子,想是從南方來的。

    葉克難便也亮了底:「北平警察局,葉克難。」

    「葉探長?您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城名偵探葉克難?」

    「如假包換。」

    葉克難靠近對方兩步,這張臉孔雖然成熟了些,卻還保持風流倜儻的英姿,讓人看了不免印象深刻。

    「你還記得我嗎?」姑娘幾乎把臉湊到葉克難的眼門前,「你抱過我!還親過我!」

    「放肆!」葉克難的臉幾乎紅了,退後一大步,「你這丫頭,怎地滿口胡言!」

    「那年我才一歲多,我媽說,在西安灞橋,你親我的時候,我還在你身上撒了泡尿。」

    「你是……」葉克難瞪大雙眼,等到日本人的探照燈再掃到盧溝橋上,才看清楚少女的臉,端的是個美人兒,眼睛像歐陽安娜,鼻樑卻又像秦北洋,「你是九色?」

    「嗯,我媽是歐陽安娜,我爸是……秦北洋。」

    「你果然是秦北洋之女!」

    葉克難就差當場擊掌而鳴,十七年前,歐陽安娜要跟齊遠山結婚之際,他還極度反對,如今終於有了答案。

    十七歲的丫頭嘻嘻一笑:「現在我叫秦九色。兩年前,我媽把我送到北平讀女中,準備明年考國立北京大學。」

    「哦,你媽媽呢?到了北平也不來找我?」

    「她又回白鹿原去了。」

    聽到白鹿原三字,葉克難皺起眉頭:「你媽媽不在北平,也不在上海,而在白鹿原?」

    「嗯,但這是個秘密,我只告訴葉探長你一個人。」

    「好吧,今晚劍拔弩張,大戰在即,你緣何來到盧溝橋?」

    九色抬頭看天:「嗯……我是來盧溝橋賞月的啊,你看那橋頭不是寫著『盧溝曉月』四個字嗎?」

    「今兒是農曆三十,時辰不對,天上見不著月亮。」

    九色尷尬地干咳兩聲:「如今這時局吶,我怕是過兩天,便再也見不著盧溝橋了。」

    「編!」葉克難嘿嘿一笑,如同審問犯人,「接著編!」

    小姑娘撓撓頭,恰好手上摸著一隻橋欄上的石獅子:「對啦,人說盧溝橋上的獅子數也數不完,今晚我是來數數到底有多少隻呢?」

    「五百零二個,我數過!」

    葉克難脫口而出,九色啞口無言。

    忽然,盧溝橋的石板微微一震。兩人面前的石獅子也開始晃動,彷彿即將怒吼。日本人的炮彈打過來了?葉克難拽著九色趴下,雙手保護小姑娘的後背。九色卻用力掙脫他,把頭探出橋欄杆,注視黑夜裡靜水深流的永定河。

    又一顆曳光彈飛過天空,照亮盧溝橋下的水面,露出一團渾濁的漩渦,白沫飛濺,猶如趵突泉的噴流,發出隆隆怪聲,甚至溫泉才有的熱量與臭雞蛋味。葉克難無比驚奇,要知北方乾旱,這永定河早已不是當年水草豐茂之地,每年大多斷流。今晚水深不過一二尺,恐怕連小孩都淹不死,如何會有這樣大的動靜?

    難道橋底下藏著什麼怪物?

    探照燈把夜空照亮同時,水面上泛起層層金光。兩道琉璃色的耀眼光芒,瞬間從盧溝橋底衝出,刺得葉克難睜不開眼。

    秦九色趴在欄杆邊,只見永定河裡浮起一對碩大無朋的鹿角,猶如兩株張牙舞爪的參天大樹,卻是森嚴白骨般的顏色。鹿角安在一個野獸的腦袋上,烏黑髮亮的外殼,就像南方大澤裡的豬婆龍。它那駭人的雙目,盯著盧溝橋上的老男人與美少女。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8 23:13
鎮墓獸 第三十八章 盧溝九色(二)

    怪物來了。

    它的脖頸與後背長滿赤色鬃毛,彷彿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它的身體和胸口,佈滿黑色鱗甲。儘管有著利維坦的外貌,它卻擁有直立行走的四肢。秦九色想起剛在北平城的影院裡看過的好萊塢電影《金剛》。不同於那隻大猩猩的是,怪物粗壯的雙臂末端生長猛獸利爪,兩條大象般的獸腿底部卻是食草動物的蹄子。它渾身散發熾烈的熱流,腐屍般的刺鼻惡臭,彷彿讓人看一眼都會變瞎,大口呼吸就會中毒身亡。

    雖然體型放大了數倍,葉克難卻覺得它有些眼熟就像他看到秦九色的第一眼,就想起十六年前西安城外灞橋柳下在他身上撒尿的小丫頭。

    它是九色。

    秦北洋的九色,白鹿原唐朝大墓地宮內,陪伴了小皇子李隆麒一千兩百年的小鎮墓獸。

    五年前,上海「一二八事變」,浦東陸家嘴的墨者天工工廠,在日本轟炸機的炸彈下化為灰燼。正在工廠實驗室裡做摘除靈石手術的九色,也被炸得粉身碎骨。它卻如鳳凰涅槃,從廢墟中重生成不可名狀的怪物。爆炸讓有毒化學物質洩漏,也讓它吞噬了更多的靈石。它已不再認得自己,甚至不再認得主人秦北洋。它潛入沸騰的黃浦江消失。

    它開始在中國的山川湖海遊蕩,從長江口走到海南島,穿越萬水千山來到青藏高原的長江源頭。它跨越過黃河、陰山與大興安嶺,想要去長白山尋覓唐朝小皇子的蹤跡據說終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槨被阿海藏在那裡。但當它殺死成百上千的日本與偽滿洲國士兵,爬上海拔兩千多米的長白山之巔,鑽入冰封的天池,卻發現唐朝小皇子棺槨已被轉移了。

    它憤怒地襲擊發電廠與化工廠,將化工原材料與有毒物質作為美食大快朵頤。但在中國遼闊的內陸,找不到近代文明的蹤跡。它只能掘開古墓,吞噬棺材與屍體,呼吸古墓裡腐臭的氣息。它不僅能準確地找到墓葬,還能發現盜墓賊也無法探索的鎮墓獸。無論戰國七雄的君主還是十六國的土皇帝,形形色色的鎮墓獸都成了它的盤中餐九色的體內已經匯聚了上百枚大小不同的靈石,儼然是一座移動的核反應堆。

    「它是九色!」

    秦九色趴在盧溝橋的石板上,咬著葉克難的耳朵說。

    「你是說秦北洋的小鎮墓獸九色?」葉克難心想這下凶多吉少,「它怎麼變成這般怪物了?」

    「上個禮拜,報紙上說,古北口長城鬧了怪物,幾十座古墓都被挖掘,似乎不是人力所能為之。報紙上又說永定河水流發熱,不時有沸騰奇觀。我就想是不是鎮墓獸九色來了?」

    「九色,你來盧溝橋是來找九色的?」

    葉克難的腦袋有些迷糊,搞不清美少女「九色」與鎮墓獸「九色」了。

    「不,我是來抓九色的!」

    秦九色從長柄傘裡抽出一把三尺唐刀,又從大包袱裡掏出一張俄國十字弓。

    「這不是秦北洋的行頭嗎?」

    「嗯,我爹把這些寶貝都傳給我了。」

    秦九色感覺後背心一陣發熱,一尊石獅子斷裂摔碎在身邊。小姑娘再一回頭,只見怪物九色已站立在她面前,鐵爪如同炮彈向她襲來。

    葉克難生怕秦九色被九色打成肉泥,耳邊卻傳來錚錚作響之聲。原來秦九色舉起唐刀,硬生生擋下了這一擊。照常人早被打扁了,十七歲的女孩卻紋絲不動,雙臂似乎蘊含著無窮力量,抑或已得乃父真傳,借用了唐刀中潛伏的安祿山之力?

    高中女生秦九色搖身一變,彷彿成了女版的少年秦北洋,在1937年七月七日的盧溝橋上熠熠生輝,不免讓葉克難想起十七歲那年的秦北洋。她身手矯健地揮舞唐刀,藉著怪物九色的力道,騰空而起,靈巧地躲開怪物九色的連續攻擊,這不是太白山上刺客道的功夫嗎?又像早已失傳的華佗「五禽戲」絕學,分別如同虎、鹿、熊、猿、鳥的姿態,加上剛發育的女孩窈窕婀娜的身子,在曳光彈照亮的夜空中分外迷人。

    怪物九色的鹿角繼續長大,如同無孔不入的藤蔓荊棘,向著天空野蠻生長。秦九色已跳到最高端往下跌墜。葉克難知道手槍無用,只能大喊一聲小心。為時已晚,秦九色的身體已被鹿角的分岔困住。她越要掙脫越困難,身體倒懸下來,眼看要被怪物九色吞吃。

    十七歲的秦九色露出後脖子的赤色鹿角胎記如同衝天烈火,向下對著怪物九色的雙眼。

    怪物怔住了。它認得這對胎記,從三十七年前的白鹿原起。秦九色也意識到了這尊鎮墓獸大怪物的變化,她倒掛在半空中喊道:「九色!我也是九色!我是秦北洋之女!」

    她先用北京話說,又說了一遍唐朝的長安音,這是九色最能理解的人類語言。

    剎那間,怪物九色的目光柔和下來,就跟秦九色的琉璃色眼眸一樣。

    它痴痴地看著這個小姑娘,就像看到二十年前的上海灘,海上達摩山的私家博物館裡,一對十七歲的少男少女來自北國的工匠秦北洋,來自海島的少女歐陽安娜,他倆同時帶著朔氣與海風,宛如兩塊泥人被命運打碎,用水調和拌勻,塑造成眼前的少女九色。

    九色放過了九色。

    頭頂的鹿角開始收縮,從千萬枝椏變成幾根棍子。秦九色緩緩滑落,正好坐到怪物九色的後脖頸上。她抓著怪物的雙耳,感到渾身熱流滾動。彷彿有千言萬語在耳邊呢喃。無法理解的古老言語,穿越幾千年的時光,自九色的心臟而來。

    突然,盧溝橋北爆發激烈的槍炮聲。怪物背上的九色,橋欄杆邊的葉克難,都望見宛平城牆上炸開幾個口子。豐台方向射來密集的彈雨,黑夜裡千萬條彩練飛舞,又像過年煙花般的火舌舔過。

    葉克難看得真切,這不是軍事演習,而是真刀真槍的戰爭。下一秒鐘,日本人的子彈就像密如蛛網的刀子,齊刷刷向著盧溝橋襲來。葉克難下意識趴在橋欄杆下,許多石獅子已被打斷,眼看下一輪機關槍掃射就要將他打成篩子了。

    突然,鎮墓獸九色伸出前爪,將葉克難整個人提溜起來,輕巧地放在自己的脖頸上。

    秦九色抓著葉克難的腰,高喊道:「我們一起走!」

    生死一線的關頭,龐然大物的鎮墓獸九色,竟然接受了小姑娘九色的命令,將葉克難抓到身上。就像一頭大象馱著兩個人,鎮墓獸九色爬上永定河的西岸,日本人的子彈掃射到鱗甲之上,它卻比鋼鐵更為堅硬,彈殼火星四濺,如同撓癢癢似的。

    五十出頭的葉克難,頭一回騎在鎮墓獸的脖子上,身邊還有個十七歲的小姑娘,頓時熱血沸騰起來,彷彿回到庚子年國破家亡的歲月。

    秦九色指揮著鎮墓獸九色,穿過盧溝橋與永定河西岸的荒野,離開狼煙北平,鑽入京西的巍巍群山。這頭怪物馱著葉克難與秦九色,向著太行山狂奔而去。

    這一夜,駐守豐台的日軍藉口軍事演習中有士兵失蹤,意欲進入宛平城搜查,遭到中國軍隊拒絕爆發戰事史稱「七七事變」,又稱「盧溝橋事變」。

    這個被盧溝橋的石獅子們,也被鎮墓獸九色、少女九色、名偵探葉克難見證的夜晚,引爆了一場漫長而血腥的戰爭,也將是一道中國人用血用肉用眼淚用靈魂築成的長城……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8 23:14
第三十九章 終南女妖(一)

    一個月後。

    北平與天津相繼淪陷。上海與南京,即將陷入空前的浩劫,然後是半個中國的大地。

    1937年的盛夏。鎮墓獸九色飛奔在北中國的山巔。它不敢走人煙稠密的平原,它害怕自己要麼傷害了人類,要麼被人類所傷害。它只能在黑夜行走,穿越荒山野嶺,從太行山到王屋山,穿過愚公移山的縱谷。九色與葉克難,跟著鎮墓獸渡過黃河,一老一少,差點都被渾濁的河水淹死。

    到了河南地界,路過洛陽城外的北邙山,秦九色想去盜墓學堂看望小木、海女與自己的兩個叔叔。她發現盜墓學堂已被燒成殘垣斷壁,瓦礫堆裡還冒著白煙,到處是燒焦的死屍,再也找不到半個活人。

    京城名偵探心裡一驚,這個節骨眼兒上,這種事絕非偶然。他去了趟洛陽城裡的電報局,分別給上海和鄂爾多斯打了電報。然後,葉克難帶著少女九色與鎮墓獸九色,穿過赤地千里的崤山與函谷關。

    少女秦九色成為了鎮墓獸九色的主人,如同二十年前的少年秦北洋,駕馭這尊已變成大怪物的鎮墓獸,像一隻小母鹿指揮一頭大公象。偶爾這只九色小鹿還會騎到九色公象的背上,威風凜凜地俯瞰龜裂的黃土高原。有人警告過她,鎮墓獸不可接近,尤其是擁有多枚靈石的巨獸。每到夜晚,鎮墓獸九色便自動刨開一個古墓躲起來,十七歲的姑娘則跟葉克難一起升起篝火,眺望天上的月亮。

    葉克難也不知鎮墓獸九色要去哪裡?他與秦九色朝夕相處的日子,卻不免讓這個大男人感到尷尬。雖然他已年過五旬,按年齡來說足夠做這姑娘的大伯父了,但孤男寡女畢竟不方便。他幾次說要去回北平去,卻被秦九色嗆道:「回北平作甚?難道你要去日本人的傀儡政權警察局的偵探嗎?何況你忍心讓我這小丫頭獨自走荒山野嶺,萬一碰上個強盜土匪的,你該如何向我媽交代呢?」

    他剛想回答「你媽可沒把你拜託給我」卻又嚥了回去,確實北平是回不去了,秦九色怕是要跟著鎮墓獸九色一條道兒走到黑,這性格脾氣就跟她的親爹秦北洋如出一轍。葉克難便也暗下決心,一路護送少女九色與鎮墓獸九色,直到把她送還到歐陽安娜身邊。

    黎明時分,穿過潼關與華山以南的商洛群山,當年李自成潛龍蟄伏之地,鎮墓獸九色站在巍峨的山脊之上,俯瞰藍關古道,葉克難情不自禁地吟出韓愈的名句「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雖然沒有白雪作伴,鎮墓獸九色卻向著秦嶺深處而去。秦九色跟在它的屁股後面,走在人跡罕至的山間小道,跋山涉水,走得快活,只是苦了葉克難,不得不歎服歲月不饒人。

    過了藍關,便是終南山。

    西晉張衡的贊曰「終南山,脈起崑崙,尾銜嵩岳,鐘靈毓秀,宏麗瑰奇,作都邑之南屏,為雍梁之巨障。其中盤行目遠,深嚴邃谷不可探究,關中有事,終南其必爭。」

    八月時節,蒼煙翠柏,如入深秋。大怪物九色一路探望,雙眼不斷放出琉璃色光芒。秦九色問它是否發現了古墓的蹤跡?它並不回答。

    葉克難說這終南山裡,傳說便有活死人墓。聽到「活死人」三個字,少女九色便板下面孔,咬著他的耳朵說:「葉探長,這個可不能亂說的。」

    難道這深山之中還有人偷聽不成?自古以來,終南山便是隱士聚集之地。傳說老子西出函谷關,便到終南山講授五千字。遙望山間濃霧,葉克難念出一句王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三日後,兩人一獸,來到一大片殘垣斷壁的建築前。鎮墓獸九色不敢接近人煙,躲藏在半山腰的密林中。葉克難與秦九色走進廢墟,驚覺到處有宋元遺風,從被燒燬的大殿基礎來看,竟有皇家宮殿般的氣魄。

    少女九色梳著兩根辮子,仰望倖存的殿宇大門,念出匾額「敕賜大重陽萬壽宮」。

    「莫非這就是全真派的祖庭重陽宮?祖師王重陽修道遺蛻之所。」

    葉克難雖是警局偵探,平常卻多讀書,亦與儒釋道三教人物來往,說起王重陽與全真派是頭頭是道。七百多年前,宋金分裂,王重陽修道成仙,收得丘處機等七大弟子,創立全真派。大弟子丘處機西遊崑崙山,被成吉思汗尊為神仙,命其掌管天下各大教門。又經尹志平、李志長傳承,全真派興盛一時,重陽宮鼎盛時有萬名道士,殿堂建築五千餘間,成為天下道觀之首。

    秦九色聽得有滋有味,搭著葉克難的肩膀說:「葉探長,我就喜歡聽你說話呢。」

    葉克難急著把她推開:「不要沒大沒小的!當年是我將你爹從天津德租界帶到了光緒地宮,那年頭秦北洋才九歲。他還管我叫叔呢,你是秦北洋和歐陽安娜的閨女,你該叫我爺爺才對。」

    「什麼爺爺啊,我就想管你叫哥哥,這樣也顯得不生分!」

    十七歲的九色故意撞到葉克難身上,兩人嬉笑打鬧間,有隻手抓住了九色的腳脖子。小姑娘一聲尖叫,葉克難掏出手槍,對準腳下的瓦礫堆,看到一隻蒼老的手臂,十指張牙舞爪。

    道觀廢墟下還壓著一個人?葉克難扒開殘破的磚瓦與木頭,果然掘出一個大活人。

    原來是個老道士,全身流血,衣衫襤褸,面目模糊。葉克難掐了掐對方人中,才讓老道士悠悠醒轉。秦九色解開葫蘆塞子,給他灌了涼水。這傢伙一口噴到九色臉上,氣得丫頭柳眉倒豎,就要發作。

    葉克難攔住九色,低頭問:「道長,重陽宮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

    「女……女妖……殺……女妖……」

    老道士上氣不接下氣,雙目極度驚恐,秦九色徹底惱了:「什麼?你罵我是女妖?你還要殺我?恩將仇報的老東西!」

    「不……不……俠女饒命……貧道說的不是你啊……」

    葉克難打圓場:「道長,您別急,慢慢說。」

    死裡逃生的老道士又喝了口水,娓娓道來。此地正是王重陽祖師爺開創的全真派祖庭,晚清變亂以來,重陽宮幾次遭到焚燬,香火凋零,道士們也作鳥獸散。民國時代,重陽宮幾已淪為廢墟,僅剩老君殿、靈宮殿、祖師殿,還有王重陽祖師爺墳冢、「全真七子」石像與碑刻等等。

    幾年前,終南山民來道觀說遇到女妖襲擊山村,偷吃牲畜。村民們用了各種方法捕捉女妖無果,因此邀請道士作法祛妖。重陽宮的全真派道士便上山捉妖,沒想那女妖甚為厲害,反倒是搭上多名道長性命。這幾年,女妖頻頻襲擊重陽宮,搞得雞犬不寧。道長們的各種法事都不管用。昨晚,女妖又來惹事,放火燒燬幾間廂房,道士們紛紛下山避難。老道士差點也被埋葬在瓦礫堆下。

    「什麼女妖啊!」秦九色摩拳擦掌,「我們去把她滅了!為山民鄉親們報仇!」

    老道士納頭便拜:「多謝女俠!這女妖已佔據終南山的活死人墓,沿著這條山脊上去,一株大銀杏樹下,便是她的藏身之所。」

    「好,道長啊,你放心,我肯定提著女妖的腦袋回來!」

    葉克難卻搖頭道:「九色,休要多管閒事!」

    「喂,哥哥,你不是京城名偵探嗎?怎麼變得如此膽小如鼠?你不敢去,我帶著九色去!」

    十七歲的九色無所畏懼,她拋下葉克難與老道士,背著安祿山唐刀與俄國十字弓,獨自向終南山而去。

    眼看黑夜即將籠罩群山。葉克難無奈嘆息,怎能讓一個姑娘家進深山抓女妖?只能跟在屁股後頭,形影不離地保護她。
V123210 發表於 2018-8-31 21:46
鎮墓獸 第三十九章 終南女妖(二)


    秦九色打著火把,來到密林之中,手指放入口中打了個呼哨,便將鎮墓獸九色呼喚出來。怪不得進入終南山,這尊大怪物總是雙眼放光,躍躍欲試,原來已感受到女妖將近。若是白天,鎮墓獸的威力發揮不出,唯有夜裡才有用武之地。

    月黑風高,順著山脊而上,野獸的呼號此起彼伏,數十隻猴子遇見鎮墓獸,紛紛尖叫著攀援逃竄。葉克難第一個看到大銀杏樹,藉著九色吐出的琉璃火球,看清大樹下有座古老的墳冢,巨大石條堆砌而成,縫隙間長滿青草,表面有光滑青苔,不知有多少年頭了。

    「這就是活死人墓?」小姑娘九色躲在葉克難身後問。

    「據說全真派祖師爺王重陽就曾在活死人墓裡修煉得道。」

    葉克難說罷,鎮墓獸九色已把腦袋探到墳冢背後的破洞口。它的琉璃色雙眼越發犀利,頭頂的鹿角迅速長大鋒利,正要吐出琉璃火球之時,一團黑影從墳冢內衝了出來。

    這影子帶著一雙淒慘的目光,如同慧星襲月,身形卻又婀娜矯健,彷彿楊柳細腰,竟從鎮墓獸頭頂的鹿角縫隙之間穿過。黑影雙腳輕點銀杏樹幹,目光正好對上葉克難,便直直向他衝來。鎮墓獸九色身軀龐大,反而不如當年小鎮墓獸般靈活,轉身緩慢,女妖已經來到葉克難跟前。匕首已經擦到了脖頸,名偵探徒呼奈何,只得引頸就戮。

    剎那間,葉克難聽到金屬碰撞之聲,脖子上微微一涼,卻沒有被隔開喉嚨的感覺。他本能地往後縮,幽暗光芒之中,少女九色的三尺唐刀,擋下了女妖的匕首攻擊。

    秦九色大喝一聲:「哥哥,你可欠我一條命!」

    葉克難心想這小丫頭身手不凡,怕是已得秦北洋的真傳。生死相搏之間,容不得說話,他掏出手槍瞄準女妖。然而女妖再度撲向秦九色,兩人纏鬥在一塊兒,唐刀與匕首,上下翻飛,讓人眼花繚亂,葉克難根本不敢射擊。

    仔細觀察女妖的樣貌身形卻與平常年輕女子無異,只是全身披著襤褸的袍子,彷彿從古墓裡掘出來的衣衫。她拖著一頭亂蓬蓬的長發,面目多有污垢,嘴角含著血跡。她的眼圈周圍顏色深黑,目光卻甚為逼人,夜裡讓任何人與動物都不寒而慄。

    鎮墓獸九色也不敢噴射琉璃火球,怕是誤傷了小主人。它只能用兩隻前爪去掏女妖,動作恍如一隻狂怒的狗熊。然而女妖彷彿腦後長了眼睛,輕盈地騰躍而起,在半空中躲過大怪物的襲擊。

    秦九色趁機掏出俄國十字弓,藉著銀杏樹上盤旋的數枚琉璃火球光束,射出一支鋼箭。女妖還在躲避鎮墓獸的第二擊,十字弓的鋼箭挾著風聲,僥倖射中了她的胳膊。

    女妖應聲墜落在地,鎮墓獸正要用鹿角刺穿她的胸口,葉克難大喝一聲:「住手!」

    長矛尖刃般的鹿角距離女妖只有最後半寸,硬生生停下。但一對鹿角把女妖困在地上,如同層層枷鎖,讓她沒有半點逃脫的空隙。

    「阿幽!」

    葉克難喊出了她的名字。

    女妖對這個名字有了反應,瘋狂的目光漸漸平息,甚至變得柔和。幽深的雙眼,一張小小的瓜子臉,彷彿回到二十年前的北京百花深處胡同……

    女妖就是阿幽。

    九年前,刺客阿海聯合奉系軍閥與工匠聯盟,又勾結老金與中山奇襲太白山。阿幽在拔仙台上遇刺,中了高麗參中的毒藥。她為保護秦北洋而與阿海搏命,不幸胸口又中匕首,墜落太白山巔的萬丈懸崖。秦北洋跳下拔仙台救她未果,只能被四翼天使與李隆盛救走。事後秦北洋在地獄谷底的纍纍白骨之中,並未尋覓到阿幽的蹤跡,自此生死未卜。

    然而,阿幽並非摔死在地獄谷底,她是墜落半山腰的途中,為一隻仙鶴所救。

    太白山的仙鶴,本非普通禽類,而是世代隱居山上的神獸。它已有數千年壽命,目睹過武王誓師伐紂、秦始皇登基、劉邦與項羽鴻門宴、諸葛亮秋風五丈原、李世民玄武門之變、推翻武則天的「神龍革命」……

    孟婆率領太平天國餘部來此,下令禁止傷害仙鶴。她觀察研究仙鶴動作,發展出了「刺客道」輕功。仙鶴把歷代太白山的主人認作夥伴。阿幽剛出生不久,便有仙鶴來與她一同玩耍。阿幽長大成人之後,跟隨仙鶴學會了不少武功。

    太白山的上次叛亂,阿幽墜入地獄谷,便是仙鶴救了她的性命。

    太白山毀滅之夜,山頂熊熊烈火,接著是亙古未有的大雪崩,驚醒了懸崖上的仙鶴。待到重傷的阿幽墜落拔仙台,仙鶴便將她從半空攔截。這是阿幽第二次被仙鶴所救,它同樣也救過秦北洋。

    為了躲過阿海與工匠聯盟的追殺,它飛過崇山峻嶺,沿著秦嶺主脈,抵達太白山北麓的藥王谷。她的胸前中了匕首,身上還有劇毒,命懸一線。幸好此地是孫思邈隱居之所,當年仙鶴陪伴孫思邈,在藥王谷中度過北周、隋、唐三朝,悟出千金醫道。仙鶴為阿幽銜來多種草藥,有的敷在傷口之上,有的直接口服,有的要阿幽自己熬成藥汁……

    經過數月調理,阿幽總算保住性命。但高麗參中的毒藥,卻無法完全根除,還有一部分殘留在阿幽體內,尤其殘留雙眼之中??。阿幽沒有雙目失明,視力反而提升,竟然擁有了夜視能力,恍如狼、梟等夜行動物。

    毒素影響阿幽的大腦,導致心智錯亂,再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樣思維,也不能回歸人間。阿幽瘋了。她如同野獸隱居在秦嶺深山,風餐露宿,茹毛飲血,利用「刺客道」獵殺野物,不加炙烤烹飪而生食其肉,最終成了「女妖」模樣。

    九年……她在山中流浪了九年,她曾經爬上萬丈高峰,回到太白山巔尋覓她的國度。但她看到的只是廢墟,烈火灼燒過,雪崩摧殘過,又被時光掩蓋的廢墟。她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從哪裡來?也忘了自己要到哪裡去?她只依稀記得,這裡是她的故鄉,這裡有她愛過的人。

    數月前,她流浪到終南山。她不喜歡人間,卻喜歡古墓,躲藏在這座數百年前的活死人墓中。但她還是被山中獵人發現。人們把她當作女妖,開槍打傷了她。她開始報復,把獵人們撕成碎片,直到下山報復重陽宮的道士們。

    阿幽就是女妖。

    終南山,活死人墓,月光被銀杏樹的樹冠遮擋。

    女妖阿幽。她認出了京城名偵探葉克難,這是她成為女妖後認出的第一個舊相識。她還認出了秦九色手中的三尺唐刀、腰間挎著的俄國十字弓。

    秦九色卻不認得她,但從葉克難的眼神看得出,這「女妖」似乎別有來歷,小姑娘厲聲問道:「天殺的女妖,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是秦北洋之妻,洪天幽。」」

    九年來,阿幽第一次說出人類正常的語言,依舊是嚶嚶的女聲,與這「女妖」的外形有天淵之別。

    阿幽想起來了,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也想起了那個人也許自己身上所有的苦難,都是來自於他。

    小姑娘勃然大怒:「女妖,休得胡言,我爹哪有你這樣的婆娘?我是她的女兒,我叫秦九色!」

    「九色!」葉克難一把將她拽到身後,「她是阿幽,你不要亂說話!」

    「秦北洋在哪裡?」

    阿幽的脖子梗在鎮墓獸九色的一對鹿角之間,雙目再次發射出女妖般的凌厲光芒。

    十七歲的九色正要說,葉克難卻向她搖頭。他不曉得秦北洋與阿幽之間的恩怨,但看她這般模樣,想必不會有什麼好事。為了保護秦北洋,還是讓阿幽不要知道為好。

    秦九色看著眼前的女妖,又看著鎮墓獸九色的雙眼,只得在心中念出答案

    白鹿原。
V123210 發表於 2018-8-31 21:46
鎮墓獸 第四十章 盛夏白鹿原(一)


    白鹿原。

    三十七歲的齊遠山,穿著國民革命軍的將軍制服,頭戴青天白日軍帽,站在白鹿原的高岡上,雄姿英發,手搭涼棚,眺望黛色的終南山。他的身後是一支裝備精良的工兵團。

    去年驚天動地的事變後,常凱申封給齊遠山一大塊地盤,恰是關中平原的膏腴之地。十多年前,當他被北洋軍閥派遣到西安,就夢想要成為這塊土地的諸侯。漢唐龍興之地,進可攻,退可守。乾陵、白鹿原與秦始皇陵中國最偉大的古墓都已控制在他手中。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齊遠山就有逐鹿之志。

    來到西安不到三個月,他便接到中央軍事委員會電令,要他東出潼關,前往華北平原,阻止日軍沿著平漢線南下。

    山峰電令,不得不從。大軍開拔,齊遠山選擇走白鹿原。到了黃土濯濯的塬上,縱馬來到傳說中的唐朝小皇子大墓。

    古老巨大的墳冢前,有間大院正在熊熊燃燒。這是白鹿原上的鄉村國民小學,幸好孩子們都不在學堂中,只有位女老師被捆綁扔在地窖裡。士兵們將女老師救起來,送到齊遠山的面前,竟是歐陽安娜。

    「安娜!」

    齊遠山跳下馬來,攙扶她的肩膀。歐陽安娜卻下意識後退,她的身體還有靈魂,從未真正屬於過齊遠山。

    「遠山……」安娜灰頭土臉,農婦裝束,身上還有血跡,還是少婦容顏,「快!快阻止那伙盜墓賊!」

    齊遠山給她倒了杯水,又叫軍醫來檢查身體,急著問:「你怎麼會在白鹿原?」

    「我已在此隱居四年,捐款建了這所鄉村國民小學,為白鹿原上的孩子們教授國文與數學。」歐陽安娜無意跟齊遠山敘舊,「剛才一夥土匪來到這裡,燒了我們學校,又去挖掘唐朝大墓。遠山,你必須要將這夥人繩之以法!」

    安娜衝向唐朝小皇子墳冢,果然到處是挖掘的痕跡。最後繞到大墓背後,歪脖子老槐樹下,墓道口竟然已被打開。

    「天殺的!」安娜面色慘白,「他們發現了這裡!」

    齊遠山當即選取一百名年輕力壯的精銳士兵,攜帶各種挖掘工具與捷克式輕機槍。古墓情況複雜,常人進去極度危險,但若有工兵在的話,可以提前預判危險,破解殺人機關。

    齊遠山與安娜走入墓道,到處都是被破壞的痕跡,牆上壁畫也被人切割下來,滿地狼藉,還有尚未燃燒殆盡的菸頭說明盜墓賊並未走遠,甚至可聽到前頭凌亂的腳步聲。

    白鹿原唐朝大墓本為魔方大墓,佈滿不計其數的地宮墓室。任何盜墓賊進入均會死無葬身之地。即便如此,這些盜墓賊也可能破壞墓室裡的古物。何況如今的盜墓手段高明,可以用到炸藥和機械,甚至還有金屬探測儀器。唐朝的魔方大墓未必能阻止這些傢伙。

    果然,安娜發覺這伙盜墓賊並未迷路。他們選擇的道路相當正確,竟是五年前小木帶她走過的那條路,比如低窪地帶出現了嬰兒般的怪物骨骸。

    出乎意料,半小時內,他們便走到了唐朝小皇子地宮門口。燈光照出一夥盜墓賊,正在研究怎麼打開金剛牆和墓室門呢。

    齊遠山掏出手槍射擊。盜墓者們也攜帶武器,一水的軍用步槍。雙方在狹窄墓道中生死相博。盜墓賊不過寥寥二十來人,更打不過捷克式機槍的掃射。片刻過後,死傷纍纍,已無還手之力。齊遠山帶著警衛兵沖上去,卻在死人堆裡發現個裝死的活人,還用別人的鮮血抹了自己一臉。

    齊遠山踩著對方胸口,又用馬燈照著他說:「哎呦!這不是老熟人嗎?」

    他看到的是小木。

    保持二十歲容顏的小木,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安娜也衝到小木跟前說:「你!你!」

    她怒不可遏地抽了小木一耳光。歐陽安娜未曾料到,小木賊心不改,又回來盜掘白鹿原唐朝大墓了。怪不得這伙盜墓賊能順利至此,因為普天下只有小木有這能耐。更何況,除了秦北洋,普天下知道這地宮裡的秘密的只有三個人其中之一就是小木。

    小木嘴角流下鮮紅的血來,顯得萬分無辜,就像委屈的小媳婦:「我是被他們綁來的!」

    「此話怎講?」

    「十天前,有人襲擊了北邙山,放火燒了盜墓學堂。我被這夥人抓住,綁到白鹿原來。我沒有幫助他們盜墓,但只要有我在,這些王八蛋就不會在墓道中迷路。」

    小木信誓旦旦,不像說謊的樣子。但歐陽安娜知道這傢伙沒一句真話,誰知道呢?

    「你說盜墓學堂被燒了,那麼海女呢?」

    「她被這伙畜生殺了!」

    安娜心頭一震:「海女死了?」

    「嗯,就死在我的眼前。」小木頹喪地嘆氣,「是我無能……無法保護自己的女人。」

    「我的兩個弟弟呢?」

    「檣櫓和連帆生死不明!」

    小木將這兩個孩子視若己出,儘管他自己還有一張年輕後生的臉。

    「天殺的!你沒有騙我?」

    「若有半句謊話,天誅地滅!」

    安娜以手捶地,回頭看著齊遠山說:「事已至此,我們清理屍體,趕快退出大墓,免得再出意外!」

    齊遠山卻吞吞吐吐說:「我這是第一次走進這座大墓,秦北洋便是在這裡出生的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安娜擰起眉毛,似從齊遠山的眼睛裡看出千變萬化來。

    齊遠山避開她的目光下令:「清理盜墓賊的屍體!若還有喘氣的,立即用刺刀處死,盜墓乃是傷天害理之事,這群悍匪殺人無數,惡貫滿盈,絕無再存活於人間之理!」

    就當士兵們手忙腳亂搬運屍體時,有個盜墓賊還沒死透,抬起沾滿鮮血的手,抓住齊遠山的軍靴,用最後一口氣喊道:「司令!齊司令!」

    說話間,齊遠山面色大變,他從腰間抽出一把中正劍,猛然刺入盜墓賊後心。一腔黑血噴濺在他的制服上。他後退兩步,擦了擦身上血跡,下令絕不要留半個活口。

    「遠山!這些盜墓賊認識你?」

    歐陽安娜將小木保護在自己身後,冷眼盯著齊遠山的雙目。

    「這……」齊遠山恢復鎮定,「想必是我出鎮關中,嚴厲打擊盜墓,已讓這些匪徒們聞風喪膽。」

    安娜已看穿了一切:「你在騙我!這些盜墓賊的額頭與鬢角,均有一道印痕,這是常年行伍之人才有的標誌頭戴軍帽勒出來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8-31 21:46
第四十章 盛夏白鹿原(二)


    「安娜,你聽我解釋。」

    「我來替你解釋吧!這些盜墓賊,都是你麾下的士兵假扮,換上土匪裝束,用的卻還是軍隊的武器。你們焚燒了北邙山盜墓學堂,綁架了小木,因此才能深入白鹿原唐朝大墓。惟其如此,打著追捕盜墓賊的名義,你才能名正言順地進入墓道。可憐這些士兵們,為你殺人放火為你盜墓,卻被你卸磨殺驢,全數擊斃於此,僅留小木一個活口。」

    話說到這個份上,安娜擺出魚死網破的氣概,小木躲藏在她身後,向齊遠山瞪著雙眼說:「這是真的嗎?盜墓學堂是你燒的?海女是你殺的?」

    齊遠山沉默半晌,舉槍對準歐陽安娜和小木:「對不起,我別無選擇。過幾日大軍就要出關抗戰,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不容分說,士兵們一擁而上,重新將安娜和小木五花大綁起來。

    齊遠山再不敢看歐陽安娜的眼睛,自從九年前,安娜去尋找秦北洋的那天起,他倆便已形同陌路了。

    少頃,地宮的墓室門打開了。

    齊遠山深呼吸一口,命人往裡扔了幾隻活雞,接著便聽到雞叫聲。幾名大膽的年輕士兵挑著馬燈進入。金燦燦的壁畫反光下,偌大的地宮讓每個人目瞪口呆,似乎每寸空氣中飄蕩著唐朝鬼魂。待到塵埃落定,朽爛的氣味退卻,齊遠山藉著燈光往裡,只見地宮中心的棺床上,躺著一具碩大的明朝棺材。

    明朝棺材。

    齊遠山看得真切,他也跟隨秦北洋下過古墓,這些年留心各地盜墓與考古發掘,還親自抓過盜墓賊,對於各個年代的古墓頗為熟悉,驚覺明朝棺槨怎地出現在唐朝地宮?

    更讓齊遠山倒吸一口冷氣的是這具明朝棺材上盤踞著一隻貓。

    黑色的貓,身體拉長恍如一條蛇,目光幽幽地注視這伙不速之客。

    齊遠山認得這隻貓,它曾經住在他家,陪伴閨女九色十多年,來自乾陵側畔的永泰公主墓之中。

    這隻貓至少有一千兩百多歲了,它盤踞在一千兩百年前的唐朝小皇子地宮,毫無違和感。

    烏黑的蛇貓向齊遠山呲牙咧嘴,發出刺耳的警告聲。它認得這位闖入者。從它伴隨小九色開始,就從沒給過齊遠山好臉色。每次齊遠山抱小九色,看到這只蛇貓凌厲的目光,便感到後脊樑發涼。

    齊遠山抬手就給了蛇貓一槍。

    他是神槍手,當年在日本留學時彈無虛發。蛇貓早有預感,提前騰躍到地宮穹頂。士兵們紛紛向上頭開火,子彈在地宮中亂撞,不斷有壁畫碎片掉落,彷彿穹頂上的星辰紛紛墜跌……

    「停!」

    齊遠山一聲令下,槍聲停歇,這伙士兵都是跟隨他多年的精銳,訓練有素,視死如歸。

    他仰天看著地宮穹頂,發現蛇貓不見了。

    士兵們端著刺刀搜索地宮各處角落,除了被打碎的罈罈罐罐與古物,並沒有任何貓或者人的蹤跡。

    這隻貓就像個魂,沒由來地出現在永泰公主墓中,又沒由來地消失在唐朝小皇子地宮穹頂之上。

    齊遠山顧不得它了,搶一步向前,圍繞明朝棺槨轉了兩圈,伸出鼻子嗅了嗅,再用巴掌拍了拍棺材板,驟然下令:「開棺!」

    棺材打開了。

    十幾名士兵的刺刀,撬開了唐朝大墓裡的明朝棺材。一陣煙霧翻騰而起,宛如四周壁畫裡的魂靈們都回來了。他們將棺材蓋小心地移開,正上方懸掛起一盞明亮的馬燈。

    齊遠山把頭探到棺材上,看見了躺在其中的男人。

    那時一個赤身裸體的男子,披肩長發一半黑一半白,面容大約在三十五歲左右,臉頰上佈滿灰色鬚髯,皮膚卻如冰凍過般慘白。

    齊遠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張臉,就像二十年前在太行山的狼群中初相見。那時他倆都是半大孩子,如今各自出走半生,歸來雖非塵滿面鬢如霜,也是兒童相見不相識了。

    「北……洋……」

    他輕聲喚出了躺在棺槨裡的男人的名字。

    如假包換的秦北洋。他的身體和四肢都是完整的。除了頭部與面孔,全身每一處皮膚都佈滿奇怪圖案的紋身。齊遠山仔細端詳秦北洋赤裸的身體,除了胸口用紅絲線掛著那枚和田暖血玉,便是一絲不掛。胸口凸出發達的肌肉,猶如古希臘羅馬或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像。記憶中的秦北洋原本身材高大,個頭在一米八以上,如今身體每個部分都變大了一圈,甚至包括男人的下體。粗粗目測一番,秦北洋已在棺材裡二次發育到了一米九以上。

    齊遠山明明記得五年前,「一二八事變」,上海浦東陸家嘴的墨者天工化為火海,秦北洋被日本轟炸機投下的最後一顆炸彈碎片擊中,從肩膀到肋骨再到大腿骨和足尖部分,骨骼幾乎全部斷裂。他的雙手雙腳全被截肢,同時高位截癱,這輩子別說是行動,就連轉動脖頸也極為困難。

    秦北洋的一對胳膊與兩條長腿,又是如何從殘破的軀幹里長出來的呢?齊遠山想想就感覺可怕,他屏著呼吸,噤若寒蟬,緩緩伸出手來,觸摸秦北洋的胸口。

    冰涼冰涼的,齊遠山彷彿摸著了死人棺材裡躺著的不是死人又是什麼?

    心臟猛然收縮,手指頭像被電流滾過,齊遠山的每根汗毛都豎起來。剛才那記觸摸,不但感覺是冰涼的,而且是硬的。秦北洋的胸口不是男性肌肉的緊繃,更不是死後屍體的僵硬,而是骨頭般的,石頭般的,甚至可說是鋼鐵般的堅硬。

    齊遠山這才明白替換秦北洋的四肢,包裹他全身的物質,早已不是血肉之軀,而是鋼鐵之軀。

    就像一尊鎮墓獸。
V123210 發表於 2018-9-5 23:23
鎮墓獸 第四十一章 鎮墓獸秦北洋

    秦北洋還活著嗎?齊遠山把手伸到他的鼻孔前,似乎感受不到呼吸,但臉上皮膚是柔軟的。齊遠山更大膽地托起秦北洋的後腦勺,發現脖頸背後一對赤色鹿角胎記這才是秦北洋真正的肉身。

    齊遠山後退兩步,面色大變道:「把我的手提箱拿來!」

    警衛兵奉上一隻箱子,齊遠山小心打開,取出一本皺巴巴的古書,封面上赫然寫著《秦氏墓匠鑑》。

    吞入一大口古墓空氣,齊遠山回想九年前1928年,當他跟隨北伐大軍來到北平,心想此生再也見不到秦北洋了。齊遠山重遊北平監獄故地,想起張勳復辟時期,自己與秦海關、秦北洋父子都被關在大牢,聽到老秦所說「京西駱駝村的地下,埋著的那幾口甕缸裡,藏著老秦家的寶貝」這寶貝大概就是秦海關心心唸唸的《秦氏墓匠鑑》。不曉得被秦北洋挖出來了沒有?齊遠山忍不住去了趟駱駝村,他帶了軍隊,將駱駝村裡的居民趕了個精光,又挖遍了每棟房子的門前屋後。掘地三尺,終於在山神廟後挖出一個甕缸,藏著一本泛黃髮臭的手抄本古書。齊遠山知道這是無價之寶,便把《秦氏墓匠鑑》帶走,藏在北平銀行的保險箱裡。不久後,齊遠山在清東陵重逢秦北洋。他猶豫了好幾天,卻沒把這秘密說出口。回到上海,他也沒告訴過歐陽安娜。這本秦氏墓匠族祖傳的古書,始終被他秘藏……

    齊遠山匆匆翻開《秦氏墓匠鑑》。這本書他看過無數遍,雖然有許多地方看不懂,但有一處記在了心頭。

    他翻到那一頁秦始皇時代,營造皇陵同時,亦把活人與活馬製造成鎮墓獸,也就是兵馬俑鎮墓獸。秦氏祖先奉命建造了一支地下鎮墓獸軍團,採用上萬名活人殉葬,全部造成披甲戰士與戰馬的外形。

    可是活人鎮墓獸又如何能在地下存活呢?畢竟齊遠山過去所見的鎮墓獸,全是機械加上靈石的「靈魂機械體」。

    倏忽間,他想起當年在日本吉野古墳,發現徐福的地下宮殿,那棺材裡的老傢伙不是還活著嗎?自稱是沉睡了兩千多年的徐福,結果被盜墓賊小木一刀捅死。難道徐福的長生不老之藥是真的?

    對啊,還有小木,他為何至今還像個二十歲後生?小木應該接近四十歲了吧,在中華民國的苦難農村,這個年紀早該被歲月摧殘得蒼老頹敗,怎麼可能保養得如此逆天?

    齊遠山得出一個驚駭無比的結論小木吃過徐福的長生不老之藥,並且獲得了長生的能力。

    所謂的鎮墓獸兵馬俑,大概便是吃下過長生不老之藥的活人鎮墓獸?

    「小木!」

    齊遠山大喝一聲。地宮內的士兵們,全都躡手躡腳,不敢喘大氣,唯恐驚醒了這唐朝大墓裡的魂魄。但這齊遠山的大吼,如同平地驚雷,在地宮深處迴響碰撞。穹頂上的日月星辰,壁畫裡的侍女隨從,乃至於飛禽走獸,似乎全都被他喊醒了,一個個聳動著耳朵,睜大了雙眼,蠕動著嘴唇……

    躺在明朝棺槨裡的男人,同樣聳動耳朵,睜開雙眼,蠕動嘴唇。胸口的和田暖血玉熾熱起來。

    秦北洋醒了。

    除了回音,齊遠山似乎聽到了什麼?

    唐朝小皇子的地宮內,他慢慢轉回頭來。身邊的侍衛們紛紛面露驚恐之色,彷彿看到了這輩子最可怕的東西。

    他看到了秦北洋。

    不是躺在棺槨裡沉睡的活死人,而是雙腿站立於棺槨之中,挺胸抬頭的活人鎮墓獸。熱流從他的胸口傳來,讓整個地宮從寒秋轉入盛夏,讓人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

    齊遠山的手下們訓練有素,即便個個股慄,依然排成整齊隊形,牢牢保護在主人身前,用黑洞洞的槍口、明晃晃的刺刀對準棺槨。

    秦北洋猶如立地金剛,每塊皮膚與肌肉都是唐朝的明光鎧。身上唯一可見的兵刃,便是腰間的一把金色匕首七百年前阿薩辛祖師爺的寶物,誰擁有這把匕首,誰便是普天下刺客的最高領袖。

    剛才消逝無蹤的蛇貓,正好盤踞在這尊活人鎮墓獸的肩頭。

    他的雙腿輕而易舉地跨出棺槨,重重踩在唐朝地磚上,猶如穿了一雙鋼鐵靴子,地磚瞬間裂開幾道縫隙,如同分岔的閃電,蔓延到齊遠山腳下,整個地宮震動起來。

    士兵們從腳底到頭頂都在顫抖,最年輕的後生手指頭微微一抖,漢陽造步槍便走火了,撞針擊中子彈,旋轉著飛出槍膛,正好射中秦北洋的心口。

    「不要啊!」

    齊遠山再度高呼,眼見得秦北洋心臟的位置多了個槍眼。

    然而,秦北洋紋絲不動地站著,胸口暴露出烏黑髮亮的金屬,子彈如同打中鋼板,反彈到對面的唐朝壁畫,打瞎一匹戰馬的眼睛。

    活人鎮墓獸徹底醒了。

    他看到胸口被子彈打中的痕跡,原本無表情的沉睡面孔,驟然暴怒起來。他往前邁出一大步,超出常人兩步的步幅,飛速揮出鐵拳,砸中開槍的士兵腦袋。就像子彈擊中西瓜,鮮紅的瓜瓤,黑色的瓜子,四散噴濺到週遭的人們臉上。

    身著明光鎧的惡魔,秦北洋大開殺戒。絕望的士兵們紛紛開槍,子彈如雨點噴射到他身上,卻如蚊子叮咬一般,無法阻攔鎮墓獸的殺戮。流星般的鐵拳搗破一顆顆人頭,疾風似的飛腿踩碎一個個胸膛……

    一千二百年前的小皇子地宮,頓時成了二十世紀的修羅場。

    齊遠山縮成一團,退出地宮的墓室門。活人鎮墓獸秦北洋收不住了,將闖入地宮的士兵們斬盡殺絕,追出去繼續殺戮。齊遠山命令士兵們拚死抵抗,親信們架著歐陽安娜與小木一同退卻。齊遠山善養死士,侍衛們明知這活人鎮墓獸厲害,佛擋殺佛,神擋殺神,仍然奮不顧身地開火阻擊,保護主人且戰且退。

    鎮墓獸毫不留情地追擊,除惡務盡。從地宮通向墓道口的一路上,留下不計其數的屍體與殘肢,腰間的金匕首還沒用過呢。

    終於,穿過彎彎曲曲的墓道,秦北洋衝出唐朝大墓,渾身鮮血淋漓,如同剛剛爬出娘胎的嬰兒,瞬間長成參天巨人,來到盛夏白鹿原的星空下。

    五年來,他第一次呼吸到地球表面的氧氣。

    他是鎮墓獸秦北洋。
V123210 發表於 2018-9-5 23:27
鎮墓獸 第四十二章 人生天地間

    五年前。

    白鹿原,唐朝大墓,終南郡王李隆麒地宮。

    秦北洋躺在明朝棺槨中,原本唐朝小皇子棺槨安放之地。他還是人,一個活死人四肢折斷,脊椎重傷癱瘓,只剩腦袋與內臟。

    陪伴他的唯有歐陽安娜、十二歲的女兒九色,黑色的千年蛇貓。安娜從懷裡掏出鐵匣子,打開六百多年前《秦氏墓匠族》正本她從巴黎聖母院塔樓,工匠聯盟第一代大尊者秦晉的棺槨裡帶出來的。

    她隔著棺材低聲說:「這本秦氏墓匠族祖傳的古書裡藏著給你續命的法門。我想把你製作成一尊活人鎮墓獸,只有這樣你才能一直活下去,並且重新站起來。秦北洋,你願意嗎?」

    明朝棺槨內沉默半晌,幽幽地響起一個聲音:「我們秦氏世代建造鎮墓獸,我寧願自己成為鎮墓獸,永生永世代替九色,守護唐朝小皇子的陵墓。」

    秦北洋的回答令人動容,十二歲的女兒九色,也扒著棺槨說:「爹,你是在說小鎮墓獸九色嗎?」

    「嗯,雖然唐朝小皇子的棺槨已不在了。但這唐朝魔方大墓下,依然藏著莫大的寶藏與秘密,連接武則天的乾陵之謎,我願意守護自己出身之地,成為一尊活人鎮墓獸。這是命,我認命。」

    安娜點頭說:「但必須要有一個匠人。」

    「我來做這個匠人!」秦九色把頭探入棺槨,「爹爹,剛剛踏入這座大墓,我就覺得分外親切,這裡的每幅壁畫,每一絲一毫的空氣,都彷彿是我前世經歷過的。你剛才說過命,這裡也是我的命,是我命中注定之地。」

    「不!九色,我不要你繼承秦氏墓匠族的技藝,我不要你繼承我的命運!」秦北洋決然地別過頭去,「我寧願去死。」

    「爹爹,你若死了,那我也活不長。跟你相處的這些時光,我發覺自己生來便是建造與駕馭鎮墓獸之人。若我不能繼承你的手藝,我的人生將一無是處。」

    「九色……」秦北洋看著這姑娘倔強的眼神,跟二十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轍,同樣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脾性。他又長嘆一聲,看著歐陽安娜說,「你這當媽的說說,要不要讓女兒身入險境?」

    「若是九色心意已決,我只能同意她的抉擇。」

    安娜的回答出乎秦北洋的意料。可惜他四肢皆斷,否則真要從棺材裡坐起來了:「你這當媽的怎麼不為女兒的性命與未來著想?」

    「十九歲時,我的夢想是成為中國第一個女外交官,第一個女外交總長,甚至第一個女總統……」歐陽安娜苦笑一聲,「可惜,我注定無法實現這些夢想了。九色的夢想是什麼呢?我曾經以為,也跟我一樣是做個偉大女性,完成男人才能完成的偉大事業。但我只猜對了一半,女兒的志向不在於天下,而在於地下。她想成為鎮墓獸工匠,繼承三千年來的家族技藝。關於這件事,我和她長談過無數遍。她已有成年人一般的心智,絕非一時衝動的異想天開。」

    「是的,媽媽,從我出生的那天,我就知道,我注定與古墓有緣。」小姑娘說罷,蛇貓就爬上她的肩頭,她倆不像主僕,更像姐妹。也許蛇貓身上就有終南郡王李隆麒的姐姐永泰公主的魂魄,「爹爹,請你答應我。」

    「北洋,只要你願意,九色就能實現自己的夢想。」

    安娜說這話之前也是心如刀絞,但她決定服從女兒的內心。

    秦北洋再次沉默,真如死人一般。他在腦海中回憶一生,從出生在這座唐朝古墓開始,再到天津德租界的童年,目睹養父母被殺的慘案,帶著血海深仇來到完璧歸秦,又在地宮中禁閉學習秦氏墓匠族的技藝……

    這是命運,誰都無法抗拒,自己不能,女兒也不能。

    他睜開眼:「好吧,九色,但願你不會後悔。」

    「爹爹,你後悔過嗎?學習鎮墓獸的技藝。」

    秦北洋想了想,大笑起來:「我從沒後悔過……哪怕一命歸西。」

    「你不後悔,九色怎麼會後悔呢?」

    女兒如是說,終於放下秦北洋心裡的包袱。不管未來如何,人生求的就是一個「不悔」。秦北洋這輩子後悔了無數回,留下數不清的遺憾,唯獨繼承秦氏墓匠族的技藝,進入鎮墓獸的世界,與小鎮墓獸九色結成夥伴,乃至被靈石輻射罹患癌症,卻是他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秦北洋決定向女兒九色傳授秦氏墓匠族的全部技藝,打破三千年來傳男不傳女的老規矩,把自己鑄造成為一尊活人鎮墓獸。

    九色向棺槨下跪,對著爹爹磕頭,目光肅穆:「今日起,你不但是我的爹爹,也是我的師父。」

    歐陽安娜將女兒扶起來:「你的老師不但是爹爹,還有這本《秦氏墓匠鑑》。有了這本書,你就能事半功倍地學習三千年來的手藝。」

    這姑娘早已跟著媽媽讀了《春秋》、《史記》與《資治通鑑》,古文於她而言絕非難事,這本《秦氏墓匠鑑》的正本,將成為她的枕邊書。

    從1932年的盛夏,到1933年的早春,秦九色住在白鹿原唐朝大墓地宮中,跟著秦北洋學習秦氏墓匠族的手藝。

    美中不足,秦北洋無法手把手教導女兒。幸好秦九色天資聰穎,短時間內將《秦氏墓匠鑑》吃得滾瓜爛熟。她並非天天守在墳墓中閉門造車,而是回到地面,深入白鹿原與關中平原的人間,向鄉村的木匠、石匠、鐵匠、陶瓷匠、泥瓦匠學習各種手藝。

    小小年紀的九色,學會了使用安祿山的唐刀與俄國十字弓的技藝。雖然沒有小木帶路,蛇貓卻始終陪伴秦北洋與九色父女。只要有這隻貓,白鹿原大墓的迷宮便不會開啟,安娜與九色就能自由出入地宮。

    九色要出師了,父親傳授給她的最重要的一句話,卻來自梨園行不瘋魔,不成活。

    這是二十多年前,秦海關送給少年秦北洋的教誨。那時候,秦北洋跟隨父親建造過兩尊鎮墓獸:光緒帝的大羿、袁世凱的金蟾。

    這一回,他要給自己建造鎮墓獸了。

    活人鎮墓獸的制獸九宮第一宮,發願奏表,秦北洋沒有雙手,只能由女兒代為撰寫。沒想到,秦九色寫得一手雋秀的好字,既寫給還活著的父親,也寫給這座地宮曾經的主人,唐朝小皇子李隆麒。

    第二宮,設計圖紙。秦北洋與女兒一同商量,由秦北洋口述,九色紙筆畫出了活人鎮墓獸的圖紙。

    第三宮,選材。歐陽安娜隨身攜帶了大量黃金,自然什麼原材料都能買到。至於靈石,她親自跑了一趟太行山,僱傭數名老鏢客,從山洞中運出一小塊靈石。

    第四宮,拼接塑形,設置機關。在秦北洋指導下,十三歲的九色製造出機械手臂與雙腿,還有人造的脊椎骨,在關節之中埋入齒輪、傳送帶、擒縱器……最重要的是,在秦北洋胸口埋入一顆靈石。若在常人體內,恐怕幾天內就會命喪黃泉。可在秦北洋病入膏肓的肺葉旁,靈石卻幾乎起到以毒攻毒的作用,反而大量殺滅癌細胞或許是最早的腫瘤化學療法。

    第五宮,種魂。這一關可以忽略,因為秦北洋還活著,他的魂就在心中。

    第六宮,雕琢。安娜購買一台沖壓機床。秦九色向老師傅學會如何操縱機床,搬運到白鹿原的地宮中,快速完成了這一關。

    第七宮,操控。秦北洋不需要任何人來操縱自己,他的靈魂與意念便能操縱這副全新的鋼鐵之軀。

    第八宮,點睛。歐陽安娜從秦嶺的獵戶手中買來一頭猛虎,一隻豹子,還有一隻狗熊,送入地宮,全被秦北洋輕易地撕成碎片。

    第九宮,命名這尊活人鎮墓獸就叫秦北洋。

    然後,歐陽安娜和九色封閉了地宮,陪伴他的只有永泰公主墓裡的蛇貓。

    秦北洋不會死,或者說,秦北洋已不再是活人秦北洋,而變成介於活人與死人,靈魂與機械體之間的特殊物種。

    1933年的春天,他躺在棺槨之中,也許醒來就是一百年後,或者天荒地老,或者,永遠不再醒來……

    人生天地間。
V123210 發表於 2018-9-5 23:27
鎮墓獸 第四十三章 相認(一)

    1937年,八月盛夏,白鹿原。

    唐朝小皇子大墓外,十七歲的少女九色,她如倦鳥歸巢般興奮,抽出背後的三尺唐刀。

    年過五旬的葉克難,踩著星空下的荒野,到底見多識廣,雖是三更半夜,卻一眼看出了軍隊的營帳與篝火。

    他倆身後跟著一頭黑色怪物,頭上長出雪白森嚴的鹿角,眨著一對琉璃色目光,它是鎮墓獸九色。

    還有第三個人,她是一個女妖,潛伏在白鹿原的野草深處……

    夜空中響徹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在這遼闊古老的黃土塬上,不知埋葬多少帝王將相的枯骨亡靈間,絃樂、單簧管與嘹喨的圓號聲,猶如子彈一顆顆鑽入耳膜。轉瞬間,古老的白鹿原成了魏瑪共和國的祭祀場,維也納與德累斯頓的弔唁台。

    「貝多芬!」

    少女秦九色瞪大雙眼,回頭看著葉克難。童年住在上海時,九色就學過鋼琴,媽媽為她收藏了不少唱片,最多的就是貝多芬與巴赫。她豎著耳朵傾聽,驚覺白鹿原上飄揚的交響樂,不就是《命運交響曲》嗎?

    貝多芬c小調第五交響曲……

    這一夜,每個音符都如命運的敲門聲,撞擊著秦九色與葉克難的心門。進入第二樂章,命運露出凶殘的面目,無窮地毀滅肉體與靈魂,讓人驚恐、徘徊、落落寡歡、懷疑自我……

    秦九色猛然一怔。大怪物九色,瞬間安靜下來,從猛虎變成小貓,溫順地趴在地上,嘴巴貼著小姑娘後背,姿態撩人,形如蛇貓。他們在野草中匍匐前進,望見唐朝小皇子的墳冢四周,樹起數十隻大喇叭,響徹《命運交響曲》,那氣勢彷彿農家紅白喜事的吹吹打打。

    月光出來了。唐朝大墓的頂端,宛如小山丘的巔峰,站立著一個男人。

    他如戰神下凡,又像死神再世。全身皆是黑色金屬反光,剛從油鍋裡撈上來似的,充滿熱騰騰的蒸汽。胸口掛著一塊和田暖血玉。腰間別著一把金色匕首,那是刺客聯盟祖師爺傳下來的。他的黑色戰衣上,沾著星星點點的鮮血。他的腳下堆滿屍骨,猶如旅順口203高地、凡爾登血肉砧板、加里波利半島的戰壕……

    他是人,也是獸,他是人形鎮墓獸。

    四周篝火烘托下,秦九色認出了他(它)的臉秦北洋。

    鎮墓獸秦北洋,在地宮中封閉了四年零五個月後,破繭而出。

    葉克難抬頭仰望墳冢之巔,將近三十年前自己親手拯救並送入地宮的小男孩,如今已成為了一尊鎮墓獸。

    大怪物九色認出了曾經的主人,竟已成為自己的同類。這碩大的鎮墓獸想要發出獅子般的怒吼,卻只能喊出貓叫似的哀嚎。

    修行過《秦氏墓匠鑑》與「地宮道」的秦九色明白鎮墓獸唯一的缺陷,是會被音樂克制,這便是貝多芬為何會降臨白鹿原的答案。

    一小時前,鎮墓獸秦北洋殺出唐朝大墓地宮。活人鎮墓獸大開殺戒,處死所有活著的人類,幫助他們進入六道輪迴。

    情急之下,齊遠山想起了鎮墓獸唯一的弱點音樂。

    半年前,他到關中來做諸侯,隨軍攜帶留聲機,其中有幾張歐陽安娜喜歡的唱片,尤其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他一邊命令士兵們對秦北洋進行決死衝鋒,甚至用手榴彈來對付他,當然徒勞無功。同時他命人打開柴油發電機,迅速安裝留聲機與數十隻大喇叭,讓整個白鹿原響徹交響樂的轟鳴。

    他做到了。活人鎮墓獸秦北洋被音樂聲所震懾,凝固在小皇子墳冢頂上,幾乎不能動彈。齊遠山下令不要傷害秦北洋,士兵們圍困唐朝大墓即可。他自己率領倖存的親兵侍衛們,重新進入墓道。

    秦北洋站在白鹿原之巔。唯一能束縛他的荊棘與鎖鏈,便是貝多芬,便是震懾人心的交響樂。

    弗雷德里希‧恩格斯說:「要是沒有聽過這部壯麗的作品的話,那麼你這一生可以說是什麼作品也沒聽過。」

    大喇叭響起《命運交響曲》第三樂章。命運火山的大爆發,岩漿四處蔓延,火山灰鋪天蓋地,主宰人世間的一切,八年後的蘑菇雲傲然佇立東方……

    這是貝多芬的命運,德意志的命運,也是馬蒂亞斯‧秦北洋的命運。

    倏忽間,音樂停止了。

    彷彿有人在夜空中按下靜音鍵,白鹿原的天地變得鴉雀無聲。秦九色與葉克難爬行到留聲機旁,切斷了電源線和柴油發電機,十幾台大喇叭瞬間變成啞巴。

    貝多芬的靈魂消散,交響樂團灰飛煙滅。原本牢牢捆綁著鎮墓獸的枷鎖,剎那間斷裂粉碎。秦北洋緩緩睜開雙眼,他剛經歷過一次漫長的沉睡,接著又是短暫的小憩,重新看到闊別五年的盛夏星空,白鹿原的滄桑田野,中國的古老大地。

    活人鎮墓獸醒了。

    秦北洋抬起雙腿,如同黑色閃電,從屍山血海的大墓之巔跳下。四周還有一批士兵,徒勞地開槍射擊。活人鎮墓獸把他們當作侵犯唐朝小皇子陵墓的盜墓賊,轉瞬撕成碎片。

    剩餘的頃刻間作鳥獸散,消失在白鹿原的黑夜。他們不過是齊遠山的先頭部隊。真正的千軍萬馬,尚駐紮在西安城外,預備明日一早,開拔東征。

    月光下的鎮墓獸,正在搜尋一切活物殺戮。他毀滅了所有的大喇叭,正是這些二十世紀的文明困住了他。

    他衝到秦九色與葉克難面前,舉起鋼鐵雙臂要敲碎他倆腦殼。十七歲的女孩握著唐刀,既不能反擊,也不能躲避。千鈞一髮關頭,一隻黑色怪物橫空出世,迅速生長雪白鹿角,如數十支刀劍擋住了秦北洋的這一擊。

    金屬與金屬的碰撞,鎮墓獸與鎮墓獸的角鬥,共工怒觸不周山,驚天動地。

    然而,鎮墓獸九色慢慢回收鹿角,暴露出黑色腦袋與赤色鬃毛,坐以待斃般地匍匐在秦北洋面前,只待被他的鐵拳砸爛……

    活人鎮墓獸卻怔了一下,兇猛的胳膊停留在半空,彷彿要摘下天上星辰。

    他看到鹿角大怪物的閃爍著琉璃色目光,眼角滑落兩行晶瑩剔透的液體,又迅速被熾熱的鋼鐵外殼蒸發成滋滋作響的水汽。

    鎮墓獸的眼淚。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