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2 147519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7 21:00
第二十四章 揚威跑馬廳(一)

    民國十一年,1922年,元旦。

    是日,風和日麗,難得豔陽高照。聖誕節的積雪早已消融,上海的街頭略有泥濘。中國店舖打出「喜迎十一年」的條幅,外國店舖則閃爍「1922」的燈箱。

    兩年來,秦北洋第一次脫下工匠的袍子,換上挺拔的西裝,頭戴黑禮帽,勉強打上領帶,皮鞋鋥亮,手提一根歐洲紳士標配的「斯迪克」。最亮眼的是上裝口袋裡,還插著半截白手帕——百貨公司的櫃檯姑娘幫他打扮的,弄得兩人都分外臉紅。

    九色化裝成赤色鬃毛的英國獒犬,雄糾糾氣昂昂,嚇得外國紳士們的金毛巡迴、拉布拉多、羅威納、聖伯納、二哈們望而生畏。小鎮墓獸的脖頸頭一回套著項圈,牽在老金手中。

    至於「鎮墓獸獵人」老金,不再是西北的土包子,搖身一變而成英國范兒的管家,為主人牽著獒犬,中分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簡直鳥槍換炮。他這輩子第一次到上海,看到南京路上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中國最大商場的先施百貨與永安公司,亦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中山的底子最好,膚白臉嫩少年郎,卻換上一身中式長衫,背著書包,手打遮陽傘,貌似富家大少爺的小書僮跟班。

    三人一獸,從南京路走到上海跑馬廳。西式大門外有一對石翁仲,分明是古墓地面的物件,洋人卻拿來做裝飾品,不懂裝懂還裝逼的典範。據說這對石翁仲是三國東吳大將陸遜墓前之物,又說是從明朝大臣陸深墓前搬來的——陸家嘴便是因他得名。兩尊石翁仲下聚攏了不少女人,竟然坐地賭博,所謂「打花會」,據說通宵達旦不息,照報上說法都是「淫娃蕩女」,也把石翁仲當作神像焚香祈禱,傳說跑馬廳前這對石像很靈,「能夜入人家治病」。

    劍橋博士李隆盛,國會議員小郡王,還有錢科與卡普羅尼,他們都穿上正裝,精心打扮,由秦北洋邀請來看「賀歲杯」賽馬。

    上海跑馬廳裡人頭攢動,許多外國人將這場比賽,作為新年伊始的頭等大事兒。中國人要麼是來賭錢,要麼是來湊熱鬧的,但也有個別華商是賽馬的主人。這賽馬的風俗,古今許多民族皆有,但純血馬的速度賽馬,則是英國人的專利。英國殖民者每至一地,便建立跑馬場地,不僅是在賭博斂財,更是弘揚歐洲生活方式,以及白種人勇敢、尚武、自律、誠實的品德,本身就帶有征服者的色彩。小刀會起義,太平天國戰爭期間,上海人口激增,跑馬會遂成公共租界的中心地帶,也是遠東最大的公眾戶外活動地。

    秦北洋跟著人流湧入看台,猶如古時的大校場,外圈是賽馬跑道,其中又有草地跑道,四分之一英里的直線衝刺區。中間是跑馬會員日常訓練之地,還有足球、板球、網球、馬球場,甚至還能打高爾夫球。重大節日慶典,外國軍隊或萬國商團也會在此閱兵。

    上海跑馬廳平常在春秋季賽馬,但在元旦的「賀歲杯」最為隆重。馬票由跑馬總會統一出售,多種玩法五花八門。來自英國的李隆盛指導大家完成下注。觀眾既有拖家帶口的外國人,也有如他這身打扮的富家子,更有不少販夫走卒,甚至有職業受託代購的。

    今天的賽馬上場了,看台上歡聲雷動。十四匹純血賽馬,其中有一匹黑馬——汗血馬,烏騅駒,四蹄踏雪,秦北洋的幽神。

    它被跑馬總會標記為一匹三歲母馬,有了個洋名字:Catherine the great。

    「葉卡捷琳娜大帝?」

    秦北洋立刻就意識到,不能照字面翻譯成「偉大的凱瑟琳」。它是一匹母馬,因此用最著名的俄國女皇命名。如果按照中國習慣,是不是得取名「武則天大帝」或「慈禧太后葉赫那拉氏」呢?

    還有一層天注定——「卡捷琳娜」的暱稱就是「卡佳」,這匹汗血馬曾經馱著秦北洋與卡佳,一起走過崑崙雪山與塔里木盆地。美人如名馬,想起紅顏薄命的卡佳,就讓秦北洋黯然神傷。為了卡佳,秦北洋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奪回幽神!

    騎在幽神背上的騎手戴著頭盔,但看體型就是輪船上的英國小個子。

    果然是偷馬賊。

    秦北洋卻提了一個專業問題:「從體型就能看出,汗血馬和英國純血馬有許多差別,它們能在一起比賽嗎?」

    「照道理是不可以的!」李隆盛在英格蘭住了多年,對賽馬略知一二,「英國純血馬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馬,沒有之一。汗血馬的價值不低於純血馬,優點在於耐力。可單純比較短程衝刺,肯定不如純血馬,差不多跟阿拉伯馬同一水平。」

    「那他為何要偷幽神來賽馬呢?」

    「誰知道呢?人也有個體差異,中國人普遍比歐洲人矮小,但也有拔尖的大高個,比如北洋軍閥中的張宗昌。」

    秦北洋與李隆盛對話之際,旁邊有個老賭鬼插話解釋道:「儂是剛來上海伐?冷天呢,伐是跑馬的好辰光,個麼賀歲杯呢,就是個長距離表演賽,要跑好幾圈,儂懂伐?所以呢,馬可以放寬標準,伐是只有純血馬才好來格。」

    無需翻譯,秦北洋聽懂了,其他人則聽得一頭霧水。

    「各位公子哦,儂看哦,個匹馬——Catherine the great。」老賭鬼的英語竟相當標準,「儘管伐是純血馬,但是聽講哦,訓練辰光交管靈光!無馬能出其右者!」

    最後一句,老賭鬼切換到了糟糕的國語:「你們看看,我也買了這匹馬啊!哈哈哈,今天就盼著攢銅鈿啦!」

    李隆盛兩手一攤:「我也第一次看到純血馬與非純血馬一起跑的比賽!當今世界有三大純種馬:汗血馬、阿拉伯馬和英國純血馬。汗血馬屬於頂級,學名阿哈爾捷金馬,阿拉伯馬與英國純血馬都有它的血統。而英國純血馬完全是人工培育出來的,十七世紀末由三匹阿拉伯公馬與英國母馬配種,之後每匹純血馬都嚴格按照三大父系血統傳承,比歐洲貴族譜系還要嚴格。北洋,你的這匹幽神,怕是中華民國境內唯一的汗血馬,價值連城呢!」

    小郡王問了一嘴:「值多少錢?」

    「這條賽道上的每匹馬,價值都在幾萬銀元以上!而這匹汗血馬嘛,物以稀為貴,十萬塊大洋起!」

    「餓滴天呀!」老金連西北話都出來了,「那個英國小子,居然開價5000銀元,這不是明擺著坑我們嗎?怪不得要做偷馬賊!這簡直是在偷金子嘛!」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 22:52
鎮墓獸 第二十四章 揚威跑馬廳(二)

    突然,即將開跑的賽道之中,幽神開始發飆尥蹶子了……

    這匹烏黑的汗血馬,要麼屁股向後踢腿,要麼兩條前腿高高躍起,遠看像條出水的黑龍。英國騎手被困在馬背上,既不能控制馬,也無法跳下來,應了一句中國成語「騎虎難下」!

    這可是上海跑馬廳從未有過的狀況,騎手與賽馬比賽之前,都會經過嚴格的檢驗,確保不出現任何意外。周圍人想來幫忙控制住幽神,但是無能為力,整個看台一片嘩然,連帶周圍那些馬都開始不聽話了。

    周圍懂馬的都在說,這匹黑色汗血母馬,在上週訓練中表現極佳溫順、沉著、冷靜,具有一切純血馬的優點。現在這副狂暴的樣子,宛如一個不堪受辱的貞潔女子,只想著跟強盜同歸於盡!

    只有秦北洋心裡明白,汗血馬聰明著呢。七天前,幽神被偷馬賊帶走,關在跑馬廳的馬廄,如果不聽話,無非兩種結果a:挨打挨餓,b:被人轉手出賣甚至遠渡重洋,那就再也見不到主人了。

    幽神祇能假裝服從,乖乖地讓人家騎上來,表現得非常聽話和優秀,還能好吃好喝,參加一場比賽。它就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出盡偷馬賊的洋相也許到那時,主人就會看到這個消息,衝到跑馬廳來救它了!

    要是幽神撒開四蹄,沖上賽道,騎手雙腿倒掛在馬鐙上,很可能活活拖死!這也是在西北草原上最常見的騎馬意外。

    如果主人再不出來,偷馬賊就只能死到臨頭了。

    看台上的女人們紛紛閉起眼睛,男人們高聲歡呼,唯恐天下不亂,最好看到跑馬廳拖死人的一幕。跑馬總會的老闆們,馬主們都已成熱鍋上的螞蟻。最後一個緊急預案,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啟用就是一刀刺中馬的心臟,就像鬥牛場上的一劍斃命,才能拯救騎手的性命。

    就當有人背後藏著尖刀,慢慢靠近瘋狂尥蹶子的汗血馬……有個年輕人翻越看台跳下,跟著一條赤色鬃毛的英國獒犬。印度巡捕當即要來阻攔,卻被他用標準的摔跤動作撂倒。他穿越十幾匹受驚的純血馬,攀住上下蹦跶的汗血馬的脖子。

    幽神在半秒鐘內認出了他。

    秦北洋,這身歐洲紳士的打扮,一眼未必能認出來。不過,幽神記得他身體的氣味!

    他一腳撂倒準備刺馬救人的傢伙,尖刀距離幽神祇剩半尺之遙。

    他來救馬,也是來救人的。

    秦北洋利用「刺客道」輕功,飛身騎上馬背。他托起已被驚呆的騎手,將這體重不到100斤的英國人,舉起放下到地面,毫髮無傷。

    汗血馬撒歡地跳了兩下,整個跑馬廳響徹它的嘶鳴聲。秦北洋儘管穿著一身正裝,動作略顯笨拙,但他駕馭這匹黑色母馬的姿態,卻贏得全場雷動的掌聲,毫無爭議地向世界證明他才是汗血馬的主人!

    印度巡捕又沖過來了,要逮捕這個擅闖賽道的傢伙。偽裝成英國獒犬的九色,向著大鬍子紅頭巾的錫克人虎視眈眈,居然裝出兇猛的狗叫聲,讓周圍人等不敢近身這兩年吃了不少鎮墓獸的靈石,也讓九色的本事變大了。

    秦北洋本想駕著幽神,直接衝出跑馬廳,但看大門緊閉,看台上幾萬雙眼睛,九色在豔陽下無法變身,只能改了主意,用日式英語對驚魂未定的騎手說:「喂!請你告訴大家,這匹馬是你偷來的!」

    「你是日本人?」

    「不,我是中國人!」

    如此勇武的騎手,竟是中國人,這位偷馬的英國職業騎手表示驚嘆。

    英國騎手羞愧地承認,自己專程來參加上海跑馬廳「賀歲杯」,坐騎卻意外受傷,馬主已投重金,不得不戰,勒令他迅速再覓得一匹良馬。中國境內的純血馬都自英國引進,能用的屈指可數。騎手聽說南京一匹良馬,專程前往相馬,可惜不堪大用。回上海的輪船上,他意外發現一匹汗血馬,想要五千塊大洋賺個便宜買下,卻被秦北洋等人拒絕。

    聖誕節,英國騎手在上海下船,悄悄跟蹤秦北洋到九間樓的客棧。趁著主人出門,夜色已深,他才衝入馬廄盜馬。汗血馬不會服從,但他精通馴馬之道,躲過尥蹶子的幾下,強行將幽神拽出客棧,折騰好久才到跑馬廳,還沒忘清掃雪地上的馬蹄印子。

    上海跑馬廳主席對秦北洋說:「想要自由地離開這裡,而不是被巡捕用手銬帶走,你必須騎著葉卡捷琳娜大帝完成比賽!如果你真是這匹馬的主人的話。」

    看台上觀眾都已對汗血馬下注了,如果退賽,上海跑馬廳非但要賠償,還會影響「賀歲杯」聲譽。

    秦北洋看著四周的英國純血馬與騎手們清一色歐洲人,再看著全場鼓噪的數萬人,決定完成比賽。

    被他拯救性命英國騎手,反過來幫助他更換騎手服裝,告訴他比賽時的各種要領,可是跟普通的騎乘大相逕庭。秦北洋的缺點就是太高,速度賽馬的馬鐙很高,雙腿必須高度蜷曲,長腿者極其難受,還有人認為女人更適合做職業騎手。

    比賽推遲了一個小時。開賽前的小插曲頗為精彩,大家都想看看這匹汗血馬,還有突如其來的闖入者,究竟有多大能耐?又有新觀眾不斷入場,南京路上全是炒馬票的小販。

    秦北洋準備停當,一身歐洲騎手裝扮,似乎世界不復存在,只剩一人一馬。

    小鎮墓獸九色頓感失寵,蹲坐在馬尾巴後面,又色眯眯地盯著母馬的屁股。看台上,李隆盛、小郡王、錢科、卡普羅尼、老金、中山都為他們捏了一把汗。

    比賽開始了!

    欄杆打開,十四匹馬狂奔而出。秦北洋按照騎手的指導,幾乎站在馬鐙上,全身前傾,操控幽神撒開四蹄。耳邊全是馬蹄聲,人與馬的喘息聲,觀眾的歡呼與叫罵聲,還有冰冷刺骨的寒風聲聲。

    不行,英國純血馬太快了,汗血馬根本趕不上,剛跑完一段直線,就已落到最後。

    賽道跑完一圈為一英里,若為通常的一英里賽,幽神已敬陪末席。秦北洋畢竟是新手,身高體重都超出職業騎手標準,難以發揮馬兒的最佳速度。他的騎馬經驗來自俄國內戰,作為紅色騎兵揮舞馬刀衝鋒。唯一的優點在於胯下坐騎和他完全信任,人馬結合猶如一體,甚至如人頭馬。

    「賀歲杯」只是表演賽,放寬參賽馬匹的標準,除了英國純血馬,還有幾匹一流的阿拉伯獵馬,需要長途奔襲三圈,介於速度賽與耐力賽之間。

    看台上的觀眾們陷入瘋狂,第二圈已跑到後半程,純血馬的速度明顯減慢,阿拉伯馬與汗血馬慢慢追上。秦北洋汗如雨下,兩條長腿蜷得痠痛難當。跑完第二圈,幽神已到了第七第八名的位置。

    最後一圈。

    觀眾們看著秦北洋駕馭的黑色母馬,正在努力超越幾匹純血馬,可惜前面拉下的距離太遠,再好的馬匹衝刺能力也是有限的,幽神也露出了疲態。

    就當秦北洋望洋興嘆,上海跑馬廳響起了槍聲。

    刺耳的槍聲接二連三,雖是從看台上傳來,卻讓心無旁騖奔跑的純血馬,受到了嚴重驚嚇。始終一馬當先的那匹白馬,第一個馬失前蹄,那叫摔得個慘啊,不巧絆倒了第二匹馬。人仰馬翻之下,第三匹馬想要飛身躍過,結果角度沒掌握好,騎手自己也墜落馬下。

    1922年的元旦,遠東第一大的上海跑馬廳,看台上,賽道上,人耶,馬耶,全都亂作了一團!

    賽馬切忌分心,哪怕看台上已殺人如麻血流成河,秦北洋都要駕著幽神跑完最後半圈!

    汗血馬加速了。前頭三匹馬都已折了,第四匹馬雖沒倒地,但被驚嚇得沒了力氣,速度明顯放慢,給了秦北洋超越的機會。

    「主席台上有刺客……」

    儘管秦北洋不去看不去聽,但他那靈敏的聽覺,仍從風中感知到許多人的叫聲。

    刺客?

    心臟微微一揪,但肯定不是從太白山來的!繼續快馬加鞭,追上那匹純血馬,漸漸超過一個馬頭,一個馬脖子,一個馬身……

    汗血馬幽神衝到了第一位。

    在全上海荷爾蒙的中心,觀眾與賭徒再次掌聲雷動,哪怕不斷有流彈擊中倒霉的看客。

    看台最上層的包廂裡,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身著紅色的小大衣,頭戴絨線帽子,皮膚半透明般的白,同樣歡呼尖叫,用日語的音讀喊出「秦北洋」三個字。

    她是一道光。

    嵯峨光。

    包廂正下方的賽道,最後一百英呎,秦北洋一騎絕塵,宛如一道黑色閃電!

    撞線,這是一根無形的線,代表冠軍的線。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 22:52
鎮墓獸 第二十四章 揚威跑馬廳(三)


    「烏拉……」

    秦北洋按照俄國紅軍的習慣呼喊,就差揚起手臂揮舞馬刀了。他這才有空望向看台槍聲依舊,刺殺還沒完。

    他跳下馬,膝蓋和小腿都快斷了。九色飛奔回主人身邊,一人一獸,跳上看台。

    一個黑衣男子向秦北洋這邊逃來,身後追趕數名巡捕與保鏢,四周觀眾紛紛尖叫四散。

    秦北洋沒帶唐刀,九色也不能變身,何況剛跑完三圈相當於4800米,騎手同樣累得氣喘吁吁。但他後退半步,伸出一腳,輕巧地勾倒刺客,又一腳踹飛對方手槍,正好巡捕撲到,將刺客捆綁制伏。

    這名刺客相當年輕,竟是學生模樣,掙紮著怒吼:「軍閥即為國賊!人人得而誅之!」

    刺客怕是廣州軍政府的革命黨來著,秦北洋已知今日主席台上的貴賓是何等貨色了。

    因為發生刺殺事件,看台上橫屍纍纍,又有多名騎手與賽馬受傷,一匹賽馬因為斷腿被「人道毀滅」,一劍斃命以解脫痛苦,「賀歲杯」冠軍頒獎禮草草舉行。

    上海跑馬總會的英籍主席親自頒獎,這位全球賽馬界的大佬,給秦北洋掛上金牌,說出字正腔圓的倫敦音:「年輕人,如果你的個頭再矮半英呎,我保證你會成為全世界最好的職業騎手!太可惜啦!」

    秦北洋笑而不語,怕日式英語讓人見笑。他掛著金牌,竟還拿到一千英鎊的獎金。這可不是小數目,上世紀二十年代的1英鎊相當於如今40到50英鎊,十九世紀的馬克‧吐溫筆下的《百萬英鎊》不亞於達摩山伯爵的百萬白銀。

    無心盤算賺了多少錢,他只想著快點牽著幽神離開是非地。跑馬總會主席又說:「秦先生,『葉卡捷琳娜大帝』的主人,想要跟你見一面。」

    「您反悔了?我才是這匹汗血馬的主人!」

    主席尷尬地搖頭:「不,來這裡參賽的每匹馬都有主人。就算這匹冠軍馬是你丟失的贓物,但按照規則,必須由馬主才能把它還給你。」

    秦北洋無奈回到台上,觀眾都已散場贏者少,歡天喜地;輸者多,愁眉苦臉,賭博古來如此。

    原以為馬主是個英國貴族,或大腹便便的富商巨賈,沒想到是個年輕的中國人,甚至比秦北洋還顯得後生!

    皮膚白淨二十出頭的小子,穿著一身呢子軍大衣,頭戴東北的水貂皮帽子,居然還有中將軍銜的肩章。

    秦北洋居然認得這張面孔兩年前,在哈爾濱火車站的刺殺事件,秦北洋還救過他,人稱「小六子」。今天在上海跑馬廳,又有人要行刺他。地上還有被刺客一槍爆頭的侍衛屍體,看來他已見慣了這番場面,小小年紀究竟有多少仇家?或許是他爹惹來的麻煩?

    馬主「小六子」脫下白手套,向秦北洋伸出手來,東北口音:「恭喜!第一次看到中國人的賽馬冠軍!」

    「不客氣!」

    略一猶豫,秦北洋還是跟「小六子」握了手。

    「你是人中呂布,馬中赤兔!」

    秦北洋畢竟情商弱智,聽到「呂布」兩個字就連連搖頭:「呂布乃是亂臣賊子,命喪白門樓!不才秦北洋,最敬仰諸葛孔明,更愛三英戰呂布的劉關張。」

    「哈哈哈,你真有意思!諸葛孔明!劉關張!」小六子聲音雖稚嫩,但眼神已有王霸之氣,「那我若將你比作關二爺,最後敗走麥城,與赤兔馬同亡,不是更不吉利了嘛?」

    秦北洋撓撓頭,不知如何作答?乾脆直說:「將軍,剛才英國騎手已經承認,那匹汗血馬乃是他偷來的,我才是真正的馬主,有請完璧歸趙!」

    「放肆!」旁邊的侍衛厲聲道,「叫少帥!」

    原來「將軍」二字給「少帥」降了一級呢,秦北洋苦笑著抱拳:「少帥!」

    「秦先生,我僱傭的英國騎手不守規矩,給你添麻煩了,我向你道歉!」

    「多謝!少帥!」秦北洋轉身就要跳下看台,「那我這就走了!後會有期!」

    「且慢!」

    侍衛們又將他團團圍住,秦北洋擰起眉毛,看了一眼旁邊的九色,備感忐忑。

    「兄台,你我年齡相仿,不知貴庚幾何?」

    「我是庚子年生的,過年就二十二了。」

    小六子微微一笑:「我是辛丑年的,比你小一歲,那我該叫你一聲哥了。」

    「秦北洋何德何能?」

    「我倆初次相會,殺人償命,偷盜入獄,我雖不能入獄,但當賠償你盜馬的損失。何況你是今日的『賀歲杯』的冠軍,我以馬主之名,收穫了比賽榮譽和獎金,這可都是你和你的馬帶給我的。於公於私,於情於理,我都該好好宴請你!」

    哈爾濱火車站的初相逢,小六子是貴人多忘事,哪能記得住一個無名小卒?何況這兩年,秦北洋的變化太大,恐怕連自己都認不得了。

    「宴請?」

    「哥,你看天色快要暗了,弟已包下二馬路的樓外樓,請賞光移步!」

    「抱歉啊,少帥,秦北洋只是凡夫俗子一個,今日來到跑馬廳,只為找回被盜走的愛駒,絕無出風頭之意,恕不能奉陪。」

    他剛一轉頭,就明白走不掉了,四周全是武裝侍從,這簡直不是邀請,而是綁架了。

    「休得無禮!」小六子斥退了左右,「哥,願意交弟這個朋友否?」

    秦北洋猶豫再三,只見主席台下,老金、中山、李隆盛、小郡王、錢科、卡普羅尼正在等著他。

    不願連累這些兄弟們,秦北洋揮揮手說:「諸位,今晚我晚點回去!老金,拜託你把幽神帶回客棧,單獨一個馬廄,好生照看!」

    「主人!多保重!」

    老金還是一副英式管家的派頭,將手杖「斯迪克」扔到秦北洋的手中。李隆盛用眼神示意他要小心。

    看到老金等人牽著汗血馬離開跑馬廳,秦北洋今日的任務完成,晚上還得赴龍潭虎穴。

    他又推說自己穿著騎手服,得下去換衣服,其實是想悄悄開溜。沒想到小六子的侍從們,已將秦北洋換下的西裝、西褲、禮帽一套行頭都送來了。無奈鑽進主席台後的更衣室,少頃出來,變回了翩翩貴公子。

    秦北洋跟一身戎裝的小六子站一塊兒,一個高大卻羞怯,一個瘦小卻霸氣,正青春的好年紀,天造地設並反串的一對兒。

    剛要下看台,秦北洋回頭看到小鎮墓獸九色,便向小六子祈求:「少帥,這條英國獒犬,乃是北洋心愛之物,價值雖不能與汗血馬比擬,在我心中卻比名馬更珍貴,平日寸步不離左右。實不相瞞,我倆晚上就寢都得抱在一起,請允許我帶它赴宴!」

    「哈哈哈……哥,你可是標準的紈褲子弟,聲色犬馬呢!想必每晚除了名馬與名犬,必定還有名美人相伴!我喜歡!」

    秦北洋被大隊人馬簇擁著走出跑馬廳,前後都是武裝扈從與馬弁,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

    此刻,他的心頭萬分懊惱,右手指在左手掌心反覆寫兩個字

    藏拙

    不止一個人說過秦北洋,雖才智過人,但本性拙,惟其如此,更須藏拙。

    上海跑馬廳是什麼地方?王公將相的名利場,上流社會的銷金窟,賭徒浪子的斷魂坡。秦北洋一心想著搶回幽神,卻忘了「藏拙」的警言,居然駕馭汗血馬,意外奪得賽馬「賀歲杯」冠軍,一夜之間,成為萬眾矚目之人物。與其說是展露自己勇武超群的優點,倒不如說是洩露了本應好好保護的秘密。

    秦北洋是太白山的主人,刺客聯盟阿薩辛的繼承人,務必終生隱藏在茫茫人海之中,凡事皆由他人出頭即可,切不可爭強好勝擅露神器,更不能鮮衣怒馬鶴立雞群。

    縱然是一飛衝天的仙鶴,也要偽裝成池塘裡的醜小鴨。

    他在心裡罵了自己一萬遍,正好有人放起鞭炮,都是押對了汗血馬的賭徒,興高采烈歡送今日英雄上海跑馬廳的第一位華人冠軍,中國體育界的民族英雄!

    刺耳的二百響聲中,秦北洋似乎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居然還是日語!回頭張望,南京路上人山人海,哪能分辨出什麼熟人?

    一輛奔馳汽車開到門口,小六子牽著秦北洋的手,一同坐進汽車後排,前往二馬路上樓外樓。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 22:53
鎮墓獸 第二十五章 天蟾舞台(一)

    民國十一年,1922年1月1日,上海跑馬廳。

    「秦北洋!」

    這句是日語,嵯峨光,與他隔著無數個人頭,隔著鞭炮聲聲的音障。當她換成漢語「秦北洋」,秦北洋已跟隨一名年輕的將軍,坐進黑色奔馳轎車,在南京路上絕塵而去。

    日漸黃昏,夕陽將梧桐枯枝曬得如同金色的碎骨頭。

    「這算是擦肩而過嗎?」

    光,看著先施百貨早早亮起的霓虹燈光,悵然若失。元旦的寒風捲來,竟被凍出兩條清水鼻涕。

    她身邊有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年紀在三十歲左右,精瘦的個子,文質彬彬,頭髮向後梳著,露出飽滿額頭,嘴角尤其有型。他給嵯峨光遞出手帕,問出一句日語:「他是誰?」

    「我的哥哥。」

    「你有中國哥哥?」

    日本少女接過手帕,擦鼻涕同時擦著眼淚:「是的,芥川先生。」

    他們身邊還有個中國人,三十來歲,裹著棉布長衫,胸口搭一條黑圍巾,結結巴巴地用日語說:「我認識這個人,他叫秦北洋。四年多前,在上海,我們打過一些交道。某種程度來說,我還是他的恩人呢。」

    「陳先生!」光著急地抓緊中國人的胳膊,「您能幫我找到他嗎?」

    「秦北洋坐進了少帥的汽車。我聽說少帥廣結天下英雄,最愛請朋友看戲。他到上海不到七天,每夜都要看京劇。今晚,天蟾舞台有一出大戲《魚腸劍》,也許他會去那兒!」說完磕磕絆絆的日語,他又用中國話自言自語,「士別三日,當刮目想看!相隔四年,想不到這小子出息了啊!」

    他叫陳公哲,上海精武體育會的骨幹。這些年來,他將精武門開到了全國各地,甚至走出國門,在南洋乃至北美宣言霍元甲的精神及武術。

    芥川先生來了興致:「陳先生,我們去天蟾舞台吧!」

    光跟著兩個男人走過南京路,元旦的黃昏,天早早地黑了,華燈初上,摩肩擦踵,華洋雜處,東京也不見這等繁華。

    七天前,聖誕節的這天,嵯峨光乘坐的輪船駛入黃浦江。這是她第一次來到中國,凝望水霧朦朦的外灘,江面上嗚咽的巨輪,彷彿窺視一個童話世界。光的父親嵯峨侯爵,正好來上海辦事,不放心把叛逆的女兒一個人留在東京,就像上次把她帶去巴黎一樣,這回就把她帶來了上海。

    而光對於上海的印象,主要來自三年前的早春,秦北洋陪伴她流浪時的述說。

    她跟父親住在外灘背後,上海最好的英國飯店內。這是日本駐上海總領事安排的,因為侯爵大人跟明治天皇有親戚關係,絕對是要拍馬屁的對象。

    此後數日,她跟著父親跑東跑西,都是些無聊的公務,幫忙做法語和英語翻譯。元旦這天,光只想著去上海跑馬廳這可是當年的日本也看不到的西洋景,近日來上海街談巷議的都是「賀歲杯」,報上連篇累牘的廣告。父親另有公幹無法同行,只能拜託同住一家飯店的芥川先生照顧女兒同行。

    說到芥川先生,雖然年紀輕輕,卻已是日本第一流的文學家。他是以大阪每日新聞視察員身份來中國的,已從南到北遊歷了幾個月,前兩天剛回到上海,準備過幾天回日本。

    今天,芥川受到嵯峨侯爵的拜託,帶著十六歲的侯爵公主早早出門。他先去了虹口的精武體育會,當然不是去送「東亞病夫」匾額的,而是去拜訪大名鼎鼎的陳公哲。

    元旦「賀歲杯」,上海灘萬人空巷,恰好陳公哲預定了上海跑馬廳的包廂,又略懂幾句日本話,便帶著芥川先生與嵯峨光同行,讓兩位日本客人開開洋葷,這是在東京也看不到的西洋景。陳公哲早就聽說過芥川先生的大名,暫且放下中日間的嫌隙,先行待客之道。

    在看台上層的包廂內,十五歲的光放肆地喊叫,不停地蹦出「斯古伊剛八代」,跟一開始的貴族淑女判若兩日,要知道她可是偽裝過在妓院長大的。

    最後,嵯峨光才認出一個衝過終點線,騎著烏黑的汗血馬,身材比所有歐洲騎手都高大的中國人,居然就是「哥哥」秦北洋!

    上次一別,還是在巴黎和會,還是哥哥橫穿過巴黎下水道救了自己。回到日本以後,她委託羽田大樹打聽過秦北洋的消息,結果卻是哥哥死於北極冰海孤島的火山爆發。嵯峨光無法相信哥哥已經死了,每次看到富士山,這座休眠中的活火山,便會想起秦北洋的音容笑貌,似乎他已長眠在圓錐體的冰雪之中。

    晚上七點,嵯峨光、芥川先生、陳公哲在二馬路吃了蘇式的鱔絲面,便來到對面的天蟾舞台。外觀是個西洋建築,舞台兩側掛著兩隻大鐘,下面竟還有「三炮台」香菸廣告。舞台欄杆中間寫著「天生人語」。

    陳公哲原來也是一位戲迷,才會知道少帥每晚來此看戲。本想要買樓上的包廂,才知道全被少帥的人馬包下了。

    三人只能坐到樓下,立刻有堂倌送來熱毛巾。芥川先生剛要拿起毛巾擦臉,卻看到旁邊一位器宇軒昂的中國人,在用熱毛巾揉搓面孔之後,竟在毛巾中擤了一泡濃濃的鼻涕。於是,芥川堅定地拒絕了毛巾。

    少頃,舞台上的燈光亮起,先是鑼鼓,再是胡琴,接著是觀眾們雷動的掌聲……

    今晚演的是《魚腸劍》,就是刺客的故事《唐睢不辱使命》中有「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專諸本是吳國士人,為報答公子光,將寶劍藏在魚腹,刺死了吳王僚,殺身成仁,捨生取義,公子光登基為吳王闔閭。這是比荊軻刺秦王更早的「士為知己者死」。這個故事也被司馬遷記錄在《史記‧刺客列傳》之中。

    但京劇《魚腸劍》的主角卻是另一人伍子胥。

    主角登場,再次掌聲雷動。芥川與光驚訝地發現,舞台上的伍子胥,竟然是一個年輕女子扮演的。儘管穿著男人的戲服,戴著一大把假鬍子,化著厚厚的妝容,卻依然掩不住青春美少女的眉眼與氣場。

    「她叫孟曉冬,剛冒出來的角兒,只有十五歲。」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 22:53
第二十五章 天蟾舞台(二)

    孟曉冬。

    陳公哲努力用糟糕的日語為芥川解釋。

    天蟾舞台上,十五歲的美少女伍子胥,已隨著西皮原板開腔了

    一事無成兩鬢斑,

    恨光陰一去不回還。

    日月輪流長相見,

    看青山綠水在眼前。

    俺伍員棄楚非本願,

    恨平王殺害我慈顏。

    匹馬單槍走如電,

    黎陽山下遇高賢。

    定計出關無風險,

    馬到長江有渡船。

    幸得漁人行方便,

    他為我投江實可憐。

    浣紗女,實好善,

    一飯之恩前世緣。

    眼望吳國路不遠,

    心急求兵馬加鞭。

    這一段,唱的是一夜白頭的伍子胥逃出昭關,遇漁人得渡江,遇浣紗女得飲食。

    孟曉冬的氣場了得,不能說豔壓群芳,而得說勇冠三軍!她將伍子胥演的入木三分,台下觀眾們陷入痴狂,個個都成了她的腦殘粉兒。

    陳公哲繼續為日本客人解釋:「她唱的是女老生,扮相俊秀,嗓音寬亮,不帶雌音,在坤生中首屈一指!」

    光找到了崇拜的偶像舞台上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小姑娘,簡直是比寶冢歌劇團更偉大的明星。

    日本也有傳統戲劇,不過品種就那麼幾樣最古典的能劇,世俗的狂言,淨琉璃木偶戲,還有歌舞伎,顯然不能與中國成千上萬種地方戲相提並論。

    今晚的天蟾舞台,女老生反串中年大叔,京劇崑曲中的美少年或美大叔反串貴婦人也是屢見不鮮,如北京的梅老闆。而日本歌舞伎也有類似的傳統。

    芥川又驚嘆於中國戲曲舞台道具之簡單,只有桌椅和幕布,卻可以表現星辰大海。當角兒模仿拉開門閂的動作,觀眾們大可以想像這扇門的存在。當角兒掄起流蘇鞭子,觀眾們就彷彿看到他的胯下騎著一匹紅鬃烈馬,這是東方式的寫實主義,充滿虛擬世界中的美……

    舞台上漸入佳境,大花臉的淨角專諸,同為老生的公子光、孫武子紛紛出場,唯一的旦角是專諸的妻子史載專諸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勇士,只怕一人,就是老婆。

    每次孟曉冬的伍子胥亮相,無論舉手投足,還是唱念做打,都是有板有眼,絕無新人之怯場,彷彿天生就是萬人迷的大明星。

    突然,專諸刺王僚的關鍵時刻,一隻臭鞋底子飛上了舞台。幾個流氓在台下鼓噪:「演得什麼臭玩意兒啊!」觀眾們紛紛躲遠,這是彼時上海戲院常見的一幕。劇院與戲班子常被青幫黑社會控制,就像後來香港黑社會涉足電影業一樣。天蟾舞台的老闆,是與歐陽思聰平輩的青幫老大,黃包車伕出身的顧竹軒。來砸場子的流氓,想必是另一位青幫老大黃金榮的走狗,因為天蟾舞台搶了大世界隔壁共舞台的生意。這次來者不善,看場子的打手們,全被這伙流氓打趴下了,顧竹軒的蘇北幫要吃苦頭了。

    舞台上的孟曉冬,扔下假鬍子,用京劇念白大喝一聲:「呔!伍子胥在此!何人膽敢撒野?」

    沒想到,那群流氓反而看中了青春秀美的孟曉冬,淫笑著說:「呦!我咋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伍子胥呢?」

    流氓們竟然沖上舞台,踢翻了意欲阻擋的刺客專諸,又抽了吳王僚一耳光,將孫子兵法的作者踩在腳下,揮拳擊倒後來的吳王闔閭,意欲對美少女版的伍子胥施行輕薄。

    學京劇的多少都有些武術功底,孟曉冬正要揮拳抗拒這些流氓,只見一個男人從天而降,口中發出一聲清脆的「呔」!

    他是秦北洋,從二樓包廂跳下,穩穩落到舞台中央。他將領帶塞入上衣口袋,禮帽扔到觀眾席,正好被光接住了。

    一同跳下的,還有一條「英國獒犬」,分明是化裝後的九色,幸好主人提前指示,絕對不可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否則今晚的舞台要慘案了。

    面對五六個流氓,秦北洋只使用摔跤,三下五除二,全部干倒在地。

    孟曉冬的腿一軟,剛要摔倒,秦北洋一把攬住纖腰。

    「你是誰?」

    十五歲的伍子胥,披頭散髮,任由自己被這石破天驚的年輕男子橫身抱著,幽幽地問。

    燈光下,秦北洋一時語塞。今晚,他被少帥拖來看戲,只想著怎樣「藏拙」?沒想到,這舞台上的《魚腸劍》與少女伍子胥,深深吸引了目光。路見不平,實在藏不住拙了,再加上小六子在一旁挑他:「哎呀!如花美眷,就要被流氓糟蹋了啊!」惹得秦北洋不得不跳下包廂,如同踩著七彩祥雲而來的大英雄。

    不,還得藏拙!正好旁邊的樂師竟然又乘興拉起了京胡,秦北洋不想暴露身份,只得朗聲道:「刺客專諸!彗星襲月!」

    這一句話,深深烙入孟曉冬的心底。

    大上海,南京路,天蟾舞台,一戲院的人彷彿消失。時光在塵埃中嘆息,回到兩千五百年前,吳越春秋的姑蘇城,刺客專諸捧出魚腸劍,慷慨赴死……

    十五歲的孟曉冬,心底掠過一個念頭:專諸刺王僚不是為公子光,而是為伍子胥?

    秦北洋盯著她的雙眼,卻也被凜凜地電了一下,趕緊轉移了目光。孟曉冬的美,舊時文人有諸多記錄,筆直不復贅述,總之是一種不可形容之美,讓人的雙眼和心都不可抗拒。

    樓上包廂中的小六子,不禁摘下白手套鼓掌喝彩,心中默念:「真英雄也!真美人也!若要得江山,必要得此英雄美人!」

    第二天,上海的小報的頭版頭條是「中國汗血馬,揚威跑馬廳」;頭版二條是「人生若只如初見,專諸救美伍子胥」。

    天蟾舞台,剩下最後兩個流氓,慌不擇路地逃入觀眾席,正好撞到芥川先生和光的面前。芥川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陳公哲被逼撩起長衫,使出霍元甲真傳的招式,一拳一腳,便將兩個傢伙ko擊倒。

    秦北洋扶起孟曉冬,再看觀眾席,正好撞到了光。

    「歐尼醬!」

    一聲清脆的日語,從嵯峨光的嘴裡衝出,秦北洋揉了揉眼睛,腦中綻開三年前的冬天,京都嵯峨野竹林裡的那道光。

    「光?」

    秦北洋從記憶中拾回了一個日語單詞ひかり。

    美少女伍子胥還在納悶,秦北洋跳下舞台,九色緊跟在後。

    百感交集的秦北洋,剛想要抱她,又發覺她已長到尷尬的年齡,已非十二歲的小女孩,不知該把手放哪裡了?

    光卻爬上座位,直接跳到秦北洋的身上,雙臂緊緊環繞著她的「歐尼醬」。

    天蟾舞台最後一排座位的角落,有雙眼睛,有道刀疤,冷冷地注視他倆……
V123210 發表於 2018-5-4 23:06
鎮墓獸 第二十六章 上海古墓(一)

    元旦次日,秦北洋陪同光與芥川先生遊覽豫園。

    昨日,揚威跑馬廳,大鬧天蟾舞台,收還汗血馬,拯救孟曉冬,都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跟嵯峨光的重逢!何況還有救命恩人陳公哲,兩人已相約不日再聚。

    至於光,過幾日就要隨父回日本,秦北洋還想好好陪陪她呢。

    上海豫園,原是明朝的私家園林,毗鄰城隍廟,晚清時為上海多家行業公會所有。小刀會起義,曾在點春堂辦公,想必也曾出入「擅使一百來斤大刀的美少女」周秀英。

    經過鎮園之寶「玉玲瓏」,乃是一塊碩大的太湖石。重新穿上的工匠袍子的秦北洋,細細觀之,據說是宋朝「花石綱」留在江南的遺珠,猶如濃縮的太白山懸崖頂峰。

    登上明代疊山大家張南陽所疊的大假山,明知是一堆石頭罷了,卻給人峰巒疊嶂,澗壑谷邃,林木幽深的錯覺,宛如在萬山叢中,又有袖裡乾坤的古意。

    走過九曲橋,來到湖心亭,芥川先生前頭,有個身穿淺蔥色棉衣,腦後拖著長辮子的中國男子,正悠悠然地向池子撒尿……

    秦北洋看了羞愧難當,矇住光的眼睛,不讓她看到這丟人的一幕。

    到了湖心亭茶館坐下,芥川先生憑欄嘆息:「面對聳立在冰冷天空下的中國亭子,一泓佈滿病態綠色的池水,不僅是一幅愛好憂鬱作家所追求的風景畫,同時也是對這個又老又大的國家可怕且具有辛辣諷刺意味的象徵。」

    秦北洋一時語塞,不敢看九曲橋下一泓綠水,最好來一股寒流,徹底把水面結冰了吧。

    「秦先生,我來中國遊歷了幾個月,有令我興奮激動的發現,但更多的是失望!現代中國有什麼?政治、學問、經濟、藝術,不是全在墮落嗎?說到藝術。嘉慶與道光朝以來,有一部可以引以自豪的作品嗎?」

    秦北洋心中暗暗羅列,只想到《海上花列傳》、《孽海花》、《官場現形記》、《老殘遊記》云云……

    光撒嬌地說:「芥川先生,不要這麼說嘛!」

    「對不起,原本我是多麼熱愛中國!」芥川書生意氣,直抒胸襟,倒是有些像秦北洋,「但如今,我已不愛中國了!即使想愛也愛不成了。當目睹全中國的腐敗墮落,仍能愛中國的人,恐怕要麼是頹唐至極沉迷於犬馬聲色之徒,要麼是憧憬中國趣味的淺薄之人。唉,即便是中國人自己,只要還沒有心靈昏聵,想必比起我一介遊客,怕是更要嫌惡的吧。」

    「芥……」

    秦北洋感覺無從反駁,作為一個中國人,亦是愛之深!恨之切!甚至嫌惡至極。

    「幾個月前,我在北京拜訪過辜鴻銘先生,他是中國最著名的學問家。他看到我穿了一身中山裝,竟說『不穿西服,令人欽佩。可惜還缺條辮子!』他為我談論段祺瑞、吳佩孚,又追憶往事說曾經與托爾斯泰通信。辜先生說的意氣風發,目光如炬,臉龐竟然像一隻蝙蝠!」

    「生動!不愧為大小說家。」

    秦北洋想起三年半前,北京房山石經山金仙洞,那位拖著長辮子侃侃而談的滿清遺老。

    「秦先生,難道您也見過辜先生?」

    「不不不,只是早有耳聞。」

    「我對辜先生說,為何感慨於時事而不參與時事?老先生便似有所恨地在粗紙上大書曰:『老、老、老、老、老……』」

    芥川頗為形象地以手指蘸茶水,在桌面上寫了一連串「老」字。

    「我愛我從書本中讀到的那個中國,我愛活在唐詩宋詞八大山人畫中的中國,但當我真的來到了中國,看到活生生的二十世紀的中國,那就只剩下『蒼茫萬古意』了!」

    芥川先生起身,一場本應愉快的旅行,就此草草收場。

    離開豫園與老城廂,秦北洋將芥川與光送到飯店門口。十五歲的女孩對他依依不捨,把眼淚水都灑在九色的鬃毛上。秦北洋跟她相約,在她回日本之前,還可以再見一次面。

    是夜,光又想溜出飯店客房,卻被父親牢牢看管住了。她扒在窗口,眺望外灘對岸,昏暗的浦東田野,有個光點從地面起飛……

    她不知道,那是錢科與卡普羅尼在操控四翼天使鎮墓獸的實驗。

    一夜難眠,光紅著眼圈爬起來。嵯峨侯爵還在處理公務,她到樓下大堂吃英式早餐,盼望能見到芥川先生,但這位文人喜歡睡懶覺,不到十點鐘是看不到的。

    有個人端著咖啡坐到她面前,用日語問她:「光公主!」

    「你是……」

    光剛抬起頭就後悔了,父親說過出門在外,不要輕易暴露自己身份,這下已經露餡了。

    「我是秦北洋的朋友。」

    對方穿著筆挺的西裝,一看就是上流社會的體面人,年紀跟芥川先生差不多,中分的頭髮打著髮蠟,缺乏血色的面孔白得有些不自然。

    「您是中國人?」

    「當然,我姓海。」他的日語相當流利,這讓光感覺很親切,「前天晚上,天蟾舞台,我也在呢。他有重要的事情找你,但一時脫不開身,便委託我來接光公主。」

    「海先生,我這就跟你走!」

    光迅速吃完早餐,跟著陌生人走出飯店。

    「海先生」抬頭看了一眼樓上。有扇窗戶打開,芥川先生剛剛起床,伸懶腰打哈欠的同時,看到光上了一輛四輪馬車,沿著南京路向西而去。

    坐在馬車廂裡,看著對面的男人。他不像是壞人,甚至有一種跟芥川先生類似的氣質。「海先生」說自己是個圍棋手,也是一位水墨畫家,最擅長的是畫蘭花。他經常去日本賣畫與比賽,因此學會了一口流利的日語。

    「海先生,秦北洋找我有什麼事?」

    「他沒告訴我,但你知道的,他總是……很神秘!」

    「對!我喜歡一切神秘的事情!」

    光的胸中小鹿跳著,想起當年跟秦北洋在日本流浪冒險,不曉得又會有啥「神秘」經歷?

    「看來我們又許多相同愛好。」「海先生」靠近光的頭髮嗅了嗅,「你用的肥皂香味很獨特。」
V123210 發表於 2018-5-4 23:07
鎮墓獸 第二十六章 上海古墓(二)


    「嗯,一位日本外交官從瑞士帶給我的生日禮物,只供應給歐洲的貴族。」

    說罷,嵯峨光有些惴惴不安,故意把身體往後縮了縮。但她不想就這麼回國,東京的寄宿制皇族學校,在她眼中就是一所監獄。她還想再跟秦北洋多說幾句話。

    馬車橫穿公共租界,過了靜安寺大門口,光看到對面的外國墳山與火葬場問:「海先生,哥哥說他住在老城區,好像不是這裡吧?」

    「是的,光公主。但你有所不知,秦北洋有個怪癖,喜歡住在古墓之中,否則便會生病。」

    「古墓?」

    嵯峨光想起奈良吉野古墳——深入徐福地宮,精通鎮墓獸之道的秦北洋,似乎有這可能。

    「對了,你的姓氏——嵯峨,其實也跟唐朝陵墓有關呢?」阿海娓娓道來,「嵯峨的姓氏來自嵯峨天皇,這位仰慕中國文化的天皇,派人到唐朝學習典章制度,參與過唐德宗崇陵的建造。崇陵位於關中北部的嵯峨山,這才有了京都的嵯峨山,有了葬在嵯峨野的嵯峨天皇。」

    「海先生,秦北洋現在哪個古墓呢?」

    「稍後便知。」

    馬車飛奔出城區,沿途有西洋人的別墅,大片開闊的江南田野,縱橫的阡陌鋪一層冬小麥,等到來年開春收穫,再播種一季稻子。過了虹橋,一路坦蕩西行,進入青浦縣的地界,也是小刀會周秀英的老家。

    「海先生,我要下車!」

    光已察覺到了問題,「海先生」卻搖頭道:「馬車就如弓箭,離了弦,哪能再回頭呢?」

    剎那間,一支左輪手槍頂住了他的太陽穴。

    當時的上海盜匪橫行,經常當街槍戰與暗殺。她並非懵懂的傻白甜小綿羊,曾經冒充妓院長大的不良女孩,跟秦北洋一起流浪。最近兩年,她拜大師學過空手道與劍道,還跟父親學過騎馬與射擊,自詡可以對付得了幾條大漢。前幾日,父親給她一支手槍防身。

    「光公主,嵯峨侯爵有沒有教導過您,貴族家的女孩子不要隨便玩槍?」面對頂著腦門的手槍,男人鎮定自若,「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請把槍放下,否則……」

    嵯峨光略一遲疑,「海先生」閃電般地單手奪過左輪槍,同時將她牢牢壓倒。他看似書生的身體內,有著遠遠超乎常人的力量。就像一頭野獸。

    搏鬥的瞬間,光的指甲抓到「海先生」臉上,瞬間撕掉他的半張臉皮,露出一條蜈蚣般的傷疤。

    刺客阿海。

    光被他拽下馬車,任憑女孩使出柔道劍道空手道,一切都是徒勞。草木蕭瑟的田野之中,匍匐著一座低矮的小山丘,高度還不及白鹿原的古墓墳冢呢。

    「公主殿下,我保證,你很快就會見到你的哥哥了!」

    阿海將她拖入密佈荊棘的山丘,殘存破敗的古廟,山坡有個大洞,貌似古墓的盜洞。

    光的心裡一萬個後悔,要是早點看穿他臉上的刀疤,那是打死都不會上車的!

    阿海用麻繩捆緊她的雙手,進入彎彎曲曲的墓道,陰森的氣息滲透到腳底板。墓道兩邊的壁畫都已褪色,只剩灰暗的痕跡,似乎朱雀玄武之類。

    「八嘎!」嵯峨光還嘴硬,「我哥哥是個蓋世英雄!他會用安祿山的唐刀把你碎屍萬段!」

    「你也知道安祿山的唐刀?你還知道多少?」

    明擺著阿海是在套她的話,光卻憋不住:「九色啊!它可是一隻中國神獸,會用鹿角把你捅成馬蜂窩,再用琉璃火球將你燒成灰燼,屍骨無存……」

    她已在心底將阿海千刀萬剮了無數遍。

    「願遂您心願,公主殿下!」

    阿海全不在意,將她帶到墓道盡頭,卻聽到墳墓深處傳來某種聲音……

    噓!

    阿海做了個禁聲手勢。前方升騰起一團煙霧,有人舉著火把與馬燈,正在洗劫古墓之中的罈罈罐罐。那些傢伙似是流竄的盜匪,身著厚厚的棉襖,腰上別著大刀與手槍。

    盜墓賊只要金銀財寶,看到灰撲撲的陶罐,乾脆砸得粉碎。這夥人罵罵咧咧,好不容易發現幾塊金屬物件,早就已氧化生鏽,如果不能修復原貌的話,只能當作廢銅爛鐵來賣。

    「棺材?棺材在哪兒呢?搗鼓了那麼久,還不能打開這道門嗎?」這夥人正在想方法打開下一道墓室門,卻發現一堆破爛的紙張,「什麼垃圾玩意兒?哎呀!我要拉屎了!這幾張麻紙的手感正合適啊!」

    這句話,似乎徹底惹惱了阿海。他先捆住嵯峨光,讓她無法逃脫,便縱身飛入人群。

    光看到一道白虹貫日般的光。

    象牙柄的匕首,螺鈿圖案的白虹貫日,刀鋒彷彿飛行的子彈,阿海就像騎彈飛行的死神。

    沒有慘叫聲,只有匕首與脖子的摩擦聲,氣管與頸動脈的斷裂聲,甚至皮肉外翻鮮血噴濺之聲。

    一、二、三、四、五……

    李白的《俠客行》說「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阿海這才走完了五步,就已正好殺死了五個人。

    地上多了五具屍體,齊刷刷被匕首割喉而亡,幾乎每個盜墓賊都死不瞑目,疑惑於為何沒有看清凶手的臉。

    終於,這些人的鬼魂看清楚了——這張被刀疤裝飾的右臉,然後在古墓中下地獄。

    「無知愚昧的盜墓賊!」

    阿海將地上的紙張重新收攏好,只是要麼腐爛要麼破碎,讓他連連搖頭又心疼。

    「在你眼裡,這些人命都不如這些紙?」

    被捆綁的嵯峨光冷冷地問道,阿海將她拖到墓室之中,低聲說:「我說我是個圍棋手,我也是個畫蘭花的高手,我沒有騙你。我最厭惡的,便是焚琴煮鶴。我最喜歡的,則是讓人血濺五步。」

    阿海又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下一道墓室門尚未被打開,笑了笑說:「果然是些蠢賊!如果我不殺他們,再等片刻,破門而入,他們會死得更難看!這些人在地獄裡會感謝我的。」

    他輕輕按了個機關,墓室門自動敞開。

    光看到了一尊鎮墓獸。

    (以上兩章,部分文字參考芥川龍之介《中國遊記》)
V123210 發表於 2018-5-4 23:07
第二十七章 光的氣味(一)

    同一時刻。

    民國十一年,1922年1月3日,正午。

    上海,南市老城廂,喬家路,九間樓。

    秦北洋盤腿坐在客棧房間的榻上,捂著自己胸口,肺葉裡的癌細胞又燃燒起來了。今晚務必找個古墓躲起來。可上海的古墓又在哪裡?據說陸家嘴有個陸深墓,荒煙蔓草之中還有遺蹟,也許就去那兒?九色已躍躍欲試,蹲伏在主人膝頭,等待黑夜出擊。

    「主人,有客到訪!」

    十七歲的中山像個小書僮,引來了兩名客人,全都穿著西裝,看相貌氣質就是日本人。一個是芥川先生,另一個便是嵯峨侯爵。

    也不寒暄,芥川劈頭就問:「秦先生,光有沒有在您這裡?」

    「怎麼了?她又離家出走了?」

    秦北洋反覆解釋,光並沒有來過這裡,他甚至沒告訴過光自己住在哪裡?就是怕這姑娘擅自跑過來。

    嵯峨侯爵一言不發,當年秦北洋與光結伴在日本流浪,侯爵差點以誘拐罪起訴這個中國留學生,至今依然心存芥蒂。

    芥川先生並不懷疑秦北洋的話:「不,有個人把她帶走了,但不像是綁架,光是自願跟那人上了馬車的。」

    「帶我去飯店看看!」

    秦北洋騎上汗血馬幽神,老金與中山也分別上馬,加上小鎮墓獸九色,跟著嵯峨侯爵的汽車,來到公共租界南京路外灘邊的飯店門口。

    巡捕房的希爾頓警長也在等待,他們接到日本總領事的通知而來。芥川先生剛起床時,透過客房窗外看到了嵯峨光上了馬車,也看到了另一張男人的臉。不愧為日本第一流的作家,對於人物形象的描述極其生動,不但說出了其外形特徵,還能窺出其雙眼裡隱藏的殺氣。

    「我想是這個人!」

    希爾頓警長開腔了,四年多前,虹口捕房大屠殺,正是這位警長負責辦案,秦北洋當然還記得他的臉。

    警長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張懸賞通緝令,上有兩張炭筆畫像:一張是白淨的面孔,一張是右臉有條蜈蚣般的傷疤。底下還有中英文的提示——此人精通化裝術,前一張為化裝後,後一張為化裝前的原貌。

    「聖誕節的中午,在法租界亨利路發生一起殺人案,這是巡捕房根據報案人口述記錄的罪犯畫像。」希爾頓警長將通緝令放到芥川面前,「請辨認一下,是否這個人?」

    芥川先生當即確認:「就是第一張畫像的面孔,還有第二張畫像的眼神!」

    「阿海!」

    秦北洋看到那條刀疤,心中即已明白了……光上了阿海的馬車,無異於晴天霹靂。

    「此人極其凶殘。三年多前,襲擊公共租界的虹口捕房,一夜之間,殺死十名巡捕,五名犯人。」

    警長是用英語說的,嵯峨侯爵聽懂了,兩腿一軟,幾乎跌倒。侯爵只有光這麼一個獨生女兒,還指望日後招女婿進來繼承家業和爵位呢。

    「傳說他已到了上海……果然露出了馬腳,但怎麼會來找光呢?」

    秦北洋摸了摸背後的長柄傘,藏著他的環首唐刀。

    「主人,屬下以為,阿海綁架光小姐的目的,是為了將您引出來。」老金咬著他的耳朵說,「不要輕易追過去,以我對阿海的瞭解,他必已設計好了龍潭虎穴!」

    「休要多言!若是阿海乾的,那是我連累了光!縱是阿海在十八層地獄等我,也要把光找回來。」秦北洋蹲下對小鎮墓獸說,「九色啊九色,你能嗅出馬車與光的氣味嗎?」

    九色在南京路上走了走,茫然搖頭。這裡人太多,各種氣味混雜,馬車也常路過,何況已過去了兩個小時。

    鎮墓獸擅長找古墓,人間的氣味哪能跟古墓的氣場相比?

    秦北洋低頭思量問道:「侯爵殿下,昨天,我聞到光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氣味,是否有什麼物件?」

    「什麼?你聞到我女兒身上的氣味?」

    顯然,作為父親的侯爵想到淫邪之事了,芥川先生尷尬地咳嗽一聲:「殿下,本人可以作證,這兩日,秦先生與公主殿下從未單獨相處。」

    秦北洋欲言又止,想起「藏拙」兩個字——自從被白鹿原唐朝魔方大墓底下的封印「開光」,包括嗅覺在內的五感便超乎常人了。

    嵯峨侯爵回客房拿出一塊肥皂,被十五歲少女用過一半,像塊珠圓玉潤的雪白骨頭。

    秦北洋將肥皂放到鼻息前,閉上雙眼,彷彿海拔升高三千米,石頭大廈與黃浦江全部消失,只剩滿地蔥翠的香草,棉花般的連綿雪山,秀美的少女峰近在眼前……

    「阿爾卑斯山?」

    「你怎知道?」侯爵驚訝地看著秦北洋,「去年,日本帝國駐瑞士公使帶給我的禮物,這種肥皂使用阿爾卑斯山少女峰下的香草原料,氣味舉世無雙,適合十二到十八歲的少女,產量極為稀少,只在瑞士本土銷售。光很喜歡這種肥皂,每天用它洗澡。」

    「對了,全上海只有光一個人身上有這種阿爾卑斯山的香草氣味!」

    秦北洋將這塊肥皂放到九色的鼻子前,小鎮墓獸如同追逐獵物的獒犬嗅了嗅,雙眼發出綠光,彷彿已看見被阿爾卑斯山香草包圍的美少女,就要往南京路猛衝。

    「九色帶我們去找光!」秦北洋跨上烏騅駒的汗血馬,轉頭高聲道,「刺客極其危險,芥川先生,請你與嵯峨侯爵留在飯店。今晚,我必將侯爵的掌上明珠奉還!」

    小鎮墓獸,迫不及待地一騎絕塵,秦北洋強忍灼燒的胸腔,騎著汗血馬緊追不捨。老金騎一匹淡栗色銀鬃公馬,中山騎一匹菊花青母馬。希爾頓警察跟幾名印度巡捕,駕著汽車跟在後頭。

    上海灘,南京路,千萬種氣味縱橫交織。各色人種的氣味,各色動物的氣味,女人的胭脂水粉,男人的煙土狐臭,南貨店裡的開洋干鮑,小菜場裡的花椒大蒜,還有永安百貨裡的法國香水……在九色與秦北洋的鼻子裡,開了一座琳瑯滿目的氣味博物館。

    但沒有一種氣味,能夠掩蓋阿爾卑斯山少女峰下的香草,還有這種香草與肥皂的化合物,殘留在十五歲日本少女皮膚深處的芳香分子,猶如密密麻麻的昆蟲爬入九色的鼻孔,猶如棺槨打開瞬間封閉了三千年的腐爛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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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第二十七章 光的氣味(二)

    過了靜安寺,過了外國墳山,前方道路變成坦途。進入一派田園風光,唯獨冬日的蕭瑟讓人心悸。小鎮墓獸與汗血馬走得比誰都快,下午三點,這才來到青浦縣的一片荒野,平地凸起一塊墳冢般的小山丘。

    九色停下來了。

    就是這兒?秦北洋下馬詢問當地農人,方知此地名叫福泉山,曾經有一座古廟,早已破敗,據說山下有古墓,百姓稱為丞相墓,又稱黃耳冢。

    「哪個丞相?那個黃耳?」

    中國歷代那麼多位丞相之中,名叫「黃耳」的丞相倒是聞所未聞!

    怪不得,越靠近這個地方,胸口的和田暖血玉墜子就越有感應——秦北洋今晚要鑽的古墓,已有下落了!

    此地農人茫然無知,只指著一塊倒在野草中的殘碑。秦北洋拂去碑上的灰塵,再用清水一澆,方才顯露幾行碑文——

    福泉山頭丞相墓,通波曲曲繞墓門,日露青楓不知路,尋春來吊墓中魂。

    看字體多半是明清人士,但此墓應該不是明清的,碑文當是後人憑弔所留,依然無法解答墓主人的身份。

    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汽車也趕到了,但這裡已屬華界,巡捕房無權執行公務,只能在外等候。忽然,希爾頓警長仔細端詳秦北洋的面孔,似乎想起了幾年前……

    「等一等……我記得你的臉……秦?」

    「是我,1917年12月,我也上過你們的懸賞通緝令!」

    秦北洋淡然一笑,很快發現了墓道口。九色狂躁地要衝進去,還是秦北洋將它牢牢地控制住。

    「阿海為何要預設戰場於此?」還是老金想的周到,「他不是最害怕九色嗎?到了古墓深處,豈非鎮墓獸的用武之地?且慢!」

    老金三步並作兩步爬上山,燒起一堆乾柴和牛糞,再向巡捕房要了一個備用輪胎,直接扔入火堆。少頃,福泉山頂升起一堆濃烈的黑煙,如同古代烽火台的狼煙,黑龍般的直衝天際,幾十里外都能瞧見。

    秦北洋抓起洛陽鏟問:「老金,為何點起狼煙?因為將有一場大戰?」

    「主人,關鍵時刻,自有分曉!」

    老金說罷,扛著礦工鎬,背上「地宮道」的包袱,步入深深的墓道。

    深呼吸,大量古墓裡的空氣,猶如新鮮的糧食湧入肺葉,瞬間讓秦北洋心曠神怡,似乎「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不過,中山卻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尚未通過「地宮道」考試的十七歲少年,除了太白山上的秦始皇陵地宮贋品,尚未真正進入過真正的古墓。

    這座墓的規模不大,墓道沒走幾步,便看到一片空曠的墓室。馬燈照亮幽暗飛舞的灰塵,還有地上的五具屍體。

    新鮮的屍體,關節還是柔軟的,尚殘留餘溫,到處都是血跡。最重要的是,死者的脖頸都被某種利器割斷了。

    阿海的標誌。

    屍體又是誰呢?從地上拋棄的鎬子與錘子,以及打碎的罈罈罐罐來看,無疑是盜墓賊。

    不過嘛,老金判斷墓道並非這夥人打開的,幾百年前已被盜掘。眼前的盜賊只是碰巧進來順手牽羊,卻意外撞上阿海的倒霉蛋罷了。

    九色找到了下一道墓室門,半敞開著,裡頭亮著幽幽的光。

    儘管簡短商議,中山畢竟年輕缺乏探墓經驗,由他留在門口殿後。交給他一把匕首,一支快槍,還有一張鋼質十字弓。

    秦北洋與老金鑽入墓室門,只見一片破爛狼藉,甚至爬滿了蜘蛛網,有尊被打碎的石棺,早已被盜墓賊洗劫一空。地宮角落有不少破碎的骨骸,不曉得是盜墓賊還是墓主人的?

    「光!」秦北洋高聲呼喊著光的名字,「ひかり!」

    地宮中傳來空空蕩蕩的回音。

    深呼吸,他聞到了光的氣味,飄蕩在古墓塵埃顆粒之中,阿爾卑斯山少女峰香草的芬芳……

    老金發現墓主人的大棺槨旁,還有個小棺槨,同樣被打碎了,難道是小孩子的骨骸?

    秦北洋好奇地用馬燈一照,似乎是具怪物——不,這不是人類所有的。

    棺槨中的頭骨、脊椎骨還有肋骨的形狀,似乎是一條小狗?什麼品種就難說了,或許是學名「中華田園犬」的草狗柴犬?生前體型絕不會超過眼前的九色。

    「光在哪兒?」

    這回是秦北洋對著九色吼叫,小鎮墓獸閒庭信步地走到地宮中央,用蹄子敲了敲地下。

    他和老金掃開破碎的磚瓦,露出一方墓誌銘。馬燈依次照出文字,雖也是工整的楷書,筆鋒卻與唐朝白鹿原大墓地宮的「大周故終南郡王墓誌」明顯不同。

    秦北洋從小學習墓匠之道,父親教會他刻碑的基本功,自然也懂書法字體。這墓誌是魏碑字體,上窺漢秦,下達隋唐。早期楷書殘留漢隸筆法,蒼涼悲壯,堪稱歷代碑帖之極品,可管窺出魏晉風骨之獨特美——

    晉故持使節後將軍河北大都督平原內史關中侯陸機墓誌銘

    墓誌的標題,表示墓主人身份,秦北洋注意到了「陸機」兩個字。

    第一行「君諱機字士衡吳郡華亭人也祖遜吳丞相父抗吳大司馬」。

    「陸機,字士衡,吳郡華亭人,祖父陸遜是三國東吳丞相,父親陸抗是東吳大司馬。」

    秦北洋低聲翻譯了一遍。《三國演義》與《三國志》的來龍去脈,他可是如數家珍。東吳風流人物,除了大帝孫權,首推周瑜公瑾,再便是江東大族陸遜,襲荊州,斬關羽,燒夷陵,可說是蜀漢的苦主,逼得劉備死於白帝城。

    墓主人已昭然若揭:西晉大文豪陸機,字士衡,又稱陸平原。

    華亭谷,丞相墓,黃耳冢。

    上海,古稱華亭,又名雲間。靜安寺始建於東吳孫權的年代。陸遜被封華亭侯,世居華亭谷,生東吳大將陸抗。陸抗有二子,一名陸機,一名陸雲,西晉滅亡東吳。陸氏兄弟出仕京城。陸雲字士龍,遇洛陽才子荀隱字鳴鶴,自我介紹「雲間陸士龍」,荀隱答曰「日下荀鳴鶴」。兩人無意間的「雲間陸士龍,日下荀鳴鶴」竟成為史上第一對聯,至今無出其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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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第二十八章 黃耳小犬(一)

    秦北洋與九色對著破碎的石頭棺槨三跪拜這座墓的主人,正是陸雲的兄長,魏晉文學史上的陸機。

    墓誌銘旁有個漆盒,秦北洋小心翼翼打開,只見一張脆而薄的麻紙,卻寫滿繚亂的字跡,竟是帶有漢朝遺風的「章草」。

    藉著馬燈的光線,他發現竹簡隸書般的文字,介於魏晉之間,辨識起來頗有些難度

    「黃耳,吾愛犬也。吾嘗笑語犬曰:我家絕無書信,汝能齎書取消息不?黃耳越千里,渡江水,至雲間,得報還洛。黃耳卒,吾悲乎,葬之雲間兮,堆黃耳冢。」

    好不容易讀通了,也許還有錯誤,那得大金石學家才能定論了。不過這短短的幾行文字,更像古時候的便箋,墨色微綠,以禿筆寫於麻紙,筆鋒婉轉而質樸。

    造紙術發明後,凡寫在紙張或絲帛上較短的文字均稱為帖。這張帖,無疑是墓主人陸機的手跡,內容是關於一條狗

    陸機在京城洛陽出仕,從家鄉帶來一條漂亮的狗,名曰「黃耳」。同時代的文人張季鷹,也是東吳出身,見秋風起,思念故鄉的鱸魚堪膾。陸機則是對愛犬看玩笑:你能為我送信回家鄉嗎?這條狗躍躍欲試,陸機真的寫了一份帖子,塞入竹筒,掛在狗脖子上。

    當年,秦北洋在太白山上的「天國圖書館」,讀到《晉書‧陸機傳》與《述異記》,覺得陸機的心可真大,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想不到,黃耳竟如老馬識途,沿驛路南下,餓了打獵吃肉,遇到大江大河,就在渡口裝可憐,讓人載它一程渡江。黃耳回到華亭谷,家人又修書一封,同樣塞入黃耳的竹筒,讓它原路返回到洛陽,來回千里奔波,堪稱神犬。黃耳死後,陸機厚葬了這條狗,在家鄉聚土為墳,世人呼為「黃耳冢」。

    此地既叫「丞相墓」,又名「黃耳冢」。原來「丞相」就是曾經官拜後將軍的陸機,「黃耳」就是小棺槨裡的骨骸。主人與寵物葬於一處,有情有義,有始有終。

    秦北洋再次與九色一齊向棺槨跪拜,致敬一千六百年前的神犬黃耳。

    「九色啊九色,日後我若是死了,你為我守墓乎?」

    小鎮墓獸點頭,然也。

    「你倆別懷古矯情啦!」還是老金說話實在,「看看那邊吧!」

    隨著老金的手指方向,地宮角落之中,亮起一對綠色的目光。

    「呔!」秦北洋抽出背後的三尺唐刀,「阿海出來!」

    阿海人沒出來,聲音倒是先出來了,卻不是人的聲音,而是一聲聲狗叫。

    古墓裡的狗?

    「主人!老金我是『鎮墓獸獵人』,挖墓無數,許多已被盜掘過的古墓之中,因為盜洞的緣故,常常變成動物的巢穴,別說是野狗野貓野兔子,我連老虎、豹子窩都見過!」

    老金話音未落,便有一條狗竄了出來,竟有金屬的光澤,渾身並無一根狗毛,倒是類似九色身上的鱗甲。這條「狗」的尾巴,有明顯的關節外露,猶如九節鋼鞭,夾緊在雙股之間,明顯是來決鬥的。「狗」嘴並未淌出誕液,而是露出大金牙似的犬齒,發出咕嚕嚕的警告。酷似中華田園犬的小小身體裡,散發出滾滾熱量,就像即將爆炸的火藥桶……

    黃耳小犬鎮墓獸!

    秦北洋瞬間給它起了個名字,雲間陸機墓中,還有墓主人手跡的「黃耳帖」,都說明它就是黃耳的化身。

    但秦北洋與老金毫不慌張,這尊鎮墓獸並非大怪物,幾乎是與草狗柴犬相同的體型。這也是九色第一次遇到體型比自己還要小的鎮墓獸。

    無需主人的命令,九色便噴發出了琉璃火球,閃電般地撞到黃耳的身上。以往遇到體型龐大的鎮墓獸,這火球也能讓對方遭受重創,而這小狗般的鎮墓獸,恐怕就要原地爆炸了吧?

    秦北洋正要為陸機的愛犬嘆息,閉上眼睛不想去看這慘狀,卻聽到一記清脆的碰撞聲,只見琉璃火球撞到黃耳小犬鎮墓獸頭上,彷彿回力球擊中牆壁,又原封不動地彈回來,瞬間撞到了九色的身上。

    千鈞一髮關頭,幼麒麟鎮墓獸用鹿角抵擋。琉璃火球經過另一頭鎮墓獸的折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力打力的猛烈衝擊,竟讓九色踩著地宮表面,往後退了數十尺,四蹄之下,火星四濺,地磚碎裂。

    一陣犬吠聲中,黃耳小犬已飛身躍起,速度快到在秦北洋眼中連成一串金色銅錢,宛如無數次快門按下的攝影作品。

    農家常說會叫的狗不咬人,反之亦然。九色被黃耳的吠聲迷惑了,以為它只是孱弱的中華田園犬,想不到作為鎮墓獸的黃耳小犬,威力竟已超過最凶悍的鬼臉獒王。而黃耳的體型嬌小,又恰好比所有的猛犬都跟靈活,恰到好處地避開了九色的鹿角,從側面咬中了幼麒麟鎮墓的肩部。

    九色為自己的輕敵付出了代價。

    黃耳的嘴巴不大,但牙齒極為鋒利,力道來自鎮墓獸靈石所賦予的機械力,蘊藏積攢了上千年,猶如千斤頂又似衝擊鑽頭,立時打破九色的青銅外殼,咬開兩個犬齒大小的口子。

    幼麒麟鎮墓獸憤怒地回頭,但是黃耳就是咬住它不放,彷彿牙齒在九色的肩上生根了。這樣九色的鹿角也無法頂到自己腦後,琉璃火球更是無法瞄準射擊。秦北洋看得揪心,這是鬥狗場上頂級斗犬才會使用的格鬥策略。

    耳聽九色發出痛苦的呦呦鹿鳴,秦北洋心急如焚,正要飛身以唐刀劈刺,卻聽到一陣熟悉的二胡聲……

    鎮墓獸性喜宮商音律,風雅絲竹。

    果然,黃耳停止了第二下攻擊,從九色的肩上下來,前腿撐地,虎視眈眈,從進攻變為防守的態勢。

    作為頂尖的「鎮墓獸獵人」,老金精通各種樂器,最拿手中國民間俗樂,一個人能湊出一支農村紅白喜事的樂隊!

    本以為一口吃掉對方的九色受傷了,力量迅速衰竭,無力再發動突擊,只能以蹄蹬地,虛張聲勢。

    秦北洋乘勢舉起安祿山的唐刀,要與黃耳小犬鎮墓獸搏命,地宮突然響起噼裡啪啦的炮仗聲,簡直要刺破耳膜,立時壓制住了老金的二胡。

    噪音代替了音樂,硝煙代替了冷兵器,黃耳又瘋狂地衝了過來。九色重新振作精神,勉強以鹿角抵擋它的猛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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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