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21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23:02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兩百一十二節 暗流(1)


    「主公……」

    「太孫命人送來書信……」田水將一封書信,送到張越面前,然後退到一旁。

    張越拿起書信,抖了一下,就打開來。

    「太子家宴……」張越眉頭緊皺起來:「這是鴻門宴吧!」

    「主公……要不要臣去阻止?」田水在旁輕聲問道。

    「不可!」張越抬手道:「太孫殿下不會聽的,即使聽,也沒有藉口推脫!」

    當爹叫兒子去赴宴,談談心,說說話,天經地義!

    兒子豈敢不去?

    又有什麼理由不去呢?

    終究,現在還沒有撕破臉。

    想了想,張越對田水吩咐道:「汝且持我符節,往長信宮拜謁皇后……皇后會知道怎麼辦的!」

    「諾!」田水恭身而去。

    張越則看著田水消失的身影,猶自搖了搖頭:「善泳者溺於水擅騎者墮………陛下……您玩弄人心數十年,就不怕被反噬嗎?」

    現在長安城的情況,張越自知是與那位陛下脫不開干係的。

    迄今以來,他的種種行為,也都是受到了那位陛下的指示。

    看上去,當朝天子的策劃與部署,似乎萬無一失。

    城外有大軍駐屯,城內更有羽林、期門兩校尉拱衛。

    更得趙充國的緹騎保駕護航,又有金日磾奉詔聯絡內外。

    於是,舞台被搭建起來。

    各方粉墨登場,按照著那位陛下的心意唱起了現在的這台大戲。

    可是,真的就沒有問題嗎?

    張越對此有著深深的疑慮。

    所以,他不得不暗中做出了部署,以防萬一,這戲要是演砸了,總得幫著擦屁股,善後。

    正想著這些,田水卻去而復返。

    「主公……」田水神色古怪的走到張越身側,將一塊玉珮送到張越面前。

    張越一看,瞳孔立時一縮:「霍光!」

    這塊玉珮,他自是認得。

    當年,金日磾以金少夫妻他,霍光就曾送上一塊這樣的玉珮作為賀禮。

    「誰給你的?」張越立刻問道。

    「回稟主公,臣方奉命出外,便在營門遇到了一個男子,其以此玉相獻,言主公見玉則自知……」田水答道:「主公,可是有問題?」

    張越搖搖頭,道:「將他帶進來!」

    「諾!」

    於是,一刻鐘後,一個穿著青袍,戴著斗笠,看上去是尋常士人的男子,被帶到了張越面前。

    「下官楊敞,拜見君候!」來人揭下斗笠,對著張越就是一拜。

    「楊令君?」張越看著來人,微微失神:「您為何如此打扮?」

    來人正是霍光的絕對心腹,未來昭帝朝的大司農、丞相、安平侯楊敞,太史公司馬遷的女婿,高帝功臣赤泉候楊喜之後,同時也是關中有名的大儒。

    想當年,張越鼓噪廢奴,這位還助攻了一把。

    然後,他的幾個子侄,如今就在新豐體係為官。

    特別是其侄子楊望之,現在已經官居臨潼縣丞,和解延年、龔遂等人一起給貢禹當副手,貢禹很喜歡這個年輕人,有意在未來讓其接任自己的臨潼縣令一職。

    但,在封建時代,像楊氏這樣的大家族,是不能將父子叔侄看做一體的。

    打個比方,當初,韓說不就恨不得張越去死?

    但他的兩個兒子,卻天天給張越通風報信……

    在事實上,這些傳承百年的大家族的生存經驗無比老道。

    他們永遠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多方押注,多方效忠,才是他們能笑到今天的緣故。

    所以,張越從來不會因為自己手下有某某列侯,某某大臣的子弟,就以為那位列侯或者大臣會站在他這邊!

    特別是在現在這樣的局勢下!

    楊敞和他的兒子、侄子,是需要分開看待的!

    「君候如今身處是非之中,下官為御史中丞,實在不敢光明正大來拜……」楊敞笑著道「可遣家臣子弟來,下官又擔憂輕慢君候,不得已,只好行此下策了!」

    「令君請坐……」張越笑了笑,不再糾結,讓田水將楊敞請著坐下來,然後問道:「敢問令君此來,有何賜教?」

    「僕此來,乃是想問君候一個問題……」

    「請說!」

    「君候欲拓土萬里,建不世之功,還是留居長安,輔佐天子,治世安民?」楊敞長身而拜。

    張越一聽,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他的問題,表面上是問:君候您是想走武將路線,還是入朝輔政?

    實則潛藏的問題是:君候,您想與吾等為朋友,還是做敵人?

    當朋友的話,自是出居居延,掌征伐大權,這長安諸事,就自會有『朋友們』幫忙處置,幫忙照顧。

    而若是入朝輔政?

    嘿嘿……

    那當然是是敵非友,楊敞與背後的大哥們,是絕不會再給他留什麼情面的。

    只是……

    憑什麼?

    楊敞也好,他身後的大哥們也罷,憑什麼?又有什麼資本在他這個英候面前,要他做這樣的選擇?

    地位與權力,到了張越這個地步的人,是輕易不會再受這種訛詐的。

    因為他對這樣的人來說,我給你的,你才能要,我不給的,你休想染指。

    即使那個東西,我根本沒有意願想要,棄之如敝履!

    但是……

    我不要是我的事情!

    你們憑什麼來要挾我放棄?

    憑你們的權位、關係、人脈和膽量嗎?

    那又值幾個校尉部?

    對手握十數萬大軍的張越而言,夠資格與他一起下棋的人,已經沒有幾個了。

    能讓他甘願讓子的棋手,恐怕只有一個半。

    那一個是天子,半個是太孫劉進。

    其他人?

    說句不客氣的話,只是他棋盤上的棋子而已。

    他可以選擇將這些棋子,擺上棋盤,也可以選擇其他棋子。

    選擇誰,不選擇誰,是他的權力。

    還輪不到棋子們自我決定!

    況且……

    張越嘴角微微一翹,楊敞身後的大哥們與他根本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他們只是一些舊時代的進步貴族和官員組成的集團而已。

    歷史上,他們輔政數十年,可有改變過任何事情?

    他們的道路,他們的選擇,他們的抱負,已經被歷史證明是死路一條,不可能成功的。

    而且……

    那幾位大哥,可是最善過河拆橋的。

    歷史上,他們就把上官桀、桑弘羊給丟下橋,摔進那滾滾波濤裡。

    和他們為盟,將來要是有了利益衝突,張越知道,那位老大哥絕對不會因為今天的事情而手下留情!

    而他與老大哥們是肯定會有衝突的!

    所以啊……

    只有死的老大哥,才是好的老大哥……

    未來其忌日,張越會給老大哥奏上一曲白樺林,紀念當年的情分,或許還會留下幾滴鱷魚的眼淚。

    但現在嘛……

    物盡其用,人盡其職,才是他的選擇。

    於是,張越笑著道:「令君自知吾的志向……」

    他看著楊敞道:「拓土萬里,披甲執銳,討伐不臣,誅絕叛逆,方是我志!」

    這倒確實是他的心裡話,也是他的理想。

    但問題在於,今天的張越已經不需要和其他人合作。

    更不需要找什麼代理人了。

    新豐體系運作數年,一次次的公考,篩選出了數千官吏。

    又有太學,為他培養源源不斷的人才。

    他已經可以獨立行走,不需要依賴外人幫助。

    只是……

    這政客騙人、忽悠人,那算騙人、忽悠人嗎?

    不算的!

    孔夫子都會原諒他的。

    這叫權變,便是原原本本寫到史書上,後人也只會稱頌而不會攻仵——當然,前提是他贏了。

    但楊敞卻是歡喜壞了,立刻就拜道:「君候之意,下官知矣!」

    然後,他就忽然壓低聲音,湊到張越跟前,小聲的道:「君候可知,就在昨夜,太子命其舍人周嚴,星夜出城,往華陰而去……」

    「哦……」張越配合著做出驚訝的樣子:「果有此事?」

    「千真萬確!」楊敞好心提醒:「君候還請早做準備!」

    「多謝令君提醒!」張越拜謝道:「不過,此事幹係重大,還請容我三思……」

    太子派人去華陰聯絡李善是張越都不需要用屁股去猜就能知道的事情。

    在這個關中,甚至在這個天下,能接受太子命令和指揮的領兵大將,除了京輔都尉李善外,恐怕就只有關東的郡兵們了。

    可關東郡兵且不談遠在千里之外,就算他們來了,又能頂個什麼用?

    一幫在關東安逸慣了的傢伙,哪裡能與披堅執銳的禁軍、邊軍相比?

    一個衝鋒,就可以撂倒這些沒有見過血的老爺兵!

    而且……

    張越看著自己面前的楊敞,心裡面冷笑連連。

    楊敞來這裡,告訴他這個事情,真的是出於好意嗎?

    恐怕,拱火的成分居多吧!

    要是換一個腦子不清醒,心理素質差的,聽說了這個事情後,立刻就要敏感起來。

    然後,說不定就會被楊敞牽著鼻子走,成為為王前驅的卒子。

    就像歷史上巫蠱之禍裡的馬家兄弟,還有那韓說、任安一般,淪落得一個為他人做嫁衣的下場!

    這種事情,又豈是張越會做的?

    楊敞見著張越不為所動,卻是一楞,但旋即他就恢復正常。

    此番來見這位英候,他所肩負著的可不僅僅是將一些『情報』告訴這位英候,更不僅僅是來徵求這位英候志向,或者僅僅來尋求一個盟約這麼簡單!

    若是如此,他又何必親自來?

    遣一個家臣足矣!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23:03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兩百一十三節 暗流(2)

    「君候……」楊敞長身再拜:「未知君候,對明日朔望朝之事,有何意見?」

    這才是他來此的真正目的探聽口風。

    也不需要張越講真話有些時候,其實謊言能透露更多消息。

    因為謊言需要說服別人,才能達到欺騙的效果。

    既然如此,那麼就一定會暴露許多消息,甚至露出狐狸尾巴。

    張越微微一笑,拿起案几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上一杯茶,輕輕抿了一口,然後道:「國家大事,自是以聖意為尊……」

    「吾不過陛下鷹犬罷了……陛下的意思,就是在下的意思……」

    「君候果然忠臣!」楊敞是個聰明人,一聽就聽出了張越話語裡的意思明天的朔望朝,對這位英候而言,其實已經根本不重要了。

    或者換一個說法,明日的朝會,其實只是走過過場而已。

    或許,天子已經有所決斷了。

    而這,是無比珍貴而重要的情報。

    楊敞於是再拜:「既如此,下官便不再叨擾!」

    「令君慢走!」張越端起茶來,對田水道:「替我送送令君!」

    「諾!」

    於是,田水便走上前去,看著楊敞重新戴上斗笠,然後護送著這位御史中丞,走出營帳。

    張越看著這一切,喝著手裡的茶,心緒已然放飛。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我那位『老大哥』,果有幾分伏地魔的英姿啊!」

    楊敞之來,向他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也在同時證明他猜測已久的一個猜想歷史上的巫蠱之禍,霍光、張安世、金日磾、桑弘羊、上官桀還有暴勝之,果然是坐壁上觀,甚至暗地裡在推波助瀾。

    而現在,『老大哥』又想拿他來當槍。

    若在後世,『老大哥』去玩吃雞,必定是把把伏地魔,次次蹲橋頭。

    真的是陰啊!

    關鍵,他還是玩陽謀的!

    試想,要是換一個人在張越的位置上,只要腦子稍微不靈光一點,恐怕在聽到太子據調京輔都尉的時候就要失了分寸,然後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可惜,張越足夠理智。

    而且,張越還掌握著一個龐大無比的情報網絡!

    這個網絡,依託於新豐工坊的數萬工匠與數千商賈,遍及關中,甚至輻射關東郡國。

    可以將關中地區乃至於關東發生的事情,一一彙總起來。

    由之,使得張越得到的信息與獲取的信息,遠遠超過了當代的任何貴族。

    就像現在,他人雖然在這棘門大營,半步未出。

    當情報卻從新豐,源源不斷的來。

    工匠們的口胡,商賈與其夥計們的閒聊,商品貿易物流的流動情況。

    每一樣都在告訴他現在關中的情況與關中郡縣湧動的暗流。

    就連長安城發生的事情,他也能事無鉅細,清清楚楚。

    於是,老大哥的企圖,就像拋媚眼給瞎子看,在張越這裡連半點水花都沒有掀起來!

    因為,所有情報都在告訴張越:他已勝券在握!

    雖然現在關中鄉村,雖然謠言四起。

    但那些謠言的殺傷力,其實很弱很弱。

    而且,謠言的散播者們,忘記了一個無比關鍵的因素他們正在造謠的,不僅僅是一個英候鷹楊將軍罷了。

    他們的謠言,涉及的也不僅僅是遠離普羅大眾生活的權貴。

    而是與百姓生活密切相關,與他們的福祉息息相關的東西。

    麥種、粟種、曲轅犁、工坊……

    哪一個不是百姓的命根子?

    哪一個不是農民的飯碗?

    更何況,利益相關方,實在是太多太多!

    麥種、粟種,關乎溫飽,而工坊、曲轅犁等農具,又牽扯無數工匠、大小商賈,更涉及了許多遊俠的切身利益現在關中的遊俠們,已經分成了兩股,一股是舊式老遊俠,靠著在長安城裡給貴族官員當黑手套,而另一股則是新式遊俠,他們靠著給工坊當監工,給商賈當保鏢,過的很不錯。

    但現在謠言卻針對了這所有相關的利益方。

    觸及了無數人的根本利益!

    於是,張越都不需要動手,民間鄉亭的相關人等,已經自發的開始闢謠了。

    他們或許難以說服那些被謠言嚇得魂不附體的愚婦愚夫。

    但,鄉亭的基本盤,那些青壯們,卻是可以被說服的。

    而這些謠言的散播,又在無形中,給張越建立了另外一個優勢!

    這個優勢,是看不到,卻實實在在存在的。

    那就是人心!

    須知,尬黑等於洗白。

    謠言也是一樣!

    特別是當謠言明顯衝著是要砸別人飯碗的時候。

    於是,張越僅僅只是派了人去地方上暗示暗示,就將這關中地方鄉亭,特別是京畿範圍百里的鄉亭,變成了一座翻滾沸騰的火山!

    現在,百姓們已經被張越綁架到了他的戰車上!

    有關『英候若敗,奸臣賊子,就要盡毀曲轅犁、鏟麥苗、粟禾,絕工坊之事』的傳說,在地方鄉亭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偏偏,鄉亭是一個傳統權貴與大臣們視線的死角。

    就像孟氏最初選鄉亭造謠一樣,在地方鄉亭上,限於人民的活動範圍,一般三十里外的人就很難知曉當地發生的種種。

    孟氏當初就是要利用這個視覺盲區,來發動一場忽然襲擊,然後再聲東擊西,企圖將張越拉到他們熟悉的領域,然後再擊敗張越。

    不過,張越沒有上當。

    而現在,張越反將一軍。

    於是,掌握了主動。

    有了這民心民意的支持,在事實上他已立於不敗之地!

    京輔都尉李善也罷,老大哥們也好。

    這些人再如何蹦跶,也終究難逃張越手心。

    於是,已然穩操勝券的張越,自然不可能因為區區一個京輔都尉的可能威脅而動搖。

    但……

    張越放下手裡的茶杯,凝視著遠方。

    他自是夠理智,也因為掌握著主動權,所以能以一種看戲的態度,看著這場鬧劇。

    然而……

    其他人呢?

    準確的說是,太子劉據以及現在在前台跳的歡快的那些人呢?

    兔子急了都咬人呢!

    於是,他站起身來,數日來第一次走出這營帳,來到棘門大營的軍營校場。

    「宋都尉!」張越召來正在巡視軍營的棘門都尉宋襄,對後者下令:「準備收網罷……先從京畿諸鄉開始!」

    他從懷裡掏出天子給的虎符:「以吾之令,北軍甲、乙、丙、丁四校尉,分從長安東西南北,各安其職,設立關卡,緝捕造謠生事,妄圖擾亂社稷大政之賊!」

    「務必不可放過一個!」

    「此外,再以吾之令,令函谷關守尉,自今日起,關閉關塞,為朔望朝期間,關中治安做好切實的準備工作!」

    這就是打著天子的旗號,來行甕中捉鱉之事了。

    第一個落網的,就是孟氏!

    他要將這個造謠百年,禍害無窮的家族,連根拔起,徹底誅絕!

    同時,也是拿孟氏,殺雞給猴看。

    這是警告,也是震懾,更是一盤冷水。

    目的是要讓太子據方面清醒清醒,不要被人拿去當槍使了。

    張越相信,劉據會懂他的意思的只要他展示肌肉,那麼劉據只要不蠢,就該明白這一次他沒有贏的可能了!

    於是,隨著張越一聲令下,封閉數日的棘門大營,營門忽然敞開。

    屯於此地的五千北軍精銳,旋即轟隆隆的踏出兵營。

    在當天下午,北軍便完成了封鎖長安京畿範圍三百里的工作。

    所有的道路、橋樑,都被全副武裝的北軍衛士設下關卡。

    所有進出人等,皆需要通過這天羅地網一般的關卡。

    而在同時,北軍士兵們,以隊為單位,進入長安京畿鄉亭。

    然後,按圖索驥,開始抓人。

    一個個在過去數日,在這些鄉亭,散播著『曲轅犁有邪異』『新豐麥粟食之有病』的謠言的遊俠、地痞無賴們,被定點抓捕。

    然後,當場公審。

    這些傢伙,哪裡有膽子在軍隊面前死撐?

    當即就全數招供,將自己受僱長安某某,交了保證金後來這些鄉亭散播謠言的事實全部供述了出來。

    張越聞之,目瞪口呆。

    「還能這樣玩?」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與耳朵。

    這孟家的騷操作,讓他想起了後世網絡上的刷單詐騙。

    簡直就是空手套白狼!

    不!

    空手套白狼,怕是都沒有這麼騷!

    只是看著這些供詞,張越就差不多猜得到孟氏的操作。

    先吃了權貴們給的雇金,然後又吃這些地痞遊俠的保證金。

    吃完原告吃被告!

    關鍵,孟氏還在這中間,搞了一批馬甲。

    那些所謂出面僱傭的長安遊俠、名士,就是孟氏的防火牆。

    恐怕,此刻這些人已經逃之夭夭,遠遁千里了。

    換而言之,線索和證據,在這裡徹底斷了。

    若是旁人,恐怕只能束手無策,徒之奈何。

    可惜,張越不是旁人!

    他是大漢英候、鷹楊將軍兼衛尉、涼州刺史、居延都尉,奉詔持節都督內外軍國事。

    無論是權力還是地位,都遠遠高於當年的御史大夫張湯。

    而張湯當年可以靠一個『腹誹』就誅殺掉了大司農顏異。

    今天,張子重作為晚輩,當然可以有樣學樣了。

    「走!」張越穿上甲冑,召集自己的鷹揚親衛騎兵:「隨我入城抓人!」

    ……………………………………

    北軍的行動,自然是立刻就引起了整個長安城的惶恐。

    特別是那些心裡有鬼的人。

    五千北軍,散於四方,設卡設障,抓捕著一個個造謠的人。

    而在長安城裡,那些心中有鬼的人看來,這毫無疑問的就是『殺雞駭猴』就是敲山震虎!

    更是赤裸裸的炫耀肌肉,展示拳頭。

    乃是明明白白的告訴長安權貴們:鷹楊將軍從不憚於使用武力!

    只要鷹楊將軍認為有必要!

    那麼,他就會毫不猶豫且沒有半分遲疑的使用武力。

    就像今天這樣,僅僅是為了抓捕一些毫無反抗能力,只需要動用衙役,甚至僅僅只需要派幾個家臣去地方上發動民兵就可以當場鎮壓的地痞無賴。

    這位鷹楊將軍卻毫不猶豫的調動了北軍,大動干戈。

    設崗哨於京畿,布羅網於內外。

    以雷霆之勢,犁庭掃穴。

    只是對付些地痞無賴,他便已是如此。

    那麼,若是為了『勤王』或者『清君側』呢?

    他是不是要發動那屯於長安兩端的長水騎兵與射聲騎兵呢?甚至於,命令河西邊軍入關,撥亂反正,勤王保劉?

    於是,諸王們終於想了起來。

    他們要對付的男人,乃是在雁門、漠南、漠北,殺的屍骸遍野,血流成河,用數以萬計的匈奴人的屍骸,鑄就了自己英候侯爵的鷹楊將軍。

    更是在河湟、居延、西域,能止小兒夜啼,麾下僅僅是織室奴工,就數以萬計,更有著十萬以上的胡人奴隸,為他修橋起路,開荒牧馬的張蚩尤!

    傳說,河湟的每一片粟田麥田下,都埋著一具羌人的骸骨,居延的每一匹毛料上,沾滿了胡人奴婢的血淚。

    這樣的人物,這樣的權貴。

    又豈是能像他們想像中的那樣,會束手就擒,認輸服法之人?

    特麼就算是鄉下的村霸,若是博戲輸了,也可能掀掉賭桌,將債主按在地上暴揍一頓,再砍掉他雙手雙腳!

    又何苦是鷹楊將軍那樣的人物?

    於是,上午還志氣高昂,興奮不已的討論著搞垮鷹楊將軍後,如何分配他的權位,怎麼瓜分他建立起來的那些好處的諸王們,在下午就像爽打的茄子一樣,惶惶不可終日。

    於是這些被嚇壞的膽小鬼,一窩蜂的跑去了太子、宮,打著『參與家宴』的名義,實則是想要去抱那位將來赴宴的太孫大腿,想要搖尾乞憐。

    然而,當他們趕到太子、宮門口時,一個晴天霹靂,當頭炸響。

    鷹楊將軍入城了!

    他帶著他的鷹揚騎兵,從棘門入城。

    隆隆馬蹄聲,震動著整個長安城,讓人心悸、恐懼、害怕、不安。

    沒有人知道,這位鷹楊將軍帶著他的騎兵入城想做什麼?

    是來砍人的?

    還是純粹只是入城來嚇嚇人的?

    但有一點,他們知道了鷹楊將軍真的會砍人!

    而且,在這個方面他不會有半分猶豫!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23:03
第一千兩百一十四節 圖窮(1)

    嗒嗒嗒!

    戰馬踏街而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趨五槐街。

    而在這裡,早就已經在此布控多日的緹騎探子們,紛紛露頭,將這小小的五槐街左右東西出口統統控制。

    事實證明,在這片土地上,想要依靠陰謀權術,聰明才智來與統治階級掰手腕。

    那是自尋死路!

    因為,在這片土地上,統治階級是可以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掀桌子,然後大開殺戒的。

    三國時期的曹阿瞞就已經說的很仔細了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

    於統治者而言,只要和正治鬥爭沾上邊,涉及到權力博弈的時候。

    即使只是懷疑,也足夠他們拿起刀子砍人了!

    何況,孟氏做的事情,手尾並不乾淨!

    他們還沒開始造謠呢,張安世、金日磾、上官桀就紛紛來報信孟氏要造謠您了!

    然後,劉旦、劉胥、劉髆也紛紛提醒,還向張越科普了孟氏的風光歷史。

    得!

    於是,在其動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其今日的窮途末路!

    隆隆馬蹄聲,在這個傍晚,將整個五槐街踏的顫慄。

    在數百百姓的注視下,全副武裝的鷹揚騎兵,披堅執銳,直入這偏僻的街巷。

    鋒利的馬刀,雪白雪亮,讓人看的膽顫心驚。

    人們只聽到那孟府家宅內,數不清的惡犬狂吠。

    然後,他們就聽到了漢家將官高亢的命令:「賊子負隅頑抗,將軍有令,殺無赦!」

    於是,馬刀長卷,血光四濺。

    當一切停止,有膽子大的居民,小心翼翼的靠近那曾經凶惡無比的孟府宅邸。

    只見一地狼藉,曾經在五槐街顯赫富貴的孟府家宅,已經被軍隊的蠻橫行動,給砸成了廢墟。

    上百條曾經讓五槐街居民畏之如虎的惡犬,倒斃在瓦礫與塵埃之間。

    更有著數十具屍體,被軍士抬到了外面。

    而在這些屍體旁,上百名孟府的家人、奴僕,跪滿了一地。

    「孟氏完了……」見到此情此景,人們無不在心裡感慨。

    ………………………………

    太子、宮。

    數百盞宮燈,將這宮闕映得猶如白晝一樣。

    大殿正中,數十名來自齊魯的歌姬,輕諾低唱著來自齊魯的婉約歌謠。

    絲竹管樂之聲,悠揚而婉轉,配合歌姬們的哼唱,讓一位位士大夫、鴻儒,忍不住沉浸在這歌舞音樂之中。

    忽然,殿外一陣匆促的腳步聲傳來。

    「家上……家上……」一個宦官匆匆跑進來,來到太子劉據身側,耳語著:「趙王昌、廣川王去等求見……」

    「諸王為何求見?」劉據睜開眼睛問道。

    「回稟家上,據說是鷹揚入城了……」那宦官答道。

    劉據猛然睜開眼睛,然後起身向那居於上首的衛皇后微微恭身:「母后,兒臣有些私事,暫且告退……」

    「太子且去……」衛皇后聞言笑了一聲,然後對著一旁的太孫劉進道:「進兒,且到祖母身旁來!」

    「諾!」劉進起身一拜,然後就來到了衛皇后身旁。

    劉據看著,眼神微微一怔,旋即迅速恢復了正常,對著衛皇后躬身再拜,然後走出了殿堂。

    「鷹揚入城?」

    「到底怎麼回事?!」劉據問著那來報信的宦官。

    「回稟家上,就在一個時辰前,鷹楊將軍親帥其親衛騎兵,自棘門而入長安,直奔嵩街北之五槐街……」

    「諸王聞之大驚,便紛紛來求見家上了……」

    劉據聽完,冷哼了一聲,道:「這些蠢貨!」

    他如何不知道,必定是諸王們落了什麼重要把柄,被那位英候抓到了。

    而以劉據對那位英候的瞭解……

    張蚩尤,素來就是得理不饒人!

    一旦被其拿住了把柄,那貨一定會窮追猛打,大做文章!

    想當年,那左傳諸生就是這樣,被其拿住了一個小紕漏,幾乎從儒家除名!

    而江充、馬家兄弟以及公孫賀父子,也差不多都是這樣撲街的。

    只是……

    諸王雖蠢,卻也是他劉家的蠢貨!

    況且,劉據如今還需要借助這些傢伙的聲量和能量。

    所以……

    得保啊!

    不然,若叫天下人知道了,老劉家居然出了這麼多蠢貨,他這個太子好不容易在關東建立起來的形象和塑造起來的人設,豈不是就會出現污點了?

    更不提,他還多有需要借助諸王的地方。

    於是,劉據隨即道:「汝且去將諸王帶到偏殿,孤隨後便到!」

    劉據站在原地,想了片刻,便揮手召來一個在他身旁待命的官員,對其道:「汝立刻去廷尉衙門,求見廷尉隨桃候趙始昌,為孤帶句話給廷尉:卿欲為張氏臣乎?」

    廷尉隨桃候趙始昌的膽子是很小的。

    劉據相信,有了這句話,必定能恐嚇住那個膽小鬼。

    最起碼,也可以爭取到時間。

    讓他有空間和能力,來為諸王脫罪,來洗白諸王。

    大不了,丟幾個替死鬼!

    哪怕現在劉據其實根本不知道諸王到底那裡得罪了那位鷹楊將軍,更不清楚,那位鷹楊將軍到底抓住了什麼把柄。

    但有一點,劉據很明白。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況且,諸王再混賬,那也是劉家的混賬!

    哪裡能輪得到一個外姓大臣指手畫腳?

    做完這個事情,劉據便邁步,走向偏殿。

    而劉據一入那偏殿,已經焦頭爛額的諸王們,立刻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撲將上來,紛紛拜道:「家上!家上!還請家上做主!」

    於是,便將今日下午迄今發生的種種事情,向劉據報告。

    劉據聽完,瞳孔猛然放大。

    今日,他整日都在這宮中,陪伴著衛皇后以及燕王、朝鮮王、昌邑王等兄弟談話,又要盯著自己的兒子。

    所以,他沒有怎麼去關注外面的事情。

    更沒有召見大臣,卻那知曉,這才一個下午,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張子重居然調集軍隊,在長安城外設卡抓人,現在更是帶著軍隊直接入城……

    而明天就是朔望朝!

    換而言之……

    人家卡點卡的是剛剛好!

    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了打在了諸王大臣們的七寸上,立刻就拿住了這些人的軟肋。

    一旦,那孟氏被撬開嘴巴,然後供詞到了天子面前,這諸王大臣們,恐怕不死也要掉一層皮!

    諸侯大臣,聯手栽贓陷害國家大將?

    這是什麼行為?!

    這是謀反行為!

    劉據眉頭忍不住深深皺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5 22:54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兩百一十五節 圖窮(2)

    「諸位王兄莫慌!」劉據思慮再三後,看向在自己面前的這些『兄弟們』:「僅憑那張子重,還翻不了天!」

    他確有這個自信說這個話。

    甚至,在內心中,劉據還為今日之事有所竊喜呢!

    作為太子,劉據對其父親的瞭解,遠比一般人要深刻的多。

    所以他很清楚,他的父親,當朝天子是一個死要面子的君王。

    那孟氏之事,若沒有牽扯到諸王,或者說,只牽涉到單獨某位諸侯王,他還真沒辦法。

    但既然牽扯到了幾乎所有先帝諸王子孫。

    那這個事情就有得商量了!

    民間有句話叫法不責眾,宗室亦然!

    一念及此,劉據便對諸王道:「諸位王兄,明日早朝,諸位只須譴人向父皇上書,搶在那英候之前,告鷹楊騎兵擅闖民居,無令捕殺士民……」

    「千萬記得,只告鷹楊騎兵擅闖民居之事,咬死了鷹楊騎兵乃是無令捕殺士民!」劉據叮囑道:「至於剩下的事情,自有人去辦!」

    劉據雖然沒有參與諸王與群臣的議論與策劃。

    但,事情他基本都是清楚的。

    孔安國、周嚴也都和他通過氣。

    所以,劉據是知道,當前反張陣營的聲勢與力量是有多大的。

    只要諸王能搶在那張子重之前,把問題從孟氏造謠,往鷹揚騎兵擅闖民居,無令捕殺士民上引,就可以把水攪渾,更在那張子重頭上扣上一個屎盆子。

    最起碼,也可以叫其將精力與時間都浪費在這個問題上。

    等他把這個問題澄清清楚了,朔望朝已是塵埃落定!

    英候張子重,最起碼也要丟掉一個重要職權!

    到那個時候,他就算是贏了,搞死了那孟氏,又有什麼干係?

    孟氏造謠,棄市罷了。

    以孟氏換張子重重創!這買賣划算!

    至於諸王?

    那時候早已經全身而退,頂多不過丟幾個替死鬼出來交差,那時自顧不暇的英候,難道還有氣力死咬著這個事情不放不成?

    諸王聽著,雖然不明白劉據的意思。

    但既然太子都肯出來接盤了,他們自然沒有意見,紛紛喜笑顏開的再三頓首拜謝,然後紛紛吹捧和逢迎著劉據。

    這讓劉據感覺無比舒坦!

    這才是太子、儲君該有的待遇!

    ……………………………………

    廷尉官邸。

    廷尉隨桃候趙始昌正準備著給自己溫上一壺好酒,與新買回來的龜茲歌姬好好的在月下賞月飲酒,風流一番,卻不料,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然後,他的一個家臣就急匆匆的跑來稟報:「主公,有太子使者持太子符信,前來拜謁!」

    「快請!」趙始昌立刻就放棄了之前的念頭,連忙穿上朝服,鄭重的出迎。

    劉據所料沒錯!

    趙始昌確實是一個膽子很小的廷尉。

    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有漢以來最沒有脾氣和立場的廷尉了!

    任廷尉以來,廷尉諸事,他都是交給廷尉監丙吉等天子指派的屬下去處置。

    而對所有案件,但凡涉及朝臣的,他都是先請示後決斷。

    兩年來,這位廷尉唯一一次硬氣,還是跟著其他九卿,一起懟了一次丞相劉屈氂,將一部分權力從丞相府搶走。

    所以,當聽說太子遣使來見,趙始昌頓時就一個激靈,冷汗都冒了出來。

    如今的朝政,他可是看得膽顫心驚啊!

    哪裡敢得罪太子?

    「臣廷尉卿始昌,恭迎家上使!」趙始昌親自出迎,在那位持著太子符信的使者面前,膽顫心驚的問道:「未知家上令使者前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家上命我來此,乃是稍話與明公……」來者冷淡的看著趙始昌,對這位鷹揚黨羽,他當然沒有什麼好臉色,硬邦邦的道:「卿欲為張氏臣乎?」

    趙始昌聽完,亡魂大冒,立刻就跪下來脫帽謝罪:「臣豈敢!臣豈敢!臣劉氏臣也,天子臣、家上臣、太孫臣……」

    「哼!」來使哼了一聲:「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於是拂袖而去,留下被嚇得三魂六魄都已經震動的趙始昌在原地像個木頭一樣。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呀!」趙始昌急的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張釋之、張相如……一位位曾得罪了儲君,然後下場慘的連其子孫至今都在哀嚎的前輩廷尉的名字浮上心頭!

    而他趙始昌,只不過是一個僥倖靠著逢迎拍馬,走了後門關係,才混到九卿的大臣而已。

    頓時,他便急的手足無措,連忙大聲叫到:「快去請廷尉監丙公來!」

    現在,他知道,能救他的大抵也就只有那位聰明能幹,又是天子所欣賞的未來能臣丙吉了——事實上,天子叫他當這個廷尉,也多半是想要他給那位廷尉監打掩護罷了。

    去請丙吉的人,很快就回來了,只是丙吉卻沒有請到,反而帶來了一個叫他絕望的消息——廷尉監吉,正在監獄,審訊英候送來的人犯。

    這立刻就讓趙始昌明白了,太子使者的意思了。

    「卿欲為張氏臣乎?」

    換而言之,廷尉你想當劉氏臣嗎?

    想的話,那就去給孤做些事情,證明愛卿的忠心,不然……

    卿就是要做張氏臣了!

    這突如其來的站隊選擇,讓趙始昌整個人都不好了。

    太子他敢得罪嗎?

    不敢的!

    他還想活命!

    更不想自己的子孫,淪落到如張釋之子孫一樣,在老家悲哀的高呼:「不能取容於世也!」

    但他敢去廷尉監獄,幫太子做事嗎?

    也不敢!

    因為得罪了太子,太子想報復,怕也得等到登基。

    而得罪了英候鷹楊將軍,報應恐怕馬上就要來臨!

    張蚩尤,可是手上沾滿了鮮血的大魔王啊!

    況且,他在外界眼裡,可是貼著鷹揚系的標籤的!

    就這麼跳反了,即使僥倖活命,撐到太子即位,但太子今年都四十多歲了,能當幾年天子?

    可別到時候,太子剛剛即位,旋即就駕崩了。

    然後太孫殿下閃亮登場,那清單一拉,還是慘!

    思來想去,趙始昌的臉色立刻就變得黑漆漆的。

    若有可能,他真的是恨不能一頭撞死在這裡。

    「撞死?」趙始昌的眼睛一亮,他立刻大聲叫來自己的家臣,高聲慘嚎起來:「啊呦,痛殺我也!我的腳……我的腳……斷了……」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當朝廷尉隨桃候趙始昌一頭栽倒在地。

    他的腳崴了!

    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隨桃候家族上下言之鑿鑿,廷尉不小心在過門檻的時候崴傷了腳踝,已經不能走路了,大夫說起碼要修養一個月!

    所以呢,廷尉連夜將自己的廷尉官印以及廷尉職權,全權授予廷尉監丙吉。

    然後,隨桃候就宣佈閉門謝客,要靜養身體。

    這可真的是誰都跳不出錯來!

    ………………………………

    「廷尉傷了腳?」張越呵呵一笑:「咱們這位廷尉的腳,傷的可真是時候……」

    言語之間,不免有了些不滿。

    明天就是朔望朝了,作為鷹揚系裡少數的九卿,隨桃候的腳恰到好處的傷了。

    真巧!

    巧的不得了!

    很顯然,這位廷尉是當了逃兵了!

    「君候息怒……」在張越身旁,丙吉忍不住給自己的上司說好話:「或許廷尉真的是傷了腳呢?」

    「丙公勿憂……」張越笑道:「吾沒有怪罪廷尉的意思!」

    「事實上,廷尉能如此,已經很不錯了!」

    是啊!

    廷尉趙始昌肯『傷腳』,而不是直接背叛他,真的是很講義氣了!

    甚至算得上『有情有義』!

    特別是在有對比的情況下!

    要知道,前日張越剛和人說了自己調了長水校尉、射聲校尉進抵京畿。

    不過一個時辰,太子就知道了。

    然後整個長安城的勳貴都知道鷹楊將軍調兵了。

    所以,李廣利和劉屈氂沒有撒謊!

    他身邊確實出了叛徒!

    而且,這個叛徒大概是打著踩著他的屍骨,爬上權力頂峰的算盤。

    不過呢,這不奇怪!

    他張子重不是神仙,也沒有系統,那裡能保證自己身邊的人全部無腦忠誠呢?

    秦始皇那麼牛逼,尚且在身邊養了趙高、李斯這樣的二五仔。

    高帝那麼威武,不還是一直被人背叛嗎?

    到得身死,連昔日的枕邊人也插了他一刀,劉氏差點就被呂氏給團滅了!

    事實已經證明在這名利場上,忠誠才是奇蹟,背叛方是常態!

    所以,趙始昌能主動『傷腳』,而不是選擇直接跳反,來一個背刺。

    真的很夠義氣!

    義膽忠肝、義薄雲天!幾乎就是這正壇上的關二爺了。

    反倒是丙吉,真的讓張越大開眼界了。

    在這敏感時刻,在這個暗流湧動之際,丙吉依然肯和他站到一起,為他背書,甚至親自審訊抓捕來的孟氏犯人,親筆錄寫口供。

    這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要知道,張越與之,也不過幾面之緣罷了。

    但他卻肯冒著得罪無數人的風險,來給張越背書。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知己』了。

    當然了,張越明白,丙吉有他的操守。

    但操守和原則這玩意,是最怕考驗的。

    多少忠貞高潔的士大夫,一被考驗,馬上就水太涼、頭皮癢,紛紛縮卵。

    所以,歷史上丙吉能成為名臣,名垂青史不是沒有道理的。

    「丙公……」張越拿著丙吉抄錄好的口供,拱手謝道:「今日之事,來日再謝……吾尚要入宮,面見陛下,稟報今日之事……」

    「君候且去!」丙吉點點頭。

    張越於是便拱手再拜,然後帶著部下,走出這廷尉監牢,接著驅車直奔建章宮。

    到了建章宮宮門,他走下馬車,對左右吩咐:「爾等自去!」

    便帶著口供,直入宮門。

    等到進了建章宮,立刻就有著執勤的軍官上前來,對張越道:「將軍,請隨末將來!」

    張越點點頭,跟著這軍官,沿著建章宮宮牆下的台階,拾級而上,登上這巍峨的宮牆,然後來到了一處建立在城頭上的閣樓裡。

    幾盞油燈,點亮了閣樓。

    「鷹揚……」趙充國的身影,出現在了張越視線中,而在趙充國身後,張安世坐在那閣樓一角,已經溫好了酒,看上去似乎已經在此等候許久了。

    「尚書令!」張越走上前去,將手裡拿著的孟氏口供,交到張安世手中,道:「此孟氏口供!」

    張安世接過那一疊厚厚的口供副本,沒有看,只是將之放到一邊,然後給自己湛滿一樽酒,接著將其灑到酒案旁的閣樓地板上,輕聲道:「大人,此樽請饗之!」

    然後,這位尚書令就夾起那疊口供,站了起來,對張越拱手拜道:「孟氏之事,多賴君候,來日張氏必有厚報於君候!」

    「不敢!」張越道:「孟氏者,雖尚書令之仇家,卻也是吾之敵也,故而尚書令無須多謝!」

    在這個事情上,張越的輕重是拿捏的很好的。

    他可不敢因為這個時期就覺得張安世欠他的了。

    不過各取所需而已。

    張安世卻是再拜,然後夾起口供,走出這閣樓,消失在夜色裡。

    作為尚書令,張安世在這宮廷之中經營日久,有的是辦法讓這些口供出現在天子案前,而且,馬上讓天子看到。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在於,張安世有辦法,能讓今夜的長安貴戚們都知道這個事情,都清楚那些口供已經到了天子案前,並且御覽過了。

    這才是重點!

    這叫投石問路,也叫打草驚蛇。

    不過,這都不是現在的關鍵。

    現在的關鍵在於——誰才是張越身邊的二五仔?!

    不揪出這個二五仔,他張子重就算這次贏了,以後睡覺都不會安穩!

    他走到閣樓中,張安世方才所坐的地方,張安世溫好的酒,依然在咕咕咕的冒泡,烤爐裡烤著的肉,也還在滋滋的響著。

    張越夾起一塊肉,嘗了一口,味道很不錯,於是對趙充國招手道:「趙侍中何不來一起飲酒吃肉,閒聊閒聊?」

    趙充國笑了一聲,搖頭道:「末將尚有聖命在身,不敢懈怠……還是來日再與君候共飲……」

    張越也不管他,只是笑了一聲,嘆道:「侍中卻是無這口福嘍!尚書令親自烤的肉,溫的酒,可沒幾個人能吃到!」

    趙充國聽著,難免笑出聲來,但終究還是沒有起身,他依然站在這閣樓門口,隱藏在黑暗中,眼睛死死的盯著這建章宮宮闕內外。

    這是他的職責!

    也是天子交給他的任務——盯死建章宮!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5 22:54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兩百一十六節 圖窮(3)

    在這建章宮城牆閣樓之上,張越等了估摸有一個時辰。

    然後,他的家臣田水就急匆匆的爬上城牆,來到他面前,恭身再拜,湊到耳畔耳語起來。

    張越聽著,眼神漸漸凌厲。

    「真是……」他有些無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了。

    若是旁人,他或許還能理解。

    但那人……張越就無法理解了。

    圖什麼呢?

    不過,無所謂了,該走的留不住,該死的總會死。

    而且……

    張越微微眯起眼睛:「真的只有他背叛了我嗎?」

    不可能的!

    常識告訴他,風起的時候,樹上的葉子不會只有一片掉下來。

    特別是,他的小團體裡,其實成分複雜的很。

    投機的有之,慕強者有之,倒戈者更有之。

    只有少數人才是他真正看重和培養起來的。

    大部分人,本就和他不是一路人。

    從前,因利而合,現在因利而散也屬於正常。

    「也好,藉著這個機會,清理門戶,或許還是好事!」張越心裡想著。

    鷹揚系要維持戰鬥力,要保持上進和開拓的雄心。

    就必須不斷的清理掉那些可能會拖後腿的,可能會影響群體情緒的人。

    特別是,鷹揚系崛起太快了。

    滿打滿算也才三四年的時間,就已經膨脹成為了漢室第一軍功貴族集團。

    這裡面渾水摸魚,投機依附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如今,眼看著滿城征討,又傳出了天子厭棄的傳說,自然這些人的跳反不意外。

    想到這裡,張越就對田水招了招手,將其喊道自己面前,低聲吩咐道:「汝且去戚裡,面見光祿大夫金公,就說是我說的,請金公明日不必來上朝了!」

    「金公會明白我的意思的……」張越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金日磾是天子近臣、心腹,侍奉御駕二三十年之久。

    更是張越這個鷹楊將軍的親家。

    若金日磾明日沒有出現在朝會上,那麼別人會怎麼看?怎麼想?

    毋庸置疑,這會一定會刺激許多人的膽子。

    即使,城外就駐紮著大軍!

    ……………………………………

    太子、宮。

    酒宴已經散去,諸王們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各自在太子大臣的引領下,回到已經給他們安排好的宮闕之中休息。

    但,在原本的宴席上,一場家庭內部會議,卻才剛剛拉開帷幕。

    太子劉據作為主人,坐於上首。

    他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兄弟與兒子們,臉上閃過一絲陰暗之色。

    因為他剛剛得到報告——英候鷹楊將軍張毅已然連夜入宮。

    換而言之,那位英候搶在他之前,拿著那孟氏的口供,去見天子了。

    雖然不清楚,天子會如何反應。

    但,有一點可以確認——他這個太子又輸了一步!

    明天的朔望朝上,想要攪渾水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想到這裡,劉據的心情就難免有些糟糕。

    他勉強擠出笑容,舉起酒樽,對著在坐的兄弟們與兒子們道:「今夜,吾等兄弟手足,父子骨肉之間,該好好的聚一聚,談談心!」

    「燕王!」劉據看向自己最小的弟弟燕王劉旦,道:「孤聽說,王在燕薊,天天沉迷於術算天文之道,連國家政務也荒廢了……這可不好,若父皇知曉,恐怕少不得要責罰了……」

    劉旦一聽,自然聽出了劉據話裡面的弦外之音。

    但他絲毫不懼,起身道:「大兄有所不知啊,寡人素來才德淺薄,無有治世之能,故只能退而求其次,以黃老清淨無為之術,令民自治之……」

    「垂拱而治,亦是正道……」劉旦笑眯眯的說著。

    「燕王……」劉據抿著嘴唇:「太自謙了吧!」

    「寡人是有自知之明!」劉旦躬身道。

    對現在的燕王來說,最大的興趣,是把日地距離這個難題給啃下來。

    至於其他的事情,真的不想多管!

    更不提這劉據話裡話外,都在想讓他站隊。

    他哪裡願意?

    他又不傻!

    貿然捲入這老父親、哥哥、侄子還有手握大權的大將紛爭裡面,這不是找死嗎?

    無論是誰贏了,他未來都沒有好日子過!

    就算是真要站隊,他也不會站劉據。

    因為,他在燕地為王,很清楚也很瞭解,真正統治這個國家的人是誰?

    是那些拿著刀槍劍戟的武臣啊!

    現在,英候鷹楊將軍,依然手握重兵。

    這兵權在手,就已是立於不敗之地。

    沒有任何人,能在沒有瓦解那河西十幾萬大軍之前,就能對鷹楊將軍下手的。

    哪怕現在這頭猛虎,已經離開了巢穴,來到了長安。

    然而,那十幾萬大軍,卻依然虎視眈眈在旁窺伺。

    雖然,漢家百年,還沒有出現過邊軍叛亂的事情。

    但萬一呢?

    萬一那十幾萬全副武裝的百戰精銳,舉起清君側的旗號,殺向長安,誰去抵擋,誰又能抵擋?

    數十年前,吳楚七國的郡兵叛亂,就差點讓長安這邊吃不了兜著走了。

    若河西邊軍叛亂……

    恐怕就算是周亞夫從墳墓裡爬出來,也要無可奈何,仰天長嘆了。

    劉據卻是看著劉旦的臉,氣不打一出來。

    心裡面更是悲憤不已,劉旦的不站隊,被他理解為劉旦是在站那鷹楊將軍那邊——畢竟,天下皆知,燕王旦素來推崇那張子重的術算之道,特別是那珠算之法,燕王旦可是多次公開稱頌和推崇的。

    劉據又想起前日他入宮之時,老父親與他說的話。

    內心的憤懣更加濃郁。

    於是,劉據的情緒難免激動起來,他看向坐在自己身側的太孫劉進,道:「太孫覺得,燕王說的可正確?」

    劉進聽著,心裡嘆了口氣。

    自回京後,見了父親,他就已經知道,自己的父親變了。

    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在長安城中,以溫文儒雅,隨和寬和著稱的太子了。

    劉進不清楚,自己的父親到底為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但他明白,不能讓父親再這樣下去了。

    《孝經》說:國有錚臣,不亡其國,父有錚子,不亡其家。

    於是,劉進起身拜道:「大人,兒臣以為,燕王所言,或有偏頗,卻也不無道理……」

    「黃老清淨無為之治,儒家垂拱而治,殊途而同歸……」

    劉據聽著,臉色更加難堪了。

    內心之中,更是生出了濃濃背叛之感。

    在他看來,現在的情況是,老父親不理解他,兄弟手足也不體諒他,就連養育了十幾年的兒子,也不能孝順他。

    加上這一兩年來的種種事情,一系列的變化,讓他終於繃不住自己的臉,看著劉進,痛聲道:「逆子!汝焉敢頂撞孤?!」

    劉進一聽,頓時蒙了,連忙跪下來,脫帽謝罪,哭著拜道:「大人在上,兒臣豈敢不孝?只是,燕王所言,兒臣以為並無不妥啊……」

    「汝還敢頂嘴?」劉據怒了。

    在他看來,劉進分明是翅膀硬了,當了太孫,又有了重臣輔佐,重兵在手,於是就有了野心。

    這要多托孔安國等人,日日夜夜在他耳畔,身邊所說、所言、所勸的話。

    「臣聞天無二日,地無二主,今一國而有雙儲,家上……恕臣等直言,當謹防沙丘之禍啊……」

    「臣等聞在河西,士民百姓,皆曰:賢太孫,國家之望也……竟無一人有言家上之德……家上,那英候狼子野心,可見一斑……」

    而在密詔之事後,孔安國等人建言和勸說的力度,不斷加強。

    而劉據也陷入了恐慌與危機之中。

    自是很難不接受群臣的勸說。

    如今,劉進在他面前,竟不幫著他,居然說燕王所言『不無道理』。

    這在劉據看來,這就是赤裸裸的展現野心了。

    或許,自己的兒子,如今的太孫,就和孔安國等人所言一般,他已經不想只當太孫了。

    他或許不願意再等了。

    已是迫不及待,已是急不可耐!

    想著這些,劉據便握著拳頭,就欲發作。

    這時候,一個宦官從殿外走進來,稟報導:「家上、諸位大王、太孫殿下,皇后娘娘有請!」

    劉據這才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徒留下在原地面面相覷的劉髆、劉胥、劉旦以及劉進叔侄四目相對。

    「太子大兄……脾氣怎麼變得如此暴躁了?」劉髆悠悠的道。

    劉進聽著,低下頭來,只能給三位王叔磕頭拜道:「三位王叔在上,還請勿要將今夜之事外傳,以免吾父為外人所誤解……」

    劉進當然清楚,他的父親是怎麼了?

    他又不蠢!

    從新豐開始,直至居延,理政視事,接觸各方人物,更將他的心智與能力錘煉出來。

    所以他清楚,自己的父親是壓力太大,從而心理失衡。

    但他能有什麼辦法呢?

    今夜之事,他若幫著老父親,恐怕才是害了他。

    而且更會因為這愚孝而害了自己!

    劉髆聽著,看著眼前的劉進,嘆了口氣,道:「太孫殿下無須多說,寡人等明白……」

    方才的事情,不止是劉進詫異,他也同樣驚懼!

    劉據的表現,根本不像認識中的那位過去的太子殿下。

    他已經徹底變了。

    變得暴躁、多疑、易怒!

    這樣的太子,若真的登基稱帝,掌握了大權。

    那麼,他的傻兒子豈能討到好處?

    於是,本沒有立場的劉髆,如今已經有了立場。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5 22:54
第一千兩百一十七節 匕現(1)

    翌日,三更剛過,啟明星還在天際。

    未央宮的北闕城樓下,就已經出現了燈火。

    三三兩兩的馬車,開始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

    丞相澎候劉屈氂照例是第一個抵達的。

    沒辦法,他現在也只能是靠著這樣來向天子表明他的態度了——臣很聽話的,臣乃陛下舔狗,陛下叫臣做啥,臣就做啥,絕無二話!

    於是,他得以靠著這端正的態度,在這風雨飄搖之中,繼續穩坐著丞相之位。

    哪怕這個丞相的權力,已然縮小到僅次於當年牧丘恬候石慶的地步!

    但丞相終究是丞相!

    劉屈氂很清楚,只要他將屁股坐穩了,就總會有翻盤的那一天!

    在馬車裡坐了大約一刻鐘。

    一輛馬車,悄然駛到劉屈氂的馬車之旁。

    「丞相……」執金吾霍光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可否賞臉一會?」

    劉屈氂笑了:「固所願爾!」

    於是,霍光從馬車上走下來,來到劉屈氂馬車旁,微微一禮後,登車而上。

    此時,未央宮的城樓上,已燃起篝火。

    這是古老的傳統。

    至少在宗周之時,就已經出現了。

    詩有《庭燎》之歌,以頌群臣君子,會朝周天子的盛況。

    明亮的篝火,從城頭投射下來,隨即,宮牆下的一個個火盆也被點燃。

    火光照亮了霍光的臉龐:清瘦而堅毅,雙目囧囧有神,額角飽滿,眉毛略濃,在其身上的九卿官服襯托下,威嚴而有氣勢。

    「執金吾來見吾……」劉屈氂看著這位朝中的大人物,輕聲問道:「可是有事?」

    霍光微微一笑,施施然坐到劉屈氂對面道:「丞相可知,您如今已是身如豆俎,如臨火盆,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

    劉據赤紅著眼睛,端坐在攆車上。

    自昨夜迄今,這位大漢儲君,連一刻也沒有闔眼。

    和他一樣沒有闔眼的,還有太孫劉進。

    此刻,劉進就跪坐在劉據下首,這位太孫殿下,低著頭,沒有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但劉據看著自己的兒子,卻再無往日的溫情。

    反倒是仇視、怨懟之情居多。

    這就是權力的魔力!

    它令父子相殘,手足相殺,骨肉無親!

    再深厚的感情,再濃郁的羈絆,也難敵其力量!

    更何況劉氏皇族,素來刻薄寡恩,自私自利!

    只是,世人常常被表面所迷惑。

    便是劉氏自己,也被那些粉飾的種種現象所欺騙,自我催眠著自己。

    然而,事實是——自高帝迄今,幾乎所有的劉氏君王,無論在世人眼中形象究竟如何,但他們的本質,都是刻薄寡恩,自私自利的!

    即使是當初德被天下的太宗孝文皇帝,其實也是一樣。

    當代儒生們常說: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也!

    其實就是劉家的真實寫照。

    自我欺騙,自我洗腦的東西,終究在現實面前,分崩離析。

    於是,這對父子之間的氣氛,變得格外尷尬。

    「進兒……」許久許久後,劉據終於打破沉默,開口道:「汝難道就不能讓一讓嗎?」

    劉進當然清楚,自己父親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若是別的東西,劉進自也讓得。

    獨獨劉據要求的東西,他讓不得。

    讓了,就要天下大亂,禍患萌起!

    劉進嘆了口氣,對自己的父親深深一拜,道:「大人,兒臣去歲離京之時,曾拜訪太史令司馬公……司馬公贈兒臣臨別一語……」

    「其曰:重耳在外而存,申生在內而亡……」

    劉據的瞳孔猛然放大。

    他豈能不知劉進說這句話的意思?

    直白的說就是:父親大人,兒子我已經讓了很多了。

    甚至為了大人而遠遁河西……

    「哼!」劉據哼了一聲:「那麼太史公可有曾教過太孫『鄭伯克段於鄢』的事情?」

    鄭伯克段於鄢所說的故事,自然人盡皆知。

    但,劉據的意思,卻隱藏在這個故事之外。

    鄭伯是君,段叔是臣。

    然而,鄭伯卻因鄭後武姜的緣故讓段叔居大城——鄢!

    這於理不合,所以埋下禍患的起因。

    故,劉據所言,實際上暗指當今天子為武姜,而劉進就是那個段叔,他是鄭伯。

    當代武姜(天子)讓當代段叔(劉進),踰越禮制和傳統,立為太孫。

    這是對他這個當代鄭伯赤裸裸的打壓和欺壓。

    劉進在居延一年多,自然聽得懂自己父親的言外之意。

    他深深吸了口氣,頓首再拜,道:「兒臣不敢忘扶蘇之事!」

    扶蘇的教訓,深刻的讓人痛心!

    扶蘇自以為孝順,自認為忠誠。

    坦然受死,引頸待戮。

    結果是秦國宗廟社稷,崩於一旦。

    天下大亂,群雄並起,烽火連綿數千里。

    高帝建都長安後,用了七十年三代人的時間,才堪堪恢復了秦代的元氣,及至當今天子,漢家才能收復秦代的新秦中(河套),將匈奴驅逐到漠北西域。

    劉進在居延這一年多,日日夜夜,都和張越在一起。

    自然早被科普了無數次扶蘇故事。

    是以,他怎麼敢再重蹈覆轍呢?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回朝後的所見所聞,讓劉進堅定了內心。

    他的父親,太子劉據身邊的大臣、文官以及支持者,大都是來自齊魯吳楚的古文學派的儒生與豪強貴族們。

    而在他身邊,匯聚的支持者,大都是今文學派,以公羊學派為主的文官士大夫加上以武將功臣為核心的軍功貴族。

    他若退,未來下場自不用說。

    更可怕的後果,恐怕還在後面。

    他父親身邊的人,為了爭權奪利,為了穩固地位,也為了斬草除根,消除禍患。

    恐怕必然清洗公羊學派以及北地軍功貴族。

    公羊學派的文人還好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然而,北方軍功貴族,哪裡是那種肯伸著脖子等死的人?

    屆時,隨便找一個藉口,就可以打著他這個太孫和英候的旗幟,效仿當年的項伯打著項燕的旗幟起兵。

    於是,漢室南北分裂、混戰,將不可收拾!

    所以,他只能挺住!

    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更是為了他的父親、祖父,以及劉氏江山社稷。

    「哼!」

    「扶蘇?」劉據怒目而視。

    劉進的話與態度,提醒了他,也讓他想起了數日前,他曾收到的一封信。

    那信是有人悄悄放到他案頭的。

    不知道是誰寫的。

    信上只說了一件事情:家上,陛下與光祿大夫金日磾等謀,欲建太孫為儲,而尊家上為太上……

    當時,劉據嗤之以鼻。

    壓根就不相信那信上的內容。

    在他看來,怎麼可能出現這樣的事情?

    但,這幾日來的種種,卻讓他不得不相信,不得不考慮那樣一種情況的可能性!

    而父為太上,子為帝這種事情又不是沒有發生過。

    高帝得天下稱帝后,不就尊劉太公為太上皇,更為之建新豐為遊樂之所?

    雖然說,高帝的情況與劉進的情況完全不同。

    但,不是沒有操作的空間的!

    譬如說……

    太子失德……

    或者,群臣勸進……

    前者,雖然會撕破臉皮,有些難看,但以他的父親,當今天子的性格來看,不是沒有可能的。

    而後者,可能性恐怕更高!

    你想啊!

    如今,輔佐劉進的是誰?

    英候鷹楊將軍張子重!

    是北擊匈奴,鞭笞西域的張蚩尤!

    是令畝產七石,治隆新豐的張子重!

    是公羊學派未來精神領袖,董仲舒再傳弟子張毅!

    是留候之後,漢家公卿血脈嫡出的南陵張氏!

    一個既手握重兵,又深得百姓擁戴,更有著大批鴻儒、文人、士大夫、公卿貴族支持的權臣。

    有著這樣一位未來的『聖人』輔佐的太孫殿下,自然必然也只能是周成王、周宣王那樣的聖主明君。

    既然漢有聖主明君,那麼為了天下,為了社稷,也為了萬民。

    太子做點犧牲,又有何妨呢?

    到時候,先帝靈前,文武百官,在那位英候的率領下,在數以萬計的刀槍劍戟的幫助下,在數十萬數百萬百姓的呼聲中。

    恭奉先帝遺命,請太孫既皇帝位,又尊太子為太上皇。

    群臣三叩九拜,太孫殿下再三辭讓、推辭。

    但『天下人』卻一致認定『非殿下無以救天下』『殿下不既皇帝位,天下蒼生何辜?』。

    再派幾個演技派,在宣室殿上表演一番『若殿下棄天下,臣便一頭撞死在這殿中』。

    於是,太孫殿下『固推脫而終究不可得』,只好委屈巴巴的在先帝靈前,登基稱帝。

    而他這個太子,在群臣的簇擁下,在數萬把馬刀的『鼓勵』下,在無數聲音的『鼓舞』下,當然是會自動的以漢家泰伯自居,『心甘情願』的以天下相讓,並且會表示再也沒有比太孫更合適的天下之主了。

    自己實在是心甘情願,且樂見於此的。

    在劉進看來這是完全可以預見的未來!

    從當年,當今天子冊立太孫開始,這個劇本就已經一步步的開始預演了!

    如今,不過是圖窮匕見而已。

    而他的兒子,劉進則已經做好了準備。

    這從劉進回京以來的種種表現和神態就能知道。

    想到這裡,劉據握緊了拳頭,在心裡說道:「孤豈能坐以待斃?」

    想讓他當太上皇?

    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9 22:56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兩百一十八節 匕現(2)


    沿著宣室殿前的台階,拾級而上。

    張越很快就來到了宣室殿前的平台,憑欄而望,數不清的官員貴族,都在從前方的宮闕迴廊,魚貫而來。

    「君候……」一個尚書郎悄然走到張越身側:「尚書令命下官來告,諸事已然辦妥,請君候放心!」

    張越沒有回頭,只是頷首笑了一聲:「為我謝過張令君!」

    張安世自是不會繼續牽扯到此事裡。

    對那位尚書令而言,此事到此為止。

    這分寸拿捏的是相當準確,無怪他能在當今天子身邊侍奉二十餘年,歷史上更歷經三朝,最終甚至獲得了以天子禮儀下葬的殊榮!

    但,這對張越來說,卻已經足夠了。

    張安世的能量,不容小覷。

    即便他只是伸手管了一下孟氏的事情,卻也足可為張越接下來的謀劃,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

    那尚書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之後,一個熟悉的人影,悄然來到張越身側。

    「末將拜見鷹揚將軍!」穿著典屬國官服的司馬玄長身而拜。

    「典屬國來了……」張越悠悠轉身,看著這位舊部,笑道:「不必如此多禮……」

    司馬玄笑道:「末將永遠是將軍的部曲,只要是將軍的吩咐,末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典屬國言重了……」張越笑了一聲,扶起這位舊部,道:「典屬國所來,可是要問月氏之事?」

    一會的朔望朝,月氏的戰和,必然是重點。

    身為典屬國,司馬玄來聽取張越的意見,自是很符合程序的。

    當然了,趁著這個機會,悄悄的私下溝通、串聯,乃是潛規則!

    然而,司馬玄卻道:「回稟將軍,除月氏之事外,還有個事情,想通稟將軍……」

    「約在兩歲前,曾有西垂萬里之外之使來朝長安,奈何當初的典屬國乃是罪臣徐爭,徐爭任典屬國耽於政務,故此使者被冷落於蠻夷邸……及月氏王來朝,其使聞之,乃再上書有司,有司官吏沒有重視於此,到得昨夜,方才稟報末將……」司馬玄低著頭拜道:「末將這才方知,竟有官吏,繞過末將,將此使及其國書,暗稟天子,而今日朔望朝,該使將與月氏王一同入殿……」

    「西垂萬里之使?」張越眉毛一挑,好奇了起來,問道:「其使所來之國曰何?」

    「據其所言,其國號曰:本都者,乃人口百萬,帶甲十萬之國……於那西垂之地,也屬大國……」

    「本都!」張越的瞳孔猛然放大!

    即使沒有回溯之事,他也是玩過全戰的。

    本都重騎兵可是全戰裡最好的重騎兵之一!

    而在他回溯的西方史裡,這個本都也不是醬油黨。

    而是一個攪屎棍!

    羅馬共和國的心腹大患!

    在回溯的史料裡,本都人似乎有著偏執狂——凡與羅馬為敵的,他們就要去幫助,凡與羅馬為友的,他們就要去打擊!

    算了算時間,如今的時間線,正是本都王國最傑出的君主米特拉達梯六世在位時期,亦是本都的全盛時期!

    連羅馬人都被其一度壓制在小亞細亞,後來,本都人更是趁著羅馬陷入同盟者戰爭的泥潭,出兵歐陸,攻取了馬其頓、希臘,再次豎起了希臘人的旗幟。

    然後就被蘇拉教做人,後來又被凱撒按在地上摩擦,終於被揍成豬頭,淪為羅馬的附庸。

    想著這些,張越臉上的笑容漸漸濃郁起來。

    能給羅馬人找些不痛快,是他最喜歡做的事情!

    而本都是一個恰到好處的切入點!

    不過……

    張越回過神來,看向眼前的司馬玄。

    他臉上的笑容,開始有些變形。

    「原來你也成了二五仔啊……」張越在心裡冷笑著。

    司馬玄對他說的話,張越那裡肯信呢?

    典屬國上下事務,有什麼能繞過身為典屬國的司馬玄,直接去報告給天子?

    要知道,哪怕在兩千年後的一些公司裡,越級報告,也是大忌!

    何況是在如今的漢室朝堂上?

    真當國家規矩和制度是擺設?

    也沒有誰能閒的慌,不要命了,為了一個區區西垂之國的使者,冒著被頂頭上司打擊報復的風險去報告天子!

    即使有,天子也不會看,不會見。

    真當大漢天子的時間不要錢?

    所以,只能是司馬玄私底下指使人做的,然後,這個典屬國,這個張越曾經的舊部,為了甩鍋,也為了避免自己身上沾上一個背叛的名聲,就卡著點來跟他報告了。

    本質上,此事依然是突然襲擊!

    更是赤裸裸的背叛!

    仔細想想,司馬玄的背叛,毫不意外!

    他本就是舊貴族,就是這長安官僚集團的一員。

    他是抱過張越大腿,是靠著張越才有的今天。

    然而,諷刺的是在這個正壇上,忠誠常常不能得到回報,反倒是背叛可以收穫巨大的利益。

    想想看,若張越這個鷹揚系的共主倒台。

    司馬玄可以得到多大的利益?

    首先,新主子論功行賞,他肯定有一份。

    其次,鷹揚繫留下來的地盤和權力,他肯定可以咬下一塊大的。

    於是,他的背叛,其實一點都不意外!

    張越也沒有幻想過,司馬玄能對他有多麼忠誠!

    要知道,當年,北平文侯張蒼罷相,出力最多的恰恰就是張蒼身邊的人。

    同樣的道理,昔年,御史大夫張湯被下獄,致命一擊不是他的敵人——枚乘、朱買臣、莊青翟送出來的,而是他的舊友之後!

    既然身處這爾虞我詐,波雲詭異的正壇,張越自然早就有了被人背叛的覺悟。

    當然了,背叛他的人,同樣也要有被他砍死的覺悟才行!

    只是……問題是……

    本都,張越知道是大國,而且是西方那個羅馬共和國的勁敵。

    但在這長安城裡的公卿,恐怕不會有人願意去研究這個。

    所以……

    他們想利用這個所謂的本都使者,搞什麼名堂?

    張越想到這裡,看著司馬玄的眼神變得更加怪異起來,讓司馬玄頭皮發麻,心裡面顫慄不已,以至於司馬玄隱隱有了些後悔的念頭。

    只是這個念頭轉瞬就被他掐滅!

    「得罪了太子,又為諸王、群臣視為眼中釘……」

    「更有那天子密詔……」

    「英候已是必死之局啊!」

    「不是今日,就是來日……」

    「便是太孫登基即位,恐怕也沒有好果子吃……」

    上一個有先帝遺詔的重臣魏其候竇嬰,可是被拖到了東市腰斬棄市的。

    而上一個受命先帝,輔佐少主的大將,條候周亞夫最終被活活餓死在詔獄裡!

    鷹楊將軍又豈能例外呢?

    想到這裡,司馬玄的眼神變得堅毅起來。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在心裡想著:「將軍,請恕末將不得不行此下策!」

    他可是有著閤家老小,上百口人,身繫著隴西司馬氏百年之望。

    怎麼可以陪著這個鷹楊將軍墮入地獄呢?

    他又不傻!

    「咦!」張越忽然將眼睛從司馬玄身上移開,望向遠處:「這可真是稀奇啊……」

    他看到了,在那宣室殿台階之下,執金吾霍光與丞相澎候劉屈氂從同一輛車上走下來。

    真的是應了那句話——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要知道,就在月前,錘劉屈氂和李廣利最狠的就是霍光了。

    但在現在,他們兩個看上去卻好的就像連襟一般,就差沒有穿一條褲子了。

    於是,張越笑了起來:「典屬國啊,良禽擇木而棲,君子審時度勢,固乃正理……但是呢……眼睛一定要看仔細了,不能隨便挑木頭,萬一那木頭其實是一根朽木呢?萬一判斷錯誤呢?」

    「畢竟,曲周候只有一人而已……」

    司馬玄聽著,只能是低下頭來,口稱不敢。

    內心之中,卻是震怖不已。

    曲周候者,酈寄是也!

    這位漢家重臣,人生歷史上最大污點,就是賣友。

    當年,酈寄與趙王呂祿是好基友。

    而呂祿在呂后死後,執掌北軍。

    周勃陳平沒有辦法繞過呂祿去奪取北軍軍權,於是他們就與酈寄勾結起來,讓酈寄去說服呂祿。

    果然,呂祿信了酈寄的鬼話,沒有和呂產等人商量就掛印而走。

    周勃陳平趁虛而入,奪取北軍軍權,旋即發動政變,盡誅諸呂!

    包括呂祿在內,呂氏全族上下,連個嬰孩都沒有倖免,統統被殺死!

    而酈寄就是靠著呂祿的人血饅頭,歷經三朝,始終顯貴!

    司馬玄豈能不知道這些典故?

    他再不敢在張越面前多留,連忙告辭一聲,踉踉蹌蹌的倉皇而走。

    因為他知道,他的舊日上司,已經堪破了他的背叛——雖然這個事情在來之前,他就已經有所預料了。

    但,這舊日上司,手握重兵的鷹楊將軍,特意挑了曲周候酈寄來說事。

    這說明了什麼?再明顯不過了!

    說明他早有準備,說明他早已經堪破了自己的背叛!

    更清楚,其若敗亡,下場會是什麼?

    而其手握重兵,又有萬夫不敵之勇。

    於是……

    恐怕,這今日的朔望朝,已非是各方圍剿群毆鷹楊將軍一人。

    怕是可能會演變成,鷹楊將軍一人圍毆各方的局面!

    ………………………………

    建章宮中,天子御駕緩緩起駕。

    尚書令張安世,靜靜的跟著甲士衛兵,簇擁著天子攆車。

    「尚書令……」端坐在攆車上的天子問道:「朕聽說,昨夜太子舉行家宴,與燕王、昌邑王、廣陵王及太孫燕飲,那趙王、長沙王、平干王、廣川王等卻半途而入……這是為何啊?」

    「陛下,此事臣有所耳聞……」張安世輕聲答道:「據說,是因昨夜鷹楊將軍率部入城,緝捕了在城外造謠誹謗的長安孟氏一族之故……」

    「哦……」天子笑了起來,他看向在一側的御史中丞楊敞問道:「楊令君,那趙王等為何會為了一造謠誹謗的孟氏而半夜朝見太子?」

    「御史台可有知情者?」

    楊敞聞言,頓時冷汗直冒。

    這個問題,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怎麼?」天子低聲一嘆:「御史台不知道嗎?」

    這一問,就像一把利刃,直插楊敞心間。

    因為,御史台監督百官群臣,諸王入朝也在御史台的監督範圍,而且是重點監督範圍!

    畢竟,老劉家的諸侯王們,就沒有幾個老實的。

    想當年,那淮南王劉安入朝,就到處拿著黃金美人,賄賂朝臣。

    時任丞相武安侯田蚡,就被劉安的黃金美人砸的暈頭轉向,於是居然說出了: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宮車晏駕,非大王立當誰哉……這樣的混賬話來。

    所以,自那以後,御史台、執金吾就擔起了監察入朝諸王言行的重任。

    而楊敞即是御史中丞也是執金吾霍光所舉薦的大臣。

    自然,他責無旁貸!

    「陛下……臣大抵清楚……」

    「大抵因是諸王之臣,暗與那孟氏有所聯繫……故此……諸王害怕禍延己身吧……」

    在天子的逼問下,楊敞哪裡敢給諸王和太子撒謊?因為他清楚,天子必然已經通過其他渠道掌握了相關情報。

    至於天子為何明知故問?

    這帝王心術,如淵如獄,他不敢隨意揣測。

    於是,楊敞只是念頭一轉,立刻就毫不猶豫的賣起了隊友!

    這世道,死道友不死貧道才是正理!

    當然了,賣隊友也講技術。

    糙哥們賣隊友是直接賣!

    像楊敞這樣的高手,自然懂得如何賣了人,還得讓人承情!

    然而……

    「呵呵……」天子嗤笑了起來:「朕的御史中丞,想來應該不敢欺騙朕……」

    「所以,中丞所言,當是真的!」

    天子忽然盯著楊敞,眼中滿是嘲諷:「故而,朕聽說,中丞有暴疾在身,也當是真的!」

    楊敞聞之,渾身顫慄,連忙跪下來脫帽謝罪:「臣死罪!」

    「卿忠臣,何罪之有?」

    「赤泉候家族更是吾家鐵骨錚錚的大忠臣!」

    「朕不會讓忠臣流血又流淚!」天子側頭,看向在攆車邊默不作聲,但卻已經將手握在劍柄上的駙馬都尉金賞:「金都尉以為然否?」

    「陛下聖明!」金賞轉過身去,看向楊敞,嘆了口氣:「御史中丞突發暴疾,不幸殉職!」

    於是,數名武士,拿著白布上前,然後勒在了楊敞脖子上。

    而楊敞只有一個選擇——閉目等死。

    因為,君要臣死,臣怎敢不死?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9 22:56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兩百一十九節 匕現(3)


    「天子駕臨,百官恭迎!」

    伴隨著唱禮官的一聲宣禮,本來還熙熙攘攘的宣室殿,立刻安靜起來。

    文武百官各自歸位,然後,文官在丞相劉屈氂,武臣在鷹楊將軍張毅的率領下,分列兩班,恭身參拜:「臣等恭迎吾皇,吾皇萬壽無疆!」

    在群臣的恭迎聲中,大漢天子的攆車緩緩從東側偏殿抬進來。

    然後,奉車都尉趙充國與駙馬都尉金賞率領著諸近侍衛兵,簇擁著天子,登臨御座。

    「朕躬安,卿等免禮,請坐!」天子緩緩開口。

    於是,群臣各自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作為武將首領,張越坐在左側。

    他對面是丞相劉屈氂,其右手是執金吾霍光,左手是衛將軍李廣利,而在身後,隨他回朝的鷹揚大將們臨襟正坐。

    此外,在這殿中還有著數十名外界公認的鷹揚系朝臣。

    包括少府公孫遺、京兆尹於己衍、典屬國司馬玄、治粟都尉趙過等兩千石大臣。

    鷹揚系的輝煌與強盛,讓人側目。

    不過……

    「很快,這如日中天的鷹揚系恐怕便要土崩瓦解嘍!」有大臣在心裡笑嘻嘻的想著。

    兩年前,貳師系的迅速崩塌,猶在眼前。

    如今鷹揚系的瓦解,怕也當是『其亡也忽焉』。

    但,也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昨日下午,鷹揚騎兵入城,沸沸揚揚,滿城皆知。

    雖然,看上去好像鷹揚騎兵入城後,就只是抓了一個孟氏。

    然而,萬事開頭難。

    調兵入城這種事情,只要開始了,恐怕就很難善了!

    「嗯……」御史大夫暴勝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掃視了一下殿中,猛然皺起眉頭來:「楊中丞呢?」

    御史中丞,號為弍大夫,既是代替御史大夫執掌御史台的代表,亦是御史大夫的備胎,同時也是負責監督朝會禮儀的官員。

    所以,楊敞的缺席,讓暴勝之眉頭一緊。

    倒不是擔心,而是高興!

    楊敞是霍光硬塞進御史台,跟他爭權奪利的急先鋒。

    平時看在霍光的面子上,暴勝之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只要有機會可以抓到小辮子,那暴勝之不會客氣。

    「暴公……」尚書令張安世站在御階上答道:「楊中丞今日陪駕之時,忽發急病,陛下已命太醫往視,今日朝會,煩請暴公自御史台擇人代之!」

    暴勝之一聽,立刻笑了起來:「原來如此!楊中丞果然勤勉……也怪吾平日給中丞太多差事了……未來,吾當酌情減輕楊中丞之政務……」

    而在暴勝之的對面,霍光卻只覺臉頰抽搐,心裡面難受的要命。

    然而臉上卻只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著群臣,虛與委蛇。

    只有張安世,看著暴勝之與霍光,內心悠悠的嘆了口氣。

    然後,他悄悄回頭瞥了一眼御座上的天子,旋即迅速低下頭來。

    這殿中,恐怕到現在都無人知曉,漢家今晨已然有一位重臣因『操勞政務,積勞成疾,不幸暴卒』。

    而天子的追封詔書,也已經寫好了,此刻就在他袖中,只等著散朝後就由蘭台下發給御史台,同時告知朝臣:漢家出了一個大大的忠臣!

    這個忠臣忠到了直到死,還在侍奉天子!

    群臣都應該學習楊敞這種為天子為劉氏鞠躬盡瘁,粉身碎骨的精神!

    總而言之,楊敞會被塑造為漢家官吏楷模。

    而天子此舉,與他忽然賜死楊敞一樣,讓張安世捉摸不透。

    只能歸咎於『天心如刀』『伴君如伴虎』。

    可笑的卻是,暴勝之與霍光,卻還在勾心鬥角。

    根本不知道恐怕已經大禍臨頭了!

    因為,當今天子不殺人則已,殺則表明他對某人或者某一個派系,已經徹底失望!

    而臣子讓君王失望,下場只有一個——死!

    心裡面想著這些。

    太子劉據、太孫劉進,就領著來朝長安的諸王,從宣室殿的另一側魚貫而入。

    「兒臣恭問父皇安……」太子上前叩首。

    「孫臣恭問祖父大人安……」太孫立刻跟上。

    「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壽無疆……」於是,諸王們紛紛叩首。

    「免禮!」天子揮手:「來人,為太子、太孫及諸位宗室諸侯王賜座!」

    於是,便有著尚書郎們上前,將諸位天家血脈,引領到一個特別為他們開闢出來的區域。

    然後,延和四年夏八月的朔望朝就這樣開始了。

    首先是丞相府與少府、大司農,共同向天子匯報今歲天下春耕情況,郡國的水利設施情況以及即將到來的秋收收成預算。

    自延和元年夏季的旱災後,漢室已連續三年風調雨順,沒有出現什麼大規模的自然災害了。

    只有些偶發的,最多影響一郡的水旱蝗災。

    若是過去,即使是這等規模的災害,漢家也要忙的手忙腳亂,甚至疲於奔命。

    但在如今,這樣級別的災害,於大漢帝國,已不過小小動盪而已。

    都不需要天子親自下詔,更不需要丞相府、少府、大司農牽頭彙總督辦。

    地方州郡,就已經有能力賑災了。

    最多,朝堂減免受災地區的賦稅徭役,再調些糧食去賑濟災民。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關中在去年已經實行了糧食自給自足。

    新豐的麥種、粟種是其一。

    但主要還是治粟都尉趙過推廣和普及的種種新式農具與耕作技術以及當前關中地方官府普遍學習新豐,大修水利的背景。

    曲轅犁、耬車、水車,加上修葺完善的渠道以及代田法、堆肥法等耕作技術。

    使得關中地方的土地,即使沒有種上來自新豐的新種子,畝產也實現了倍增。

    於是,關中從去年開始不僅僅糧食可以自給自足了。

    甚至還有百萬石規模的結餘可以支援關東治河。

    而在延和元年,因為旱災的緣故,關中當年和來年從關東分別轉輸粟麥六百萬石與五百萬石。

    為了將這些糧食運到關中,征發的民夫起碼三十萬,而耗費的糧食倍於此數。

    如今,關中不再需要從關東轉運漕糧。

    不僅僅節省下大筆費用,更讓關東郡國結餘大批糧食。

    更關鍵的還是,從今年開始,連河西邊郡,也不再需要中樞每年從北方轉輸數百萬石糧草了。

    於是,哪怕關東治河之事,燒錢如流水。

    但漢室財政卻破天荒的有了盈餘。

    光是大司農的府庫裡,就有十餘萬萬的存款!

    這讓天子聽完,龍顏大悅,群臣們也是歡喜鼓舞,紛紛道賀。

    帝國國勢蒸蒸日上,自然,作為朝臣的他們,也就有了更多機會與藉口撈外快了。

    只是……

    美中不足的是,如此蒸蒸日上的帝國的大部分權柄與利益,都被一個人吞進了肚子裡,然後吃乾抹淨,只留些湯渣給其他人分享——那位英候鷹楊將軍!

    不止如此,這位鷹楊將軍控制下的工坊、織室以及河湟莊園的產出,正在不斷侵蝕著大家從前的利益。

    源源不斷的毛料,讓齊魯的絲綢價格在一年內下跌了四成。

    而廉價的鐵器,則瘋狂的衝擊著各地的鐵器商人的市場份額。

    去年,雒陽市場上,七成的鐵器是從新豐的工坊裡被生產出來!

    那些該死的工坊主,用鍛錘成批的製造著廉價的各色農具,整個市場因為那每月生產十萬件以上的工坊而顫抖。

    現在,鋤頭、鐮刀的價格,已經跌破了成本價。

    大批大批的關東作坊、鐵匠破產。

    那些該死的新豐人,趁機將破產的鐵匠與作坊工人,忽悠去了新豐。

    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9 22:56
第一千兩百二十節 匕現(4)


    恨歸恨,朝臣們卻沒有馬上發起攻擊。

    因為,他們很清楚,需要時機,也需要謀劃!

    而且,想通過一次朝會就扳倒一位軍方大將,戰功卓著的天下名將,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人家兵權在手,哪怕犯了十惡不赦的重罪,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扳倒。

    只能徐徐圖之,翦除其羽翼與權柄。

    然後再慢慢料理。

    然而……

    諸王們就不這麼想了。

    昨夜,鷹揚騎兵忽然入城,將孟氏一網打盡。

    而孟家那裡,可是有他們的把柄的。

    若今日不能扳倒那鷹楊將軍,放虎歸山,哪裡還有他們的活路?

    於是,諸位大王,頻頻的給朝臣們使眼色。

    希望這些大臣,盡快出列,為王前驅,將那鷹楊將軍拖下水來。

    可惜,左等右等,也沒見到人吭聲。

    反倒是,那鷹楊將軍的部將,不斷出列,向天子匯報居延、河湟、河西、西域之事。

    羅列著種種數據,敘述著各地地方情況。

    天子聽著,不斷頷首,笑容滿面。

    由之,這宣室殿一時間竟成為了鷹揚系歌功頌德之所。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廣川王劉去握緊了拳頭。

    再這麼下去,對他來說就是慢性自殺!

    可他是諸侯王,在沒有天子要求的情況下,貿然介入朝政,等於找死!

    於是,這位廣川王悄悄的拿手戳了戳自己身旁的一個宦官,在其耳畔耳語道:「汝且去對相國言:殺賊報國,就在今日,相國為何躊躇不前?」

    這宦官於是躡手躡腳的走到廣川國丞相王惠身側,在其耳畔將劉去的話說了一遍。

    王惠聞言,臉色陰晴不定,猶豫不決。

    他豈能不知劉去的意思?

    但他敢嗎?

    不敢的!

    他不過是一個區區的廣川相罷了,說的好聽點,是個兩千石,一國重臣,但實際上不過是天子流放的官吏而已。

    人微言輕,不值一提!

    但他更不敢不照著劉去的意思去做。

    廣川王家族,可不是什麼善茬!

    上一代的廣川繆王就是一個十足的惡霸精神病。

    其在位四十四年,就向天子打了四十四年小報告,報告對象涵蓋廣川國國內的貴族、豪強、名士,也包括了長安三公九卿兩千石勳貴外戚。

    那位廣川王的一生,除了吃喝玩樂,酒池肉林外,所有的精力都用來蒐羅他人黑料了。

    於是,所以他謚曰:繆!

    荒繆的繆!

    而劉去比之乃父,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特別是在蒐集黑料,羅織罪名方面,真的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想他王惠,出生真正的書香之家,祖上甚至可以追溯到宗周的王子服,可惜卻在去了廣川國後,被自家大王設計陷害,抓了一堆把柄!

    更要命的是,劉去手裡還有他扒灰的證據!

    這可不得了!

    真要爆出去,就是身敗名裂,全家灰灰!

    所以,王惠沒有辦法,在劉去的威脅下,他只好巍顫顫的站起來,來到殿中,拜道:「啟奏陛下,臣廣川相惠有奏!」

    「卿請奏之!」天子連看都沒有看這位廣川相就說道。

    「陛下,臣聞昔在姜齊,田氏以賢德著稱,田恆子以私邑而分姜氏公族,又與國人貧均孤寡者,與之粟,至其子乞,用大鬥借民之粟,小斗歸之,於是百姓歸之如流水……終於百年後,姜氏絕嗣,而田氏代之……」王惠哆哆嗦嗦的說道:「古人云: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今英候鷹楊將軍,戰功卓絕,治政有方,百姓依附,勳貴仰慕……臣竊以為此非人臣所能享之……」

    「為社稷、天下計,臣竊以為,英候宜當歸養田園,棄其諸權……如此,陛下幸甚,天下幸甚,而英候亦幸甚!」

    他說完,立刻以額貼地:「臣昧死頓首以奏,伏乞陛下垂聞!」

    而這位廣川相的話一說完,整個殿中都是嗡嗡嗡的議論起來。

    尤其是太子據,更是眼前一亮,頷首稱道,以為真乃是謀國之言,社稷之臣!

    王惠所奏,為他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門戶——攻仵英候,未必需要找其罪證,相反,功勞太高,名聲太好,才是其致命之點!

    賢臣名將,不一定是周公伊尹,也可能是三晉田齊!

    雖然說,那兩個例子,都是花了兩三百年,用了幾代人才成功的。

    但無所謂,只要捆綁上去了,貼上標籤了。

    英候就不攻自破!

    整個鷹揚系也將土崩瓦解!

    因為,屆時英候將不得不避嫌,不得不對天下表明自己的忠臣立場。

    而最好也是唯一的選擇只有一個——退隱山林,不問朝政。

    於是,都不用劉據暗示,朝臣們就一擁而上,紛紛出列奏道:「廣川相所言,臣等以為不無道理!」

    他們瞬間變身,彷彿一個個都成為了為國謀慮的大忠臣,紛紛對著天子和張越以及太子據、太孫進勸說起來。

    一頂頂大帽子,一個個道理,不要錢的甩過來。

    最致命的打擊,來自於素來被認為是鷹揚系核心的京兆伊於己衍。

    這位京兆伊長身而拜:「陛下,臣竊以為,或許,英候退隱山林,於天下,於社稷,於子孫,最是恰當……」

    「英候也能得到更好的發揮!」

    「誰不知曉,英候乃是董子之門徒,公羊之領袖?」

    「使英候歸隱田園,著書立傳,百世之後,或許可為周公、仲尼也!」

    接著,典屬國武都候司馬玄也奏道:「陛下,臣竊以為,京兆尹所言,不無道理……」

    「今匈奴已臣,漠北殘部,不足為慮,而西域諸國,盡為漢威所服,英候再都居延,已無多大必要,反而歸於長安,教書育人,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這兩人一出列,整個殿堂都安靜了下來。

    諸王、群臣,更是都咪起眼睛。

    太子劉據,也忍不住昂起頭來,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太孫劉進,則是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獨有當事人張越,聽著這種種話語,看著那一個個大臣、公卿在那裡慷慨激昂。

    但他卻面不改色,一臉從容的端坐於坐席之上。

    彷彿一切與他無關。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2 11:44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兩百二十一節 壯志

    「這就是爾等給我準備的典禮嗎?」張越心裡暗想。

    他看著司馬玄,又看著那位京兆尹於己衍。

    這兩人的背叛,他毫不意外。

    司馬玄就不說了,那於己衍,本就是一個見風使舵,兩面三刀的官僚。

    從前他抱張越大腿,只是因為有利可圖。

    如今背叛,也是一般。

    毫不意外!

    更不提,張越早就知道,洩露他調兵之事的就是這位看似忠厚,實則狡猾的京兆尹!

    倒是少府卿公孫遺沒有跟風,沒有落井下石。

    而廷尉卿趙始昌則找了個崴腳的藉口,躲在家裡,關起門來當鴕鳥,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他還以為,長安城裡的鷹揚系要全部跳反了呢!

    如今看來,自己還是蠻有人格魅力的嘛。

    想到這裡,張越就輕輕笑了起來,頗為得意。

    「卿笑什麼?」天子扭頭就看到了張越的笑容,於是好奇的問道。

    「陛下,臣笑是因為臣想到一個故事……」張越起身微微恭身拜道:「故而發笑,驚擾聖駕,此臣之罪也!」

    「故事?什麼故事?」天子頓時好奇起來。

    須知,在聽了朝臣們紛紛進言勸說之後,便是他也動搖了起來。

    田氏代齊,三家分晉,可是區分春秋戰國的分水嶺事件,作為君王他豈能不知?

    雖然說,這兩個事情與現在的英候張子重八竿子都打不著。

    即使能牽連上,卻也只是杞人憂天。

    田氏可是用了差不多一兩百年,才完成代齊的偉業。

    這還是多虧了姜齊自己不爭氣,公族衰弱,內訌不絕。

    而趙魏韓三家分晉也是如此。

    話雖如此,但對君王來說,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會杜絕這樣的可能性!

    寧肯錯殺三千,也不會放過一個!

    若是旁人,天子此刻已經殺機暗起。

    但張越不一樣!

    不說私情,不談功勞,單單就是他手裡掌握著的重兵,就足以讓天子三思而後行。

    沒有絕對的把握,他是不可能動的。

    至少不會在現在就照著朝臣們的說法,讓這位鷹楊將軍解甲歸田。

    反倒是會強力打壓群臣,力排眾議,依舊授予重任。

    只不過,會悄悄的削去權柄,悄悄的安插人手,慢慢的奪回兵權,一步步的解除其對軍隊的影響力。

    待到萬事俱備,就雷霆一擊。

    為天子數十年,這點心機與城府,這位陛下還是有的。

    而他並沒有那樣做,這就說明其實他沒有受到朝臣們的言論的影響。

    張越上前奏道:「臣想起的這個故事,乃臣舊年隨亡兄,往河間求學時,於荒野之中所聞……」

    「大抵是楚國有人,鑿井為居,其每日仰觀於井口,乃曰:天之小,如澡盆,吾足可履之……」

    天子聽了,頓時笑了起來:「此子之見識,幾可與當年夜郎王相媲美!」

    而群臣的臉色,立刻就陰暗了下來。

    太子劉據更是臉色發青。

    因為他們都清楚那英候所講的故事,分明就是在指桑罵槐。

    以故事裡的主人公來隱喻他們現在的行為?

    那廣川相王惠更是立刻就反駁:「英候難道對下官所言之事,毫無動容?」

    「為何要動容?」張越居高臨下,反問道:「爾於吾眼中,便譬如那坐井觀天之楚人……」

    「見識淺薄,目光短小,使公治國,恐怕國家動盪,社稷傾覆只在一念!」

    「你!!!」王惠立刻就犟起了脖子,隨即他低頭道:「英候難不成果有那田氏、三晉之想?」

    這話就誅心的很了。

    意思就是,張越現在的一切,都是因為不想放棄權利,而他不想放棄權利,是因為他有田氏、三晉的企圖。

    這種指責,雖然無憑無據,但卻是要命的很!

    若是一般人,恐怕遇到這種指控,立刻就要陷入一個無解的局面裡。

    原因很簡單。

    想要自辯,就得辭官,以示自己絕無此念。

    然而,一旦辭官,沒有了兵權與官位,他這個英候馬上就要淪為粘板上的魚肉,任由他人宰割。

    若不辭官,則坐實了想學田氏、三晉的立場。

    可惜,張越不是一般人。

    他沒有這個時代的士大夫貴族的侷限性。

    對於穿越者來說,忠於一家一姓?

    怎麼可能呢!

    每一個穿越者都是潛在的亂臣賊子,竊國大盜!

    原因很簡單,穿越前的經歷、見識與三觀,讓他們不可能愚忠於一家一姓,像周亞夫、岳飛那樣,為了所謂的忠誠而引頸待戮,閉目等死!

    誰敢殺他們,他們就敢殺誰的全家!

    具體到張越這裡,也就是劉家皇帝,對他不賴,讓他沒有理由和藉口,去做竊國之事。

    再加上劉進給他的感觀不錯,而且,他也志不在長安,志不在君臨天下,更不想因為這麼點破事而打一場內戰,浪費自己的時間。

    他的志向,是整個世界,更是激發和引領目前已經悄悄萌芽的那頭怪物,走向吞噬天下的道路。

    其他的事情,只要別人不逼他逼的太狠,他還是可以商量的。

    當然了,這些人費盡心機,給他挖的這個坑,也確實讓他有些頭疼和麻煩。

    但也僅限於此了。

    「所以吾言,汝等乃坐井觀天之人……」張越嘆了口氣,對王惠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小人豈與君子相比?」

    「田氏?三晉?」張越冷笑起來:「爾等未免也太小看本候了!」

    「田氏不過守戶之犬,尸位饕餮之輩,除威王尚可一觀外,餘者不過爾爾……」

    「而三晉不過池中魚蝦,困守於方寸之間,為了些許小利而互相撕咬罷了!」

    「你……」王惠怒了,他從來沒有預想到,這位英候竟能說出這種話來,竟敢如此囂張的當眾披露自己的野心,公開宣稱,田氏、三晉都不是他的目標!

    他的目標與志向,遠遠超過了田氏、三晉。

    「亂臣賊子!」王惠顫抖著手指,怒聲罵道。

    「亂臣賊子?」張越哈哈大笑,然後收斂笑容,俯視著那位廣川王相:「爾等才是吧!」

    「大丈夫之志,志在天下!」

    「而天下之大,六合八荒,有數百數千之國,有千萬億萬里之土也!」

    「本候之志,便在於此!」

    「帥師伐國,開疆拓土,並四海為一家,合八荒為一統,凡日月所照,星辰所經,皆漢臣妾!」

    「功成之日,吾乃效太公故事,受天子之命而鎮於一地,教化夷狄,開明宗義,化夷為夏!」

    「而群臣公卿,則皆可如宗周之臣,封建四海,受命天子,而天子居神州,統領六合,德被四海,澤及八荒……」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