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26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8 23:15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節 李陵改革(2)

    須卜狐好半響才反應過來,他指著李陵,高聲叫罵:「李陵,你這狼子野心之輩!想當初先單于待你如何?豈料你卻是一個漢朝的細作!」

    「如今,終於要露出狐狸尾巴來了!」

    其他保守派的貴族,也跟著叫罵起來。

    在他們看來,這李陵真的是膽大妄為!

    改漢服,用漢姓,漢字,這和投降有什麼區別?

    雖然,他們深知,其實現在的西域匈奴,在漢朝面前,只有投降這一條路可以走。

    但……

    誰管呢?

    先把李陵掀下台,將權力掌握到手裡再說!

    至於其他事情?

    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

    然而,這些人叫罵了半天,李陵神色未改。

    待他們發現異常,冷靜下來,觀察左右才發現,自始至終,除了他們這幾個人外,其他所有人都是安坐在位置上,一語不發,而西域諸國的國王們,更是一副看戲的神色,旁觀在側。

    這終於使須卜狐知道,事情,已經偏離了他的預想了!

    他看著在座的人。

    仔細的數了數,然後渾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他赫然發現,在坐的掌握了軍權的貴族們,早已經不是當初先賢憚在位時的那些人了。

    而且,西域君王們與漢人出身的降將比例,已經強大了具有壓倒性優勢的地步!

    「大當戶……」李陵看著須卜狐的神色,微笑著道:「您的指責,本王恕難認同!」

    「若論對先單于的忠心,我稱第二,恐怕無人能稱第一!」

    「若非是本王,如今叛軍怕是已經打到了危須……」

    「若非是本王,如今,漢軍早已出塞……」

    「自先單于去世,本王受遺命,輔佐少主,可謂鞠躬盡瘁,嘔心瀝血,為單于之事披星戴月,暴霜露,斬荊棘,於夾縫之中,求得一絲生機……」

    說到這裡,李陵就哭了起來,他抽泣著對著西域諸國國君一拜,又對著在坐的其他貴族、大將一拜,道:「公等皆在,本王所作所為,公等也全都看在眼中,如今,大當戶質疑本王對單于與先單于的忠心,本王不敢推脫……若公等以為大當戶等說的對,那麼……」李陵脫下自己的氈帽,解下寶劍,拜道:「本王情願自去其位,自放堅昆……」

    這下子,須卜狐等人立刻坐蠟了,感覺被李陵架到了火上炙烤一般。

    而其他人見狀,紛紛起身,對著李陵跪下來磕頭。

    疏勒王更是大聲道:「攝政王忠心耿耿,服侍單于禮敬有加,這是小王親眼所見的事情,大當戶怎麼可以隨便誣陷攝政王這樣的忠臣呢?」

    莎車王馬上就補刀:「是啊,若連攝政王都可以被質疑,那麼這西域還有忠臣嗎?」

    最致命的打擊,來自於現在唯一一個的執掌軍權的四大氏族宗種左大將呼衍當屠,他跪下來道:「除了攝政王以為,大匈奴的勇士不認其他人輔佐單于!」

    至於那些李陵的嫡系與提拔起來的大將們,更是紛紛拔出刀來,威脅道:「若有人再敢質疑攝政王對單于的忠心,那就請從我們的屍體上跨過去!」

    須卜狐等人聽著,渾身冰冷。

    他們終於知道了,整個西域匈奴的權力,都已經在那位攝政王手中。

    簡而言之現在,他已經可以予取予求了。

    而他們的掙扎,就和被開水灌進了洞穴的螻蟻一樣,屬於徒勞。

    須卜狐深吸一口氣,做最後的掙扎,他顫抖著道:「既然攝政王如此忠心,那麼為何要出改易漢服、漢姓的政策呢?您要知道,我們引弓之民,自古習俗就和漢朝人不同,強行為之,攝政王不怕其他人不服嗎?」

    「特別是底層的牧民,他們或許會不高興!」

    李陵聽著,咧嘴一笑:「下面的賤民,也算人嗎?」

    他握著劍,看向其他人:「這是本王正要與諸位說的事情……」

    「這次改易服色、姓名,不涉及奴隸、牧民,至少也得是一部之主,一城之尊,百人之將,才有資格!」

    此話一出,其他人頓時眼前一亮。

    特別是西域各國的君王們,就差手舞足蹈的慶祝起來了。

    因為對他們來說,李陵的這個想法和政策,簡直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

    是將他們與那些低賤、卑微的奴隸、牧民、庶民區分開來的最好的做法。

    上層的貴族,穿漢服、說漢語,用漢姓漢名。

    而底層的賤民、奴婢、牧民,渾渾噩噩,永生永世,為奴為婢!

    更妙的是,大家還能借此機會與那強大的漢朝搭上關係。

    這樣以後就算匈奴這裡混不下去了,換個名目,投靠漢朝,一樣能風生水起!

    簡直完美!

    於是,沒有不支持的!

    而剩下的人裡,那些漢家降將、降臣,自不用說,紛紛支持。

    其他人,也都覺得不錯。

    於是,須卜狐等人再次發現,他們又被孤立了。

    到的此刻,須卜狐如何不知,他和他所堅持的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而且,他知道,這是第一步。

    李陵的第一步!

    當李陵這一步走完,將權力鞏固下來,恐怕,就是他的主子,小單于都隆奇斃命之時!

    孿氏……主宰和統治了引弓之民百八十年的孿氏,冒頓大單于與老上大單于的基業,將要為人鳩佔鵲巢!

    想到這裡,須卜狐心如刀割。

    他根本不敢等到那一天!

    於是,他大喊一聲,在絕望拔出自己腰間佩戴的小刀,當著所有人的面,大叫道:「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啊……子孫不孝……先單于啊,您睜開眼睛看看吧!亂臣賊子,就要滅您的國家了!」

    於是,當眾自刎,鮮血噴濺到李陵身上。

    李陵彈了彈身上的血跡,看著倒在自己面前的須卜狐,搖了搖頭,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於是,揮手下令:「厚葬吧!」

    「您的意志!偉大的攝政王!」無數人高呼起來,跪拜起來。

    而他們全部忽視了,在這時走進帳中,將那幾個與須卜狐一起反對的貴族拖出去的大批武士,以及隨後殿外傳來的陣陣慘叫聲。

    至此,整個西域匈奴的大權,徹底落入李陵之手。

    而李陵也剷除了最後的幾個異己。

    於是,他正式頒布命令,要求所有匈奴貴族與西域國君、大臣易漢服,改漢姓、用漢名,習漢字。

    他更以都隆奇的名義,親自下令,改孿氏為夏氏,以都隆奇為夏政,是為第一位漢姓單于!

    史稱此次事件為『貴山改革』。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3 06:56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節 長安(1)


    已經是入冬了,寒風呼嘯著吹過長安的大街小巷,同時吹在人們的心中。

    讓人哪怕坐在暖和的炭爐旁,也依然感覺到源自靈魂深處的刺骨寒冷。

    「家上在建章宮中,已經有半個月了吧?」丞相劉屈氂呢喃自語著。

    「是啊……已經半個月了……」衛將軍海西候李廣利輕聲附和。

    說起來,也是搞笑!

    在兩年之前,劉屈氂初任丞相之時,他的任務與目標,就是給太子劉據添堵。

    最好將之拉下馬來,好讓昌邑王能夠襲位。

    然而,現在,劉屈氂與李廣利卻成為了太子據在朝中的最主要支持者。

    原因無它,天子已立太孫。

    換而言之,哪怕將太子據搞掉,上位的也只會是太孫劉進,而非與他們利益相關的昌邑王劉髆!

    且,如今的太子據,已是有著一個龐大的支持群體。

    治河兩載,這位太子,雖然磕磕絆絆,但做事的方向是正確的,其成果更是有目共睹!

    一年而圍鑑湖八百里,兩年興引淮入汴之事。

    期間,零零碎碎,梳理河道數百里,擴建渠道數十條,凡三百餘里,灌溉田畝十餘萬頃,受益百姓士民,以百萬計。

    於是,齊楚洛淮之間,百姓民謠頌曰:大禹王,太子據!

    士林更是紛紛稱頌:漢有賢君,社稷可期!

    然而,太子據始終缺乏一個東西的支持——那就是軍隊!

    北軍六校尉,沒有一個是太子培養、扶持的。

    邊郡太守、郡尉,也無一個太子臣屬出生之人。

    反觀太孫劉進,兵權在握,麾下虎賁之士,十有餘萬。

    鷹楊將軍張子重,更是為其左右肱骨,發揮著定海神針一般的作用。

    故而,劉屈氂與李廣利才有機會,向太子據靠攏。

    希冀著未來這位太子殿下即位後,以他們為核心,重組漢家兵權。

    可惜,劉屈氂與李廣利剛剛靠攏,得到太子據的認可,太子據就被忽然召回長安,然後被天子勒令於建章宮之中讀書——其實就是變相的敲打甚至是軟禁。

    這就讓李廣利等人坐蠟了。

    實在是沒人知道,天子如今的想法。

    召回太子,假讀書之名,將其留在建章宮,看上去好像是要對太子下手了。

    但偏偏,除此之外,天子沒有做任何傷害太子的事情。

    太子屬官及雒陽治河都護府主要官員,一個也沒動,不止如此,這些人的報告,還能直抵太子面前,且能正常接到太子的批駁。

    此外,衛皇后也常常去建章宮看望太子據,母子常常一待便是一整天。

    太子妻妾,也常常被人接去建章宮中服侍、伺候太子。

    可是在另一方面,除了皇后與太子本人的妻妾外,其他大臣、外戚,連太子的面也見不到,遞上去的拜帖,從來都是被打回,太子與其大臣們交流,只能通過公文往來的方式。

    這就讓人真的無法明確天子的意思了。

    特別是像李廣利、劉屈氂這樣的投機者,真的是有些無所適從。

    「得想個辦法才行……」李廣利忽然道:「不能這樣幹等下去了!」

    太子若一直被天子關在建章宮裡,很多事情就沒有辦法去做了。

    「可……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劉屈氂嘆了口氣。

    如今,他和李廣利可謂同病相憐!

    都是徒有其名,而無其實!

    李廣利名為衛將軍,實則不過是一個寓公!

    原本,他還能和韓說搭上關係。

    但現在韓說自退邯鄲,其留下來的位置,被霍光所取代。

    剩下的北軍與左右京輔都尉,都不甩他這個衛將軍。

    劉屈氂就更慘了!

    好歹,李廣利這個衛將軍只需要大朝上場,充個人數。

    但他這個丞相卻每有朝會,必須到場。

    天子還常常交給他許多事情去做。

    可問題是,現在劉屈氂的丞相之權,早已經被人侵蝕的乾乾淨淨了。

    太僕、少府,聯起手來,奪走了丞相府好不容易拿到手裡的軍械、軍資督辦之權。

    大鴻臚、太常、宗正三位沆瀣一氣,將丞相府對外對內的監督、考核、陞遷任免之權給拿走了。

    剩下的廷尉、大司農、水衡都尉等,本就是獨立的官署,素來不甩丞相。

    現在就更甚了,丞相府來的公文,直接丟在一旁,非得叫劉屈氂三催四請,才肯去辦。

    搞得劉屈氂尷尬不已,但沒辦法,為了不讓天子覺得自己沒用,他只能硬著頭皮,捨棄臉皮,三番五次的去請有司之人過府燕飲。

    於是堂堂丞相,為九卿,甚至是九卿之屬官所制。

    劉屈氂這個丞相,當得也就比當年的牧丘候石慶好一點。

    「會有辦法的……」李廣利斬釘截鐵的道:「一定會有辦法的!」

    話音剛落,李廣利的一個家臣就匆匆忙忙的從外面跑來,拜道:「主公,河西有軍情急報入京!」

    「嗯?」李廣利眉頭一揚,詫異的問道:「匈奴人難道還敢進攻河西?」

    「非也!」那家臣叩首道:「下臣聞之,乃是鷹楊將軍以匈奴無道,無故襲擊漢之友邦,又受解憂公主之請,於是率軍六千,出龜茲而西伐匈奴!」

    李廣利立刻就站了起來,忍不住仰天長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漢制,無虎符擅調兵五十以上,視同謀反!」

    「丞相,你我速速入宮,面見天子,彈劾張子重亂命之事!」

    劉屈氂聽著,卻是有些疑慮,他輕聲道:「張鷹揚有天子節及天子詔,有便宜行事之權,何況,如今太孫在居延,鷹揚出兵,必有太孫背書……」

    「且……便是沒有這些……鷹楊將軍總領內外軍事,見機而動,也是說的過去的!」

    李廣利豈能不知道這些?

    事實上,作為曾經的貳師將軍,他沒有虎符就調兵、出征,打些擦邊球的事情,可沒少幹!

    天子和朝堂,也不會過分苛責邊塞大將的自主行動。

    畢竟,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舉世公認的道理與傳統,自春秋以來,統兵大將在外,就是可以自行其是的。

    「嘿!」李廣利笑了起來:「丞相,這世上豈有一定對的事情呢?」

    「想要挑毛病,雞蛋都可以挑出骨頭來!何況是那張子重!」

    「吾等所求的,不過是一個名目而已……」

    劉屈氂聞言,立刻醒悟過來。

    找張子重麻煩,給他添堵,本來就是他們這些人該干的事情!

    不然,天子豈會留他們到現在?

    至於有沒有道理?正確不正確,又有什麼干係?

    在這官場上,立場正確、態度到位,遠勝其他!

    何況,這是他們最好的機會——一個可以近距離的與太子據接觸、協商的機會!

    於是,劉屈氂連忙拱手:「謹受教!」

    ……………………………………

    劉屈氂與李廣利來到建章宮前時,他們愕然發現,建章宮宮闕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

    大司農桑弘羊、太僕上官桀、宗正劉德、廷尉趙昌樂等老熟人都在。

    而新任太常卿劉全、新任執金吾霍光,也赫然在列!

    其中劉全是長安正壇的新人。

    他是漢家宗室,算起來還是劉屈氂的族侄——劉屈氂之父是中山靖王劉勝,而劉全之父則是長沙定王劉發子劉喜。

    定王生前有十六子,劉喜排行老十一,算是定王晚年所出。

    所以,他也沒有撈到什麼好處,只不過因王子身份得了一個葉平候的爵位——轉瞬就因酌金所失,於是劉全少年之時,便被迫出仕為官,靠著俸祿來養家餬口。

    而其才幹,在宗室之中,也算不錯。

    一路自縣令,做到了襄平郡郡尉、邯鄲令,太常商丘成賜死後,天子有感需要一個宗室來擔任太常,於是遷劉全為太常。

    於是,當代的長沙王劉鮒鮈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朝中有人了!

    而劉屈氂也總算在九卿裡,找到了一個說的上話的夥伴——雖然長沙定王劉發生前其實一直瞧不起放浪形骸的弟弟劉勝,多次諷刺這位漢家第一播種機,但這並不妨礙劉屈氂每次見面,都會熱情的上前招呼。

    今次也不例外。

    「太常安好!」

    「丞相安好!」

    「太常今日要入宮?」

    「丞相不也是?」

    「是為鷹揚之事?」

    「非也!」劉全一口否認:「乃為向陛下奏報安陵之事……」

    劉屈氂聞言,呵呵的笑了起來。

    安陵?!

    漢家帝陵諸山之中,太常卿最不需要關心的就是安陵了!

    除非安陵山崩、水淹,否則就算是安陵神廟崩塌,天子也會裝作看不見,不知道。

    而太常卿更是歷來都將安陵當成了一個垃圾桶,將那些他不喜歡、討厭的人,統統丟去安陵伺候孝惠皇帝!

    所以,劉全入宮的目的,與劉屈氂是一樣的。

    不過,他更多的恐怕還是來看熱鬧。

    畢竟,這位宗室之後,上任以來,就是以謹小慎微而聞名!

    但……

    劉屈氂看著這宮闕下的盛況,嘴角溢出絲絲笑容來。

    他知道,朝臣們都和他一樣。

    …………………………

    另一側,李廣利大步走到了剛剛上任執金吾不久的霍光面前。

    霍光是月前被天子拜為執金吾,接替辭官請歸的韓說的。

    這位執金吾一上任,立刻便忠心耿耿的為天子做了許多事情。

    同時,也悄然拉了許多朋友,包括尚書令張安世、太僕上官桀等曾經與他疏遠的人,又被他拉到了一起。

    想到這裡,李廣利就不得不佩服這位執金吾的手段!

    當真是厲害的很,也果斷的很!

    以李廣利所知,霍光為了拉攏上官桀,便嫁其嫡女與上官桀子上官安,至於張安世,則送了對方兩萬畝河湟莊園並八百羌奴!

    而眾所周知的,張安世在黃金土地美玉面前,毫無抵抗力,瞬間就被其拉了回去。

    由之,霍氏集團漸漸成型,成為朝中不可忽視的一股強大力量!

    想著這些,李廣利就對霍光拱手作揖,拜道:「多日未見,執金吾一向可安?」

    霍光看到李廣利,笑著回禮:「有勞衛將軍關懷,下官還算安好……不知衛將軍近來可好?」

    李廣利道:「吾如今尚能每餐食三斤肉,飲美酒一斛,開三石弓!」

    霍光聞言,哈哈大笑,道:「將軍真丈夫也!」對李廣利的話,他卻是一個字也不肯信的!

    衛將軍回京後,連出城遊獵都很少了,哪來的飯量吃這許多酒肉呢?

    但李廣利逢人就這麼說,哪怕天子問起,也常常如此回答。

    想到這裡,霍光就忍不住在心裡搖頭嘆道:「煢煢白兔,東走西顧,人不如故,衣不如新……」

    李廣利純粹是想要告訴世人,他還能為將。

    但可惜,張子重不倒,他再厲害,也只能在這長安為囚徒。

    想到這裡,霍光就笑著問道:「衛將軍怎麼今日有空入宮?」

    李廣利聞言,臉色微微一黯,有些尷尬,他連忙打了個哈哈,道:「本將受陛下之命,為衛將軍,軍國之事,不可推卸,聞西域有事,故此匆匆入宮……」

    「將軍果社稷之臣也!」霍光讚道:「太學諸生若知,必為將軍頌之!」

    李廣利嘆道:「吾安敢望此?!」

    太學生們近年在長安的活躍度很高,存在感也很高。

    但,這些傢伙多數,都是那張子重的追隨者與崇拜者。

    而他李廣利——從來都是群嘲的份!

    便是現在,那些傢伙對他李廣利的評價也依然是『不過都尉之才,以陛下拔河助長之故,僥倖居於高位而已,如今撥亂反正,於是原形畢露!』

    李廣利於是再拜道:「不敢再叨擾執金吾,且容我告退!」

    霍光笑著作揖拜別。

    李廣利走出霍光身邊,拳頭握的緊緊的,嘴唇咬的死死的。

    「豎子,安敢欺我至斯!」他心中大罵,霍光的態度已經說明一切,而那些話語之中的暗箭冷槍,更是赤裸裸的表明了他的態度——這位執金吾連與他李廣利虛與委蛇都不肯!

    只差撕破臉,指著他李廣利的鼻子罵廢物了。

    而霍光敢這樣做的底氣在於他李廣利現在確實是一個廢物!

    除了一個衛將軍的頭銜外,他近乎一無所有!

    沒有兵權,也沒有職權。

    曾經雲集府中的食客、賓客、門客,除了少數幾人,其他人盡做鳥獸散!

    曾經的風光,現在已經消失的乾乾淨淨。

    這巨大的落差,讓李廣利根本接受不了。

    「死灰,定能復燃!」他握緊了拳頭:「屆時,吾必叫爾等在吾腳下叩首作揖!」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3 06:56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節 長安(2)

    霍光看著李廣利遠去的背影,忽然搖了搖頭:「衛將軍,終究還是意難平啊!」

    「可惜,卻是認不清自身的定位!」

    意難平的人,霍光見過很多很多。

    而那些人中,除了少數幾人,有大智慧、大毅力,終於破除困境,捲土重來。

    餘者,無不是變成了炮灰,成為了屍體。

    而李廣利,在霍光看來,其命運注定是炮灰,注定是為王前驅的卒子。

    「您何必如此直白?」在霍光身側,御史中丞楊敞道:「平白得罪了人,結下了仇怨……」

    「嘿……吾若不如此……」霍光舔著舌頭道:「那就要徹底得罪鷹楊將軍了!」

    「況且……」霍光看著自己的心腹,輕聲道:「御史中丞難道不知,一山難容二虎的道理?」

    現在的朝局,經過一年的動盪、調整與改變,如今已經漸漸清晰。

    朝堂內外,正在日益分裂為兩個集團、勢力。

    支持太子劉據的,與支持太孫劉進的。

    其中,太孫集團,最為耀眼,也最有前途!

    畢竟,天子在位而立太孫,基本保障了其未來的地位。

    也保障了其權力!

    但問題是——這位太孫殿下身邊,英才濟濟。

    旁的不說,如今的新豐系中,能臣輩出。

    桑鈞、張萬年、龔遂、解延年、丁緩、趙過……

    這些人的名聲,哪怕是在齊魯也是如雷貫耳。

    更有著公羊學派的大儒們,上下奔走,為之揚名,為之傳言,於是如火上烹油,越發繁盛。

    天下有識之士,英才之輩,無不以為新豐之隸臣而自傲!

    民間有諺語曰:為人不為新豐吏,便稱豪傑也枉然!

    但問題是,這是對年輕人,對寒門,對未出仕的少年人而言的。

    似霍光、張安世、楊敞、上官桀這些人來說,太孫系就大大的不妙了。

    為何?

    因為太孫麾下有一個一個人的光芒就遮蓋了其他所有人光芒的存在。

    一個堪稱bug的人物——鷹楊將軍張子重!

    年二十,而拜上將軍,將涼州內外軍事,總領西域、匈奴事務,持節奉詔英候鷹楊將軍!

    而他的履歷,更是耀眼的讓人看不清!

    十八歲為侍中領新豐令,輔佐太孫,治政一方,致畝產七石,禾黍豐收。

    十九歲持節出塞,率數千之兵,過難侯山而禪姑衍山封狼居胥山,橫掃匈奴如卷席,生生的依靠一己之力,將匈奴打成現在這樣的四分五裂之局。

    於是功封英候,拜為鷹楊將軍!

    是『維師尚父,時維鷹揚!』的鷹楊將軍!

    以至於年輕士人們常常在自謙的時候喜歡說:『小子雖無文武之才,猶有鷹揚之志!』。

    二十歲便已經坐鎮令居,掌握涼州上下大權,征討殺伐從心而定!

    有張子重在,任何人進太孫系,都是洗腳婢的命!

    只能和那於己衍、公孫遺、司馬安等人一般,為其傳聲筒,做其傀儡而已。

    哪有什麼前途地位可言?

    大家都是讀過史書的。

    當年武王曾說:予有亂臣十人。

    但除周公外,其他九人姓名今何在?

    霍光可不想未來史書上,他的名字成為了『鷹楊將軍臣毅等』中的等。

    所以,太孫系直接排除。

    他唯一可以靠攏與努力的方向,就只剩下了太子據了。

    既然如此,那麼,太子據身邊目前的那些人,就統統是他霍光的對手。

    而和他同樣有著想法的李廣利等人,也就自動變成了敵人。

    霍光豈能眼睜睜看著李廣利走的比他更遠、更快?

    楊敞在旁,卻是搖了搖頭,道:「您真的不打算參與其中嗎?」

    現在,那位鷹楊將軍好不容易留下了一個把柄——未經長安詔命,就自行出兵征討匈奴。

    雖然說,這個把柄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

    也不可能對其造成什麼傷害。

    但卻是一個很好的向天子、太子表明心跡與態度的機會。

    況且,三人成虎,若大家都說張子重擅自出兵,破壞制度。

    哪怕天子不信,也架不住太子信啊。

    「您真的以為,天子會不知道?」霍光閉上眼睛道:「子明兄啊……」霍光語重心長的道:「吾侍奉陛下將近二十年,日夜在君前左右,焉能不知陛下的脾氣?!」

    當今天子的性格,霍光太清楚了!

    這位陛下,雖然看上去喜怒無常,但那其實是表象。

    事實上,他決定的事情,就會一往無前,他篤定的事情,就會堅持到底!

    就像打匈奴,也如修仙求長生。

    用人方面,也是如此。

    除非那人讓其失望,否則,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他都能支持到底!

    而鷹楊將軍張子重,如今別說失敗了。

    他連挫折都沒有遇到過!

    於是,別說是不請示長安了,講真,他就算是將河西捅個底朝天,當今天子也只會護著他!

    至於表明心跡、態度?

    這種幼稚到極點的行為,也就只有李廣利和劉屈氂這樣病急亂投醫的傢伙,或者其他腦子不好使了,以為能投機取巧的笨蛋會傻乎乎的拿去封為圭壁!

    可惜,他們忘記了一個最重要的事情:天子是太子的生父,而太子是太孫的生父。

    祖孫父子三代人,本就是一體的。

    天子的臣子,在理論來說也是太子、太孫的臣子。

    太子、太孫的臣子,也是天子的臣子。

    平時各方私底下明爭暗鬥,或許天子、太子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若鬧到檯面上,這些傢伙還不知收斂。

    那麼無論是天子也好,太子也罷,都會只有一個感覺——你們在離間我們父子祖孫,欲要亂我家邦!

    簡單的來說,就是緩則!

    而且是良心壞透,心肝脾肺都臭掉了的那種!

    「等著瞧吧!」霍光呢喃低聲自語,聲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聽清:「吾已經彷彿看到了暴風雨!」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他抬起頭,望著前方正緩緩打開的宮門,那朱紅色的宮闕,其色如血。

    今天以後,這朱紅色的宮牆上恐怕又要沾染公卿血!

    霍光回頭看著身後熙熙攘攘的群臣貴族們,他猛然想道:「說不定,如今的一切,皆是陛下故意縱然,甚至親自引導之故!」

    若非如此,這許多的公卿大臣,是怎麼在如今聚集到這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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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節 隔閡(1)

    建章宮中,太子劉據正在閱讀著手上的書籍。

    這是少府刊印的《春秋》。

    「多行不義,必自斃!子故待之……」劉據輕輕唸著書上的文字,闔然長嘆:「孤待之,待之矣!」

    他身側,一個宦官悄悄的湊到他身邊,稟報起來:「殿下,奴婢剛剛得到消息,在京文武大臣數十人,於建章宮南闕入宮,欲要陛見天子……」

    「為何事?」劉據問道。

    「據說是因鷹楊將軍無詔命出兵之事……」

    「許多大臣都以為,此例不開可,欲求陛下懲治……」

    「胡鬧!」劉據猛然起身,搖著頭:「亂彈琴!」

    「大將在外,豈能事事稟君而後行?若貽誤戰機,誰來擔責?」劉據臉色有些潮紅:「且夫鷹楊將軍奉詔持節,本就有便宜行事,先斬後奏之權!」

    「是呢!」那宦官附和著道:「宮裡面很多人也都在私底下議論,大家都說,這個事情公卿們純粹是嫉妒……」

    劉進聽著,臉色越發的潮紅起來。

    忽然,他問道:「汝可知,是那些人在彈劾鷹楊將軍?」

    「回稟殿下……」宦官道:「奴婢聽尚書檯那邊的人說,現在遞彈章的人裡有丞相劉公、衛將軍李公、太子詹事何公……」

    「何子明?」劉進打斷這宦官的話,眉頭緊緊皺起來。

    「回稟殿下,奴婢聽說是有何詹事在其中……」宦官小心翼翼的答道:「至於真假,奴婢就不知道了……」

    「那汝所知的孤幕府之臣中,八百石以上有幾人參與?」劉進握著拳頭問道。

    「除了何詹事以外,似乎王家令與黃洗馬也參與其中……」

    「王純源?黃安之?」劉進臉色黑的和木炭一樣,牙齒緊緊咬住了嘴唇。

    何子明、王純源、黃安之,都是劉進身邊的老人了,他們從八年前開始,就服侍劉進左右,擔任侍從,平時寫寫文章,做做詩賦,為人都是那種進退有據,忠厚本分之人。

    劉據南下治河的時候,考慮到他們都是務虛的文人,恐怕去了雒陽也沒有事情可以干。

    劉據於是特意好心的提拔了一下他們,讓他們擔任太子詹事、洗馬、舍人等清貴之官,也算是補償了,叫他們將來也能有個依憑。

    哪成想,自己好心卻弄出了這麼大的簍子!

    劉據現在用屁股都能猜到,長安城的士民們若是知道這個事情之後,會怎麼想了?那些八卦黨們又該如何編排了?

    父子不和,祖孫矛盾……

    恐怕相關的故事都已經編了數十,傳的沸沸揚揚了。

    更糟糕的是……

    他的父皇,當今天子,又會怎麼想呢?

    會不會認為,是他指使的?!

    會不會認定,他這個太子,連自己的兒子都包容不了?!

    「蠢貨!!!!!!」劉據在心裡大罵起來。

    他知道,現在事情恐怕已經很難收拾了。

    自古以來,人心比任何武器都鋒利。

    但諷刺的是,所謂人心,沒有人能剖白,所謂忠奸,常常難以認定。

    所以,朝堂上素來論跡不論言。

    話講的再好聽,行動跟不上,沒有人鳥。

    同樣的道理,行動只要跟上了,那麼就算一個字都不說,也會被人記在心裡。

    現在,他的太子幕府中的主要人物至少是在外人眼中的主要人物:太子詹事、太子洗馬、太子舍人,都下場彈劾太孫的左右肱骨大將。

    天下人怎麼看?

    天下人可不會知道,他這個太子純粹是因為念舊,才將幾個之前喜歡的文官提拔到這些位置,只是想讓他們鍍鍍金,方便將來安排罷了。

    天下人更不會知道,如今他這個太子的主要大臣與心腹都在雒陽的治河都護府中。

    留在長安的太子幕府與博望苑,早已經變成了空殼與擺設,成為了服務他妻妾的機構,再不負擔其他職責。

    劉據深知,在普羅大眾眼中,事情一定會變成太子據與太孫進矛盾重重,太子大臣親自下場,彈劾太孫大將!

    更不妙的是,被彈劾的那位,乃是英候張子重!

    一個在民間幾乎被神化的大臣。

    治隆新豐,畝產七石,首倡治河,定策謀畫,揮師漠北,封狼居胥而禪姑衍,躍馬居延,一言以退匈奴十萬兵!

    天下人,不分南北,無論文武,對這位的好感與仰慕,都是極高的。

    換而言之,劉據知道,事情若發酵起來,恐怕最終天下人會覺得是他這個太子容不下那張子重,刻意打壓。

    屆時,劉據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自己。

    想著這些,劉據忽然想到了一個事情,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嘆道:「孤終於明白,父皇叫孤在此讀書的緣故了……」

    「殺人莫過於誅心!毀人莫過於滅史!」

    作為太子,劉據讀的自然不止是那些公開的史書、書籍,還有大量從石渠閣搬來的史料與簡牘。

    不止有本朝自高帝以來的宮廷記錄、君臣言論,更有著從秦宮廢墟中挖掘、修復的簡牘。

    其中許多事情的記錄與描述,都與公開的、大眾認知的事情有著本質區別。

    其中,最讓劉據詫異的,莫過於宗周傾覆的真相了。

    世人皆以為,宗周之亡,乃是烽火戲諸侯引發的一系列連鎖反應。

    但,劉據卻從來自趙國、魏國與楚國的殘簡之中,看到了完全不同的記錄。

    沒有烽火戲諸侯,有的只是一場周王室內部堪稱兒戲一般的鬧劇周幽王想要廢長立幼,太子宜臼奔逃至西申母族之國,幽王於是領兵追殺,結果宜臼向犬戎借兵,殺死幽王!

    但東周並未馬上建立,中間出現了一場長達二十一年的漫長戰爭。

    支持宜臼的晉國與宗周殘餘貴族支持的幽王之弟之間進行了殊死戰爭,最終,宜臼獲勝,平王東遷才開始。

    這解釋了很多事情。

    特別是詩經中的《禾黍》之歌,作者的情感與那反覆出現的『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得到了完美解釋!

    鎬京,不是被犬戎攻破的。

    而是父子相殘,叔侄搏殺造成的毀滅性破壞。

    所以,詩人才會有那樣的情感。

    想著這些事情,劉據就聯想到了現在的情況。

    他很清楚,自己必須馬上就有反應和動作。

    不然的話……

    於是,他來不及再想,立刻道:「為孤準備朝服,孤要立刻去面見父皇!」

    為今之計,只能是大義滅親,立刻與那些彈劾之人切割!

    而且,動作要快,行動要迅速,決不能有任何拖延與遲疑!

    …………………………………………

    群臣一路向南,抵近溫室殿前。

    在這裡,他們遇到了率兵守備於此的侍中奉車都尉金賞。

    「公等請止步!」金賞穿著甲冑,率著羽林衛的騎郎們,將道路封的死死的:「陛下有令,群臣當在此待詔!」

    群臣見著,紛紛皺起眉頭。

    丞相劉屈,更是感覺心臟有些砰砰砰的跳,慌得不行。

    他連忙上前拱手問道:「敢問金侍中,陛下如今何在?」

    「自在殿中!」金賞一板一眼,極為公式化。

    「陛下可有要務?」李廣利也上前問道。

    「天子居寢,人臣豈能隨意窺探?!」金賞嚴肅的道:「衛將軍,請自重!」

    李廣利聽著,臉色一青,但卻也只能脫帽謝罪:「多謝都尉提點……」

    金賞坦然受之,握著腰間佩劍,筆直的站在人群前,道:「諸公就在此地等候吧!」

    群臣頓時嗡嗡嗡的議論起來。

    直到一輛馬車,從遠方而來,穿過被羽林衛重重保護和封鎖的宮闕,直入溫室殿前,然後在殿階之前停下,接著,一個老者從馬車上走下來。

    「趙破奴?!」有人認了出來,驚訝的喊了起來。

    然後,又一位老者從馬車中走下來,他拄著枴杖,巍巍顫顫的,需要三個人攙扶才勉強走上階梯。

    此人就沒幾個人認得出來。

    還是李廣利眼熟,他皺著眉頭,臉都有些變形:「路博德……」

    故伏波將軍、符離候,驃騎將軍霍去病麾下六虎將之一,兩年前以光祿大夫榮退。

    照道理,這位老將軍該在老家頤養天年,他什麼時候來的長安?又是什麼時候和趙破奴在一起?天子又為何要召見他?

    李廣利心中無數疑問浮現。

    但沒有人能給他解答,他只能自己去猜。

    然而,他越猜心越冷,身越涼!

    天子不會做這種無緣無故的事情,更不會做沒有意義的行為。

    所以……

    李廣利正皺著眉頭,焦慮無比時。

    溫室殿中,走來一位宦官。

    他穿過層層疊疊的衛兵,來到群臣面前,然後微微躬身以禮,接著從懷中取出一張帛書,面朝眾人,道:「奴婢王安,奉家上之命,請太子詹事何公、洗馬王公、舍人黃公、馬公並其他博望苑賓客、食客等出身之臣僚……出來說話……」

    於是群臣之中一陣騷動,然後有二十來人先後出列,來到這宦官面前,他們遲疑著拱手拜道:「不知家上有何訓誡?」

    王安笑了笑將手中帛書攤開來,道:「孤聞自古良臣不與奸佞為伍,義士不與小人同列,由是孔子曰仁,孟子曰義,卿等才幹卓然,有鴻鵠之志……孤實慚之,不敢拖累諸公,乃贈帛布一匹,以饗此君臣之義……」

    所有人聽著,都是如蒙雷擊,渾身呆滯。

    便是劉屈、李廣利,也是冷汗直冒,心如亂麻。

    太子的這些話,誰還能聽不懂呢?

    「為什麼?」太子詹事何安明喃喃自語的問著:「為什麼?我等一片忠心,家上何故如此?」

    「家上怕是被脅迫了吧?!」太子洗馬王純源更是失去冷靜,連誅心之語都說得出來:「不然,何以如此?何至於此!」

    其他人也都亂了陣腳,慌作一團。

    沒辦法,他們最大、最硬的依憑便是太子家臣。

    沒有了這個依憑,他們就什麼都不是!

    如今,太子一封帛書,一匹帛布,就將這所有的一切收回。

    而且是公開的,毅然決然的收回!

    這幾乎等於宣告天下人此非吾臣也!是亂臣賊子!二三子可鳴鼓而擊之!

    都不用別人動手,這些被太子開革之人,只要走出這建章宮,他們唯一能做,也必須做的事情是自殺!

    而且速度要快,動作要果斷!

    不然,就會被聞訊而來的士子百姓堵住家門口。

    接著……想死都難了!

    更會禍及子孫,殃及妻小!

    這真不是開玩笑!

    而是無數血與淚證明過的鐵一般的事實!

    一個臣子,被君上開革,更公開宣佈『不敢拖累』,不速死,就是為難君上!

    為難君上,就是無君。

    無君之人,天下共誅之!

    而這些太子臣屬、故舊的情緒,也蔓延和波及到了其他人。

    李廣利、劉屈,如粘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

    而許多大臣,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他們只是來看看情況,想要投機取巧或者刷一波聲望的。

    可不想一頭撞上鐵板!

    然而,他們想走也走不了!

    在後方的宮闕之中,一隊隊羽林衛士已然就位。

    數百名士兵持著槍戟,將道路鎖的死死的。

    他們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塑,手中的槍戟,寒光凌厲,北風吹在他們身上,如同打在岩石之上。

    嗚咽的風聲中,霍光輕輕笑了起來。

    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子明兄,看到了吧……」霍光輕聲道:「自古天家之事,就是如此……」

    「您就一點都不擔憂嗎?」楊敞問道。

    「為何要擔憂呢?」霍光攤了攤手:「吾又沒有參與其中,吾只是來向陛下請示齊魯郡國察知之事的……」

    「至於這些人……」霍光冷眼看著那些慌亂的臣子們。

    李廣利、劉屈、何安明、王純源……

    「不過為王前驅之卒……」

    「他們今天的所作所為,是有價值的!」霍光認真的說道。

    當然有價值!

    因為他們會用性命和身家前途來給他霍光鋪路。

    霍光知道,現在太子劉據的反應有多迅速、果斷,將來他對太孫劉進與張子重的忌憚與提防就有多強!

    因為……

    人是會變的。

    太子和天子,思考問題的方式也是完全不同的。

    而他霍光等得起,也願意等到那個時候!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3 06:57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節 隔閡(2)


    劉據現在有些惶恐。

    因為,在這溫室殿中,他看到了數十位鬚髮皆白的老者。

    而這些老者身邊或者手上,都有一根羨慕無比的鳩杖。

    這是他們身份的象徵,天子所賜的三老之杖。

    此杖威力不凡,可上打不忠公卿,下錘不孝之子。

    而其持有者,縱然只是一介布衣,也有權隨時向天子上書,且蘭台尚書必須第一時間將其書奏呈遞君前。

    這是祖宗制度!

    也是大漢帝國的基本國策以孝治天下,故命三老掌教化!

    而讓劉據惶恐的是,這些三老不是普通之人。

    他們中的許多人,劉據甚至非常熟悉。

    有曾為他蒙師的舊日大臣,也有曾在他面前恭身下拜的統兵大將,更有著外戚勳臣宗室。

    不過,這些人早已經致仕,退出了正壇。

    許多人甚至連每年一度的大朝會都沒有露面,隱於家宅之中,或者於家鄉桑梓教書育人。

    然而現在,這些人集體出現在了這裡。

    在漢家歷史上,在位天子召集致仕元老,一般只會為了那些需要向祖宗社稷宗廟親自匯報的大事譬如立儲、立後或者刑殺宗室諸侯等需要佔領道德制高點的事情。

    那麼問題來了。

    天子,究竟打算向祖宗匯報何事?

    劉據只是想著這些事情,就有些不寒而慄。

    但,在他上首的天子,卻是一臉輕鬆愜意的神色。

    他甚至有著閒情雅緻,問起了衛皇后,有關南陵公主的事情。

    劉據無心去聽,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他的父親與他的大臣們。

    「太子……」天子忽然對劉據招手。

    「兒臣在……」劉據連忙起身上前,恭身拜道:「父皇請吩咐……」

    天子卻是笑著問道:「太子在雒陽,主持治河之事,想必與天下英雄,州郡豪傑都有過交際了吧?」

    劉據連忙拜道:「蒙父皇恩德,兒臣僥倖於淮泗之間,大江上下,結識了許多能臣幹吏,此番回京便是打算向父皇匯報的……」

    「那就說說說看!」天子饒有興致的揮手。

    「齊郡魯安,其善牧民……」

    「江都嚴廣,其熟百工之技……」

    「廣平盧訓,善算術,明賬冊……」

    「……」

    劉據於是老老實實的將自己這過去一兩年治河之中發現和提拔的人才,向天子做了介紹。

    天子聽著不時點頭,同時不時翻開著御案上擺著的小冊子。

    待得劉據說完,天子忽然問道:「太子為何只向朕介紹名門之後,世家之子?」

    「難道天下之大,竟無有一寒門之子,能為太子賞識?!」

    劉據聞言,頓時語塞。

    因為他向天子所報的那些名字,確實如天子所言,全部出生名門豪族或者詩書世家,最差的也有一個好老師。

    起於微末,拔於版築之間的人卻是一個也無!

    天子卻是笑著道:「太子啊,朕聽說,太子在江都圍湖之時,便多賴江都名士、豪族之助……」

    「於是太子便投之以桃,報之以禮,拔擢其子弟、門徒入治河幕府,為左右之吏……」

    「父皇,兒臣並未爛濫用父皇所授之權……」劉據重重頓首拜道:「兒臣所用之人,皆乃才幹之士……」

    「朕知道!」天子放下手裡的小冊子:「所以,太子所奏之人,欲授之職,朕從不干涉!」

    「只是……」天子輕聲道:「孤陰不長,孤陽不生,陰陽失序,五行混亂,天地必為之一亂!」

    劉據聽著,只好老老實實的磕頭認錯:「兒臣知罪,必改正以自新!」

    天子聽著,卻是搖了搖頭:「太子啊,汝還是不明白!」

    太子在雒陽、江都、齊魯之間的作為,天子一直看在眼中。

    最開始,他很高興,因為太子終於肯做事,也會用人了。

    但時間一長,天子又發現不對勁了。

    這太子用人,幾乎都是地方名門、豪族、勳臣之後,大儒名士子弟。

    至於從基層提拔官員,施恩布澤之事,他卻是給望在了腦門後面。

    所以,天子便找了個藉口,賜死石德及一直在太子身邊給其灌輸那些歪門邪道思想的江升。

    本以為,太子該驚醒一點了,結果這貨卻在雒陽鬧情緒。

    沒辦法,只好將其召回長安,讓其閉門讀書,還特意派人將許多本來只有當政天子才有資格和權限閱讀的密檔送去太子,寄希望太子能悟出些什麼來。

    然後,這還沒消停,就又出了太子大臣跟著李廣利、劉屈氂等人,想要抓住鷹楊將軍張子重的一個不是把柄的把柄搞事情的事情。

    這真的讓天子很失望!

    太子用人,真的很糟糕!

    甚至可以說,太子劉據從來不會用人!

    就以其在雒陽、齊魯、青徐之間治河來說吧,看上去,太子的事情做的很不錯。

    然而……

    在本質上,其實沒有什麼改變。

    不過是從過去用文人,改為現在用文官,而且選了些有能力的文官罷了。

    但問題是天下之大,有能力的人多如繁星。

    太子完全可以用功名利祿為餌,以名爵律法為器,予取予求,將東南豪族們玩弄鼓掌之間。

    在天子看來,這是很容易就辦到的事情!

    可太子倒好,依然是那副萬事都不想得罪人,萬事都想和人商量,求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於是,本該駕馭齊魯吳楚之間的太子,被齊魯吳楚河洛的貴族、豪強們反過來牽著鼻子走。

    治河都護府的官職名爵,成為了類似長安市集的貨物,成為了地方豪族、貴族、名門們向國家索要的報酬!

    於是,這治河都護府奠基不過兩年,上上下下就皆為關東豪族、名門把持。

    雖然看上去,劉據確實把關了人才,所用的人也都是真的有才幹的人。

    他們也確實能做事,而且能做好事!

    但問題是……

    下面的人呢?

    圍湖的時候,還好,劉據親自盯著,而且地方也不打,就在江都郡左近打轉。

    但現在,龐大的引淮入汴工程,跨越州郡,沿途上千里的龐大工程。

    執金吾、御史台還有他親自派出去監督、秘訪的官員、宦官都在向他報告著,地方官吏上下其手,豪強劣紳,攤派摧殘百姓的事情。

    可笑太子卻還洋洋自得,自以為自己做對了。

    想著這些,天子就忍不住道:「太子啊,汝可知,朕今日召集這致仕元輔們,齊聚於此,欲要商議何事?」

    劉據連忙拜道:「還請父皇示下!」

    「朕今年已經六十有四矣!已近從心所欲之年……」天子悠然道:「自古帝王之壽,罕有能至此者!」

    「朕不敢奢求文王之壽,只求莫如湯王一般,未能窺見天下治平之日,未能教導好太子儲君,致使祖宗蒙羞,社稷晦暗……」

    劉據聽著瑟瑟發抖,連忙脫帽謝罪:「兒臣不孝,讓父皇憂心!」

    「太子不用害怕!」天子擺擺手道:「朕老了,沒有心思再考慮廢立了……」

    「且夫,太子淳厚仁孝,朕焉能輕廢之?!」

    天子站起身來,看著一臉懵懂的太子,搖了搖頭,道:「朕實話告訴太子,朕今日召集致仕元輔們,乃是要告知元輔一件事情……」

    他居高臨下望著太子,忽然道:「朕前時已命謁者令郭穰往河西,以朕密詔白於鷹楊將軍……」

    「其詔曰:使百年之後,太子亂家,卿可行伊尹故事!」

    天子的話猶如雷霆,炸響在劉據耳畔:「隨詔同去者,朕親筆所繪之伊尹迎太甲於桐宮圖也!」

    「此事,朕本欲秘而不宣,奈何事已至此,朕不得不行此下策!」

    「以此事下告元輔老臣,上告祖宗宗廟,存檔於蘭台……」

    「為太子留情面,朕已令上下左右,元輔大臣,皆不得宣揚此事……除太子亂政外,此事不得公佈!」

    劉據聽著卻是恍恍惚惚,懵懵懂懂,他甚至忘記自己最終是如何辭別天子,又是如何回到寢宮的。

    在床榻上迷迷糊糊睡了兩三個時辰,他從夢中猛然驚醒。

    然後,渾身都是冷汗直冒!

    他做了一個噩夢!

    夢見他身著冕服,居於未央宮宣室殿中,群臣陛見之時,忽然殿外刀光劍影,數不清的披甲武士在一個看不起輪廓的大將率領下,直入殿中。

    「誰要造反!」夢裡的他大喊著:「來人,勤王!」

    然而,原本跪伏殿中的群臣,卻忽然起身,從腰間拔出利刃,猙獰的向他衝過來。

    「先帝遺詔:太子亂政之日,伊尹放太甲之時!」於是,他便被人摘掉冠冕,解下印璽,丟入一輛馬車之中。

    夢至此被驚醒。

    劉據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回想著那夢魘一般的夢境,拳頭握的緊緊地,嘴唇被咬的死死的。

    他知道,此生此世,他都將活在這恐懼之中,活在這陰霾之下。

    哪怕有朝一日,龍袍加身,居於天下之上。

    也有人能持劍而前,取他冠冕,囚他於祖宗陵寢之中。

    伊尹故事,讀書之時,他還能拍手稱快,以為乃是忠臣義士之行。

    但,如今……

    伊尹已經成為他最討厭的人!

    最厭惡的名字!

    一個禁忌!

    「孤……」

    「難道連如何用人、治國,都不能自決?!」他將自己的頭深埋於被縟之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這咆哮聲小到除了他自己,無人能聞,但其力量之大,卻生生的讓他的喉嚨與聲帶都有些撕裂!

    …………………………………………

    「陛下……」衛皇后扶著天子,走過宮闕的迴廊:「您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了?」

    「皇后說的誰?」天子問道。

    「不管是誰……」衛皇后嘆息著:「臣妾都覺得太過殘忍了!」

    「太子、張子重、太孫……」

    「您這又何苦呢?」衛皇后低聲問著:「何苦呢?」

    「殘忍?!」天子忽然笑了。

    「太子,為朕長子,天下元儲,未來之君,自幼錦衣玉食,香車美人、劍客豪俠、文人墨客,凡其所喜者,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與太子相比,民間黔首之子,自四歲之日,便要繳馬口之錢,其六歲稚子,便要為父母之幫手,八歲之子,洗滌、做飯、照顧弟妹,甚至挑水、生火、劈柴,皆需其行之!」

    「皇后去新豐工坊園看看,看看那些紡織之作坊之中,使男使男之人有多數?!」

    「與他們相比,太子可謂福氣無雙,愜意至極!」

    「只要其不亂吾家,效仿曹參故事,自可無為而治,垂拱為君!」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天子的語氣,極為平靜,彷彿在說一件與他沒有太多關係,純粹是議論別人家家事的口吻。

    「至於太孫……」天子笑了起來:「就當這是朕給太孫提前上的為君之課吧!」

    「天子無親,其以天下為親!天子無家,其以天下為家!天子無父,以社稷宗廟為父!」

    「為政者,有太多個人情感,有太多顧慮,都是害處!」

    「這些事情,太孫及早經歷,及早醒悟,比起未來當政之後才知道要好!」

    「至於張子重……」天子咧嘴笑了起來:「他的一切都是朕給的!」

    「沒有朕,他不過是南陵一書生罷了,如今恐怕早已家破人亡!」

    「如今,他替朕受些責難,受些刁難,受些太子的恨意,又有何妨?!」

    天子看向衛皇后,輕聲道:「再說,不還有皇后在嗎?!」

    「協和陰陽,調理君臣,此皇后之責也!」

    衛皇后聽著,默然不語。

    她知道,天子純粹只是拿話安慰她罷了!

    事實上,經此一事,太子與太孫恐怕將要對立起來!

    哪怕他們父子都有心和解,他們的大臣們也不會同意。

    概因,這就是人性,這便是人心!

    在宮中這麼多年,衛皇后早已經明白,很多事情,不是由個人意志為中心就可以決定的。

    當年,大將軍與大司馬舅甥之情何等濃厚?

    但他們的部下還是打生打死,勢同水火!

    良久良久,衛皇后忽然嘆道:「臣妾還是可惜張子重……」

    天子聽著,知道衛皇后的意思。

    這個事情,發展到現在,最大的犧牲者就是那位鷹楊將軍!

    因為,今天的事情,在未來不止會讓太子將其看成敵人。

    說不定連太孫都有可能忌憚……

    先帝遺詔,伊尹故事,這兩組詞組合在一起,足以讓任何君王晚上睡覺都不踏實!

    但……

    為了天下社稷,蕭何陳平曹參可以忍辱負重!

    他張子重憑什麼不行?!

    而且……

    天子此舉,還另有目的!

    逼出那張子重的底牌!

    看看他是否,有神君的線索,有長生不死之法!

    嗯,只要朕活著,長生久視,那麼自然太子也好,太孫也罷,永遠都只是太子、太孫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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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節 疏勒會戰(1)

    自龜茲西去,便進入了姑墨王國境內。

    塔克拉瑪乾沙漠,肆虐於這個西域王國境內,流動的沙丘,將大片土地化為戈壁與荒灘。

    好在,古老的塔里木河,澎湃的河水,流經此地,在姑墨王國境內,形成一條支流,名曰:姑墨河。

    河水,潺潺而流,帶來了無限生機與希望。在姑墨境內,形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綠洲,這些綠洲吸引了最初的人類至此定居、遊牧,最終姑墨、精絕、且末、溫宿等王國,在這些綠洲上建立了起來。

    其中,姑墨王國最大!

    但也不過有兩萬人口,勝兵不過千而已。

    這等小國,在大漢軍威面前,自是瑟瑟發抖,根本不敢做任何抵抗,漢軍一進入,姑墨、且末、精絕等國的貴族,立刻就換上了早已經準備好的漢服冠帽,用著早就練習過的漢家禮儀,簞食漿壺,載歌載舞,歡迎西域人民的大救星,大漢帝國王師的到來。

    張越勒馬於姑墨河北岸,看著清澈的河水,流過眼前,他問道:「姑墨等國承諾的軍糧可已送抵?!」

    「稟將軍,姑墨、且末等國承諾的五千石奶酪、肉乾,已於今早送抵!」常惠在旁小聲的報告著:「此外,各國還送來了草料數千石,皆已由軍緇官收下,下發給了各校尉!」

    「善!」張越撫掌讚道:「吾聞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西域百姓,簞食漿壺,歌舞以迎王師,西域貴人,紛紛慷慨解囊,輸給軍緇,此正是孟子所言之義也!」

    「傳吾將令:西域百姓,皆天子臣民也,吾將士不可輕擾之!如有傷民之事,軍法從事!」

    「諾!」常惠立刻領命而去。

    張越則牽著馬,趟過已經漸漸乾涸,只剩下一道淺淺河水的姑墨河。

    在河對岸,漢軍大部隊重新踏上了征途。

    今天是張越率軍出龜茲後的第三天,大軍就已經渡過姑墨河,進抵疏勒外圍。

    而匈奴人,已經在疏勒王國等著他了。

    那確實是一個好戰場!

    張越嘴角微笑起來,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手心。

    疏勒王國!

    在如今,這個王國最出名的,莫過於它的大宛鄰居身份。

    但是,在後世,疏勒的名字卻是大名鼎鼎!

    漢唐重鎮,漢班定遠故衙之所,大唐安西四鎮之一!

    其地理環境與構造,幾乎決定了,誰佔有此地,誰便佔據了整個西域南道的主動權。

    概因,疏勒王國屬於塔里木河的上游河系紅河(克孜勒河)與其他幾條古老河流共同塑造的衝擊平原。

    其最大的特點就是——地勢平坦,全境近乎處於同一水平線上。

    沒有制高點,也沒有低窪地。

    哪怕是在後世,其最高點的海拔與最低點的海拔落差,也不超過一百米!

    幾乎可以說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平面了。

    正因如此,疏勒是絲綢之路上最重要的節點。

    無論是從蔥嶺而來,還是康居、楚河方向而來的商旅,都需要通過疏勒。

    自然,同樣的道理,匈奴人要想不被漢軍堵在大宛,將他們關在蔥嶺與藥殺水之間,不得回家,就必須首先搶佔疏勒。

    不然,若疏勒為漢所有。

    那麼,匈奴的十萬大軍,就只有兩條可以走了。

    第一條,帶上在大宛搶到的東西,捲起鋪蓋西遷。

    第二條,循著烏孫敗軍的腳步,從火湖盆地走尹列水河谷,繞上數千里,重返焉奢、危須之間的僮僕都尉駐所——假如到那個時候,他們的小單于都隆奇還沒有被漢軍抓回長安的話。

    所以,匈奴人是不得不戰!

    他們必須堅守疏勒!

    至少在那裡堅守到西域冬季的暴風雪來臨,否則,他們中的很多人今年就得在大宛過年了。

    而且以後恐怕都得在大宛過年了!

    「六千打十萬……」張越砸吧了一下嘴巴:「真過癮!」

    ……………………………………

    「十萬打六千……」

    「怎麼都能打過!」

    疏勒城上,李陵站立在城頭上,遠眺著遠方千里之外的群山輪廓,他喃喃自語著,似乎在給自己打氣。

    然而,事實上,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他麾下大軍,號稱十萬。

    但實際上是個什麼情況?他心知肚明!

    十萬大軍裡,真正可靠的匈奴騎兵,恐怕兩萬都不夠!

    其他的,皆是土雞瓦狗,烏合之眾而已。

    他們來自疏勒、焉奢、莎車、精絕、姑墨、且末、車師等西域三十六國以及投降的大宛降兵。

    這些人,在匈奴精銳壓陣之下,欺負一下大宛的百姓,靠著人數打打大宛的軍隊,或許勉強湊合。

    但若要面對精銳的漢軍精騎……

    李陵感覺,他們恐怕連一刻鐘都難以支撐,就要做鳥獸散!

    便是十萬真匈奴大軍,面對六千漢軍精騎,其實也未必能有勝算!

    就像當年,且鞮侯單于傾全國之兵,將他率領的五千江夏兵圍在浚稽山中。

    結果是什麼呢?

    八萬匈奴主力,被五千沒有戰馬的漢軍殺的喪膽。

    重圍之中的漢軍,依靠著組織、戰術與配合,前後殺傷匈奴士兵上萬,斃殺大當戶、骨都侯數十人。

    連單于的弟弟,都被射傷。

    最終,漢軍彈盡糧絕,又被叛徒出賣,才為匈奴所破。

    如今,六千大漢精騎,在那位鷹楊將軍的統帥下,踏著寒風,頂著風沙,氣勢洶洶直撲而來。

    不過兩萬匈奴騎兵,拿什麼和他打?

    命嗎?

    在這一漢當五胡的時代,六千漢軍絕對精銳,是完全可以壓著三四萬的匈奴騎兵追著砍的!

    兩萬人,怕是連消耗和調動對方的能量也不夠!

    更何況,李陵知道,現在的漢軍騎兵,在那位鷹楊將軍的統帥下,已經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戰術也好,組織也好,裝備也罷,都已經全面更新換代了。

    旁的不說,去歲大戰,李廣利所部的騎兵,就裝備了大量的馬蹄鐵等全新騎具。

    靠著這些從那位鷹楊將軍發明創造的騎具,李廣利所部在戰場上完全碾壓了先賢憚。

    要不是李廣利自己輕敵冒進,中了埋伏,恐怕先賢憚和他的腦袋,現在已經掛到了漢長安的北闕城頭,與南越王、朝鮮王等『前輩』一起吹風賞月。

    所以,正面硬剛,絕對不行!

    但不硬剛,堅守城市的話……

    李陵看了看身下的疏勒城,緩緩的搖了搖頭。

    這疏勒城,連貴山城一半大小都不及。

    至於城牆與城防設施,更是簡陋的讓他有些想哭。

    城牆是夯土的,勉強只能算城牆,根本擋不住漢軍的那些強大的攻城武器。

    而且……

    講真,疏勒城,漢軍根本不需要打,只需要將軍隊開到疏勒城下。

    屆時,漢軍重壓之下,城中的西域僕從軍和大宛炮灰們,恐怕會在壓抑之中崩潰。

    那恐怕比正面硬剛戰敗的下場還要淒慘!

    即使僕從軍和降兵們不崩潰,但十萬人馬,擠在這狹小的城市裡,要不了三天,人畜糞便與生活廢水就會熏死城中守軍。

    所以,固守也不可以!

    「為今之計,只能是兵行險招了!」李陵望著南方,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對他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恐怕就是在這場戰爭中,他不需要戰勝漢軍。

    只需要拖,拖下去,等待漢人自己的補給線吃緊,同時暴風雪來臨。

    那麼他就有機會,趁機求和。

    用黃金、美人、奴婢、珠玉甚至是土地,換取漢朝大軍撤回國內。

    簡單的來說,就是用錢和土地、人口買時間。

    用卑躬屈膝,用低三下四來換漢朝那位老皇帝的開心,希望後者能大發慈悲,饒恕他與他的西域匈奴。

    但,前提條件是他必須讓漢軍難受。

    必須撐過今年!

    不然的話,戰場上輕易能拿到的東西,別人為什麼要和他談?伸手自取不就好了?!

    只有讓他們難受,讓他們感覺到若是決戰的話,可能會有損失,甚至可能會出現重大傷亡。

    於是,投鼠忌器之下,又見到那些承諾、黃金、美人、珠玉與土地的賄賂,那位老皇帝和他的大臣們才會施壓給那位鷹楊將軍,命其收兵撤退。

    對此,李陵倒是很有信心的!

    畢竟,他曾是漢家大將,太清楚朝堂諸公與那位老皇帝的想法與為人了。

    那些傢伙,好大喜功,極好面子,只要給足他們面子,滿足他們的私慾,那麼一切都好商量。

    同時,漢家內部的很多文人與文官們,及其討厭開疆拓土,在夷狄之鄉建立郡縣。

    那些傢伙別說西域之地了,他們連已經在漢室治下的南越、閩越、朝鮮、西南諸國都是極為嫌棄的。

    他們堅定的認為,長城之外,非禹貢之圖,九州故土,皆可棄之。

    帝國只需要關起門來,好好經營本土州郡,同時笑看夷狄蠻子狗咬狗就好了。

    最好的情況下,夷狄蠻子們自相殘殺,最終會同歸於盡!

    所以,李陵在一個多月前,貴山城還未陷落的時候,就已經命人攜帶重金,前往漢長安城之中活動了。

    收買貴人,賄賂重臣,遊說名士,只為了配合他明年的求饒。

    想到這裡,李陵便下定了決心!

    他叫來自己的親信心腹王遠,對其下令道:「左大將,我命汝,率堅昆萬騎,立刻潛行至姑墨、且末、精絕、莎車等國,化整為零,騷擾、襲擊任何看到的漢軍小隊及其輜重!」

    「汝務必要做到,讓漢人寢食難安,日夜難眠!」

    這一招,當年漢伐大宛時,匈奴人就已經用過了。

    效果非常棒!

    以至於漢軍精銳深陷大宛戰場泥潭四年之久!

    所以,在大宛戰場戰勝後,漢軍為了報復,在回師的路上,屠滅了包括輪台在內的數個西域王國,以此報復這些王國配合匈奴人的行為。

    王遠聞言,卻是有些遲疑,他拜道:「主公,姑墨等國,恐怕不會配合……」

    上次,匈奴人利用完了輪台等國就丟,放任他們被漢軍滅國、屠城。

    自那以後,西域王國就不再相信匈奴人的鬼話了。

    而若無當地王國配合,匈奴騎兵想要騷擾、襲擊漢軍的小隊和輜重,恐怕難如登天!

    「姑墨王、且末王、精絕王等不是就在我軍大營裡嗎?」李陵冷冷的道:「帶上他們,若其不從命,斬之可也!」

    這些僕從、炮灰,就該有僕從、炮灰的覺悟。

    主人叫他們犧牲,他們就不該拒絕!

    至於會不會有反噬?

    李陵可管不了那麼多!

    他知道,眼前這個難關,若不能過去,那麼就沒有以後了!

    ……………………

    但,漢軍的速度,卻遠超李陵的想像。

    王遠率軍剛剛出疏勒城不久,甌脫騎兵們就發來報告——已見漢騎過姑墨河,數量在五千以上。

    好嘛,他們的速度,比李陵想像中要快了好幾倍!

    甚至,李陵懷疑這些漢騎是不是長了翅膀?!

    「漢騎怎來的如此之快?!」他皺著眉頭:「甌脫騎兵們會不會看岔眼了?!」

    「回稟大王,奴婢親自確認過好幾次,甌脫騎士確實遇到了至少一千騎的漢騎……」來報的貴族答道:「奴婢怎麼敢在這個事情上欺瞞大王呢?!」

    李陵於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漢軍的速度來的太快了!

    快到讓他無法想像。

    「他們就難道沒有帶輜重嗎?!」李陵忍不住疑問起來,旋即他就搖頭:「這怎麼可能呢?!」

    在他的印象中,漢軍作戰,從來都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畢竟,漫長的數千年歷史中,缺糧而敗的大將加起來都快能繞長安城一週了。

    故而,漢軍出征,糧草輜重,軍械兵甲的運送人員,經常是大軍的數倍。

    這使得漢軍的行軍速度,從來都是很慢的。

    在漢軍戰史上,除了那位天縱奇才,有氣敢為的驃騎將軍外,沒有人敢在沒有輜重保障的情況下就貿然出擊。

    想了想,李陵命令道:「立刻派人去追上左大將,請左大將立刻派人去偵查,吾要馬上知道,漢軍輜重所在!」

    他就不信,那張子重敢學霍驃騎!

    要知道,便是他,也不敢學!

    因為學不來!

    不止沒有那個能力,更因為沒有那個膽子!

    不帶糧草輜重,因糧於敵,千年以降,就一位霍驃騎成功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7 10:20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節 疏勒會戰(2)


    延和三年冬十月十二日,姑墨以西三百里,且末以南,莎車王國境內。

    漢軍騎兵,在此紮下營壘,開始生火做飯。

    今天的早餐是奶酪、麵餅就肉乾,此外,還有一杯熱騰騰的馬奶茶作為飲料。

    當香噴噴,被烤的金黃的麵餅,裹上肉乾,配上奶酪,張越吃的非常香。

    「將軍,我軍明日便可以抵近疏勒!」常惠端著碗筷,在旁邊說道:「您覺得,匈奴人會怎麼迎接我軍?」

    「常校尉……」張越喝了一口剛剛烹煮好的馬奶茶,沒有回答,反而問道:「校尉舊在長安,與李少卿曾為友人……」

    「校尉覺得,李少卿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他的性格如何?」

    常惠聞言,搖了搖頭,道:「昔年末將在長安不過一旅居之人而已,雖承蒙霍公等不棄,引為友人,伴為左右,但哪裡能與出身隴右名門世家的李公子相熟呢?!」

    「不過,見過幾面,點頭之交而已……」

    「若要末將來答,那麼在末將記憶中,李少卿為人倨傲而有氣,行事大膽,常常不顧常規,反人之常情……」

    「末將就記得,當初李少卿奉詔率部偵查匈奴,諸將都以為其不過出塞數百里,三五日便能回……誰知其率輕騎八百,越浚稽山而渡私渠比鞮海,深入匈河腹地兩千餘地,歷時數月方還!」

    張越聽著,笑了起來:「竟有此事?!」

    「吾還以為,李少卿當年乃是奉詔,才深入匈河偵查的……原來是這樣……」

    張越輕輕揚起眉頭,心中已經有了定論了。

    李陵,李少卿!

    如今的西域匈奴攝政王,匈奴分裂的幫手與助力之一。

    張越在居延,從未停止過對李陵的研究與分析。

    從他的家庭背景、成長經歷,為官歷程、在匈奴的傳說……

    每一個張越都極盡一切努力的蒐集起來,然後將之一一分門別類,整理歸檔,以此漸漸建立起了李陵的人格畫像。

    那是一個矛盾的人。

    一個曾經充滿夢想,卻被現實打的鼻青臉腫的人。

    一個可憐的人!

    更是一個可恨之人!

    說他可憐,其實是因為有歷史濾鏡,太史公一篇《李將軍列傳》,轟傳千古,張越自是不可避免被其影響,先入為主的有了同情。

    但……李陵的可恨,卻是現實存在,且難以被人輕易忘記的!

    旁的不說,單單是李陵家族被誅之事。

    乍一看,彷彿真的委屈滿滿,乃是劉氏漢室負李氏。

    但事實究竟如何呢?

    後世的b乎有一句名言:想問是不是?再問有沒有?

    先說李陵是不是冤屈?委屈?

    這肯定是有的。

    但有一個問題:漢大將為匈奴所俘者,李陵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旁的不說,他的祖父,飛將軍李廣就曾為匈奴所俘。

    但李廣利逃回來後,朝堂論罪,只論其喪師之罪,而沒有議論和關心李廣是否叛變、投敵?更沒有人以李廣被俘的事情來攻擊他。

    可能,李廣被俘-逃回的時間太短,無法做證據。

    那麼,高帝時,燕王盧綰與韓王信的例子,就更是鐵證如山了。

    盧綰與韓王信,叛變投敵,而且是帶著軍隊投敵,甚至給匈奴人當帶路黨。

    論罪行、影響力,這兩位十倍、百倍於李陵。

    然而,他們在漢室的宗族家人,及其祖宗陵墓甚至在長安的宅邸。

    漢室和劉家,一根毛都沒動!

    反而,溫情脈脈,不斷派人去聯絡盧綰、韓信,終於,太宗時,弓高候韓頹當率部反正,先帝時,盧綰後人率部歸義。

    若這兩人距今較遠,不能算數。

    那麼趙破奴父子呢?

    匈河一戰,趙破奴父子盡喪漢家兩萬精騎,父子二人為單于所得。

    他們在匈奴單于庭,被扣押、軟禁的時間長達數年,直至李廣利發動天山會戰,終於覓機逃回漢家。

    在這期間,有關趙破奴父子投降匈奴,為單于臣子,甚至給單于籌謀劃策的傳聞從來不絕。

    但……

    天子、朝堂,始終沒有加罪趙破奴宗族家人。

    甚至,依舊給與趙破奴老母及妻小俸祿,依舊准許他們留居長安,享受將軍家屬待遇。

    那麼,問題來了。

    為什麼單單是李陵,為什麼會是他在戰敗被俘後短短數月,就宗族被誅?!

    李陵自己自然是滿腹冤屈,多次對漢使以及蘇武等悲慼哀怨,甚至做了許多詩賦,來表達自己想當忠臣,卻被命運推到了如今局面的情感與心理。

    可惜,李陵忘記了,他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

    那浚稽山中,五千江夏亡魂,那些死戰不退之士,那些為了他甘冒鋒矢,不顧生死的部將們。

    成安候、前都尉韓延年,是李陵的生死之交。

    兵敗之時,韓延年與李陵約定,共赴死難。

    結果,韓延年英勇戰死,鮮血就在李陵面前流淌。

    而李陵卻在至交好友的屍體面前,在匈奴單于身前,翻身下馬,跪地請降!

    再想到,在這之前,李陵所說的那些話,慷慨陳詞的那些內容。

    李陵自己不覺得羞愧嗎?他對得起那些在他的言語下,隨他戰至最後一息的江夏將士們嗎?

    還有,李陵自己委屈滿滿,但浚稽山中被他洩憤而殺的那些軍婦們就不委屈了?不冤枉了?

    當然,這些其實都是細枝末節。

    李陵悲劇的真正緣故,張越其實早就知道了。

    性格!

    他得罪了幾乎所有人!

    開罪了幾乎全部人!

    他在酒泉、武威練兵,和李廣利天天打官司,鬧到天子面前,不止一次兩次了。

    每一次,李陵都說『貳師將軍打壓臣』『朝中某些人,嫉妒臣』『丞相與貳師將軍同流合污』。

    他總以為,自己有才華,有能力,所以地球應該圍著他轉。

    典型的中二思維。

    於是,他落難之日,牆倒眾人推!

    所有人都過來踩他一腳,除了太史令司馬遷等少數人外,朝野上下,一個給他說話、解釋的人都沒有!

    更遇到了公孫敖這樣的人,其悲劇命運於是早已篤定。

    張越在心中想著這些,已是有定計了。

    李陵的性格,倨傲而自大,又脆弱而敏感。

    他或許才華橫溢,或許軍事天賦傑出。

    但有這個性格弱點,注定了他將天生為人所制只要熟悉他的為人,就完全可以牽著他的鼻子走!

    就如浚稽山之敗,表面上看,李陵敗於為匈奴重軍圍困,又被叛徒出賣。

    但實際上,敗於性格!

    他太驕傲,也太自大了!

    一個連將軍銜都沒有的年輕人,卻不肯給李廣利當後勤官。

    不知道要學習、積累經驗,總想著一步登天,或許君前誇下海口,信誓旦旦,拍著胸膛立下軍令狀,不顧客觀現實。

    於是,即使其不在浚稽山為匈奴所圍,也一定會在戰場上,為匈奴所敗。

    無他,準備不充分,積累不足夠。

    又沒有做好敵情準備,貿貿然就帶著五千之士出塞。

    沒有戰馬,靠著雙腿,跋涉在浚稽山的崇山峻嶺之中。

    這不就是告訴匈奴人我很好打,快來打我嗎?

    或許,李陵根本沒將他的部將、士兵們的性命與前途放在心裡,他所思所想的,或許從來都是建功立業,光耀門庭。

    五千勇士,五千個家庭,在他眼中,或許只是他建功立業的工具而已。

    就如同他在浚稽山中,為了發洩,於是盡殺軍中隨行婦人,還給這些可憐的女子,安上一個軍妓的污名!

    故而,其性格必是自大自信,卻又自卑自怯,他為人必是素有大志,卻又極易屈服。

    看似矛盾,實則合情合理。

    如今,張越面對李陵。

    他麾下有十萬大軍(號稱),剛破大宛,滅其社稷。

    又是已為西域匈奴攝政王,位高權重。

    以其驕傲,以其性格,張越知道,李陵一定會迎戰的。

    他也一定會在疏勒,擺開架勢,尋求與張越決戰。

    這是他復仇的機會,也是他證明自己的機會!

    他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我只需要考慮,李陵會在那裡?用什麼戰法?做什麼佈置來面對我……」張越心裡想著,思考著。

    但,在他身側的常惠,卻是猶猶豫豫,徘徊不定。

    他看著張越,思慮再三,終於道:「將軍,有一事,末將不知道該不該說……」

    「嗯?!」張越隨口道:「常校尉儘管直說無妨……」

    常惠咬著嘴唇,輕聲道:「犬子威,賴將軍不棄,用為保安曲之軍候……臣上次回長安時,犬子來拜見,與臣言說:舊年,天子誅李少卿宗族,彼時,少卿之妻王氏有身孕在身,故不得行刑,得以收押掖庭……後王氏生有一子,時掖庭令為張奉,奉舊得少卿之恩,於是托其子與言少卿從弟禹,禹懼天子,不敢收系,後此子為長安章城尉李欽所養,視若己出,欽,故丞相樂安候蔡孫也……」

    張越聽著,目光灼灼,問道:「果有此事?!」

    「末將安敢欺瞞將軍?末將得知後,親往欽家所居李氏舊宅見之,果見一稚,年方九歲,容貌、神態皆肖少卿,於是報與霍公、張公,霍公、張公也都去看過,都說乃是少卿之子無疑!」

    「那校尉可曾問過那李欽?」張越追問道。

    常惠搖搖頭:「末將哪敢?霍公、張公亦不敢多問……」

    張越點點頭,道:「這樣做是對的!」

    若李陵果有遺腹子在世,若貿然揭露,無論是對那個孩子還是當年那些掩護其、保護其的人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欺君之罪,可不是開玩笑的。

    但,這個消息,對張越來說,卻是意外之喜!

    兩軍相交,自古以來,就是無所不用其極!

    為打擊對手,動搖其信心、軍心,什麼辦法都可以用!

    別說這個事情是真的!

    就算是假的,張越捏造一個,也是毫無心理壓力的。

    想了想,張越就對常惠道:「勞煩校尉,書信一封,將此事與經過、緣由,原原本本寫上……」

    「李少卿在匈奴已有近十年了……若其得知,其妻為其留有一子在漢,該有多高興啊!?」

    「這個事情,咱們不能瞞著他,得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張越咧嘴笑了起來。

    至於李陵得信後,信還是不信?信多少?張越都無所謂。

    他需要的是一個契機,一個引子,若能借此動搖李陵心智,讓其作出錯誤判斷,出現失誤指揮,自是最好不過,沒有也沒有關係。

    畢竟,張越還沒有想過,一戰而滅西域匈奴。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願意他真的想覆滅西域匈奴的話,那他就不該率軍來此了。

    他如今該在吐魯番盆地與塔里木盆地裡,找那位不知道藏在那裡的都隆奇單于談心!

    比起在這裡硬剛西域匈奴主力,毫無疑問,抓到那位都隆奇單于要輕鬆的多。

    甚至可能不需要費多達力氣,就可以將那位年幼的小單于帶回長安,然後送去龍城與他的叔叔虛衍鞮單于一起談談心,叫那位虛衍鞮單于好好開導開導,將這位小單于引領上漢家君子的光輝大道。

    如此,李陵的大軍,將不戰自潰。

    所謂十萬兵馬,立刻就要分崩離析,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但,那樣做的話,在漢室還沒有足夠把握和足夠的資源經營西域的今天,等於是給烏孫人的崛起提供天然的便利。

    西域匈奴一垮,烏孫人就會立刻崛起,然後要不了幾年就會成為漢室的心腹大患!

    所以呢,張越此戰的戰略目的,不在於消滅李陵。

    而是,給他一個教訓,讓他認清楚現實。

    乖乖的,主動的成為漢室與張越的手中刀。

    這就好比有一個熊孩子在班級裡調皮搗蛋,作為班主任,首先想到的應該是引導、開導和教育,而不是簡單粗暴的辱罵、體罰甚至勒令其退學那太不負責了!

    也不符合大漢帝國,諸夏文明自古以來的優良傳統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嘛。

    而常惠帶來的那個消息,非常關鍵!

    這意味著,除了拳頭之外,張越還拿到了一根叫那個熊孩子聽話的棒棒糖。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7 10:20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節 疏勒會戰(3)


    夜深之際,李陵站在油燈前,看著手中的信件。

    信是漢人斥候用箭射給他派出去的甌脫騎兵的。

    寫信人是常惠,李陵看了,也確實是常惠的筆跡。

    但內容,卻讓他徘徊至今。

    「吾有遺腹子留世?」李陵皺著眉頭,心緒難以安定。

    他看著昏暗的燈光,不由得想起了老母、妻兒、兄弟以及父祖。

    隴右李氏,曾經的光榮與榮譽,彷彿在他面重現。

    一門雙將軍,祖孫皆名將!

    自其祖父李廣、李蔡兄弟開始,隴右將門的首領,就是成紀李氏,而成紀李氏最出名的則是飛將軍李廣。

    在他有記憶開始,所見所聞的,皆是鄉黨父老的尊重與擁戴。

    無論是誰,只要見到他,都會說:「那是飛將軍的嫡孫,我們隴右人的希冀所在啊!」

    於是,他從小就承載著整個李氏甚至隴右將門世家的希望。

    而他也沒有辜負鄉黨與宗族的希冀。

    十五歲就選為郎官,為天子羽林衛,十八歲就被拜為侍中領建章宮監,成為天子身邊的侍衛大臣。

    於是在二十歲時,他率八百輕騎深入匈奴腹地數千里而還,天下震驚!

    於是拜為騎都尉,天子親自命丞相與少府,從江夏、下邳為他選拔五千名良家子,交付與他,由他訓練。

    那時,天下人都在吹捧他。

    那時,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未來必可為大漢軍方領袖,繼承和發揚父祖的偉業!

    可惜……

    浚稽山一戰,喪師敗亡,五千江夏健兒,埋骨群山。

    隨後,他的宗族,包括將他撫養、教育長大的老母,以及從小青梅竹馬的發妻及子女妻妾乃至於家臣,皆為漢所誅。

    李陵永遠記得,當宗族被誅的消息傳到他耳中時,他撕心裂肺的哭號了整整三天三夜,直至昏厥。

    待到醒來,他便提刀將那個據說被誤傳是他的降將李緒一刀斬殺。

    此後十年,儘管他已重新娶妻生子。

    但,他還是經常會夢到成紀老家的故里桑梓,夢見老母愛妻,夢見長安故居門口的桃樹與李樹。

    「難道這就是大人常常與我夢中相見的緣故??」李陵忍不住想了起來。

    對他來說,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了。

    他有子嗣留於長安!

    所以,老母與愛妻才會頻頻出現於他夢中。

    他也才會頻頻夢見桑梓故里,長安舊居。

    只是……

    捏著書信,李陵卻忍不住懷疑起來。

    「常惠會不會是在欺瞞我?」想了想,他就笑了起來:「倒不至於,常惠君子,豈會行此小人之徑?!」

    常惠、蘇武被且鞮侯單于扣押,極盡羞辱與折磨之事,卻始終不墮志氣,別說是他了,便是匈奴人也敬佩不已。

    這樣的人物,怎會做小人之事?

    何況,他這樣做的意義又在那裡呢?

    單純的想要擾亂他的思維嗎?

    李陵搖了搖頭。

    所以……

    「吾果有子嗣留於長安……」李陵激動起來:「吾與妻有後存世!」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雖然,如今他在匈奴已經重新娶妻生子。

    但那終究是在匈奴生下的,且是與匈奴女子所出,是沒有繼承家族事業的資格的。

    唯一能代替他,承襲父祖大業,家族榮光的,只有那個孩子!

    那個和他一般的遺腹子!

    想到這裡,李陵就忍不住的流起淚來。

    因為他想到自己。

    他同樣是遺腹子!

    乃父李當戶,在他出生前就因病早夭,他是母親一手拉扯撫養長大的。

    而現在……

    那個可憐的孩子,卻連母親也沒有。

    一出生,就孤苦伶仃,甚至可能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說不定,會被人欺負。

    說不定,會被人嘲笑。

    說不定,會被人指著脊樑骨唾罵。

    「我兒!我兒!我可憐的兒啊……」李陵低聲抽泣起,抱著頭蹲了下來。

    片刻之後,他擦去眼淚,重新站了起來。

    他目光堅定,神色肅穆,捏著手裡的書信,對自己發誓:「此戰,必不能敗!」

    「我必須擊退漢軍!」

    是的!

    他必須這樣做,也必須如此做!

    因為,他必須要讓自己變得更加有資格,更加有能力,更加有份量!

    不然,漢室劉氏,根本不會正眼看他。

    獨有讓自己表現的舉足輕重,讓自己變得更加有份量,甚至有威脅。

    漢室與劉家的天子,才不敢傷害他的兒子。

    早在當初得知宗族被誅的事情後,李陵就已經明白了。

    這個世界,弱肉強食。

    從來都是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所以,李陵知道,此戰若敗,他的價值和份量就會在長安眼裡直線下降。

    一旦長安天子知曉他有遺腹子在世,恐怕不會顧及他。

    只有此戰擊退,最好是擊敗那位鷹楊將軍。

    長安天子才會對他正眼相待。

    才會即使知道他的兒子,也不敢傷害,甚至說不定會以國賓的禮儀相待、照顧。

    可是……

    該怎樣,才能達到目的呢?

    李陵拿起油燈,走到帳中懸掛的堪輿前。

    這是他剛剛繪製好的疏勒國地圖,整個疏勒,地方數百里,在他眼中一覽無遺。

    看著地圖,他的眉頭緊緊皺起來,因為他知道,必須選擇一個戰場。

    一個對他有利,對漢軍不利的戰場。

    可是,疏勒之大,卻極難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

    因為,疏勒王國,一路平坦,幾乎沒有什麼山丘,對於騎兵來說,這是最合適的戰場。

    在這裡開戰,李陵閉著眼睛都能想到,他麾下那些孱弱的僕從軍,會被漢騎玩弄成什麼樣子?

    所以……

    常規作戰,是一定不行的!

    那是找死!

    他龐大的大軍,會被漢騎充分利用,而他的本部精銳將疲於奔命!

    想到這裡,李陵的眼中就猛然射出精芒來。

    「來人!為我取筆墨來!」李陵大聲吩咐。

    立時就有人取來筆墨、帛布,送到他面前。

    李陵讓其掌燈,自己則跪坐下來,揮筆於帛布之上,開始奮筆疾書。

    現在……

    他唯一能有機會避免失敗的辦法,只能是使漢軍入甕,逼迫他們放棄那些不利於匈奴的戰法。

    要做到這一點,就只能賭博!

    賭那個鷹楊將軍,還要臉!

    賭其不敢不接受他李陵以匈奴攝政王發出的挑戰!

    若成功,那就又是一次城濮之戰!

    ……………………………………

    兩天後,李陵的書信,通過一個使者,送抵張越面前。

    而此時,張越已經率軍進入了疏勒王國境內,將軍營扎於紅河之畔。

    張越送走使者,然後就拿著李陵的書信,看了起來。

    「匈奴攝政王、堅昆王、右校王、故漢騎都尉李陵頓首再拜鷹楊將軍張公諱毅足下:吾聞昔者,孔子欲居九夷,弟子勸曰:陋,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誠哉斯言!今吾雖羞為匈奴攝政王,卻不敢忘先賢教誨,聖王之道,於是,乃命移風易俗,行君子之治,由是單于孿鞮氏,更為夏氏,右大將須卜氏更為趙氏;左大當戶呼衍氏,更為周氏……於是匈奴上下,紛紛易姓改服,中國君子之風,徐徐撫之,仁義詩書之道,漸漸入人心!」

    「吾聞之,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而後《春秋》作,將軍者,董子再傳弟子,當代《春秋》之承道者也……」

    「十月癸未,陰陽交泰之日,吾率軍於紅河北岸,若蒙公不棄,吾願效武王之禮,列陣於彼,不鼓不成列,不重傷,不擒二毛,以君子之戰,與公會獵於疏勒……」

    張越看著,輕笑起來,然後將此書信交給周圍將校傳閱。

    大家看完,也都是哈哈大笑。

    「李少卿在匈奴連腦子都壞掉了嗎?」續相如譏笑著:「自襄公之後,周之軍禮,盡棄之,由是兵不厭詐耳!」

    「況且,李少卿難道沒有讀過將軍的《戰爭論》嗎?」

    其他人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在他們看來,李陵真的是做了一個會被人嘲笑萬萬年的決定!

    現在,距離牧野之戰過去了八百年,距離楚宋泓之戰也過去了至少五百年,距離城濮之戰亦過去了差不多五百年。

    李陵卻忽然又提起那早被埋葬的周軍禮,想玩君子之戰?

    這不是搞笑嗎?

    但張越卻沒有笑,他看著眾人,道:「公等的意思,吾知之矣!」

    「然而……」張越輕聲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吾意應戰!」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將軍,您何必與李少卿這等背主叛逆之人,講什麼君子之道?」有人立刻高聲喊道。

    「將軍,李少卿匈奴夷狄之主也,春秋曰:自古中國不與夷狄交,此等小人,何必理會?!」更有人跪地勸諫。

    張越看著他們,笑道:「公等誤會了……吾還沒有糊塗到連李少卿的心思與盤算都不知曉的地步……」

    這種再簡單不過的激將法,張越豈會不知?

    「那您為何?」續相如問道。

    張越卻是答非所問,有些激動的道:「昔者,太伯端委以治吳,猶不革裸發文身之習,秦始皇帝開百越,當今天子以閩越叛亂,遷其民於江淮之間,其時固薦奔狐兔之墟,然而,自左傳諸子南下,兩載之間,吾聞閩越之土,已聲華文物不下內郡,番禹、交趾之城,詩書禮樂之興不下河洛之土,去歲御史察舉,交趾出孝廉三,番禹出孝廉二,天子喜之,於是詔賜左傳名士黃公等左庶長之爵,黃金百金!」

    「今上遣唐公通夜郎,閉於昆明,原始開拓,不過直羈絆而已,三十年間,西南群夷,隱於天下,而延和元年,關中大旱,西南諸國輸芋頭等物數百萬石於中國,解天子之大患,由是天子乃命太學收系西南諸國學子,三年之間,太學西南學子,數百之眾,諸國君臣黎庶皆沐王恩,於是風氣漸開而人文漸被,若旋風之被服,吾料百世之後,西南諸國,當如春秋之荊楚,郡縣已定,而民皆中國,人文興盛!」

    「吾聞之,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宗周天下,僅治地方五千里而已,而今中國,地方何止萬里,疆土何止禹貢之圖?」

    「古之夷狄,今為中國,古之裸人,今被朝服,古之露首,今冠章甫,古之跣跗,今履高舄!」

    「諸公!」張越鄭重的看著眾人:「公等焉知百世之後,今公等所立之地,所見之土,聲華文物不如齊楚吳越?又焉知西域諸國,不為中國郡縣?」

    「吾輩丈夫,受先賢教誨,得先王遺澤,被天子之恩,食國家俸祿,昭昭天命,在吾等之身也!自當暴霜露,斬荊棘,以盤石為沃田,以桀暴為良民,夷坎坷為平均,化不賓為齊民,於是太平之世,方有降臨之日,天下大同,才能有窺見之時!」

    眾人聽著,莫名感覺心血澎湃,亢奮不已。

    特別是年輕的將官們,只覺得天命昭昭,已然顯現在眼前!

    是啊!

    為什麼不呢?

    春秋之時,今天的蜀郡,還是巴人的天下,今天的吳越之土,還是『夷狄是膺,荊舒是懲』的蠻夷之所,中國腹心之患,而東夷所盤踞的齊魯之地,更是野蠻之鄉,君子所畏難之地。

    但現在呢?

    蜀郡之文治,天下斐然。

    而吳越之鄉,魚米之所,齊魯之地,詩書禮樂興盛之土,孔子故里所在也。

    那麼,數百年後,子孫後代再看今日西域漠北之地,若依然是夷狄蠻夷之土,父子同廬之地。

    那麼,今天在坐的大家,又有何臉面享受子孫香火祭祀?

    於是,大部分的年輕將官們,紛紛頓首拜道:「願從將軍!開此西域之土,建此不世之功!」

    而剩下的人,自然就被架在了火上。

    他們就算再不情願,也只能跟著拜道:「願從將軍之令,教匈奴夷狄君子之道!」

    只是,若是如此,六千漢騎,要在正面列堂堂之陣,以堂堂之師,擊破匈奴十萬大軍,談何容易呢?

    畢竟,就算是十萬隻豬,躺在那裡,漢軍一隻隻砍過去,恐怕也要砍到累死!

    何況是十萬個人?

    其中更有匈奴精銳不下兩萬之眾!

    這仗該怎麼打?

    所有人都看向了作為主帥將主的張越。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7 10:20
第一千一百七十節 疏勒會戰(4)

    張越看著眾人,卻沒有說作戰部署,反而問道:「續將軍,我軍軍糧還可以支撐幾日?」

    「最多只能再支撐三天了……」續相如低頭道:「三日後,姑墨等國送來的軍糧就將消耗殆盡……」

    漢軍自出龜茲,一路西行,全軍只攜帶了三日份量的乾糧,一路急行,在七天之中,跨越兩千里之地,穿越了姑墨、且末、莎車等十餘個西域大小國家的國土,直抵此地。

    一路上,軍需補給,基本全靠當地國家及其貴族、商賈的捐輸。

    而為了保證速度,通常徵糧只征當天軍糧,最多將第二天的軍糧與草料也準備上。

    正是因此,漢軍才能完成這不可思議的進軍。

    自初七日出塞,十四日便抵達疏勒邊境。

    而代價自然是作戰續航能力被削弱到根本無法進行長期作戰的地步!

    「三天嗎?」張越想了想,下令道:「請續將軍去通知各國,務必要在兩日內再給我軍送來至少一萬石軍糧,不拘乳、麥稻、牲畜!」

    「將軍去轉告各國貴族、商賈:凡能捐輸軍糧者,皆案太宗『輸粟捐爵』之策而論功,只需捐輸軍糧一千石或者牛羊一百頭,便必得漢之五大夫爵!」

    輸粟捐爵乃是漢太宗採納晁錯的建議曾實施過的一個政策。

    其具體做法就是允許天下商人、地主、貴族、平民,自主運輸糧食至長城邊塞。

    然後,國家根據其輸送的糧食數量,給與不同等級的爵位補償。

    如今,張越舊事重提,拿著這個政策出來誘惑西域各國貴族、商賈。

    他相信,應該會很有吸引力,至少湊足一萬石各類糧食,應該不難!

    而一萬石糧食,應該夠數日作戰之需。

    這樣,再加上原本的存糧,漢軍的作戰時間可以延長至少十天。

    換而言之,張越根本沒打算將戰爭拖過十月。

    他要速戰速決!

    這也是他答應李陵要求的緣故若是常規作戰,匈奴十萬大軍分散在疏勒、莎車甚至大宛境內。

    漢軍或許能敗李陵,但卻很難勝之!

    而在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擊敗敵人,將其擊潰,其實遠算不上勝利。

    具體可以參考楚漢彭城之戰。

    高帝輸的連褲子都當掉了!

    甚至差點把自己小命都在裡面了,然而,待其脫困,不過數月就又是一條好漢。

    原因其實很簡單冷兵器時代的軍隊,沒有什麼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士兵們的作戰意志大部分也都很薄弱,打不過就跑。

    通常情況下,一次會戰,戰勝方的斬首能達到敵軍總兵力的一成就已經是輝煌勝利了。

    畢竟,不是誰都是白起、霍去病。

    不打則已,一打就盯著消滅對方有生力量,尋求大迂迴、大包圍,天天想著將敵軍包餃子。

    但大部分人沒有那個能力,也缺乏那樣的野心。

    所以,在事實上,彭城之戰,項羽贏是贏了。

    但漢軍主力,也都跑的差不多了。

    高帝劉邦回去重新收攏一下潰兵,嘩啦啦就又拉起了一支軍隊。

    而遊牧民族就更誇張了。

    上次烏孫人被李陵按在藥殺水摩擦,昆莫狼狽奔逃,勉強撿回一條命。

    但是……

    烏孫人到底損失了多少?

    能有一成嗎?

    對於遊牧民族而言,打不過就跑,從來不丟人。

    留下性命,保存性命,是他們天生就會的事情。

    在事實上,自衛青霍去病後,漢與匈奴大小會戰上千次,漢軍贏下了其中起碼七成的戰鬥。

    然而,以張越所知,所有戰鬥的斬首數與斬獲加起來,也沒有超過霍去病的生涯斬首記錄,直到張越去歲擊破漠北王庭,才堪堪破了霍去病的記錄。

    如今,情況也是一般。

    面對李陵兵團,漢軍擊破可以,但想要消滅卻是異想天開!

    送走續相如,張越命人將製作好的疏勒沙盤抬來。然後他站到沙盤前,召集眾將,道:「下面,吾與諸公商議作戰之事!」

    他看著沙盤上顯現的戰場,拿著一根特製的指揮棒,指向紅河上游,李陵約定之地,對眾人道:「此戰,我有八字,送與諸公……」

    「只打僕從,不碰匈奴!」

    眾人聽著,都不懂張越的意思。

    戰場上還能選擇打誰不打誰?

    張越看著眾人,解釋道:「公等放心,比起吾等,李陵比誰都要寶愛他的本部精銳!」

    對張越來說,漢軍是他的同袍,是戰友。

    而對李陵而言,他的本部精銳,是他爭權奪利的工具,是實現他野心的依憑。

    他怎麼捨得讓其本部精銳來與漢軍硬碰硬呢?

    若是那樣的話,他豈會提議什麼君子之戰,還不擒二毛、不重傷?

    那不搞笑嗎?

    在提議的那一刻起,張越就已經篤定,李陵的本部絕對不會在正面戰場上直櫻漢軍鋒芒!

    打頭陣和送死的,一定是他的僕從軍和炮灰們!

    除非漢軍出現敗勢,不然,李陵的本部就絕不會動。

    張越甚至還猜測,就算是其大軍戰敗,僕從軍和炮灰們被打的崩潰,李陵的本部主力也不會出動。

    因為,李陵現在手裡的那幾個本部萬騎,就像晚清李鴻章手裡的北洋艦隊一樣。

    那不是用來對付漢軍的!

    而是用來鎮壓異己,打擊政敵的。

    李鴻章能保船避戰,李陵同樣可以保兵避戰!

    說不定,在戰場上,一旦出現頹勢,第一個跑的就是李陵的本部!

    當然了,也不排除李陵腦子壞掉了,非要和漢軍死磕。

    但那樣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張越看著眾人,道:「諸公,請務必牢記,此戰,從李少卿約戰之時,就已非尋常意義上的戰爭了……」

    「這不是一場為了爭奪地方,消滅敵人的戰爭,甚至不是一場通常意義上的軍事活動!」

    「無論是對我軍,還是對匈奴,都是如此!」

    「這是一場基於正治,而非軍事的戰爭!」

    「從一開始,就是如此!」張越指著自己的腦子說道:「所以,公等請放下軍人的思維,改以官員、朝臣的思維,考慮此事!」

    「我軍此戰的戰略,非是殺死多少敵人,更非是繳獲多少大纛,而是向天下,向整個世界,向所有人!」

    「無論他是匈奴人、疏勒人、大宛人、烏孫人,還是康居人、月氏人,展示我大漢王師的煌煌之威,展示我大漢天朝上國的王者之風!」

    「使天下人,無論他是誰,都知道這世界,這天下,凡日月所照,星辰所經,皆為天子之土,天子之臣!」

    「此戰便是要確立這個基礎事實,並讓天下人皆知此事!」

    「簡單的來說,這一戰的目的,便是打出一個百年無胡人敢輕漢,不敢彎弓抱怨!」

    「便是要令全世界皆知,漢最貴,其他次之!」

    「所以,此乃正治任務,百年大業,千年之基!」張越嚴肅的問道:「公等可明白了?!」

    ………………………………

    疏勒城。

    漢軍使者來的非常快,李陵使者剛剛回來覆命不過三個時辰,舉著節旄的漢使就帶著那位鷹楊將軍的答覆回來了。

    李陵拆開書信,看了一遍,臉色就變得相當尷尬。

    因為,他發現,那位鷹楊將軍的用詞,真的是很不客氣!

    甚至可以說,將他李少卿的臉皮給撕碎了。

    「漢英候、鷹楊將軍,涼州刺史,欽命持節使者張子重,頓首再拜李公諱陵足下:幸甚!幸甚!吾聞明公,勇冠三軍,智比孫吳,才為世出,故棄燕雀之志,以鴻鵠而高翔,因機變化,於是奪匈奴之權而自用,取孿氏而代之……」

    只是這抬頭的一段,就看的李陵面紅耳赤,心悸膽焦。

    因為,這些文字,單獨看好像是在吹捧他。

    然而實則,所有文字聯繫在一起,卻是**裸的諷刺、嘲諷,從人格、道德、品行的角度,將他李少卿嘲弄的體無完膚。

    棄燕雀之志,以鴻鵠而高翔?這不就是在說他叛國投敵的事情?

    其後的因機變化……更是直接點名了他的野心。

    將他的作為,**裸的挑明了你別在我面前裝x,你就是一個野心勃勃的野心家,一個背主投敵,然後再叛主自立,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的小人。

    李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繼續看下去。

    「夫以尹稚斜之強,三敗於漢,喪師二十萬,憂困而亡,以狐鹿姑之明,困亡於漠北,身死而國分,故知霜露所均,不育異類,姬漢之邦,無取雜種!」

    「今昭昭天命,乃在於漢,天嘉祥瑞,畝產七石,聖王之政,澤被蒼生!幸甚明公,猶知君子之道,心念先王之教,明公之邀,某敢不從之?」

    「必於十月癸未,陰陽交泰之日,率漢騎六千,與公會獵於紅河北岸!其時,必如明公之約,申以君子之道,用中**禮,吾當親被甲冑,親持斧鉞,致師於萬軍之前!」

    將信讀完,李陵長嘆一聲,心情既輕鬆又沉重。

    良久,他嘆道:「吾今日始知,吾之罪孽,竟重於斯!」

    書信之中的那一句『霜露所均,不育異類;姬漢之邦,不取雜種』,讓他尤其感慨、心悸、震動!

    因為,如今的世界,現在的漢家,就是這樣的一個態度。

    無論古文、今文,不分儒法,黃老……

    所有人都認定了這個事實。

    天下之間,諸夏最貴,其他皆禽獸而已。

    易曰:上九,王用出征,無咎。

    詩云:夷狄是膺,荊舒是懲!

    春秋曰:夷狄無親而貪,不如伐之,又曰: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

    左傳乾脆直接點明:戎,禽獸也,獲戎失華,無乃不可乎?

    簡單的翻譯就是:你們這些兩條腿走路的禽獸蠻子,莫挨我高貴諸夏貴胄!

    思想有多遠,麻煩你們滾多遠!

    若不想滾那就去死!

    如果你們既不想滾,又不肯去死,那就是為難我中國君子,只好伐之、刑之、屠之!

    而這些,是李陵曾經無比認同,且至今依然根深蒂固於靈魂骨髓的思想。

    只不過從前,被他以種種方式遮掩、隱藏了起來。

    如今,卻被那一句『霜露所均,不育異類;姬漢之邦,不去雜種』所喚醒。

    他顫抖著放下書信,努力的深呼吸,讓自己的心緒安定下來。

    「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他反覆的在嘴裡和心中唸誦著這一句孔子的教訓,才終於將心緒安定下來。

    李陵緊緊的握住拳頭,在心中發誓:「昔泰伯入吳,不失中國祭祀;萁子東亡,仍為諸夏君子……吾之大業若成,百世之後,何愁天下不尊?!」

    只要他能繼續下去,繼續掌握大權,擁有西域,甚至漠北。

    那麼,今日世人之不解、唾罵與指責,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未來史書之上,春秋之錄,必有頌詞!

    畢竟,他現在已經是西域匈奴的實際統治者。

    早已深知,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的道理。

    只要事業做得足夠大,那麼黑點再多,黑料再多,也不愁沒人替他洗白。

    甚至,只要份量足夠大。

    連漢朝君王,也要對他服軟,也要拉攏他。

    就像匈奴的孿氏,哪怕戰敗亡國,長安也會封一個安樂侯,以國賓處之。

    而一般的匈奴貴族,一旦被俘,除了為奴為婢,就只剩下一條死路。

    想著這些,李陵終於從開始的陰霾與抑鬱之中走了出來,重新變得自信滿滿。

    他看向左右,下令道:「立刻擂鼓聚將,召集所有西域國君並大宛將官!」

    於是,隆隆鼓聲在疏勒城城頭響起,隨之有十餘名武士吹響了放置在城頭的號角。

    嗚嗚嗚嗚……

    牛角聲震動天地。

    疏勒城內外,無數人聽到這聲音,紛紛側目。

    「攝政王聚將!」西域各國君王聞聲,紛紛明了,於是目光閃爍著,互相打量,然後才紛紛向著疏勒城中的王宮而去。

    「主人聚將了!」大宛降將們卻是興奮莫名,摩拳擦掌,紛紛聚攏著,排著隊興奮的朝著王宮而去。

    對這些人來說,他們現在迫切的想要向他們的主子證明自己的價值。

    沒辦法,倘若他們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那麼,主人隨時可能讓別人來取代他們。

    所以,自古以來,二鬼子總比鬼子更凶狠!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9 07:03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節 疏勒會戰(5)

    漢匈約戰的消息,立刻就隨著漢匈雙方軍中的各色人等,向著整個世界傳播。

    早就盯著漢匈戰場的烏孫人反應最快。

    十七日,烏孫小昆莫泥靡便親率三百輕騎,抵達漢軍大營。

    他來的目的,自然是觀戰。

    當然,嘴上,他還是用著『助戰』的藉口。

    到得漢軍大營,他才發現,漢軍真的只打算用六千漢騎就直面十萬匈奴大軍!

    雖然,他心裡面明白,匈奴的所謂十萬大軍,水分到底有多大?

    但那終究也是十萬大軍!

    哪怕是其中大多數是雜牌、炮灰,卻也不是等閒可以料理得了的。

    更不提,還有起碼兩萬真匈奴精銳坐鎮其中。

    哪怕漢軍再強,恐怕也難以在匈奴大軍面前討得什麼便宜吧?

    所以,入了漢軍大營,泥靡便去找了他平素交好、結識的『朋友』們打探虛實。

    如續相如、常惠,他都一一登門拜訪。

    只是,大戰當前,續相如等人實在沒有精力來與這位烏孫小昆莫虛與委蛇,所以,他能打探到的消息不多。

    只是知道,此番大戰,漢軍上下信心十足。

    上至都尉將軍,下至軍候屯長,都對匈奴人輕蔑的很。

    續相如甚至對泥靡誇下海口:「十萬北虜,於我鷹揚虎賁之前,不過草雞瓦狗而已!昆莫且待些時日,便知分曉!」

    泥靡想問細節,續相如卻又顧左右而言他。

    他有心想去請教那位漢朝的鷹楊將軍,事到臨頭卻又沒了膽量。

    只好將這些疑問埋在心中,在漢軍大營之中,仔細觀察和打量起這支漢軍。

    經過數日觀察,泥靡終於發現了些異常!

    這支漢軍,與他曾見過的任何一支漢軍都不相同!

    他們行起坐臥,皆有定法。

    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站是一個姿勢,坐是一個姿勢,就連吃飯、洗沐都有定法。

    必是排隊而入,定時而出。

    而且不拘士兵還是軍官,皆是如此。

    泥靡就親自看到了那些警戒、站崗的衛兵,如同雕塑一樣,矗立在半夜的寒風之中,一動不動,站至天明,直到有接替的士兵來到,機械般的交接崗位,然後排隊返回軍營休息。

    這讓他震撼莫名!

    烏孫國中的軍隊,那裡有這樣的紀律性?

    此外,最讓泥靡震動的,就是這支漢軍的身體素質了!

    幾乎每一個他見過的漢軍,無論是士兵,還是軍官,皆是身高體壯,強勁勇武之士。

    他們如同鐵塔一般的身材,讓泥靡精心挑選帶來的三百烏孫精騎,相形見絀。

    與這些漢軍相比,他的烏孫精兵,猶如侏儒一樣。

    「漢之強,確實有些門道……但若僅憑此,就想擊敗匈奴十萬大軍,恐怕是異想天開了……」泥靡在心裡想著。

    匈奴現在屯於疏勒的那支大軍,是如今整個西域地區,最強大的力量。

    也是西域匈奴仗之鎮壓西域三十六國,統治天山南北的依憑。

    換而言之,這支大軍若是被漢軍敗於此地。

    那麼,整個西域的秩序就要重新洗牌。

    而烏孫必定成為這亂局的最大獲益人。

    故此,泥靡才親自趕來,一則是開拓眼界,想要親眼見見天下無敵的漢騎的威勢,好給將來的執政定下基礎,二則是想要儘量促使漢軍擊敗匈奴,為他烏孫火中取粟。

    但,目前來看,泥靡深深的懷疑這一戰漢軍的前景。

    ………………………………

    盯著疏勒會戰的,自然不止烏孫。

    事實上,整個西域都在注視著這一戰。

    漢騎六千,直面匈奴十萬大軍。

    此戰,漢若勝,那麼傻子都知道,自己得換主子了。

    於是,一時間疏勒以南的絲綢之路,竟然熱鬧了起來。

    趁著匈奴人主力不在,監管不力。

    莎車、且末、精絕、焉奢、危須,甚至是車師、蒲類諸國的貴族們,悄悄的湊齊了一支支名為『納貢使』的隊伍,前往渠犁城。

    他們攜帶著的本國的特產。

    譬如危須的美玉、車師的橐他、莎車的葡萄、精絕的鴻鵠等物,皆是他們國中的精品。

    這些人來到渠犁城,遞上國書,獻上貢品,口口聲聲說是奉國君之命,欲往長安朝貢聖天子,以盡外臣本分。

    但實則,王莽知道,這些傢伙是來提前踩點的。

    什麼朝貢長安天子,盡外臣本分?

    不過是一個名義罷了,他們真正想見的是他們曾經送去長安,被安置於大鴻臚的質子們!

    一旦疏勒會戰,漢軍勝出,王莽敢保證,這些使者在長安的使命馬上就會變成哭求聖天子主持公道,請求王師驅逐匈奴,撥亂反正。

    然後自是請求迎立質子歸國。

    同樣,王莽清楚,恐怕這些使者背後之人同樣派了人,前去疏勒的匈奴大營表忠心了。

    這是牆頭草們的天賦技能。

    作為西域都護府都護,王莽自是在出發前就已經得到了天子的指示,對於這些人皆是來者不拒,統統送往長安。

    局內之人忙著站隊、兩邊下注。

    域外之人,同樣無比關注這這次大戰。

    其中,最關心的,莫過於康居人了。

    兩月前,康居慘敗藥殺水,派去協助烏孫的騎兵,僅數百得脫,餘者盡數化為匈奴刀下亡魂,其屍體被匈奴人用木樁子沿著藥殺水一路叉到了康居邊境。

    此戰之後,康居上下驚駭莫名。

    其國主藥奴聞訊,嚇得立刻連夜率部遷徙數百里,直到發現匈奴人沒有追殺過來,才長出一口氣。

    到後來,康居人見到了那些沿著藥殺水一路叉到自己家門口的木樁。

    他們更是嚇得連話都不敢說。

    匈奴,在康居人眼中的形象一下子就變得高大起來。

    信奉拜火教的底層認為,匈奴乃是他們信仰之中的惡神在人間的眷屬,注定將要毀滅世界,令世界重回混沌、虛空。

    錯非如此,匈奴怎會如此強大?如此野蠻?如此血腥?

    而在信仰佛教的高層眼中,匈奴也變成了阿修羅天魔一類的佛敵。

    於是,下層們嚇得天天向阿胡拉禱告,祈求這位善神派遣救主下世,將他們拯救出來。

    而上層的貴族們,則天天在寺廟之中向著佛陀禱告,祈禱著佛陀顯靈,保佑他們免遭匈奴的侵害。

    至於再去和匈奴人一較高低?

    無論是貴族,還是下層的牧民、奴隸們,卻是死都不肯了。

    開什麼玩笑?

    匈奴那是佛敵/惡神級別的存在,他們這樣的凡人,哪裡能是對手?

    於是,在康居高層之中,忽然出現了一種聲音:匈奴如此強大,我們要不要追隨?要不要學習?

    其中,尤以康居王的幾個兒子,包括其世子阿哈瑪最為突出。

    阿哈瑪主張,派遣使者,向匈奴納貢,並迎娶匈奴公主回國。

    如此,一則花錢消災,二則能使康居強盛起來。

    本來,這個事情差不多已經定下來了。

    但,就在此時,漢匈大戰的消息,傳到康居。

    康居人在驚愕之中,忽然發現,世界上竟然有一個國家,竟能壓著他們眼裡的阿修羅/惡神眷屬,摩擦數十年?!

    而且,據說這個國家贏得了與匈奴的絕大多數戰鬥的勝利!

    於是,底層的民眾沸騰起來。

    在他們看來,這不就是他們信仰的善神全知全能的造物者,一切時空與宇宙的主宰,智慧、光明與秩序的化身偉大的阿胡拉與那邪惡的惡神,地獄的主宰,一切野蠻與黑暗恐怖的主人安哥拉之間鬥爭的故事翻版嗎?

    於是,康居底層百姓,莫名的對遠方從未知曉的漢朝起了好感。

    但,這種好感廉價的很。

    因為,在事實上,拜火教的信眾們,對於善神與惡神態度都是一樣的。

    誰強自然崇拜誰?

    拜火教的祭祀們,更是趁著這個機會,大力宣揚善惡二元論,狠狠的藉著熱點,鞏固信仰根基。

    而在康居高層,特別是統治集團,情況隨著漢匈大戰有了變化。

    康居王的幼子葛倫等人團結起來,反對阿哈瑪的主張。

    他們建議要學就向最強的人學習?

    而誰最強呢?

    當然要看真功夫!

    那就是這次大戰,誰贏了,康居就派人去向誰臣服。

    祈求最強者的庇護,甚至借其之勢,擺脫月氏人的箝制!

    葛倫等人的意見,一提出就佔了上風。

    阿哈瑪等人就算再不願,也只能接受其的意見。

    不過,阿哈瑪等人哪裡肯叫自己的政敵得勢呢?

    於是,他們又秘密派出使者,前往月氏的薄知城,將此事告知月氏人,希冀於借月氏的刀,來剷除異己。

    可惜,月氏人現在哪裡還有膽子東來?

    自貴山陷落的消息傳到溈水後,月氏五部,紛紛開始向西收縮。

    類似貴霜這種與大宛隔著蔥嶺的部族,更是將目光對準了賓,他們打算向恆河進軍,想要遠遠逃離匈奴的影響範圍。

    自然,他們現在的精力也全部都放在了漢匈大戰之上。

    數不清的月氏人,偽裝成商旅,悄悄東來,想在第一時間知曉漢匈大戰的結果。

    而當他們得知,漢軍只得六千的時候。

    已經有月氏翕候,將其大纛西移。

    惹不起,月氏人躲得起!

    …………………………

    除了西方的域外之人。

    在北方。

    漠北的各位單于,自然也都接到了西域匈奴與漢軍對峙的情報。

    「李陵雖然是個禍害啊!」有著漠北須卜氏、蘭氏、呼衍氏支持的安糜單于立於匈河河畔,揚鞭道:「不過,此刻卻是不能不幫一把!」

    「若西域有失,我等便是大匈奴的千古罪人!」

    「派人去通知屠耆與奢離,告知他們西域之事吧!」

    「如何決斷,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大單于,您這樣做,會不會放虎歸山?」有人不解的問道。

    安糜單于笑道:「丁零王留在漠北,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了!」

    過去一年多的混戰,各方大打出手,而衛律為了南下與李陵匯合,更是多次出擊,但被安糜等方死死按在了余吾水河谷一帶,顏山、燕然山中。

    其力量也在戰爭中被削去許多。

    全盛時期,衛律麾下可能有數萬部眾,精騎兩萬多,但現在可能只有一萬多騎兵,最多四萬部眾了。

    若是沒有西域的戰事,安糜自不會讓衛律逃脫困境。

    但如今,西域大戰,漢軍磨刀霍霍,那位蚩尤將軍更是親自率軍!

    當初,其帶數千之眾,就橫掃漠北的威勢,安糜可不敢忘記。

    安糜很清楚,若西域為漢所有,那麼,他們在漠北打生打死的一切就都沒有了意義!

    沒有西域的匈奴,會被漢朝困死、餓死、渴死在這漠北的寒苦之地。

    所以,必須抬手援助一下。

    當然了,衛律不是他同意就可以離開目前的困境的。

    衛律的大軍與部眾,想要順利南下,穿越余吾水、匈河,從私渠比海回到西域,還需要屠耆與奢離的放手。

    不過,這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能做到這一步,安糜覺得自己已經是胸襟開闊,有冒頓、老上兩位大單于的胸懷了!

    …………………………

    「李陵還是有能力的!」佔據著趙信城的屠耆單于道:「可惜,不能為我所用,終是個禍害!」

    「但如今,卻不能不幫他一把……畢竟,我大匈奴本是一體,派人去將此事通知丁零王,若丁零王願意,本單于准許他率他的萬騎離開漠北,回西域去支援堅昆王!」

    「大單于若安糜與奢離不同意呢?」有人問道。

    「那就不管本單于的事情了!」屠耆笑著道:「本單于出於公心,准其南下,已是念及匈奴一體,不願漢朝蠻子得逞!」

    「若安糜與奢離這個偽單于不同意,還要刁難丁零王,那麼,本單于正好叫所有的引弓之民都知曉,誰才是真正的大匈奴之主!」

    現在,漠北亂戰,自李陵被逼退後,屠耆已經漸漸的佔著上風,壓著那佔著龍城的奢離。

    不過,那奢離見勢不妙,就和匈河的安糜眉來眼去,勾結在一起,讓他難受的緊。

    如今,有了西域為藉口,屠耆正好尋機停戰,好喘息一波,順便離間安糜、奢離,打破兩者的聯盟,同時示好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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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