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22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0 06:55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節 月氏來使

    劉進沉默良久,內心有些苦悶。

    他性子不喜爭鬥,然而生於皇室,卻不得不爭鬥,且無法不爭鬥。

    他正欲與張越再說點什麼的時候,一騎自黑城塞方向而來。

    「太孫殿下!將軍!」來者正是張越的文書官方煒:「王都護遣人來知會,言是有自稱月氏王之使者,持國書與天子詔扣關……」

    「月氏人?」張越笑了起來,對劉進用著調侃的語氣道:「殿下您看,王師尚在塞內,異域萬里之遠,便有投效者……」

    自博望侯張騫出使月氏,已過去差不多三十六年。

    三十六年來,隨著西域絲路的暢通,來自西亞、中亞、南亞的商人、使團,不斷通過絲路來到東方,尋求與漢聯絡、貿易。

    康居、大夏、賓、安息之名,漸漸為人所知。

    然而,當初張騫出使的目的大月氏人卻彷彿銷聲匿跡了一樣。

    不止不見其使,就連大月氏商人,也未有耳聞。

    錯非偶爾能有月氏奴婢、歌姬被胡商帶來漢塞,漢家君臣幾乎都要以為這個曾經的鄰居已經亡國滅種,消失在遠方異域的河流與山川之中。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過去三十六年,大月氏人一直不來聯絡,偏偏是現在來聯絡了?

    答案只有一個匈奴西征大宛,戳到了這些喪家之犬的痛腳!

    於是,便匆匆忙忙,派來使者,來到東方想找漢家接盤。

    有事好朋友,無事你是誰?

    月氏大和尚們真的是佛法精湛,修為深厚,讓張越都忍不住毛骨悚然,生怕那位使者一見面就來一句:道友請留步……

    稍稍整理一下心緒,張越看向劉進,問道:「殿下,您的意思呢?」

    劉進沒有多想,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來者是客,何況遠方來客,自當招待、歡迎!」

    「殿下聖明!」張越微微欠身,於是他便轉身對方煒道:「方令吏,請去信與王都護,請都護將使者送來居延!」

    「諾!」

    「還有什麼事嗎?」張越看著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方煒問道。

    「將軍……」方煒小心翼翼的選擇了措辭,道:「五原郡主薄馬何帶其子馬恢來了……」

    「嗯?」張越皺了皺眉頭:「怎麼了?」

    「現今,馬主薄正帶著其子馬恢,在都尉官邸門口肉袒負荊……」方煒尷尬的道:「黑城塞中,圍觀者不在少數……」

    「將軍您看……」方煒小聲請示。

    張越一聽,臉色立刻就變了,眼中更是閃過一絲殺機!

    但,旋即他就冷靜了下來。

    「方令吏!」張越正色看著方煒,吩咐道:「汝且回去告知馬主薄,便言……年輕人,沒有不犯錯的,但犯錯後,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公子既已知錯,吾又豈是心胸狹隘,不能容人之人?此事便到此為止,請主薄日後好生教導公子,勿要再犯國法便是!」

    這番話,雖然說的冠冕堂皇,實則卻是暗藏利刃。

    因此,別說方煒了,便是不知內情的劉進也察覺到了問題,問道:「張卿,那五原郡主薄之子與卿有仇怨?」

    張越搖了搖頭,便將馬恢的事情,簡單的向劉進描述了一下,然後道:「殿下,臣本以為,這馬氏知臣之態度,必當嚴格督導,用心教育,使其子不再目無國法……」

    「現在看來……」張越嘆道:「臣的良苦用心,並未被其領會……「

    劉進自然早非當初的小白,張越一說,立刻就反應了過來。

    那馬恢之事到今天,也過去了差不多兩個月了。

    馬家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這個太孫抵達居延時來『負荊請罪,肉袒謝罪』。

    而且,從時間上來看,卡點卡的不要太明顯了!

    換而言之……

    他們此來,就是衝著他這個太孫來的。

    負荊請罪,肉袒謝罪,都是給他這個太孫看的!

    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趁著他與鷹楊將軍張子重皆不在黑城塞的時候演了這麼一出。

    其目的,已是昭然若揭!

    就是來撩撥他這個太孫的!

    至少也是企圖以他這個太孫為武器,要挾鷹楊將軍!

    而很顯然,區區一個五原郡主薄,不過千石之官,是沒有這個能力,更沒有這個資本,敢做這些事情的。

    所以,肯定有人在這父子背後慫恿、唆使。

    想到這裡,劉進的臉色也變得鐵青起來。

    「卿常言: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劉進勉強按捺著怒火,道:「孤今日方知,真乃至理良言也……」

    張越聽著,微微鞠躬,拜道:「殿下英明!」

    劉進笑了一聲,問道:「那卿的意思呢?」

    馬家父子的行為,哪怕在劉進眼中,都已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專門挑著他這個太孫來居延的時候,忽然襲擊,在官衙門口玩負荊請罪,肉袒謝罪的把戲?

    這是在妄圖綁架、脅迫他這個太孫。

    更是明晃晃的在利用他這個太孫!

    劉進脾氣再好,也是絕不肯原諒這種事情的。

    道理是很簡單的若其得逞,往後恐怕人人都可以學其榜樣,更有甚者,說不定連他身邊的侍從官與近臣都不會將他這個太孫的威嚴放在眼中。

    劉進在天子身邊,學習了差不多一個月。

    耳聞目濡,自是已經知道,這種事情決不能姑息!

    「臣以為……」張越微微躬身道:「或許馬主薄家有慣疾,父子祖孫,皆有心智迷亂之症也說不定……」

    「幸好臣略通岐黃之術,望其神色,故知其疾……醫者父母心,臣豈能坐視病患於眼前而不管不顧?」

    劉進聽著,沉思片刻,然後點點頭道:「孤聞昔者戰國有名醫曰醫扁鵲,望聞問切之術,已登峰造極,故扁鵲見蔡恆候,能知其疾!不想,卿之術亦與扁鵲伯仲之間……」

    張越聽著,立刻自謙道:「臣只是略通岐黃而已,不敢當殿下繆贊!」

    君臣兩人話語之間,輕描淡寫就給那馬家父子的未來下了定論父子皆有精神病,而且,這個病是家族遺傳!

    既然如此,那麼馬恢也好,馬何也罷,以及整個馬氏家族,都將被貼上一個標籤君有神智之疾也。

    診斷人英候、持節涼州刺史、鷹楊將軍領居延、令居、西域內外軍事張子重。

    見證者與認可者大漢太孫!

    想推翻這個診斷結果,並撕掉這個標籤,除非張越倒台,劉進暴斃於登基之前。

    不然,馬家在仕途上的路便算徹底斷絕了。

    一個被太孫認證過,英候診斷的有精神病遺傳史的家族的人,哪個敢用,哪個能用?

    至於事實究竟如何?

    誰關心?誰敢關心?!

    權力就是這樣,指鹿為馬,顛倒黑白,扭曲事實,堂而皇之的將一頂頂莫須有的帽子扣給他人。

    並叫其連喊冤都沒有地方喊,連辯駁都沒有機會!

    但劉進卻連絲毫憐憫之心都沒有!

    儘管他知道,那馬氏父子十之**是被人利用了。

    然而,明知道他這個太孫在此,依然敢做這樣的事情,依然給別人當槍。

    不是蠢,就是壞,或者又蠢又壞!

    這等人不清理出去,不給一個教訓。

    其他人怎麼看他?這天下貴族官吏如何服他?

    於是,馬恢父子在黑城塞之中,經歷了一個過山車一樣的經歷。

    先是,鷹楊將軍親自遣人來表示原諒,更當眾表示『人誰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就在他們以為自己得逞之時,情況迅速急轉直下。

    先是,有官吏登門,告訴他們:「前者將軍遠見主薄父子,知尊父子有暗疾在身,本醫者之心,請主薄與公子隨下官往官署接受診療……」

    馬恢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強行帶到了居延都尉官邸。

    然後,他們被關進了官邸的一處庫房內。

    緊接著,他們被告知:將軍已知尊父子所患者乃神智之疾也,此父子相傳,祖孫相繼之暗疾,其發作時神昏智亂,無有理智,所行狂悖,無可救藥,只能靜養以安其神,修身以安其智……

    於是,馬恢的五原郡主薄之職,理所當然的被罷免都是精神病了,肯定不能為官。

    他們自是想反抗,自是想要辯解。

    但是……

    一切都是無用。

    大聲喧嘩,乃是暗疾發作的最好證明;自稱無疾精神病人都說自己沒病,所以這恰恰證明了他們有病,若是承認,那就更好了為了尊父子健康著想,藥不能停啊!

    而欲與外界聯絡?卻是可以。

    可惜,他們寫出去的所有信,都是石沉大海。

    誰敢和一個被認證的『精神病』交往、聯絡?

    不怕被人懷疑自己也有精神病嗎?

    等到馬恢父子被送回五原郡老家時,他們才知道,真正的懲罰,才剛剛開始。

    當他們回到家時,曾經龐大的家族,已然分崩離析。

    從宗族兄弟到下面的奴婢、家臣,人人爭相與他們切割關係。

    而馬家三代人積累的財富與土地,更是已經化作泡影。

    最終,留給馬恢父子的,只有一棟小院子與百十畝土地,其妻妾子嗣,也基本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馬恢老妻帶著幾個無處可去的兒女與他們相依為命。

    更要命的是,他們被整個世界隔離了。

    所有人,哪怕是孩童,見到他們就跑。

    沒有任何人願意他們說話、交流,更不提接觸、為友了。

    每一個人都拿著有色眼鏡看著他們。

    曾經得罪的仇家,自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派來家臣、奴婢,抵近監視,他們連逃亡都成為了奢望。

    而那些曾經的仇家、對頭,隔三差五,就會來馬恢父子家附近轉悠一圈。

    嘲笑、諷刺、譏笑著曾經的仇敵。

    馬家的遭遇,自然都被有心人看在眼中。

    「太孫殿下,果然變了呢……」在馬恢父子『精神病』的消息剛剛傳出去的時候,吃瓜群眾們還在錯愕的時候,某些人就已經知道了真相與緣故:「果決幹練,已不輸當今……」

    「實乃明主聖君之姿也!」

    「此時投效從龍,應該還來得及……」

    在這些人眼中,馬恢父子,只是一塊試金石。

    用來測試,太孫劉進值不值得投資與押注的工具罷了。

    現在,結果出來了。

    太孫劉進並未和傳說中一樣,優柔寡斷,有婦人之仁。

    顯然,這是奇貨可居!

    必須趕快滿倉,遲則恐怕連船票都買不到了。

    但在另外一些人眼中,這個事情已經變得非常棘手了。

    「趕快把所有手尾都摘乾淨……相關人等,都處理掉,莫要留下什麼痕跡……」有人著急的吩咐著。

    他們本是想看笑話的。

    想讓劉進在天下人面前大大的出一個丑,更讓天子知道太孫是靠不住的。

    雖然,這未必有用。

    但只要功夫深,鐵杵也能磨成針!

    可惜,太孫劉進這次居然沒有和他們印象中一樣,有婦人之仁,甚至連半點猶豫都沒有,直接狠准穩的將這個事情處置了下來。

    既沒有失去風度,授人以柄,又施展了手段,做出了懲戒,警告與震懾了所有人!還能叫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於是最初的謀算,反倒是成全了劉進,這個事情只要傳入天子耳中,天子必然滿意。

    甚至說不定會大讚:太孫類吾,果朕賢孫也!

    「從此以後,不能再和過去那般看待太孫了……」這些人悄悄的議論著:「也不可再如此輕易對其下手,以免遭禍!」

    「說起來……這馬家父子,還真是立了大功啊……」

    「正是,正是……」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能用一個炮灰,便試探出一條死路,這無疑是炮灰的光榮!

    當然,想叫他們同情甚至拉一把馬家父子?那是不可能的!

    猛踩一腳,才是他們會做的事情。

    正壇之中,就是這樣,跟紅頂白,捧高踩低,前一秒還勾肩搭背,兄弟相稱,後一秒就可能形同陌路,甚至生死相鬥。

    這時,天色漸晚,有人點起油燈,燭光照亮了這些人的面龐。

    張越若在此,恐怕會看到不少熟人。

    譬如,衛家的衛伉、衛延年父子,他們被流放河西與樓蘭,但看上去,日子過的不錯。

    畢竟,皇后之侄,大將軍之後,誰敢不給他們面子呢?

    此外,還有著幾位頭戴儒冠的人物,皆是當初太子據與劉進身邊眼熟的儒生。

    可惜,現在不管是劉據還是劉進,都不需要他們了。

    故此,他們便來河西,投奔衛家父子,以圖將來翻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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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節 烏孫潰敗

    月氏使團來的很快,九月二十五,使者一行便在王莽派來的軍隊護送下,抵達黑城塞。

    不過,張越只派了一個百石官吏迎接他們,並隨意的將他們安置在了黑城塞中專門安置外國使團的驛館裡,打發了幾個胡人奴婢去伺候,看上去沒有太重視的樣子。

    這可急壞了月氏使者。

    「這漢朝就一點都不擔心,大宛滅亡嗎?」作為副使的色伽羅忍不住找到正使婆蘇提抱怨起來:「難道他們不知道,若叫匈奴人滅亡大宛,整個世界都將因此混亂?!」

    婆蘇提皺著眉頭,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漢朝官吏的影子,道:「今日之果,昨日已種因……」

    「三十六年前,漢使來我國,求與合擊匈奴……三十六年後,我來漢朝,求與合擊匈奴……」婆蘇提忍不住頌了一聲佛號:「一切緣法,皆為消散,諸行無常,只為涅槃!」

    於是,他對色伽羅道:「世尊教誨,你務必要時刻牢記!」

    使團眾人聞言,紛紛雙手合十,對婆蘇提禮讚:「善哉,十二緣生,善哉,五蘊消滅!」

    對於現在已經篤信佛教的月氏人而言,世間萬物早已注定了輪迴的循環。

    今日之果,是昨日之因。

    因果糾纏,所以種種五蘊之苦依附而來,唯有涅槃消散,方能終結這輪迴的反覆輪轉。

    所以佛陀說:已生起的被至滅,這平息的乃是安樂,於是諸行確實無常,唯一永恆的真理是緣法的生與滅。

    就像現在,三十六年前,漢求月氏,三十六年後,月氏求漢。

    緣法糾纏,因果纏綿,所以這是正常的,甚至是好事!

    因為這樣一來,一報還一報,緣法自然消滅,平安喜樂隨之而生。

    於是,整個使團立刻安靜下來,人人都坐下來,打坐禪定,唸誦經文。

    一時梵唱之聲,大作驛館,引得驛館內外側目不已。

    自然,月氏人的異常舉動,很快就被人報告給了張越。

    「月氏人於驛館放聲吟唱其家鄉之歌?」張越聞言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這些大和尚在唸經呢!便吩咐道:「不必理會,只消命人盯著使團上下,不許他們私自與人接觸,特別是要嚴防彼輩聚眾……」

    別的地方,張越倒不擔心,怕就怕這些月氏人興起想要在居延傳教的心思。

    這就不好了!

    對宗教,其實張越並沒有態度,就像在後世,他可以先去佛教寺廟,給佛祖上柱香,請大師解籤,然後回頭出門找一位道長算個卦,下山的時候,再去教堂與神父談談心。

    本質上,一視同仁。

    但問題是,作為一個光榮的前公務員,張越素來遵紀守法。

    他始終記得,國家法律不容許任何形式的在公共場所的傳教行為。

    這些月氏人想要弘揚佛法?

    可以!

    請去他們的寺廟!

    而漢家境內,是不存在這樣的建築的。

    所以呢,大和尚們想傳法,請先打報告,經過批准後,再選址出資建立寺廟,且必須承諾遵守漢律,不得宣揚與公序良俗相背離的教義,不得宣揚背離大漢主流價值觀與諸夏文化的思想。

    同時,還得按章納稅——口賦、算賦、芻稿稅、徭役,和尚也必須遵循。

    總不能說,信了佛,就不用納稅服役了吧!

    要知道,在大漢帝國,便是列侯、諸侯的子孫,也必須納稅服役!

    ……………………

    當月氏使團在居延靜坐梵唱之時,數千里之外,使團的另一部分在奇柯裡的率領下,卻在狼狽奪路狂奔。

    十三天前,奇柯裡還是意氣風發的暢想著,在這東方建立一個地上佛國,將佛法的慈悲與大德傳授給烏孫君臣百姓。

    但十三天後的現在,奇柯裡早已經沒有了當時的意思了。

    他現在只想逃回蔥嶺以西的家鄉,將他所目睹的事情告訴他的同胞們——匈奴人太野蠻了!這些野蠻人,是阿修羅!是天魔的走卒!

    「這都能打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休息的地方,奇柯裡氣喘吁吁的從馬背上爬下來,仰趟在茂密的草叢中,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同時回憶起過去十餘日的所見所聞。

    無數畫面在他腦海中閃回,讓他只是想著,都是驚恐不已。

    十三天前,他正與烏孫昆莫及其大臣們,暢談佛法的種種精妙,口燦蓮花,將世尊之法一一道來,聽得烏孫君臣如痴如醉。

    但,到得夜幕之時,一個噩耗傳來——發現匈奴騎兵,數量上萬!

    當時,烏孫人便顧不得再與他談法論道了。

    烏孫昆莫及其大將們,匆匆忙忙的回去指揮。

    作為使者,奇柯裡被安排在中軍之中。

    所以,當夜他只聽到不斷響起的喊殺聲與轟隆隆的馬蹄聲如同驚雷一般自四面八方響起。

    在緊張與不安中,他等到天明,方敢出賬,但一出賬,他便看到了如同煉獄一般的戰場。

    當時,在他視線之中,烏孫人的營壘,已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燃燒著的穹廬,倒臥的馬屍與人的殘肢斷骸。

    有烏孫人的,也有康居人的,更是匈奴人的。

    烏孫昆莫派人來告訴他,雖然昨夜卑鄙的匈奴人不顧道義,悍然襲擊身為盟友的他們。

    但勇敢的烏孫戰士,還是頑強的擊退和挫敗了陰險的匈奴人的襲擊,斬首上千,自身損失微乎其微。

    不過,為了避免殃及無辜,所以,烏孫準備後撤一百里,撤至藥殺水的西岸,再圖其他。

    奇柯裡當時就知道,烏孫人其實只是在挽尊罷了。

    因為戰場的情況與烏孫人的決定,已經告訴他——烏孫遭受了慘重損失,付出了沉重代價,才勉強擊退了匈奴人的攻擊。

    後來奇柯裡才知道,當夜烏孫人損失了起碼兩千,康居方面戰損過千,且幾乎所有的防禦設施都被摧毀,而匈奴人至多只有數百傷亡。

    所以,烏孫昆莫獵驕靡只得放棄與匈奴野戰的打算,引兵後撤至藥殺水畔,一則重新組織防禦,一則繼續牽制匈奴,使匈奴不能全力攻打貴山城,同時派人回國,請求援軍。

    於是,烏孫昆莫翁歸靡便命其翕候原安糜引五千騎兵殿後,掩護主力撤向藥殺水西岸。

    然而,匈奴人根本不給烏孫軍隊這個機會。

    這些可怕的野蠻人的騎兵,行動迅速,來去如風。

    更讓烏孫人與奇柯裡震驚的是——這些可怕的凶殘敵人,竟能在馬背之上自由開弓、瞄準、射箭。

    且開的是硬弓,不是那種射程不超過十步的小弓!

    不止如此,匈奴騎兵還可以一手勒馬,一手抽刀劈砍、追殺自己的敵人。

    自撤退開始,這些野蠻人的騎兵,就如影隨形,緊緊的貼著撤退的烏孫騎兵,時不時的發起一次進攻,以消耗烏蘇騎兵的馬力與精力。每到夜晚,就組織幾次大規模夜襲,讓烏孫人連覺都睡不踏實!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天,烏孫大軍每天只能撤退不到二十里。

    每撤退一步,都在流血。

    本來,若是這樣,烏孫大軍也還能接受,畢竟,烏孫軍隊在兵力上有絕對優勢!

    匈奴人只能騷擾,而沒有與之進行正面主力決戰並戰勝的可能性。

    而且,烏孫騎兵,也有著能與匈奴人對射、對砍的能力。

    特別是烏孫昆莫的直屬萬騎,裝備精良,訓練有素。

    他們據說,從穿的衣甲到手中兵器,都是從東方的漢國進口的。

    每當這支部隊出動時,匈奴騎兵就會被驅逐到數十里外。

    可是,烏孫大軍之中,不止有烏孫人。

    還有著一萬康居騎兵!

    連續三日的騷擾與試探,讓匈奴人抓到了這個弱點。

    於是,在第四天的拂曉時分,當烏孫哨兵與警戒者的疲憊達到極限時,匈奴主力集中在康居騎兵防禦的點,發起猛烈進攻,而面對匈奴人的進攻,本就已經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康居人連象徵性的抵抗都沒有做出來,就發生了總崩潰。

    無數士兵,丟下武器,跪在匈奴人面前乞降。

    而更多的康居士兵,則在恐懼之中,策馬向後奔逃。

    這些人成為了匈奴人最鋒利、最犀利的武器!

    烏孫人在急切之中,沒有想到辦法及時阻止這災難的蔓延與擴散,於是,他們的防線與騎兵陣列,瞬間被潰兵沖散。

    藥殺水的河畔,成為了匈奴人的狂歡所。

    奇柯裡就是在那時,與烏孫昆莫走散,只好在使團親兵以及部分烏孫潰兵的保護下,一路向著藥殺水西岸奔逃。

    但匈奴追兵,卻一直緊追不捨。

    沒辦法,奇柯裡等人只能亡命奔逃。

    數日的狼狽逃竄,讓他們身心俱疲,心力交瘁。

    慌亂之中,更是早已經忘記了方向和地理,現在,奇柯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裡?匈奴人又離自己有多遠?烏孫人的情況怎麼樣了?

    他現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覺,然後起來飽飽的吃一頓飯,再然後趕緊回去告訴自己的主人與同胞們——東方,太危險了!

    我們還是乖乖的留在本土,不要去送死了!

    因為,在奇柯裡看來,哪怕是最精銳的月氏騎兵,在那些裝備精良,射術精湛,能在馬背上開弓的野蠻人相比,簡直就是渣渣,不過凡人的軍隊罷了。

    而那些野蠻人,凶如修羅,惡若厲鬼,簡直就是天魔外道的化身!

    更讓奇柯裡恐懼的是——如此恐怖的匈奴騎兵,卻是東方那個名為漢的國家的手下敗將,他們打大宛,是被漢人逼的、趕的!

    這讓奇柯裡內心的恐懼更加濃郁。

    匈奴已經如此可怕與恐怖,那個名為漢的國家,又該是何等強盛與偉大的帝國?

    可惜,翕候們還覺得,自己能和漢國皇帝平起平坐呢!

    真是……愚不可及!

    想著這些,疲倦就襲上心頭,奇柯裡在草叢中睡了起來。

    當他醒來時,他發現天已經黑了。

    幾個火把在他眼前晃悠,晃得他眼睛都有些花,他以為是自己的隨從,正要呵斥,幾柄帶著寒光的兵器,已經架在了他脖子上。

    「一個月氏貴族!」火光中,一個帶著狼皮氈帽,紮著一頭辮子,頂著一張匈奴人最典型的大餅臉的男子走到奇柯裡面前,一把揪住他脖子:「居然出現在這裡!」

    「帶走!」他高聲說道:「送去攝政王那裡,請攝政王發落!」

    於是,奇柯裡被人強行從地上拖起來,然後用繩子捆綁起來,接著他被人丟上一匹的馬馬背上,在這瞬間,奇柯裡看到了這附近的情況——到處都是被捆綁著強迫跪在地上的人,這些人都是跟著他一起逃到此地的隨從與烏孫騎兵。

    數十名匈奴人舉著青銅武器,站在這些人身後。

    一個匈奴貴族大聲的說著:「烏孫賤奴,背棄盟約,統統該死!全部殺了!」

    於是,寒光閃過,無數人頭落地,鮮血噴湧而出,在火光中形成一道道血色噴泉。

    奇柯裡嚇得魂不守舍,他不由得慶幸著自己出生貴族,不然,恐怕也是難逃一刀。

    只是……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不能活?

    於是,他只好在心中為自己祈禱起來:「世尊、佛陀、菩薩……一切覺者與神明,請你們保佑信徒,若我能平安回歸,必定興一迦南,建一浮屠,以謝佛恩!」

    至於什麼傳法東方,弘揚佛法,建立地上佛國這種事情,他已不敢再幻想了。

    在這忐忑不安之中,奇柯裡在馬背上顛來顛去,顛的頭昏眼花,肢體鬆軟,渾身無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模模糊糊中奇柯裡感覺自己被人從馬背上丟下來,然後有人拖著他一直向前走,走到了一處火光明亮的溫暖之地。

    接著他聽到有人說:「主人,奴才抓到了一個月氏貴族,請主人發落!」

    然後,一盤冷水從頭澆下。

    奇柯裡睜開眼睛,然後,他看到了無數火光,縈繞在一個向他走來的男人身周,就像傳說中的世尊一般,神聖肅穆,莊嚴無比!

    奇柯裡一個激靈,馬上就跪在地上,磕頭一拜用匈奴語喊道:「世尊在上,請受信男一拜!」

    那男人一楞,忽然笑了起來,對左右道:「給貴客解開繩索,扶客人起來!」

    ……………………………………

    當天亮之時,奇柯裡在幾個匈奴貴族的服侍下,走出了李陵的帥帳。

    他現在,已經再非俘虜,而是攝政王李陵之賓客。

    這讓奇柯裡感慨萬分!

    他怎麼都想不到,繞了一圈,從烏孫到匈奴,他弘揚佛法,建立地上佛國的夢想,居然又有了實現的機會!

    這或許有些不可思議……

    但是,只要能弘揚佛法,普澤世人,便是深入地獄,又有何妨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0 06:55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節 太孫壯志

    藥殺水西岸,翁歸靡終於停下了奔逃的腳步,回過頭來,收攏潰兵,用了三天時間,終於將潰兵收攏起來,完成了傷亡與損失的統計。

    而當這個結果被告知給翁歸靡時,這位烏孫君主,幾乎當場昏厥過去!

    河南一戰,烏孫損失慘重!

    戰前,他有足足兩萬精騎,分為四個萬騎部。

    但如今,卻只剩下了不到一萬四千人,有六千烏孫精銳被匈奴人永遠的留在了藥殺水南岸。

    戰死與失蹤、被俘者,接近差不多三成!

    這在冷兵器時代的騎兵戰中,已經是慘到不能再慘的結果了。

    要知道,騎兵對戰,除非正面對沖,不然經常會出現一萬人打了大半天,結果回頭一看損失,不過各自戰死兩三百人而已。

    哪怕是正面對沖,事實上,一戰折損上千,對於任何一支騎兵來說,都是重大挫折!

    畢竟,不是所有戰爭,都像漢匈戰爭那樣慘烈,動輒就是數千上萬的戰損。

    對烏孫人來說,一戰損失六千,已經是傷筋動骨了。

    因為,烏孫全國總動員,傾巢而出,也不過能湊出五六萬騎兵而已。

    現在一次被人幹掉國家超過六分之一的青壯,不客氣的說,烏孫人不修養個三五年,休想恢復元氣!

    更不提,這次戰死的人裡,有著大批翁歸靡的親信貴族。

    這些人是翁歸靡的統治基礎,是他能夠依次壓制國內的支柱。

    現在好了,在藥殺水南岸,翁歸靡丟掉了至少一百多名親信貴族,他的統治基礎,已經動搖了。

    此外,戰馬與牲畜的損失,格外顯目!

    戰前,翁歸靡的大軍有戰馬將近五萬匹,此外還有著差不多二十萬頭牛羊牲畜。

    而現在,他的軍隊只剩下不到兩萬匹戰馬。

    其他的牛羊與戰馬,全部丟給了匈奴人。

    這差不多等於烏孫人辛苦了大半年,在大宛草原上的所得,全部吐了出來。

    「昆莫……」在戰鬥中,被匈奴人射瞎了一隻眼睛,只好用布將半個頭包起來的原安糜走到翁歸靡身邊,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翁歸靡閉上眼睛,躺在塌上,長出了一口氣,道:「馬上派人回國,將此間之事,告知左夫人,請左夫人向漢天子求援吧!」

    仗打到現在這個地步,事實上,烏孫人已經失去了對匈奴的威脅能力。

    換而言之,現在,匈奴人已經可以毫不顧忌的集中力量攻擊貴山城。

    一旦貴山城陷落,那麼騰出手的匈奴大軍,便隨時可以橫掃整個烏孫佔領的大宛草原,甚至可以追著烏孫騎兵,攻擊火湖盆地,一旦得手,那麼烏孫的老巢與腹心之地尹列水將會遭到匈奴人前後夾擊,屆時,烏孫人將無處可逃。

    所以,哪怕再不願,翁歸靡也只能低下頭來,向自己的妻子,漢朝的解憂公主求援,請這位公主殿下向漢朝的西域都護府以及漢朝的那位鷹楊將軍求救,請漢朝大軍立刻馬上出塞,干涉戰爭,保全烏孫!

    但原安糜卻是猶豫不決,他看著自己的君主,小心翼翼的問道:「昆莫,何必非要請夫人求援?以昆莫您的名義求援,漢朝應該也不會拒絕吧……」

    原安糜很清楚,左夫人解憂公主求援與烏孫昆莫求援是兩個性質。

    前者,乃是大漢公主向他的君王與大臣提出請求,而漢人則必定會以解憂公主的名義干涉戰爭。

    換而言之,這對漢朝來說,等若是救援屬國,而非盟邦。

    於是,烏孫的地位,自然而然的就會淪為漢朝屬國。

    從此,再也難以在漢朝人面前抬頭,甚至說不定,從此以後烏孫國政會遭到來自漢朝的強有力干涉!

    就不說其他的,未來昆莫翁歸靡去世,本來按照傳統與約定,即位的新昆莫必定是小昆莫泥靡。

    然而……

    左夫人解憂公主卻有與翁歸靡所出的嫡子元貴靡。

    屆時,解憂公主若不認可,非要將元貴靡扶上昆莫之位,烏孫各部該怎麼辦?

    同意?

    那就是破壞傳統,更有可能引發內戰。

    不同意,那就等於給了漢朝皇帝一巴掌,到時候長安天子龍顏震怒,漢朝大軍出塞,烏孫亡國恐怕只在旦夕之間。

    即使解憂公主識大體,顧大局,尊重傳統。

    但是,新君泥靡面對著這位先昆莫的左夫人,又該如何自處呢?

    且,有著漢朝為奧援,元貴靡的勢力與權力,必將膨脹到不可想像。

    最終一定會激化矛盾,導致內戰。

    反之,若以翁歸靡的名義,向漢人求援,就不會有這麼多問題了。

    畢竟,漢與烏孫,在理論上乃是盟邦。

    烏孫昆莫向盟友求援,盟友伸出援手,天經地義。

    最多事後給些酬勞,說些感激的話。

    如此一來,雖然漢朝依舊可以靠著這次救援,插手烏孫內政,形成影響力。

    但,卻至少避免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解憂公主的權勢不受控制的膨脹!

    「這都什麼時候了!」翁歸靡自然知道原安糜的想法與顧忌,但他已經顧不得了,輕聲道:「我又何嘗不知,請左夫人求援的害處?!」

    「然而……若非是左夫人親自求援,面見漢朝鷹楊將軍,督促漢軍……格里當你可知道,漢人要花多久出塞呢?」翁歸靡嘆道:「恐怕沒有十天半個月,漢人的大軍是動員不起來,然後再得用上一個多月,才能做好出征準備……屆時,西域風雪漫天,道路難行……好了,漢人有藉口可以搪塞了,那就至少要等到明年開春,甚至夏季,漢人才願意出兵……」

    「到那時……」翁歸靡閉上眼睛:「又與現在有什麼區別呢?」

    真拖到那個時候,匈奴人肯定已經攻陷貴山城,然後橫掃整個大宛草原,接著拿下火湖盆地,居高臨下,俯瞰尹列水與尹列河谷,而烏孫國內的牧場更將遭到匈奴人的輪番打擊與摧毀。

    屆時,漢軍就算出塞,也只能救下一個殘破的烏孫。

    到那個時候,烏孫哪裡還有什麼討價還價的資本與能力?

    所以,翁歸靡明白,與其那樣還不如一開始就認慫、跪舔,保存更多力量與實力。

    再說……

    解憂公主大勢,有什麼不對嗎?

    在翁歸靡看來,解憂公主大勢,非常正確!

    因為,那樣的話,他的子嗣在泥靡之後繼續掌權的概率將大增!

    甚至,直接取代泥靡,成為烏孫昆莫!

    原安糜聽著,低下頭來,他知道,翁歸靡說的是對的。

    現在的烏孫,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而且,也只有請解憂公主親自前往漢朝求援,並面對面的督促漢朝人出軍,才有可能讓漢人在最短的時間內出兵救援。

    他思慮良久,終於低下頭來:「您的意志,偉大的白狼之子!」

    ………………………………

    不知不覺,便到了九月底。

    冬天的氣息,開始出現在居延。

    早上甚至下了一小陣冰雹,路面上的霜凍,直到太陽刺穿濃霧,也未消散。

    驛館之中,照例響起了月氏人每日的梵唱之聲。

    幾個官吏,坐在驛館門口,一邊偷著閒,一邊在圍在炭爐旁,溫著黃酒,吃著醬菜。

    忽然,遠處幾輛馬車駛來。

    官吏們見到那些馬車的樣式,連忙起身迎了上去。

    「太孫殿下有令,召見月氏使者!」一位身著絳衣的官員,走在馬車前,對著這些官吏道:「快些去讓使者準備吧,沐浴更衣……」

    「諾!」官吏們立刻應了一聲,連忙回去,將這個消息告知正在梵唱禪坐的月氏使團。

    「世尊保佑!」色伽羅聽到這個好消息,立刻雙手合十,讚了一句:「漢朝終於肯見我們了!」

    「未必是好事……」婆蘇提卻是搖了搖頭:「漢朝將我們晾在這裡數日,一個高級官員與貴族也沒有出現,如今忽然召見,且是其太孫親自召見……」

    「這恐怕是世尊對我等的考驗!」

    其他人面面相覷,卻又不得不承認,婆蘇提說的可能是對的。

    在這驛館數日,漢人的高傲,他們親眼所見。

    在其他地方,他們這樣日夜梵唱,必定能引起關注,從而有機會與當地貴族、官員搭上線。

    但在這裡,這漢朝的地方。

    他們這樣做,除了一些胡商外,沒有任何漢人對他們表示好奇,便是那些看門的小吏,也毫不關心他們。

    婆蘇提曾經藉著機會,旁敲側擊的詢問過幾個驛館官吏。

    結果,他得到的答案讓他大吃一驚。

    這些漢朝人,對他和他所尊奉、崇信的浮屠教與迦南,毫無興趣。

    按照他們的話來說是:夷狄蠻夷之教,有甚可取之處?

    婆蘇提自是不服,於是與之辯論起來,企圖用言語與口舌,闡述無上佛法感化對方。

    結果……

    婆蘇提被其說的頭昏眼花,腦袋都脹了起來。

    什麼陰陽五行,乾坤八卦,上善若水,道法自然……

    婆蘇提雖然不懂,也不瞭解這些東西,但潛意識告訴他,這些東西似乎蘊藏著與他所信奉的世尊之說一般深奧的道理。

    於是,他一時間啞口無言。

    而那,只不過是漢朝的一個小吏,在這座漢朝塞城裡,屬於平平無奇的人物。

    按照他的說法,漢朝比他強的,沒有一百萬,也有九十九萬。

    而他,卻是月氏國中的頂級貴族,是貴霜部翕候的侄子,身體裡流著高貴的血脈,在國中更是享有著盛名,不過二十多歲,便已經建立了屬於自己的迦南(早期佛教僧團的稱呼)。

    想想看,漢朝連底層的小吏,都對他們毫無興趣。

    過去數日,更是連理都不理他們。

    如今,忽然間卻被告知,漢朝的太孫,相當於月氏王世子的大人物,將親自接見他們。

    事出蹊蹺,豈是無因?

    「總之,我等務必牢記見機行事,不可讓漢朝人有輕我月氏的想法!」婆蘇提告誡著使團眾人:「你們務必要知道,漢,是一個強國,且是一個有能力干涉與影響世界的強國!」

    「若讓漢輕我國、我教,那麼,整個世界都會輕我國,輕我教,如此輕則佛法傳播將受挫,重則可能引發佛難……」

    眾人聽著,紛紛雙手合十,道:「謹遵戒令!」

    …………………………

    居延都尉官署之中,張越站在沙盤前,俯視著剛剛更新的沙盤局勢。

    「匈奴人的進步,比臣想像中要快……」張越輕聲呢喃著:「殿下請看,這是剛剛更新的大宛戰局……」

    如今,距離烏孫藥殺水之敗,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半個月了。

    半個月,足夠這場大戰的消息,傳到居延。

    尤其是,匈奴大軍之中,就有著漢軍的戰場觀察團。

    所以,在昨天,相關情報就已經送到了張越手中。

    劉進看著沙盤,凝神良久,問道:「卿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張越聽著,微微一笑,道:「殿下莫急,還是且等烏孫的反應……」

    「烏孫?」劉進不太理解。

    「嗯……」張越笑道:「臣想知道,烏孫人如今是否已經認清現實了!」

    這無疑是一個考核。

    烏孫人若是通過了,那麼,未來大漢帝國的戰車上有其一席之地。

    如若不然……張越就得另外找一個可塑之才,來培養與扶持了。

    西域三十六國,總會有人願意當漢家的刀,為漢軍的鷹犬的!

    畢竟,都是些聰明人!

    這從漢匈爭霸數十年,而長安大鴻臚的蠻夷邸內,滿座西域列國質子就看得出來了!

    「烏孫人怎樣才算認清現實?」劉進問道。

    「自然是……」張越輕笑著:「解憂公主殿下,親至居延,來朝殿下,求援大漢!」

    劉進聽著,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張越的意思,他自是懂得,若連這個都不懂,那麼他的書就真的是白讀了。

    「月氏人,卿有什麼打算?」劉進忽然岔開話題問道。

    「嘿!」張越笑了起來:「正要與殿下言說此事……」

    張越走到牆壁前,解開遮掩的幕布,將一塊巨大的地圖,坦露在劉進面前,然後問道:「殿下可還記得,當年臣與趙破奴老將軍所繪的《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

    劉進點點頭。

    張越咧嘴一笑,道:「然而殿下可知,《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所繪之天下,實則不過真實天下之一角……」

    「至少月氏所居,及其周圍之世界,便已廣闊肥沃,不下中國!」

    劉進走上前去,見到在油燈照耀下,牆壁上的那副地圖,密密麻麻的山川與河流,數不清的王國與城邦。

    而漢與月氏的控制區域,竟相差無幾。

    劉進看著,只覺得心臟砰砰砰的跳動著。

    作為太孫,作為帝國的未來統治者,他和所有君王一樣,有著一顆征服者的心。

    只不過,與其他征服者相比,這位大漢太孫殿下,隱藏的更深,有著一張名為仁義寬厚的面具。

    然而,事實上,詩書之中,以仁厚寬大聞名的先王賢臣們,無一不是赫赫有名的征服者!

    易云:王用出征,有嘉折首,獲其匪丑,無咎!

    詩云:天子命我,城彼朔方!

    於是,對諸夏文明而言,在實際上不存在不想擴張的君王、統治者。

    嘴上說著『仁義寬厚』『以和為貴』的人,實則只是因為實力做不到的挽尊罷了。

    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窮則共同開發,達則自古以來。

    就像劉進,當他看到那牆壁上的廣闊世界。

    胸中自然而然的生起了豪邁之情!

    於是,這位太孫殿下,審視著這廣闊世界,終於忍不住嘆道:「嗚呼!四海八荒,竟還有如此之多的邦國,未能明曉聖人教誨,先王之道,不能知仁義禮信之教,何其悲哉!」

    「孤為高帝子孫,承太宗遺澤,受先帝之教,蒙皇祖父之訓,安能蠅營狗苟,坐視這萬民陷於水火?」

    張越聽著,微笑起來。

    因為他知道,劉進的這些話,其實總結起來就是真的好想開門去給這些國家送去先王的諄諄教誨與先賢們的智慧之道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5 17:59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節 伏筆

    婆蘇提在一個漢朝官吏的引領下,穿過層層疊疊的門檻與走廊,終於步入了一個光明敞亮的房間中。

    一位身著絳衣,戴著冠冕,將眼睛藏在琉珠之後的漢朝貴族,端坐於上首。

    他看上去無比年輕,但在其身後,如雕塑一樣穿著甲冑,拿著巨大的兵器,一動不動的靜默著的武士們,告訴婆蘇提這個年輕人是他腳下這片土地的主人,這個強大帝國未來的君王!

    於是,婆蘇提深吸一口氣,從自己懷裡取出一份寫在羊皮上的國書,趨前一步,以右手撫胸,為了方便溝通,他選擇自己在出使前匆忙學會的匈奴語道:「奉偉大的萬王之王,萬城之母的主人,巴克特里亞、罽賓與溈水的庇護者,受佛所賜福之救世主,尊貴的月氏國王之命,使者婆蘇提向您致敬,尊貴的漢國太孫殿下!」

    說著,他便將手中的國書捧在手上,就要呈遞。

    但是,這個舉動卻被人直接制止了!

    那是一個身穿著漢朝將軍甲冑,腰配寶劍,看上去有些好看的年輕將軍。

    「萬王之王?救世主?!」張越自是懂匈奴話的,在這河西一年,他不止學會了匈奴語,還連帶著學會了講和聽塞人語、疏勒語等多門西域常用語言,聽著這月氏使者吹牛逼,他自是坐不住!於是直接站出來打斷了使者遞交國書的程序。

    「眾所周知,天下公認……」張越面向劉進,深深一拜:「全世界,只有一位至尊,全天下只能容許一人作威作福,嘉恩救民!」

    「那便是吾皇萬歲!」張越面朝長安方向,深深叩首,然後對劉進道:「殿下,月氏王僭號失據,目無天子,臣請誅之!」

    張越話音剛落,這房中四周矗立的漢軍將士便人人拔劍向前,刀光劍影,轉瞬便架到了整個月氏使團的所有人身上。

    月氏使團上下,都被嚇壞了。

    他們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從前他們和安息、康居、罽賓、奄蔡等國往來,不都是這樣的嗎?

    萬王之王也好,救世主也罷,誰沒有把這個頭銜往自己腦袋上擱呢?

    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怎麼到漢朝就不行了?

    非要將這些頭銜以及近義詞、相關詞全部列為禁詞,只准你們的君主使用?!

    這也未免太霸道了吧!

    安息人都不敢這麼臉大!

    哪怕,使團眾人自認為自己平素佛法修為精深,現在也都想要化為怒目金剛了。

    唯有婆蘇提還能保持冷靜與理智,他在刀劍面前,很平靜的雙手合十,看向了那位端坐在上首的漢國太孫。

    他知道,漢國只是想給他一個下馬威罷了。

    這種事情他見多了,罽賓、奄蔡、康居的使者到月氏,他們受到的待遇也是一樣的。

    但,只要沒有真的撕破臉,不管怎樣使團的安全是能得到絕對保證的。

    更何況……

    他懷中還有著當年漢使送給月氏的漢朝皇帝國書在身。

    果不其然,婆蘇提很快就聽到了那位漢朝太孫開口道:「不教而誅是為虐!月氏遠方異域之國,不知中國規矩,可以原諒!」

    於是,那位漢朝將軍輕輕鞠躬:「諾!」

    「諾!」士兵們紛紛退後,將刀劍收起來,站回原地。

    然後,婆蘇提就看到那位漢朝將軍,站到自己面前,輕笑著道:「既然太孫殿下以貴國不知情由而恕貴國之罪,那麼,還請貴使歸國後轉告貴主:請自去僭號,然後遣使往長安謝罪!」

    「不然!」這位將軍輕聲笑著:「吾就有理由認為,貴國與貴主,是在藐視我國天子,是在挑釁我國士民,意圖破壞綱常倫理……」

    他咧著嘴,一字一句,鄭重無比的道:「勿……謂……言……之……不……預……也!」

    事實上,現在的情況,不過是一場張越和劉進商量和綵排過的表演。

    張越唱黑臉,劉進唱紅臉。

    但,目的卻不是婆蘇提以為的下馬威。

    張越還沒有無聊到那個地步在外交場合都要耍威風。

    真正的目的,隱藏在張越的話裡月氏人從前僭號、僭越的行為,可以推給不知、無知,但從現在開始,大漢帝國已經正式告知了月氏王國及其國王:世界上只有一個天子至尊,除此之外,任何企圖用文字直接或間接表達相同意思的行為,都是對大漢天子赤裸裸的威脅與挑釁,都是對大漢帝國赤裸裸的蔑視與挑戰。

    若如此,就是對大漢帝國宣戰!

    月氏人必將付出代價!

    而月氏人是否能理解,並且聽懂呢?

    張越並不覺得他們會注意到這些細節,並理解他的潛台詞。

    畢竟,諸夏文明與以佛教與希臘哲學、文化結合後為主體的貴霜文明存在根本性的差異!

    特別是,現在的大月氏諸部,拚命的在向恆河方向擴張。

    而越靠近恆河,便越容易被三哥所感染。

    三哥的形象是什麼呢?

    說得好聽點,是樂觀、自信、驕傲。

    說的難聽點,是盲目自信,無腦樂觀,閉著眼睛驕傲。

    張越就記得,他在穿越前的時候,經常在網絡上見到有可愛的三哥問:上海為什麼被稱為小孟買?lac和j20相比存在那些優勢?為什麼說阿瓊是世界上最好的坦克?

    即使是這樣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找嘲諷的問題下面,數不清的三哥精英們列舉著種種例子,吹捧自身,貶低他人,並對其他人的回答充耳不聞,裝作看不見。

    而月氏人與這些可愛的三哥們相處久了,自然難免沾染上三哥們的性子。

    故而,張越保證,使團回去後,說不定會吹噓他們在漢家的種種表現,將自己先吹捧成英雄、智者。

    然後順便抹黑一把漢室,或者拿匈奴人、西域人做對比。

    至於張越的警告,或許會說,或許不會說。

    然而,即使說了,張越也相信,月氏貴族們也將之當成耳邊風。

    而這,正是張越需要的。

    一旦時機成熟,這就是最好的戰爭藉口!

    月氏人和他們所佔據的溈水流域,張越勢在必得!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5 18:00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節 解憂公主(1)

    國書並送到劉進面前,劉進打開一看,就皺起了眉頭。

    因為,這羊皮上的文字,歪歪扭扭,如同蝌蚪一般,叫人看的頭皮發麻。

    「使者還請解釋一下……」劉進輕聲問道,張越自是在旁,充當著翻譯,將劉進的意思告訴婆蘇提。

    婆蘇提聽完,恭敬的一鞠躬,然後取回國書,捧在手中,對劉進撫胸一拜,猶豫了一下,才念道:「月氏王向偉大的東方主人、長城之內的主宰、絲綢的創造者,至高無上的漢國皇帝致敬:三十六年前,承蒙偉大的皇帝陛下厚愛,派遣使者來我國訪問,現在,月氏王派遣使者婆蘇提回訪偉大的漢國,向皇帝陛下致以崇高敬意,並托使者婆蘇提向皇帝陛下奉上罽賓的寶玉、奄蔡的玉珠、溈水的瑪瑙,作為薄禮,希望皇帝陛下不要嫌棄,此外,三十六年前,皇帝陛下派遣使者來到月氏,請求與月氏建立盟約,共同打擊殘暴、無道的匈奴一事,月氏經過商議與思考,深深的感覺到皇帝陛下當年的眼光是何等的深遠與英明,因此決定響應陛下的號召,出兵打擊匈奴這個世界的毒瘤,若是皇帝陛下能夠同意月氏人的請求,那麼月氏上下都願意參與這一偉大事業,並發誓除非匈奴滅亡,否則月氏的軍隊絕不會停下來!」

    張越一邊聽,一邊將之翻譯給劉進,同時嘴角冷笑不已,滿是嘲諷!

    他現在終於相信了那個傳說與三哥越近,越容易腦殘!

    這不,月氏人不就是典型嗎?

    擺脫,現在是你們請求大漢帝國參與戰爭,而不是漢家請求月氏人參與戰爭!

    你們用詞要不要這麼囂張?!

    不知道的恐怕會以為實際上現在是月氏人在按著匈奴人爆錘,漢家想要參與到其中呢!

    而且,就這樣的內容,張越都感覺,恐怕是婆蘇提小心謹慎的重新選擇了措辭的緣故!

    這種蜜汁自信,讓張越不得不感慨:「難怪一代又一代的征服者,在進入印度次大陸後,都變得詭異起來了……」

    仔細想想,三哥的魅力,確實是無人可敵啊!

    張越就記得,在後世好像三哥那邊連基友教和綠綠都被劃分出了種姓……

    讓人不得不懷疑,三哥是不是有降職光環的被動?!

    所以,區區月氏被三哥影響、同化,不足為奇!

    但劉進卻是微微皺眉,感覺很不舒服。

    還好他定力不錯,強行忍了下來。

    卻也沒給什麼好臉色,只是點點頭,道:「貴主的意思,孤會轉達給皇祖父!」

    至於傳回長安,月氏人被長安公卿士大夫嘲笑成什麼樣子,劉進卻是不管了。

    反正,這年頭譁眾取寵者有之,裝模作樣者有之,也不差一個月氏人表演小丑的戲碼了。

    婆蘇提卻是有些心急的問道:「尊敬的殿下,貴國什麼時候能給答覆呢?」

    劉進聽完張越的翻譯,頓時笑了起來:「此我國內政也,貴使便不必操心了!」

    心中忍不住諷刺了起來:「什麼玩意?也敢指揮中國行事,也配教導中國做事?」

    要不是顧忌外交禮儀,害怕在史書上留下一個不好的名聲,劉進都想要逐客了。

    同時,劉進忍不住想起了他所見的月氏疆域。

    自溈水向東西延伸,從藍市城向南北擴張,其疆域不下中國內郡本土之廣袤。

    如此廣大的土地與國家,卻是由月氏這等無膽無識之輩所佔。

    劉進為其土地上的百姓與人民,深感悲哀。

    無聖人之教,禮儀尊卑之化也就罷了。

    恐怕,還得受種種粗鄙之法所制,為這等小人居尊。

    一念及此,劉進心中自然而然,生起了拯救其百姓、人民於水火之中的想法。

    於是,他忍不住起身,看向婆蘇提,道:「使者一路辛苦,孤備了些濁酒淡茶,還請使者不要嫌棄……」

    於是,便讓人將婆蘇提一行,請入席中就坐,同時命人傳來胡姬歌舞,送上酒肉茶飯。

    而劉進則趁著月氏使團的注意力都被歌舞酒肉所吸引的時候,將張越叫到身邊,問道「以卿觀之,月氏者如何?」

    「臣觀月氏,如見昔年夜郎王……甚至不如夜郎王多矣!」張越輕聲道:「不管如何,月氏人連我大漢虛實、內情都未瞭解,便遣使而來,足見其國家君臣何等無能!」

    「夜郎王當年問漢使,漢與夜郎孰大?其實不過誇張而言,譁眾取寵,以邀其名罷了!」

    夜郎自大這個典故,其實細細掰開來研究後,你會發現,那位夜郎王其實是故意那麼問的。

    而且,他必然仔細研究過漢家正治生態與漢室實力,然後別出心裁,另闢蹊蹺,借此出位之語,成功的博得了漢家上下關注。

    然後,夜郎王成為了西南諸國之中與滇王一樣,少數的受漢天子冊封,擁有爵位,並且有權力入朝長安,朝覲天子的屬國國王。

    所以,當年的夜郎王,其實就像後世的網紅們一樣,不過是在利用出格的言論與行為博眼球。

    他做的非常成功!

    至少,在漢家君臣眼中,夜郎從那以後就成為西南諸國之中的特殊存在。

    而非那些連名字都沒人記得的小國。

    但現在的月氏人卻不是這樣的。

    這從國書內容就能看出來,他們甚至可能完全沒有仔細對大漢帝國做過調研,就依照過去的經驗,匆匆派出使團。

    於是,無論是國書還是使者,統統犯了漢家的忌諱!

    這在外交上,乃是大忌!

    見微知著,如此重要的外交儀式,在文字、程序與準備上都出了這麼大簍子。

    可以想像,月氏人在其他方面,該有多麼莽撞了!

    講真,那也就是在溈水,在中亞與南亞,四無強敵,遂使月氏稱霸。

    這要換了東亞怪物房,或者如今歐羅巴的鬥獸場,月氏人能不能活過三章都是一個問題!

    所以,月氏人當年被匈奴人像攆鴨子一樣攆走,不是沒有原因的。

    劉進點點頭,對張越道:「如此之主,卻治數千里之土,為萬乘之君,孤實為月氏百姓憾之!」

    張越笑道:「或許,月氏黎庶,早已久盼有德之君,賢明之主,拯其水火,救其於危難呢!」

    劉進深以為然。

    ……………………………………………………

    烏孫王都赤谷城。

    冰冷的寒風,從城外吹進來,寒意席捲了整個城市。

    曾經喧嘩的、狂熱的情緒,都隨著這寒風冷卻下來。

    「夫人……」剛剛從前線,晝夜不眠,疾馳而歸的一個烏孫貴族,跪在了一位雍容華貴,身著著漢家仕女衣冠的貴婦身前:「昆莫請夫人立刻前往漢朝,向漢朝求救!」

    說著,這貴族就重重的磕頭,哭著道:「若再不快一點的話,烏孫滅亡恐怕只在旦夕!」

    「發生什麼事情了?」貴婦走到此人跟前,問道:「不要急,慢點說……」

    這貴族磕頭道:「昆莫為匈奴攝政王李陵所設計,兵敗藥殺水,如今匈奴已無須再提防我軍,可全力攻取貴山城……」

    「若貴山城失陷……」他哭著道:「匈奴必然與我烏孫開戰!」

    這是肯定的!

    遊牧民族,不似農耕民族,打仗要講節奏,大戰之後就要停一停,修整兵力,積蓄糧草。

    對於引弓之民來說,只要能一直勝利下去,他們的作戰節奏就不會停!

    因為勝利,可以刺激戰意,提高士氣,甚至可以大量的使用戰敗方的降兵敗將,以他們為前鋒,繼續不斷作戰,不斷的滾雪球。

    當年冒頓單于就是這樣把雪球滾起來的。

    不過數年時間,便東伐東胡,西逐月氏,北定丁零、高車,將數百上千部族,變成匈奴的別部、附庸、奴隸,更從這些部族中挑選勇士,使他們變成匈奴的一員。

    於是,有史以來第一個遊牧帝國便建立了起來。

    全盛時期的匈奴,北至北海,南至長城,西達蔥嶺,東及白山黑水,與朝鮮接壤,單于控弦四十萬,鞭笞世界。

    貴婦聞言,美目微微一睜,道:「我知道了!」

    她轉身道:「立刻派人去請小昆莫來!」

    「再命人去告知我的女官與謁者們,命他們準備好天子賜給我的印璽、符節、公主儀仗!」她張開雙手,高聲道:「再立刻使人先行曉瑜沿途諸國及漢塞官兵,告訴他們:吾,大漢解憂公主,請見漢英候、鷹楊將軍張公諱毅閣下!」

    說完這話,這位遠嫁烏孫,已經十七八年的公主殿下,雙手與雙腳都忍不住有些因為激動而顫抖。

    十八年了!

    十八年了!

    奉詔和親,別離故土,別離親人,已經過去了十八年。

    她也死了一個丈夫,又忍著屈辱,改嫁給其弟。

    現在……

    終於,她有一個機會,能光明正大的回國。

    哪怕只是回到居延的邊牆下,看看那山,那水,聽聽那熟悉的雅語,她也心滿意足!

    更不提,解憂公主知道,這是難得的機會!

    若運作得好,她所肩負的使命,說不定可以提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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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節 解憂公主(2)

    漢延和三年冬十月初七。

    雖然,今天是晴天,但玉門塞呼嘯而來的寒風卻夾著沙礫,從正面吹來,打在人的臉上有些生疼。

    但,在這戈壁灘前列陣的漢軍將士們,卻無一有一絲一毫的動搖,所有人都像沉默的雕塑一樣,筆直的站成一排,站立在這條道路兩側,並一直延伸向玉門塞城門之下。

    遠遠的,前方的道路盡頭,有著煙塵隱隱揚起。

    「公主殿下已至十五里外……」有使者策馬來報。

    「張卿……」端坐於太孫攆車之上,劉進忽然對著站在車旁的張越問道:「卿在河西,可有耳聞解憂公主?」

    「公主至德至孝,臣仰慕已久……」張越輕聲答道:「臣以為,公主雖女子,卻也當得上一聲大英雄,大豪傑了……」

    劉進聽著,忽然道:「孤其實是聽著公主的故事長大的……」

    張越頗為詫異的揚了揚眉頭。

    就聽劉進道:「孤的乳母,從前是解憂公主的侍女,常常與孤說起公主……」

    「哦……」張越點點頭。

    「孤聽乳母說過,公主為人少有英氣,不似女子,果敢而有任,閨中之時,常自比霍驃騎、衛平陽,平素結交的也皆是長安城中的有為少年!」劉進悠悠說著:「孤少時,常常幻想,若能與這樣一個阿姊玩耍,該多麼快意……」

    張越在旁聽著,微微笑了起來。

    因為,他想起瞭解憂公主的那些朋友們。

    常惠、蘇武、霍光、張安世、上官桀……

    以一女子之身,而與這些歷史書中的英雄、梟雄、君子,把酒言歡,坐而論道。

    解憂公主……

    該是一個何等有趣而優秀的女子啊!

    可惜,如此優秀的女子,卻因為國家而不得不遠嫁萬里,背離故土,直到垂垂老矣,鬢髮皆衰,才有機會回到故土。

    想到這裡,張越就忍不住扼腕嘆息起來。

    於是,張越道:「臣聽說,公主與烏孫昆莫育有三子,公主最愛幼子萬年,常養於身邊,親愛非常,殿下不妨請公主將萬年送至長安,常養左右,以此恩寵之……」

    劉進聽著,眼前一亮,卻又徬徨起來:「這樣不好吧……母子親情之愛,孤豈忍心拆散之?」

    張越於是退而求其次,道:「那殿下便厚賞萬年,多賜其物,以慰公主之心……」

    劉進於是點點頭,現在,他也就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而張越卻是輕輕出了一口氣。

    解憂公主,如張越所言一般,乃是毋庸置疑的女中豪傑,巾幗英雄!

    她的一生,就是為諸夏,為中國奉獻的一生。

    歷史上的解憂公主,自十六歲遠嫁烏孫,直至宣帝中回歸長安,凡五十年為漢室在西域立下了汗馬功勞!

    甚至可以說,獻完青春獻子孫。

    她的長子元貴靡,成為了漢家分裂烏孫的工具。

    幼子萬年,為漢室經營西域的急先鋒。

    萬年後來為莎車國國王義子,老國王死後即位,勵精圖治,推行漢治、漢法,而為國中守舊派所殺。

    便是女兒們,也是如此。

    特別是解憂公主最喜歡的小女兒絳賓,後來嫁給龜茲王,絳賓公主與解憂公主一般,嫁到龜茲後,力勸龜茲王棄匈入漢,化胡為夏,也是從絳賓公主開始,龜茲成為世代與中國交好的藩國,自漢至唐,無論朝代變遷如何,一旦中國重臨西域,甚至只要有持節使者出現,龜茲就是中國王朝在西域的基本盤之一。

    歷史上的解憂公主,幾乎就是以一己之力,靠著女子之身,為漢室在西域打下了無比堅實的基礎。

    其與昭君,一起成為張越最敬仰的漢代女性。

    如今,能為公主做些事情,張越感到心滿意足。

    半個時辰後,遠方的煙塵越來越厚,旋即,一面旌旗出現在視線中。

    那是當年解憂公主遠嫁烏孫之時,天子所賜的龍旗。

    張越連忙整理了一下甲冑,然後跟在劉進的攆車身上,走上前去。

    待接近公主鳳駕時,張越便向劉進微微躬身,請命道:「臣敢請殿下,許臣為使,親迎公主鳳駕回國!」

    「可!」攆車上,劉進微微點頭道:「有勞將軍!」

    張越於是再拜,然後帶著數十名文武大臣,迎向公主儀仗。

    此時,前方的公主車隊與儀仗也停了下來。

    張越走到儀仗前,取下頭上的頭胄,扶著腰間佩劍,半膝下蹲拜道:「臣鷹楊將軍毅,奉太孫殿下之命,率河西群臣,恭迎公主歸國,殿下萬年!」

    在他身後的群臣紛紛拜道:「殿下萬年!」

    與此同時,隨行的軍樂隊,奏響了《詩經》之中的不朽名篇《出車》。

    在昂揚恢弘的樂聲與唱誦之中,前方的隊伍自動分開,一輛馬車緩緩向著張越駛來。

    隨後,在數名女官的攙扶下,一位身穿漢家冕服,手持著天子節旄的貴婦,牽著兩個孩子,出現在張越視線之中。

    「昔我往矣,黍稷方華……」她輕聲唸著正唱誦至高、朝的詩句:「今我來思,雨雪載途……」

    於是眼眶濕潤,感動無比:「國家與社稷,終究還是記得我這樣的女子……」

    出車之曲,地位崇高,素來只用於迎接凱旋大將軍,或者受皇命督辦地方要務的三公。

    將這樂曲用在迎接她身上,這讓她在感動萬分,只覺這些年的付出與辛苦,全部值得!

    此時,劉進也已經走下攆車,這位大漢太孫,穿著冕服,握著寶劍,在軍士們簇擁下,走到公主生前,輕輕一拜,道:「侄兒進,來迎我姑回家!」

    解憂公主聞聲,抬眼看去,卻見一個英氣少年,儀表不凡,身姿筆直,於是笑了起來。

    這一笑,整個玉門塞外都彷彿如盛夏一般,變得燦爛明媚起來。

    也是這時,張越終於見到了這位民族英雄,國家功臣的容貌。

    她大約三十來歲,身材高挑,看上去至少有七尺,梨頰微渦,領如蝤蠐,可能是心理因素,張越感覺她笑的時候,身周彷彿有微微光。

    於是,張越深深低頭,再拜而謁。

    …………………………………………

    將公主接到後,張越便指揮著軍隊,護送著解憂公主及其隨從與劉進,返回玉門塞。

    當夜,劉進親自在玉門塞官署宴請解憂公主。

    張越自是受邀列席。

    也是直到這時,張越才真正的接觸到了這位遠嫁萬里,留名青史,與昭君齊名的漢家帝姬。

    「臣毅拜見公主殿下,殿下萬年!」張越輕輕一拜,然後就看到了在解憂公主身邊的兩個孩子。

    一個年紀大一些,看上去是個男孩,可能五六歲的樣子,一雙眼睛非常機靈的打量著張越這個陌生男子,同時警惕的保護著自己身後的妹妹。

    至於妹妹,可能也就兩歲多一些,小巧玲瓏,粉雕玉琢,可愛極了。

    「您就是鷹楊將軍吧……」解憂公主笑起來,兩個臉頰就浮起一個小小的梨渦,讓她立刻變得年輕了五六歲,一如少女般,她拉著兩個孩子,向張越介紹道:「這是妾身的小子萬年、小女絳賓……」

    「見過王子……見過公主……」張越笑著向兩個小傢伙打了聲招呼,然後從懷中掏出兩個為他們準備的禮物,遞上去,道:「還請王子、公主收下這小小的禮物……」

    兩個小傢伙看著張越遞上來的東西,立刻睜大了眼睛,高高興興的收下,然後拿著在手裡玩了起來。

    張越送的,當然是兩件精巧的玩具。

    送給王子的是一把木製的機關人,而送給公主的卻是一件木製的風車。

    小孩子嘛,就喜歡這種小東西。

    當即就玩的開心不已。

    解憂公主在旁看著兩個小傢伙玩的開心,也笑了起來:「將軍有心了……」

    然後,她看著張越,請求道:「將軍,能否借一步說話?」

    張越點點頭,於是,解憂公主就將兩個小傢伙交給乳母去帶著,自己則領著張越來到一個僻靜但卻公開的迴廊中。

    「將軍……」解憂公主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咬了咬嘴唇,道:「如今,局勢緊急,妾也就不便與將軍打機鋒了……」

    她看著張越,道:「現今,西域局勢一觸即發,匈奴大軍下貴山,恐怕只在旦夕之間,一旦貴山城破,匈奴將全取大宛,屆時,虜賊之勢將重新囂張……」

    張越點點頭,道:「公主所言,臣知之!」

    他輕輕一拜:「不瞞公主,聞之公主鳳駕來時,臣已下令鷹揚旅全軍進抵龜茲、輪台、渠犁……」

    「五十萬石軍糧,更是早在月前,已經運抵龜茲、渠犁等地的官倉之中!」

    「只待臣至,鷹揚旅六千虎賁,即刻出征,沿計示水而上,直入疏勒草原,席捲西域,逼迫匈奴主力回師!」

    解憂公主聞言,先是鬆了口氣,旋即問道:「六千之師就足夠了嗎?」

    張越聽著,笑了起來,豪邁的道:「殿下放心,臣之鷹揚旅,皆百戰之精銳,足可以一當百,何況臣親率之,破匈奴如破一草履!」

    解憂公主看著張越的神色,想起了傳說中這位率數千之眾橫掃漠北的傳說,終於放下心來,拜道:「如此,西域之事,國家大策,便全拜託將軍了!」說著,這位帝姬對張越深深一拜:「西域三十六國,數百萬之黎庶,能否脫離苦海,沐浴王恩,將全賴將軍此戰!」

    「殿下放心!」張越看著眼前的這位公主殿下,回拜道:「詩書之教,臣一日不敢忘,天子之命,天下之任,臣不敢輕!」

    他拔出佩劍,道:「此戰,不破匈奴誓不還!」

    …………………………………………

    於是,當夜夜宴一結束,張越就秘密辭別劉進,率著自己的親衛騎兵,連夜從玉門塞出關。

    一夜之間,疾馳百數十里,在第二天凌晨便抵達樓蘭王國與輪台交界的計示水河灣。

    在河畔稍微休息了一個時辰,回覆了體力與馬力後,他繼續趕路。

    在延和元年冬十月初九張越便抵達了龜茲王國境內的漢軍大營。

    在這裡,張越檢閱了他的鷹揚騎兵。

    六千鷹揚騎士,分為三個校尉部,前校尉、左校尉、右校尉。

    皆是他從河西數萬精銳與十餘萬郡兵之中,精挑細選的勇士,配以新豐保安曲的骨幹軍官,加上一部分河西本土年輕精英軍官為基礎組建而成。

    成軍一年以來,這支部隊,就是在高強度的訓練中度過的。

    張越給鷹揚旅下過死命令每個月,每一個士兵,必須在馬背上完成一千次開弓訓練,同時還必須完成規定的其他各項體能訓練、馬術訓練和配合訓練。

    於是,這支部隊,每一個月平均每一個士兵的開銷,在三萬錢以上!

    這還不包括軍餉、津貼與伙食。

    僅僅只是箭矢與弓弦、甲盾的耗材消耗,就已經達到了這樣的恐怖地步。

    巨大的投入,自然一定能產生相應的反饋。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除了後世的中國國足等少數玄學孤例以外,很少有事情是靠砸錢砸不起來的。

    一年下來,鷹揚旅三校尉,日夜訓練馬術、射術與各種單兵戰術、群體戰術,不斷拉到浚稽山、樓蘭、白龍堆等地拉練、圍獵。

    於是,在今天,不說人人皆已成為神射手,能百步穿楊,百發百中。

    至少,在平時的訓練中,三十步外的移動靶,平均成績十中六,固定靶十中九,五十步外移動靶也能十中四五。

    除了技戰術,鷹揚旅的裝備,也是煥然一新。

    他們現在已經換裝了最新的馬蹄鐵,最新的角弓、最新的皮甲,甚至連箭囊都根據作戰需要重新設計,使得其可以容納的箭矢數量,從過去的三十枝增加到了四十五枝,作戰能力大大提高!

    而皮甲,更是在皮甲內側,增加了一層用於防止穿刺傷的內甲。

    近戰使用的馬刀,也進行了些改良,增加了握持的內槽寬度,以更適合漢軍士兵握持用力,馬刀弧度也經過了微調,使之更適合劈砍。

    至於戰馬,更是做到了全員兩匹汗血馬或者烏孫馬的奢侈程度!

    總之,現在在張越眼中,這支軍隊,已經不是軍隊了。

    而是一支用等重的黃金堆起來的軍團!

    黃金兵團!

    他們的重量加起來,足可砸死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任何軍隊!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5 18:00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節 身為棋子的自覺

    看著眼前這支用黃金打造的兵團,張越內心豪情萬丈!

    兵雖不過六千,但卻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鋒利的刺刀了。

    鷹揚旅在手,張越感覺,舉世之中,已沒有能阻擋自己的力量!

    登上已經準備好的將台,張越看向自己視線之中的大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朗聲道:「諸君,常人言: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而君等鷹揚之士,更乃百姓士民,以血汗辛勤養之,君等朝食米面,暮食酒肉,著則鮮衣,俸祿軍餉三倍於他部……」

    為了培養鷹揚旅,也為了盡快形成戰鬥力。

    張越在軍隊的開銷方面,從不猶豫。

    居延近一年種種貿易所得的利潤,大半都填進了鷹揚旅的日常開銷中。

    以此保證了,鷹揚旅的將士們,每餐都能到精米白面,牛肉、羊肉、魚肉、各種鳥禽肉蛋,更是換著法子輪著來。

    為了保證將士們的營養供給,居延百姓種了兩萬畝蔬菜。

    胡瓜(黃瓜)、韭菜、白菜、番茄、蘿蔔、胡蘿蔔……

    舉凡能找得到的蔬菜,張越都讓人種下去。

    此外,鷹揚旅士兵,甚至可以每隔三日,得到一次水果供給。

    西瓜、甜瓜、梨子、李子、桃子、棗子,各種水果,按季節供給。

    錢就像水一樣的花了出去,終於將整個河西的精英悍勇之士,一網打盡!

    如今,整個河西上下都知道了,只要能選入鷹揚旅,每天都能到米面肉食。

    而精米白面與酒肉的誘惑力是巨大的,於是,儘管鷹揚旅迄今未經一戰,但整個河西上下皆知,鷹揚旅就是天下第一!

    每一個有志於立功授勳之人,都在削尖了腦袋,想要擠入鷹揚旅,得一席之位。

    於是,鷹揚旅的兵源越來越好,訓練越來越好,士氣越來越高。

    就這樣滾雪球,滾到了現在。

    「如今,匈奴無義無信,既殘且暴,於大宛之中,廣造殺業,又棄諾毀信,悍然襲擊受天子所庇護之烏孫昆莫,於是解憂公主千里來求,告於太孫殿下,殿下震怒……」張越拔出自己的佩劍,大聲問著他的部將們:「如此無義無信,殘暴無道之輩,君等能容否?」

    答案自是,震天動地的齊聲咆哮:「不能!」

    自有意插手大宛戰爭後,張越就已經發動了他在鷹揚旅之中安排的宣傳機器,從校尉、軍司馬、軍候,直到底層的伍長,所有的鷹揚旅的軍官,每天都在不間斷的洗腦著士兵們。

    宣揚著匈奴在大宛的暴行,回憶著數十年前,匈奴人肆虐漢家時的作為。

    新仇舊恨,縈繞於將士們心中。

    而漢家作為與政策,也隨之被潛移默化,教進了鷹揚旅上下心中。

    夷狄無道,匈奴殘虐,率獸食人,數十百萬之民眾,陷於水火之中,生民有倒懸之危。

    更重要的是若匈奴得逞,其實力必定大增,屆時,虜賊可能重新騷擾漢塞,使百姓受刀兵之災,讓家鄉桑梓有難寢之危。

    由之,正義的力量,充盈全軍上下,哪怕是一個小兵,現在也知道了,自己是去打匈奴,打匈奴的目的,既是為了救人,也是為了防止匈奴復甦,重新危害大漢!

    當然,此外,還有大量的軍功與豐厚的賞賜。

    於是,每一個人都是戰意高漲,鬥志昂揚。

    張越見此情況,舉起手中的劍,高聲下令:「出師!誅虜!平亂!興太平!」

    延和三年冬十月初九,漢鷹楊將軍張毅以匈奴『不遵王令,擅殺平民,無故襲烏孫』的名義,自龜茲發繳文,於是,龜茲王高智、渠犁王趙忠(這兩位皆以改易漢姓,甚至派出使者前往長安,請求將自己的名字入籍宗正,只是暫時還沒有得到回應),聞而響應,各引兵相隨。

    於是,西域震動,天下震驚!

    ………………………………

    此時,數千里之外的貴山城中,抵抗已經漸漸停歇了下來。

    李陵帶著他的親衛,步入這座有著數百年歷史的雄城。

    他看著燃燒的屋舍與倒塌的牆面,良久終於開口道:「傳我的命令,不許傷害俘虜,不得肆意殺戮,不許搶劫、強女干,命堅昆萬騎為監軍,凡發現有不遵令者,殺無赦!」

    「您的意志!」王遠立刻領命而去,而左右貴族們也無人反對。

    數名巍顫顫的站在李陵身側的男子,連忙上前,跪下來親吻著李陵身邊的土地,磕著頭謝道:「多謝主人,多謝主人!」

    這些人皆是大宛人。

    準確的說,他們乃是這座城市曾經的頂層人物之一。

    李陵攻陷貴山城,不是強攻下來的。

    在事實上,貴山城之堅固險要,遠遠超出李陵的預計。

    車轟擊了大半個月,也不過轟塌了幾座箭樓罷了,城牆整體不過多了許多坑坑窪窪。

    但大體卻沒有損傷。

    倘若要強攻,沒有一兩個月的血戰,付出莫大代價,匈奴騎兵根本打不進這銅牆鐵壁一般的堅城。

    之所以能這麼快攻陷此城,靠的還是勸降。

    在十餘天前,擊破烏孫人後,李陵沒有多追,便率軍趕回。

    然後他命人在貴山城下,陳列數千具烏孫、康居士兵的屍體,並將其首級,以車拋射入城,隨首級一起被拋入城中的還有李陵命被俘的大宛貴族所寫的勸降信。

    信中自是明言,援軍已經被消滅,守軍已經沒有堅守的必要了。

    同時,李陵也改換說辭,不再堅持『投降還是不投降,統統都得死』的強硬,反而放下手段,做出種種許諾。

    承諾只要放棄抵抗,匈奴軍隊入城後,便不會屠城。

    更承諾准許城中貴族保留他們的財產、奴隸。

    同時還允諾,戰後依舊保留大宛王國的體制,只是國王將由他匈奴攝政王來兼任。

    看到這些條件,特別是李陵提出他自己親自擔任大宛國王的條件。

    許多貴族立刻就動心了,貴山守軍的抵抗意志也迅速下降。

    於是,經過一番鬥爭,在李陵下達的最後期限之前,大部分大宛貴族,選擇了投降,就像十幾年前,他們的前輩們一樣,打開城門,放下武器,跪在征服者面前,祈求對方大發慈悲。

    李陵當然大發慈悲了。

    入城後,立刻就開始整頓秩序,制止各種搶劫、強女干、加害行為。

    只是,派了士兵,將大宛的王宮、府庫以及商舖、豪宅的金庫、地窖挖開,將其中的財富挖出來。

    雖然,這違背了承諾,但無傷大雅。

    大宛人也早有覺悟了不是所有征服者,都會和漢朝那樣,信守承諾,秋毫無犯的。

    事實上,匈奴人只要錢不要命,已經讓他們感恩戴德了。

    「偉大的主人……」一個大宛貴族趴在李陵腳邊,諂媚著說道:「如今,您已經入城,還請您速速前往王宮,登基即位,為大宛王,所有愛奧尼亞人的保護者……」

    這位貴族,乃是這貴山城曾經的城主,血統高貴,其祖上與那位偉大的征服者亞歷山大有著血緣關係,在過去,他連大宛王的面子也不肯給,最愛拿著鼻孔看人,但現在,他卻和一條狗一樣,在李陵腳邊搖尾乞憐,拼盡所有的討好、獻媚。

    但他還算矜持。

    另一個貴族,直接就抱著李陵的大腿,歌頌著:「哦,偉大的主宰,至尊的征服者,無所不能的救世主,萬王之王啊,您就是我的太陽神,不朽的阿波羅……我的祖先是奧勒提斯的安條克,曾經有幸服侍過您,現在,我竟然可以接替祖先的職責,再次服侍您……卑微的奴才,萬分榮幸……」

    此人的來歷,自也是不凡。

    他的祖先,直接可以追溯到腓力二世時期的宮廷大將安條克,安條克有一個兒子,後來建立了塞琉古帝國,其稱為塞琉古一世或者安條克一世,這位大帝同樣是一個征服者,在希臘史書中以太陽神之子自居,他自稱自己的母親與太陽神阿波羅**,從而生下自己,證據就是他有一個船錨的胎記這是阿波羅留給他的信物,於是,塞琉古帝國王室以船錨為家徽。

    而此人的祖先則是塞琉古一世的兄弟,這是有族譜證據的!

    於是,他的家族,亦是大宛王國的選王之一,擁有成為國王的資格。

    但現在,這位曾經的王室成員,就像哈巴狗一樣,在李陵腳下撒嬌乞討,妄圖得到主人的喜愛。

    但李陵既不知道這些人的家族曾經的光輝,也不想知道。

    所以,這些貴族的獻媚,大半喂了狗。

    好在,他還需要這些人,也需要他們協助,幫助李陵將這個國家運轉起來,特別是貴山城中的知識、工匠、技術、人口,都需要這些人幫助整理、協作、利用。

    以盡快將這些東西,轉化為實實在在的戰力與財富,從而幫助李陵抵抗即將到來的海嘯李陵很清楚,烏孫人就像狗,被打疼了以後,一定會去叫主人下場。

    而烏孫的解憂公主,是他們的王牌。

    一旦解憂公主前往漢朝,那麼,漢軍以及那位鷹楊將軍必然出塞!

    李陵知道,以現在的西域匈奴的力量,根本不是漢朝的對手,更遑論那位鷹楊將軍親自出馬!

    所以,打敗漢軍,那是白日做夢,完全不切實際,哪怕是做夢,擊敗漢軍都不在李陵的選項裡。

    因為,他連念頭都不敢起起了就會有貪慾,然後就會被貪慾驅使,最終葬送一切。

    所以,李陵的想法很簡單在戰場上擋住漢軍,然後馬上跪舔。

    要錢給錢,要人給人。

    甚至,必要時刻,連已經佔領的大宛國土也可以拱手相讓。

    只要漢朝能准許他將所得的人口、財富、技術保存就可以了,哪怕只有一小半,也已經心滿意足!

    因這大宛數百年積蓄的財富、人口、技術,已足夠他與他的西匈奴飽餐一頓。

    但,這一切的前提條件是他必須在正面戰場,不要被漢軍打的太慘,別連抵抗之力都沒有。

    若是那樣的話,漢朝還會與他談判嗎?會給他一個跪舔的機會嗎?

    不可能!

    既然輕易伸手就可以拿到想要的所有東西,為什麼要和人談判呢?

    當年的霍驃騎,何曾與匈奴人談判過?

    想著這些事情,李陵就一邊虛情假意的安撫這些投降的大宛貴族,一邊在心裡計算起來。

    現在已經是十月了,換而言之,西域的風雪,可能很快到來。

    最多一個月,西域地區就會下雪,然後暴風雪隨之出現。

    也就是說,他和他的部隊,只要拖住一個月,等待風雪降臨,漢軍自退。

    然後,他就有機會通過外交渠道,來說服漢朝,讓漢人默認他的存在,至少默認他在大宛的所得。

    「我是有用的……」李陵握著拳頭:「漢朝需要我,那位鷹楊將軍更需要我!」

    在私渠比海,李陵想了整整數月,讓他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其中就包括了,他和他的西匈奴,在漢朝那位鷹楊將軍及漢朝高層眼中的地位。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李陵清楚,事實就是,他與西匈奴是棋子,也是磨刀石。

    漢朝高層,用他與西匈奴為子,加劇匈奴內耗,同時又用他們為磨刀石,來磨礪、逼迫、影響、恐嚇西域諸國。

    他與西匈奴,在漢朝的戰略中,十之**屬於為王前驅者。

    明白了這一點,李陵就抓住了生機。

    果斷髮動大宛戰爭,就是他抓住這一線生機的決斷。

    事實證明,果然是這樣!

    漢朝坐視了他的西匈奴進攻大宛,除了在郁成城插手了一下後就沒有別的了。

    迄今為止,漢朝大軍,連一個兵都沒有越過計示水就是明證。

    既然如此,李陵就知道,只要那位鷹楊將軍依然需要自己和自己的西匈奴來做他想要的事情。

    那麼,他便不會趕盡殺絕,一定會留有餘地。

    而這就是他的機會!

    在夾縫中求生,在絕境裡尋找生機。

    就像大宛戰爭這樣,雖然是為漢之棋子、利刃,但他與他的西匈奴同樣收穫滿滿!

    只要能消化這勝利成果,明年就可以回師漠北,與那幾位單于再次爭鋒!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5 18:00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節 李陵的野望(1)

    貴山城的陷落,震驚了整個中亞,漣漪直接波及到南亞地區。

    尤其是貴霜人所佔據的安其提亞城,最為恐慌!

    這座雄城與貴山城一樣,屬於十座亞歷山大城之一。

    全名為安其提亞的亞歷山大城,是當年的希臘-馬其頓征服者所建立的軍事要塞,是當年的那個征服者設立在安息與身毒之間的屏障要塞,曾承擔著聯繫帝國東西的重任。

    三十年前,月氏的貴霜翕候摩柯那,在城中的佛教僧侶配合下,兵不血刃,奪得此城,然後便下令捨棄掉此城城名的亞歷山大頭銜,更名為安其提亞。

    然後,貴霜部便將重心放到了此處,三十年來,三代貴霜翕候苦心經營,逐步蠶食著周圍的城邦王國。

    終於,打下了一個國土面積不下於溈水王庭的疆域。

    貴霜人於是在此開枝散葉,遊牧耕作,成為一個半遊牧半農耕的奴隸制割據勢力。

    而安其提亞,也在這三十年來,不斷被加固、修葺,成為了貴霜翕候的老巢與大本營。

    曾經,貴霜人以為,天下沒有能攻破這樣的堅城的軍隊。

    但是,現在,貴山城的陷落,給了他們一記悶棍。

    既然匈奴人能攻陷貴山城,那麼,安其提亞,恐怕也難當匈奴大軍的攻勢!

    而且,現在,貴山城既然陷落,那麼,保存於貴山城的大宛王宮之中的地圖、文檔與信件,恐怕也都落入匈奴之手了。

    換而言之,現在,匈奴人恐怕已經拿到了整個已知世界的情報與大致描述。

    整個世界!

    從恆河直到安息,月氏人、身毒人、康居人、安息人、粟特人的世界之門,將被匈奴人推開。

    單于的大纛與鐵蹄,恐怕已經找到了征服的方向與目標!

    這是最致命的!

    而對貴霜部來說,麻煩也就在這裡了!

    貴霜人所佔據的安其提亞及其周圍地區,就在蔥嶺之後。

    從前,有著蔥嶺遮蔽,更兼有著康居在前面當幌子,匈奴人想找他們也找不到。

    但現在,若得到大宛人的地圖與情報,匈奴人定然會知道,只要從大宛向西南,翻越蔥嶺,就可以來到這安其提亞的天府之國,富饒之地。

    還可以循此,進入繁華的身毒大陸,縱橫於數百王國之中,予取予求。

    那麼,說不定匈奴人真的會付出巨大代價,翻越蔥嶺!

    「必須加強對蔥嶺的預警,加派軍隊,把守道路與關隘!」柯羅寧對他的大臣們下令:「明年開始,夏秋兩季,蔥嶺一帶至少要保持三千騎兵警備!」

    所有人聽著,都是目瞪口呆。

    三千騎兵,對貴霜而言,也算得上是一支重軍了。

    若用於擴張、征服,幾年便能打服一個王國,或者奪下一片土地,為貴霜汲取資糧,將佛法弘揚給更多人。

    丟去那貧瘠荒蕪的蔥嶺腳下,等於是自廢一臂!

    「不止於此吧……」有人輕聲搖著頭,但終究也不敢反對翕候的命令。

    因為,若萬一匈奴大軍果然翻越蔥嶺,對於所有貴霜人而言,那是真正的災難!

    「再派人馬上去薄知,通知其他四位翕候,就說我貴霜需要支援……糧食、奴隸、馬匹、牲畜……」柯羅寧正色道:「四位翕候,每年都需要送一定數量來此,以助我等防備匈奴!」

    「正該如此!」其他人聽著,紛紛點頭,對於這個命令,舉四肢支持!

    「此外……」柯羅寧站起身來,看著他面前的所有貴族們,道:「你們準備一下,三日後隨我一同去奢那延珈藍,請奢那延上師主持法會……」

    「所有人都必須帶上足夠的香火、鮮花、金器以禮佛……」

    柯羅寧閉上眼睛:「現在,這也是我們所能做的最大的事情了!」

    「希望上師能溝通世尊,請世尊大發慈悲,降下無上賜福,保佑我國使者在漢朝一切順利,讓漢朝軍隊盡快出擊……」

    對於現在的貴霜人來說,這確實他們唯一能努力的地方了。

    禮佛、拜佛、禱佛誦經。

    希望佛祖展現偉力,讓漢朝軍隊將已經一隻腳踏進月氏人的勢力範圍的匈奴人重新拉回東方的鬥獸場。

    最好,讓這對冤家在東方纏纏綿綿一萬年!

    如此,這兩個強國都將沒有力氣西顧。

    至於月氏奮發圖強,臥薪嘗膽,然後再打回東方去……

    這對貴霜人來說,太難了太難了!

    旁的不提,這次康居人派了一萬多大軍去支援大宛戰場,結果,那些精銳的康居騎兵,只有不到兩千多逃回康居。

    餘者,皆為灰灰,化作戰場的亡魂。

    貴霜人雖然瞧不起康居人,但,也還是被那慘烈的戰場所嚇壞。

    他們在這安其提亞周圍遇到的敵人,哪裡有這樣殘忍、殘暴的?

    在這裡死上幾百人的戰爭,已經堪稱曠世大戰了,十年都未必能碰到一次。

    多數時候,只要月氏騎兵擺開架勢,對方一看打不過就會派人過來談判,割地賠款,獻來美女、珍寶、黃金,再請幾位佛法精湛的上師說和,這事情也就算了結了。

    實在不行,才會大打出手。

    哪像那匈奴烏孫人在大宛的打法,一開始就要人命,動輒就是兩三萬大軍會戰,一戰死上萬人?!

    崇信佛法的貴霜人,只是聽著那殘酷的戰場,就已經兩股戰戰了。

    那裡還有膽子和之前設想的一樣,出兵東方,去找匈奴人的麻煩?

    現在,他們只想祈禱佛祖保佑,世尊慈悲,好叫匈奴人莫要來找他們的麻煩,不要發現他們的所在。

    …………………………

    如柯羅寧所想一般,李陵此刻,就站在了大宛王宮整理出來的無數羊皮文牘與地圖面前。

    一份份文牘,被呈遞到他面前,然後經由大宛貴族們翻譯其中的內容,口述給李陵。

    而那些地圖,則被拼裝起來,最終,將整個世界都呈現在李陵眼前。

    李陵聽著大宛人口述的那些內容,再看著眼前的地圖。

    眼中忽明忽暗,閃現著無數光芒與智慧。

    在這一刻,李陵豁然開朗,心中曾經鬱積十餘年的心結,更是一朝解開。

    這世界,竟是如此廣大!

    如山海經所言那樣,四海八荒,幾乎無窮無盡!

    而且,有著無數不輸中國富庶之土的地方。

    他舔了舔舌頭,旋即下令:「命人去將本王的賓客,奇柯裡大師請來此地!」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8 23:14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六十節 李陵的野望(2)

    奇柯裡最近過的很糾結。

    一方面,他的小命保住了,更得到了這東方強國匈奴大貴族的禮遇,以貴賓的禮節招待,除了不能自由活動外,其他一切和往常無異。這讓虔信著因果輪迴的他,在心底萬分感激世尊的庇佑與照顧。

    但另一方面,匈奴人根本不信佛教,不知世尊。

    他們信仰著薩滿教,就像數十年前的月氏人一樣,野蠻、粗鄙、無禮,喜歡血祭,尤其喜歡將俘虜獻祭給他們信仰的神天地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萬物萬靈,甚至是一枚奇特的石頭。

    所以,這些天來,奇柯裡親眼看到了無數被俘的烏孫、康居人,被這些殘暴的匈奴人,拖出去然後活生生的獻祭給他們的神明。

    理由千奇百怪,方式各種各樣。

    這讓奇柯裡不由得害怕起來,他害怕自己可能會落得那些俘虜一般的下場,成為那位匈奴攝政王用於獻祭的祭品。

    於是,他日夜唸誦佛經,祈求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世尊,給與他啟迪與庇佑,讓他可以順利渡過這次的劫難!

    和往常一般,此刻,奇柯裡就正在唸誦著他的迦南(教派)所推崇的《長阿含》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樹花林窟。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忽然,一個戴著氈帽的匈奴貴族闖了進來,對正在誦經的奇柯裡施禮道:「大師,我主攝政王有請!」

    態度雖然恭敬,語氣雖然平和,但動作卻一點也不含糊,沒等奇柯裡答應,這人便帶著匈奴武士上前,架起奇柯裡就走。

    除了穹廬,奇柯裡便看到,此刻他所處的地方,乃是一座王宮,建築形制與薄知城王宮非常相似。

    他嘆了口氣:「我佛慈悲……貴山城陷落了啊……」

    貴山城……

    在奇柯裡所知的世界中,乃是屬於不可攻陷的雄城!

    便是十萬大軍,圍攻一年,恐怕也難以啃動。

    但,它在匈奴大軍面前,卻連兩個月也未能堅持,便被打開了城門。

    大宛貴族、士民、奴隸,袒露著身體,跪在了匈奴騎兵的腳下。

    貴山城都只能堅持兩個月,那麼,薄知城能堅持多久?安其提亞又可以堅持多久?!

    想到這裡,奇柯裡就忍不住頌道:「從生有老死,生是老死緣。生從有起,有是生緣……緣法糾纏,因果纏綿,果是『如人救頭燃,速疾求滅處』……」

    便終於放下所有恐懼與擔憂。

    匈奴的殘暴,與其強大是成正比的!

    奇柯裡很清楚,若這殘暴的匈奴大軍,順藥殺水而上,康居三個月就要滅亡,半年後他們就能打進溈水,明年這個時候恐怕已經兵圍薄知城。

    故,他的擔憂與恐懼,實在是不智的選擇。

    聰明人應該做的是順其自然,從緣法而行。

    奇柯裡相信,事情到了這一步,被捲入這漩渦的他,恐怕背後有著世尊佛陀的意思。

    故,生是緣之因,死是緣之果。

    匈奴人卻沒有管這個月氏人太多,一路推著他,來到了大宛王宮的深處,曾經宛王的寢宮之中。

    在這裡,李陵已經等候許久了。

    「哎,為何對貴客如此無禮!」李陵走上前來,斥責那兩個架著奇柯裡而來的武士:「還不快向貴客道歉?!」

    奇柯裡聽著,趕忙道:「攝政王息怒……這兩位勇士,只是看我腿腳不便,好心幫忙而已……」

    李陵道:「貴客腿腳不便?為何不與我說,若本王知曉,必遣藥師治之!」

    於是,便親自扶著奇柯裡,在這殿中坐下來,命人端來酒水乾果肉食。

    奇柯裡自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小意的奉承起來。

    李陵見狀,便知道此人輕易可以招降。

    因他在匈奴見過無數這樣的人!

    於是,便不再與之繞彎子,鄭重的問道:「我見貴客,談吐不俗,儀表堂堂,故心生愛才之心!若蒙不棄,本王不惜厚祿重爵!」

    嗯,在匈奴最不值錢的就是xx王之類的頭銜了。

    匈奴人最鼎盛的時候,封王的貴族,超過了兩千人,以至於一度大王不如狗,藩王滿地爬。

    哪怕是現在,分裂的西匈奴,封王者也有差不多兩百。

    事實上,在匈奴,貴重的是直接掌權的左右大將、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

    這些職位,匈奴人就等閒不會給外人了。

    狐鹿姑活著的時候,李陵也好,衛律也罷,都不能染指這些職權。

    這些位置是給孿氏以及四大氏族準備的!

    也就是狐鹿姑身死,漠北大變局,然後日逐王先賢憚又忽然暴斃,由此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李陵才能趁機上位。

    不然,以他的漢人出身,在匈奴爬的再高,也不過是一個智囊、幕僚的地位。

    一如曾經的中行說、趙信。

    單于信任,就有權力,換了單于不信任,就變成了可有可無的邊緣人。

    奇柯裡聞言,卻是高興不已,立刻跪下來,親吻著李陵的靴子,磕頭道:「奴婢願為主人效命!」

    李陵大笑起來,扶起奇柯裡,道:「先生不必如此……」

    「我得先生,如虎添翼也!」

    於是,便帶著奇柯裡,走到那已經被拼接起來,釘在王宮牆壁上的世界地圖面前,對奇柯裡問道:「還請先生為我解惑……」

    「這天下,究竟是何形勢?!」

    奇柯裡看著那地圖,眼睛眨了眨,內心猶豫了起來。

    李陵見狀,也不逼迫他,只是在旁邊微笑著,施加無形的壓力。

    讓奇柯裡感覺呼吸急促,手心冒汗,背脊發涼。

    「先生,先從這裡說起來吧……」李陵微笑著,將手指指向在大宛前方不遠,楚河、溈水之間的康居王國。

    奇柯裡鬆了口氣,閉上眼睛,向著李陵介紹起康居的情況。

    李陵微笑的聽著,不時點頭。

    接下來幾天,李陵每天都召見奇柯裡,向其求教從大宛繳獲的地圖上的世界情況。

    自康居、奄蔡、安息,慢慢觸及月氏人的領地。

    從人口、經濟、文化、宗教,慢慢深入。

    奇柯裡的心防,漸漸崩潰。

    終於,李陵知道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整個世界,在李陵面前被推了開來。

    一個遠比東方漢匈加起來還要龐大的世界,就像畫卷一樣,緩緩展開來。

    讓李陵心潮澎湃,難以自抑!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8 23:15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節 李陵改革(1)

    從奇柯裡處探知了已知世界的基本概貌後,李陵旋即主持召開了多次軍事會議。

    將從奇柯裡處得知的事情,略微誇張後,向他的心腹部將、匈奴貴族以及西域諸國國王介紹。

    以團結上下,凝聚共識。

    經過這幾次會議,無論是匈奴貴族,還是西域國王們,都為李陵介紹的世界而震驚!

    西方如此廣大,地方如此富庶,人民如此孱弱。

    三百騎滅國,五百人興邦者,比比皆是。

    而黃金珠玉,六畜五穀,數之不盡。

    於是,每一個人都是怦然心動。

    所有貴族、國王,皆是心潮澎湃。

    這西方世界,如此廣大、美好、富庶,大家為什麼還要苦哈哈的在這世界的東方和那霸道、強悍的漢朝人打生打死呢?

    畢竟,漢朝人是那麼的強大!

    一漢當五胡之語,人盡皆知。

    「攝政王,您打算怎麼辦?」就連素來是支持小單于都隆奇的右大當戶須卜狐也主動向李陵詢問起來。

    「大當戶想問的是什麼?」李陵對須卜狐的主動詢問非常滿意,微笑著問道。

    「攝政王,您若率軍繼續西進,那麼……若漢人追過來怎麼辦?!」須卜狐問出了關鍵的問題,也是其他人都關心的問題漢人的態度。

    畢竟,匈奴西征,西方世界根本不足為懼,全是些臭魚爛蝦!

    像是康居,一萬騎兵連一千匈奴精騎的衝鋒也擋不住,當即潰散。

    而那西方的霸主月氏,更是戰五渣!

    他們連正面與匈奴勇士爭鋒的膽量都沒有了,只敢躲在背後耍些陰招。

    這樣的對手,哪裡能對匈奴騎兵構成什麼威脅呢?

    但,漢人是這個問題裡的絕對關鍵!

    萬一,大家剛剛踏上西征的路,漢朝騎兵就殺了出來,抄了大家的老窩呢?

    難道要放棄西域故土?

    匈奴人或許能答應,但疏勒、莎車、焉奢等國的國君與貴族必然不答應。

    即使大家都肯,但匈奴能西征,漢就不能?

    萬一漢朝人跟著過來了,那麼,大家豈不是給漢朝人打工了?

    「您放心,尊敬的大當戶,我有一計,可至少為我等爭取五年,甚至十年的緩衝……」李陵負手道。

    「嗯!」所有人立刻豎起耳朵。

    李陵踏前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在漢朝有一故友,為漢天子太史令,其姓司馬,其家族歷史可以追溯到三王之時……」

    其他人聽著,紛紛露出敬仰的神色。

    漢之太史令?世代史官家族?

    那血統該是何等高貴、顯要啊!

    至少,在坐的匈奴貴族與西域君王們都是很羨慕的。

    因在西域與匈奴,血統絕定地位、權力。

    李陵卻是繼續說道:「司馬公生平有大志,乃欲修自三王至今之中外史書,以計中外英雄人物,先賢聖王明主之事……」

    「司馬公曾有著匈奴之史……吾曾借之一閱,見其書曰:匈奴,其先祖夏後氏之苗裔也,曰淳維……」

    眾人聽著李陵的敘述,內心都是有些激動。

    特別是匈奴貴族們,忍不住握緊了雙手,生出自豪之感。

    夏後氏之後,禹皇之苗裔?

    這些事情,若是在老上、軍臣、尹稚斜時代,被人講出來,肯定是要拖出去斬首一萬次的。

    但如今,匈奴屢戰屢敗,更被打的四分五裂,民族自豪與自尊已經被漢軍鐵蹄踏碎。

    自兒單于以來,漢化改革之風漸起,孿鞮氏、四大氏族紛紛以漢家經典,教育啟迪後代。

    到了狐鹿姑時代,單于帳中,若不懂詩書的,肯定會被人嘲笑,以為是邊遠的蠻子。

    到得現在,大量漢人降臣身居高位,李陵更是手握大權。

    與此同時,南方漢朝的強大壓力與咄咄逼人之勢,更是迫使西域匈奴各部,不得不答應和遵守漢人提出的種種要求。

    漢人犯法,匈奴、西域各國皆無權處置的條件都答應了下來。

    西域地區,漢人高人一等,匈奴人次之的格局於是形成。

    所以,聽著李陵的話,許多匈奴貴族的自豪、驕傲之情,自然而生。

    須卜狐甚至問道:「果真如此嗎?」

    嗯,對他而言,若此事為真,那麼對小單于都隆奇,是重大利好!

    夏後氏之後,帝禹之苗裔。

    孿鞮氏的單于的血統,瞬間高貴了許多倍,在匈奴這種血統至高無上的環境裡,有了這層光環的單于,便再不是一般人可以隨意揉捻的。

    「自然!」李陵答道:「我豈敢矇騙大當戶?且,漢天子在冊封偽單于壺衍惿的詔書裡就有『卿者,夏後氏之苗裔,禹王之子孫』之語……」

    須卜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問道:「攝政王,此事與拖住漢人有何關聯?」

    李陵早就在等著了,他笑著道:「自然有關係了!」

    「漢人講究,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

    「若我等去胡服,易漢服,改漢姓,用漢名,以漢字為書……」李陵看著眾人,居高臨下,信心滿滿的問道:「漢人還有什麼藉口來隨意攻擊我等,又有何理由來侵犯我等之國?!」

    「哪怕那位鷹楊將軍想,漢天子與其朝堂大臣官吏們,也會將之拖回長安的!」

    這是肯定的!

    也是必然的!

    作為隴右李氏培養的未來家主,李陵深知,若真的出現了他所說的事情。

    漢家朝堂上下,最少短期內沒有人敢再提西伐西域之事。

    說不定,還會有優待、有政策。

    這叫千金市馬骨,也叫原木立信。

    但,李陵話一出口,許多匈奴貴族頓時就炸鍋了。

    「棄衣冠姓名?那將來是不是還得向漢人屈膝下跪,稱臣納貢?!」須卜狐冷笑著:「攝政王,您也太小瞧我等引弓之民了吧?!」

    李陵聞言,哈哈大笑:「大當戶以為,如今我等就沒有屈膝下跪,稱臣納貢?」

    「若非如此,大當戶難道以為,漢人的大軍是怕了我等才沒有出塞嗎?!」

    須卜狐頓時語塞。

    因為事實就是這樣!

    現在的匈奴,至少是西域匈奴,是靠著無限跪舔漢朝,才得以有喘息之機的。

    只不過從前大家都假裝沒有這個事情,自我催眠。

    如今被李陵戳穿,這血淋淋的事實,立刻就驚醒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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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