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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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節 口銜詩書,手持斧鉞(3)


    用了差不多七天時間,渠糜終於抵達了樓蘭國都扦泥城下。

    在這裡,他終於感受到了名為尊重的事物漢人派了數百名騎兵出城迎接他,更有一位將軍親來雖然這位將軍只是那位鷹楊將軍麾下的部將,若在過去,只是這樣規格的接待,渠糜肯定心裡面會有些不爽。

    但在現在,不知道為何,他卻感覺與有榮焉!

    臉上甚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烏孫還是很強的!」他驕傲的低聲呢喃著,感到無比自豪,連頭都忍不住高高昂起頭,炫耀之色溢於言表!

    沒辦法,自龜茲往東,這一路上,渠糜所見所聞的事情,讓他的想法悄然發生了變化。

    甚至在不知不覺中,認可和接受了漢人確實高人一等的理念。

    不認可都沒辦法!

    因在這天山以南的地區,在龜茲、尉黎、輪台、樓蘭之地。

    漢人的地位,高於一切!

    甚至,就算是在匈奴控制下的天山以北也是如此。

    漢人犯法,各國都沒有審判權,必須移交漢人官府審理、判決。

    一個漢朝商人,就可以無視各國律法、傳統、習俗,做他想做的事情。

    列國上至貴族,下至百姓,都爭相以伺候和服侍漢人為榮。

    渠糜甚至聽過幾個漢人私底下議論的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講的是,有一個在漢朝混不下去的落魄文人,偶然間隨一個商隊來到西域。

    卻不想,這個在漢朝默默無聞的文人,一到西域就大受歡迎。

    隨便說幾句孔子的名言,就被某國國王聽到,驚為天人。

    隨便出個點子,就解決了該國困擾許久的某個難題。

    隨便展露了一點聰明才智,就傾倒該國無數貴族之女,於是,每天晚上都有婀娜美麗的少女,來到其房中自薦枕席。

    而其靠著學到的一點房中術皮毛,殺的該國的貴女、夫人,甚至王女、王妃,丟盔棄甲,潰不成軍,竟再不願離開其分毫。

    由之,該國貴女、王女、乃至於夫人、王妃,為了此人爭風吃醋,勾心鬥角。

    這個故事,很離譜,非常荒唐,沒有什麼邏輯。

    但就是受歡迎,就是被人議論。

    一路上,渠糜起碼聽到了至少二三十次!

    那些漢朝的商人、官吏、士兵,有空就會聊這個故事,談這個話題。

    話裡話外,都是羨慕萬分,又遐想不已。

    本來,這種故事,若只是說說,也就那樣了。

    但關鍵是……

    藝術來源於生活!

    漢人在西域的受歡迎程度,遠超想像。

    西域的很多女子,真的有一些,只要見到是來自漢朝的男人,就挪不開腳的!

    渠糜就親眼見過,一個給他做嚮導的漢朝男人,在三個晚上和三個不同的女人滾床單。

    而那個嚮導,長的並不好看,身材也不算很健壯,出生也不好。

    他身上最貴的東西,不過是隨身攜帶的一柄長劍罷了。

    即使如此,他卻頻頻能勾搭上很多當地的貴族女子、婦人。

    就在昨天晚上,就又有一個樓蘭貴族,將他的妻子,送到了這嚮導房裡,原因僅僅是因為那個貴族覺得這個漢朝人年紀輕輕,便能擔當大任,將來必有出息,想要提前交好……

    有了這樣的身邊故事和案例。

    哪怕自身沒有遇到這樣的好事,漢朝人也會忍不住暢想。

    而渠糜,則被徹底晃花了思維。

    雖然內心依舊傲嬌,但在這個時候,卻忍不住驕傲。

    這是對比出來的西域諸國,皆是漢人洗腳婢。

    獨烏孫可與漢人平等交往!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烏孫的等級,高於各國,凌駕於西域諸國之上。

    這讓渠糜也忍不住有些興奮。

    感覺自己的咖位都變高了!

    似乎已經有資格與漢丞相談笑風生,和漢朝鷹楊將軍坐而論道。

    ………………………………

    在世界的另一端,蔥嶺雪山之下的貴山城裡。

    此時,大宛人正在慶祝一年一度的酒神節,到處都是盛裝打扮的婦女與不遮衣體的青年。

    蘆笛的聲音,隨處可見,歡快的讚歌,伴隨著蘆笛,將節日的氣氛渲染至高潮!

    大宛王宮裡,剛剛即位不久的新王銀蔡,正在欣賞著他的王后的節日裝扮。

    和希臘的酒神節一樣,這蔥嶺腳下的馬其頓殖民者後裔,依然保留著在酒神節開始後的第二天,向酒神狄俄尼索斯獻祭執政官/國王的妻子的傳統。

    當然,這只是做做樣子,表明執政官/國王願意為了全國的利益而犧牲自己妻子的決心。

    銀蔡的王后,確實很漂亮。

    至少在銀蔡眼裡是如此。

    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秀髮。

    讓銀蔡看的神魂顛倒,忍不住讚美起來:「阿佛洛狄忒啊……讚美您!偉大的愛與美之神,將如此美麗的王后送到我面前!」

    王后聽著,含笑不語,輕輕捻起自己的裙襬,如同女王一般,居高臨下以傲慢的眼神,看著銀蔡,說道:「陛下,今天我允許你親吻我的腳趾!」

    銀蔡聞言,興奮的都要顫慄起來了,馬上就跪下來,和一個虔誠的信徒一樣去親吻自己的妻子的腳趾。

    王后看著自己跪在自己腳下的銀蔡,心裡有些反胃。

    顯然,對於這個丈夫,她一點也不滿意。

    主要的點在於實在太醜太矮!

    銀蔡的身高,不過六尺五寸,比王后都還要矮。

    眼窩深陷,皮膚有些黑,滿臉的鬍子,看上去活像一個小丑。

    要不是他是國王,王后早就將他踹出門了。

    縱然如此,王后也對其非常不滿,於是自然會在外面找些帥哥來補償,所以其身邊從來不缺裙下之臣在事實上,銀蔡能登基,多虧了王后情人們的幫忙。

    大宛人和希臘人一樣,家裡面的女人有情人就和男子有基友一樣正常。

    對大宛女人來說,愛情來了,擋都擋不住。

    就像神話裡愛神阿佛洛狄忒不就給她的丈夫工匠之神戴了無數頂綠帽子,甚至生了許多私生子嗎?

    王后強忍著內心的噁心,對著在親吻著自己腳趾的銀蔡,問道:「聽說,有漢朝人來了?」

    「嗯……」銀蔡卻沉寂在自己王后的白皙如玉的腳趾中,含糊的說道:「都是些商人呢……漢朝使者暫時沒有見到,也沒有聽說有要來的跡象……」

    王后聽著,臉上閃過一絲厭惡,輕輕抬腳,踩在了銀蔡的身體上,道:「陛下為什麼不早點和我說?」

    銀蔡被自己的妻子踩在腳下,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高興的很,他笑著諂媚著道:「這又不是什麼大事……」

    「漢人和我國相隔萬里,只要不去招惹他們,他們便管不到我們!」

    說到這裡,銀蔡就從自己妻子的腳底下鑽出來,道:「從前,蟬王的膽子太小了!他被漢朝人嚇壞了!」

    「但我卻不一樣!」

    他努力的昂起頭,看著自己的妻子,想要表現出自己的男子漢氣概來:「即使漢朝人真的來了,我也有法子擊退他們!」

    「偉大的阿瑞斯會保佑我的!」

    對於漢朝,所有大宛人都是又愛又恨。

    愛的是他們帶來的財富!

    每一匹從東方來到大宛的絲綢,都能給大宛人帶來黃金只需要轉手賣去蔥嶺那邊,利潤就能翻倍!

    而恨的則是漢人的霸道與曾經帶來的血與火!

    作為馬其頓殖民者的後裔,大宛人一直是驕傲的。

    他們自傲於自己的技術、文化、信仰與強大而自律的軍團。

    繼承自祖先的長矛方陣,一度是他們的護身符只需要軍團擺開架勢,哪怕是烏孫騎兵,也佔不到便宜。

    然而,十餘年前,當漢朝軍隊跨越山與海,來到大宛人面前時,他們才發現,他們的方陣是那麼的脆弱。

    無論是他們的箭雨,還是靈活敏捷的騎兵,都讓大宛人吃盡了苦頭。

    哪怕是曾經的堅城,也根本擋不住漢朝人的攻城武器。

    就連亞歷山大大帝所建的貴山城,也沒有在漢朝軍隊面前撐過四十天。

    所以,戰爭結束後,大宛人陷入了混亂之中。

    他們的驕傲與自豪,都被人踩在腳底下。

    整個王國上下,都陷入自我懷疑之中。

    但時間是抹平一切的良藥,隨著戰爭結束,漢朝大軍撤回他們的國家,有關漢朝的事情,漸漸被人遺忘。

    特別是最近數年,因為匈奴人的緣故,使得哪怕是漢朝的商隊,也很少能有抵達大宛的。

    於是,大宛人漸漸忘記了曾經的恐懼。

    轉而有了逆反心理,對漢朝漸漸的敵視起來。

    於是,在蟬王死後,大宛高層,直接將曾經的協議丟在一邊,根本不去向漢朝請示,而是內部選舉新王。

    銀蔡的當選,除了王后的情人們出了大力外,也與他本人一向表現出來的仇漢意識有莫大關係。

    他多次公開表達了對漢的厭棄與敵視,吸引了無數大宛貴族的支持。

    但……

    王后卻是斜著眼睛,看著自己的丈夫,一點也沒有被他表現出來的氣勢所吸引,反而滿滿的都是鄙夷之色。

    「你這個蠢貨!」王后咆哮著罵道:「你的腦子裡都是泡沫嗎?」

    「漢朝人要是那麼好對付,哪裡能輪到你?」

    事實上,比起銀蔡,王后深深的以為,自己才是那個真正適合掌握大宛國政的人選!

    銀蔡?

    就是一個廢物!

    一個腦子裡都是泥巴和污水的弱智!

    漢朝?

    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這個蠢貨要是再這麼弱智下去,說不定真的會吸引到漢朝人的大軍來攻!

    「陛下,你仔細想想,為什麼別人會推選你來即位?」王后怒其不爭的道:「蟄難、阿糜……哪一個不比你強?」

    「他們為什麼不和你一樣,早早的表現出對漢朝的敵視?」

    「又為什麼在您即位後,就慫恿著您做那些事情?」

    「他們是在拿您當盾牌啊……」

    大宛人對漢朝的心理非常複雜、糾結,又愛有怕,又恨又親。

    而銀蔡的即位,就是這種複雜糾結心理下的產物。

    事實上,王后很清楚,其他貴族和家族,將銀蔡推到前台來,就是在測試漢人的反應。

    假如發現漢朝人並不在乎什麼大宛王位更替明天就會有貴族帶兵入城,將銀蔡廢黜,自己登基!

    特別是那幾個毋寡的兒子,可都是虎視眈眈啊。

    而一旦漢朝認真起來,派來使團問罪。

    銀蔡就是最好的犧牲品壞事都是銀蔡做的,其他人清清白白!

    都是漢天子的好臣子,漢朝爸爸的好僕人。

    可惜,銀蔡卻根本不知道這些,反而天真的以為,自己真的英明神武,廣受擁戴了就和他一直以為王后是喜歡他的人才嫁給他一樣。

    真的是蠢啊!

    王后忍不住在心裡面痛罵。

    但……

    「要不是他這麼蠢,我又怎麼會嫁給他?」王后閃過一絲嗤笑。

    這麼蠢的人,是最好的操縱工具與傀儡人選。

    這樣想著,王后終於消了些氣,語氣也變得輕鬆了一些:「陛下,您現在應該立刻準備使團,帶上黃金、汗血馬,去向漢朝人表達誠意……」

    「就像蟬王當年一樣,最好能得到漢朝人的冊封!」

    「只有獲得漢朝冊封,您才可能真正的坐穩王位!」

    在大宛,打漢朝牌是可以獲得奇效的。

    即位前,反漢可以獲得支持、歡呼。

    即位後抱住漢朝大腿,可以震懾和威懾其他人。

    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隨意背叛。

    可惜,銀蔡怎麼都想不到這些,他聽著王后的話,疑慮的道:「我要是這樣做,其他人會不會?」

    王后聽著,整個人都痛苦了起來:「陛下,您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

    「其他人?其他人敢和一個有漢朝冊封的您唱反調嗎?」

    「其他人敢冒著與漢朝交惡的風險反對您?」

    「漢朝,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宰者啊!」

    「我聽說了,就在去年,漢朝人擊敗了匈奴人,已經重新打通了商路,所以今年才有那麼多商隊來到……」

    「您想想,連匈奴都敗了,還有誰可以阻擋漢朝?」

    「真希望雅典娜能將她的智慧分給您一點點……」王后最後低聲嘆息著。

    銀蔡聽著,終於開竅了,連忙道:「既然是這樣,那我這就去準備組織使團與黃金、寶馬……」

    他想了想,問道:「王后,您看,我準備五千金幣作為貢品夠不夠?」

    「五千金幣?」王后開始聽著,還有些笑容,但聽到銀蔡只願出五千金幣時,整個人都要瘋魔了:「陛下,五千金幣,恐怕連給酒神獻祭都不夠吧?至少得準備五萬金幣才有可能滿足漢朝人的胃口!」

    「五萬?」銀蔡目瞪口呆。

    大宛作為希臘化的城邦王國,其貨幣和歐陸一樣有金幣、銀幣之分。

    一般來說,大宛人的金幣鑄造是沿襲了亞歷山大大帝的鑄造之法。

    以正面為國王形象,背面為神明雕像。

    每枚金幣重量大約在十五克左右。

    五萬枚金幣就是七十五萬克,相當於七百五十公斤的黃金,換算成漢制大約是三千金左右。

    對於大宛這樣的國家來說,一次拿出如此數量的黃金金幣,幾乎相當於一年收入了。

    對銀蔡而言,大概等於他財富數量的一半。

    這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因為,大宛人生來吝嗇、小氣。

    「對,最少準備五萬!」王后斬釘截鐵的道:「不然,很難讓漢朝人同意……」

    看著銀蔡的樣子,王后知道他捨不得這麼大的手筆,只好勸道:「陛下,放心好了,漢朝人很大方的,您送的禮物越多,他們回賜的東西也就越多!」

    「上次蟬王朝貢,送了三萬金幣,漢朝人回賜了起碼三千匹絲綢,價值超過了十萬金幣!」

    「真的?」銀蔡終於動心了:「我這就去準備……」

    任何能賺錢的事情,大宛人都會很積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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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節 口銜詩書,手持斧鉞(4)

    居延,黑城塞。

    一場晚宴,正在舉行。

    主人自是張越,而客人則是長安來的使者——雋不疑。

    如今的雋不疑,已從青州刺史之職卸任,被暴勝之調回長安,擔任侍御史。

    侍御史是御史中丞的佐貳官,同時也是御史中丞之下職權最大的職位。

    負責接受九卿奏事,察舉地方郡國兩千石不法,懲戒豪強,鎮壓叛亂。

    非常時刻,甚至可以調動軍隊,遂行作戰任務。

    這亦是朝堂高層博弈的結果——暴勝之在進位御史大夫後,迫切的需要一個可以替其繼續執掌御史台的親信,而雋不疑是最好的選擇。

    這裡就不得不說,那位新任御史中丞楊敞確實有幾把刷子,能逼得暴勝之將雋不疑從青州調回長安。

    而楊敞背後,自是霍光。

    從這個人事變動,張越嗅到了長安政局的險惡——曾幾何時,霍光、張安世、暴勝之、金日磾、上官桀,抱團取暖,一起對抗著窮凶極惡,把持朝政的公孫賀集團與李廣利集團。

    現在,隨著公孫賀集團撲街,李廣利集團重挫。

    曾親密的能同穿一條褲子的兄弟聯盟,已分崩瓦解。

    霍光、暴勝之之間甚至隱約出現了敵對的態勢。

    「幸好我早就抽身離開了……」張越在心裡暗自慶幸,自己提前離開了戰場。

    不然此刻,必定會被拖下水。

    講真,在現在的張越看來,長安城裡的權貴們,為了權力和利益而進行的爾虞我詐,幼稚的和小孩子為了一個玩具而打鬥一樣。

    與其費盡心思的內鬥,何不放眼世界?

    這世界很大,很大!

    大到足夠容納所有人的野心!

    大足以喂飽所有權貴的胃口!

    心裡面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就笑著給雋不疑滿上一樽酒,問道:「雋公此來,除了陛下的差使,可還有其他事情?」

    雋不疑此番來河西,自是奉詔而來。

    其所為的事情,自是與匈奴內戰離不開關係。

    天子想要知道,現在匈奴人到底打到什麼地步了?

    而這個答案,自是最好來居延尋找。

    除了明面上的公務,張越自知道雋不疑必然負有其他私人事務的使命,不然就不會是他這個侍御史來了——隨便派個人來就可以了。

    雋不疑嘗了嘗杯中的酒,辛辣、刺鼻,入喉有如火燒一般。

    幸虧他過去數日在居延民間走訪,已經嘗過多次,不然還真有些承受不住。

    放下手裡的酒樽,雋不疑整理了一下心緒,然後就試探著問道:「將軍可聽說了長安的事情?」

    「嗯?」張越笑了笑,揣著明白當糊塗,假意問道:「明公所說指的是?」

    「月前,有人彈劾丞相徇私舞弊,澎候於是上表請罪乞骸骨,陛下留中……」雋不疑索性挑明了,問道:「如今朝野議論紛紛,有人以為丞相舞弊,自當去職,以謝天下,有人則以為,此事丞相不知情,豈能因此而罷相?」

    「將軍有何態度?」

    張越早知是這個事情。

    他聽著笑了笑,道:「此事,吾安能有意見?」

    「唯陛下之命是從而已!」

    長安的事情,在他來了河西,接過李廣利的位置後就早有定論了——不摻和不表態不干涉。

    簡單的來說,只要事不關己就高高掛起。

    儘可能的避免捲入長安爭鬥之中,免得給自己添麻煩,浪費和分散精力。

    雋不疑聽著,卻是放下心中巨石!

    長安那邊之所以僵持到現在,還沒有下狠手,就是顧忌在河西的這位鷹楊將軍有什麼看法?更忌憚其態度!

    如今,既然得到了肯定答覆,雋不疑知道,現在無論是挺劉屈氂的還是反劉屈氂的,都能放開拳腳,大打出手了。

    笑了笑,雋不疑就點了點頭,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而是換了個方向,問道:「將軍,下官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嗯?」

    「下官奉詔出使河西,於居延諸塞之中,都走了一走……」雋不疑輕聲道:「以下官之間,將軍在這居延,怕是有些……」他抿著嘴唇,斟酌著用詞:「有些背離國家大政了吧?」

    「且不言將軍所用之策,本商君之法,單單就是胡人奴婢一政,下官就有些為將軍捏汗啊……」

    「自古夷夏有別,《公羊》曰:不與夷狄之主中國,不與夷狄之執中國,不與夷狄之獲中國!誠哉斯言!將軍卻在居延,大量引入胡人夷狄,其與中國雜之,千百年後,居延之人中國乎?夷狄乎?」

    「其望將軍明鑑之!」說著雋不疑就深深一拜。

    作為一個儒法並修的官員,雋不疑對張越在居延的政策,是懷有深深的擔憂的。

    畢竟,讀過歷史的都知道,與夷狄謀不亞於與虎謀皮!

    春秋的歷史,就是一部尊王攘夷的歷史。

    張越聽著,微笑的搖了搖頭。

    當然,他也明白雋不疑的擔憂!

    畢竟,歷史的教訓,是無比深刻的。

    且不說他所知的後世歷史,單單是宗周的教訓,便已足夠深刻——宗周傾覆後,那些差點掀翻諸夏文明的夷狄部族,總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他們肯定是有來源途徑的,而最佳的途徑,莫過於宗周戰爭的俘虜。

    在宗周強勢時,這些人肯定是奴隸,是被欺壓、被剝削的群體。

    然而一旦情況有變,這些曾經溫順的群體,立刻就會張開獠牙,狠狠的撕咬他們曾經的主人。

    「您的擔憂,自是有道理的……」張越想了想,答道:「《公羊》之言,更是至理之說……」

    「那將軍為何還……」雋不疑不是很理解。

    「明公恐怕不知,吾在居延、河湟所行胡人之政的細節吧?」張越笑著道。

    雋不疑楞了楞,這個他倒是沒有仔細去關注,只是在民間走走看看,關注點也一直在百姓軍民身上。

    至於胡人?

    作為一個大漢君子,士大夫中的翹楚,他是看見就躲得遠遠的,生怕自己身上沾染上腥羶之味。

    「不瞞明公,吾早已對明公所擔憂之事,做了預防……」張越笑著道:「無論居延、河湟,仰或者河西任意一地之胡人,除胡姬之外,若欲落為漢人,須經考核,以試其能!」

    「必有能通中國文字,知禮儀進退者,或能擅工匠之事,有益天下之才,方能錄入戶籍,編戶齊民……」

    「而餘者,則在服役期滿後,將被遣返原籍……」

    「遣返?」雋不疑楞了:「此話怎麼說?」

    在他看來,居延的胡人奴婢,不是統統都是終身制的奴婢嗎?

    他們在這漢家之土,必是從生到死,都得為其主人勞作不休。

    卻哪知,張越乃是穿越者。

    他所知的不僅僅有中國歷史的教訓,還有米帝的教訓!

    尤其是米帝在黑奴問題上的教訓,讓他深思、警惕!

    也讓他震撼、害怕。

    以米帝之無恥,尚且栽在了黑奴問題上,並落下了無數把柄,有了揮之不去的夢魘。

    以諸夏之潔癖,一旦胡奴氾濫成災,未來恐怕難以甩掉。

    況且,廢奴是大勢所趨。

    更是公羊學的核心主張!

    且公羊學者所主張和推崇的不僅僅是廢以漢人為奴,夷狄亦然!

    畢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乃是儒家的信仰和核心。

    所以,綜合考慮,張越就打了一個擦邊球。

    「明公有所不知,如今,無論是居延,還是河湟,所有胡人,在理論上皆非奴婢……」張越笑著解釋起來:「其等皆為居延、護羌校尉等官署與之簽下僱傭契約之工人也……」

    「此契共為五年,諸胡人按照契約,承擔官署所分配之工,五年期滿,由官署給付一筆工錢,然後遣返原籍,使其安家立業!」

    「此君子之行也,乃拯亡救溺之舉!」

    張越嘴上,真的是說的冠冕堂皇,正義凜然,不知道還以為在這裡說話的乃是一位心懷天下,欲要澤被蒼生的聖人!

    但,雋不疑聽著,卻只覺毛骨悚然,恐怖無比!

    因他明白,比起為奴為婢,這位鷹楊將軍推出的政策,更加可怖。

    內郡的地主豪強,蓄奴之人,若是來到居延,學到這些政策回去推行起來,怕是要早就無窮罪孽!

    至於原因?

    很簡單!

    一個人能有多少個五年?

    當代天下的平均壽命,是否有三十歲?

    中國都如此了,夷狄呢?

    恐怕只低不高!

    換而言之,五年時間足夠將這些夷狄青壯的盛年歲月壓榨的乾乾淨淨。

    等到契約期滿,他們中的很多人,恐怕已經因為種種原因而死去,剩下的多數恐怕再也不適合作為勞動力了。

    到那個時候,隨便打發點錢物,就讓他們回去自生自滅。

    作為僱主,不再需要為他們的今後人生以及子孫的生活買單。

    等於好處全拿,壞處一點也不沾。

    這是吃乾抹淨,還讓別人承受接下來的問題——這些遣返的胡人,回了原籍,必定成為當地的問題。

    除此之外,雋不疑還從這位鷹楊將軍嘴裡聽到了其他關鍵詞句。

    譬如,這位鷹楊將軍曾經說過,胡人裡有人若能通中國文字,知禮儀進退,或者善百工之事,就可以通過考核,拿到戶籍,落戶為漢家臣民。

    這已經不是陰險這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完全就是打著正義的旗號,行無恥之事。

    是將這些胡人徹底壓榨,不放過任何可能的舉措!

    這個政策就是一個篩子!將胡人群體裡的英雄、豪傑篩選出來,為我所用,而剩下的糟糠則丟給別人去接盤。

    偏偏沒有任何人可以指責他。

    因他已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

    雋不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問道:「那麼,那些胡姬呢?」

    「將軍在居延,廣以胡姬配中國男子……這會不會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張越笑了起來:「夷狄之女以配中國君子,此《詩》所頌之,《書》所贊之之事!」

    如今這個世界,全世界都是父係為尊。

    以張越所知,三國孫權,被人恥笑為碧眼小兒,阿瞞的兒子曹彰人稱黃須兒!

    這並不妨礙他們執掌權柄。

    講真,混血寶寶其實很可愛!

    雋不疑聽完,卻是低下頭來,默然不語,只好道:「您就真的有信心,您在居延所行之事可以長久?」

    「不談胡人之事,單單就是居延、河湟之政,一旦傳回長安,我恐天下以為您是商君在世……」

    「屆時恐怕議論紛紛……」

    「嘴巴長在別人身上……」張越笑了一聲,道:「我還能管得住?」

    「賢如周公,尚且恐懼流言,我等凡夫俗子,焉能避免?」

    「只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罷了!」

    他自是知道,自己做這些事情必然會招致非議、為難以及阻力。

    所以,他很早就佈局,拉下了大半個長安的公卿貴族去河湟開莊園,更盡心盡力的協助他們,將河湟開拓。

    如此,便將這些人捆綁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利益聯盟與共同體。

    果不其然,效果斐然。

    以至於,他在居延這裡的作為,在長安一點討論都沒有掀起來。

    大家都非常默契的幫張越將他的政策裡的一些敏感點給抹消掉了。

    而沒有人討論、議論,就意味著張越可以潛心種田,一點一滴的做事。

    不過,他也明白,這樣做的副作用也是相當明顯的。

    現在拿了他好處的那些人,必然會跟著一起成長。

    說不定,這些人裡面會出現一些可怕的存在。

    譬如,西漢版的辛迪加、托拉斯、卡特爾一類的奇奇怪怪的存在,都可能會在未來陸續出現,並成為張越的敵人。

    這是不可避免的客觀規律,也是事物發展的必然。

    所以,張越知道自己得提前準備。

    拉攏一些未來幫他來清除、清洗這些怪物的盟友。

    雋不疑就是一個很合適的對象!

    他有正義感,有使命感,關鍵還是——雋不疑極有可能在未來會成為暴勝之的接班人,成為大漢御史台的執掌者。

    所以,張越看著雋不疑,發出了邀請:「雋兄,明日吾將在此設宴招待烏孫使者……」

    「不知道雋公是否有空來觀禮……」

    「說不定,雋公可以通過此事,找到些答案……」

    雋不疑聽著,點點頭,拜道:「既蒙將軍厚愛,不疑敢不赴約?」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6 10:32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節 口銜詩書,手持斧鉞(5)

    「將軍,王都護急報……」

    第二天,張越才起來沒有多久,便有人急匆匆的捧著一份被裝在竹筒裡的密報,送到了他面前。

    張越拆開封泥,取出藏在竹筒裡的紙條,攤開來一看,臉色立刻便肅殺起來。

    「去請辛將軍來!」張越想了想,就對身側的田水吩咐了一聲。

    「諾!」田水點點頭,立刻就退下去辦事。

    他的出門時,正好和來找張越的雋不疑碰了個面。

    「張鷹揚,出了什麼事情?」雋不疑看著張越的臉色,好奇的問道。

    「沒什麼大事……」張越笑了笑,將紙條遞給雋不疑,道:「不過是小孩子不聽話,得打屁股了!」

    雋不疑接過那紙條,仔細一看,神色立刻就緊張了起來。

    只因紙條上的文字,太過觸目驚心:蟬王已死,宛貴人共立蟬王弟銀蔡為新王。

    作為侍御史,雋不疑雖然對外交藩國不是很瞭解,但也是知道,大宛乃是漢家將士用犧牲與鮮血換回來的藩國。

    現在,宛人舊王崩卒,卻不思請示天子,而是擅自擁立新王。

    哪怕是往小處說,也是大不敬,是對大漢天子威嚴的挑釁。

    若是上綱上線的話,一個背主謀叛的罪名就能直接扣在其腦袋上,甩都甩不掉!

    只是……

    雋不疑抬起頭,看著張越,勸道:「鷹揚請暫息雷霆之怒,當此之時,實在不宜再發起一次遠徵了……」

    作為故青州刺史,雋不疑是真的被前兩次大宛戰爭嚇壞了。

    萬里遠征和其後的賞賜、撫卹,將當時漢室數年積蓄打空,但好處卻只有幾千匹馬。

    至少對齊魯吳楚之地的人們來說是這樣的。

    簡直是大虧特虧血虧!

    若再來一次遠征大宛,雋不疑懷疑青州百姓恐怕要集體造反!

    「雋兄多慮了……」張越輕笑著:「懲戒叛逆,可以加之以雷霆,但不加恩澤,有時候也是懲戒的一種方式啊!」

    「宛人以為他們現在的和平是靠他們得來的嗎?」張越冷笑起來。

    這個世界在張騫鑿開西域,打通了絲綢之路後,就已經貫通在一起。

    尤其是在蔥嶺以東地區,各主要大國互相影響,互相羈絆。

    哪有什麼人可以獨善其身?

    也沒有人能回到過去那種老死不相往來的田園牧歌世界。

    現在,所有國家之間的聯繫、影響,將越來越深。

    片刻之後,辛武靈急匆匆的趕到張越面前,拜道:「末將恭問將軍安,敢請將軍令!」

    張越看向辛武靈,輕輕拿起一直被他擱置在案几旁的天子欽賜黃鉞,下達了命令:「吾漢鷹楊將軍、並州刺史,兼領西域、居延、玉門、令居事張子重今假天子欽賜黃鉞,以告西域諸國及匈奴:自今日起,大宛,非漢臣也!為漢叛臣哉!殺之無罪,獲之有賞!」

    張越一邊說著,一邊提起筆,扯來一條帛布,在其上龍飛鳳舞的書寫著。

    待到寫完這條命令,他拿起手裡的黃鉞,沾了沾墨水,在帛書上印下,然後又拿起腰間繫著的鷹楊將軍將印在其上蓋印。

    然後,他將這帛書遞給辛武靈,道:「將軍請將此令,廣告西域諸國,宣於天下!」

    背叛漢室,想要有什麼好果子?

    呵呵……

    張越只想說弟弟,你想多了!

    大宛人為何不想想,為什麼大宛戰爭結束都十幾年了,連烏孫這樣的強國,都幾次捲入戰爭,被匈奴人大軍壓境。

    而為什麼是他,卻可以置身事外,甚至可以躺著坐收絲綢之路的利潤與好處?

    大宛人為何不仔細看看自己,這個人口數十萬,有著數十座大小城鎮,有著無數財富、工匠、商人聚集的王國。

    它是如此的肥美多汁,又是這樣的脆弱無力大宛戰爭,漢可隔著一萬里打敗它,讓它跪下來稱臣。

    匈奴人同樣可以!

    匈奴人為什麼不去?

    幾十萬人口以及無數莊園裡窖藏的糧食、財富,還有讓漢家垂涎的大宛寶馬,可都躺在那裡。

    說句不客氣的話,連烏孫都可以滅其國,吞其地,並其口。

    為什麼沒有人去做這個事情?

    還不是,每一個想打大宛主意的人,都必須掂量掂量大宛人的主人大漢帝國的態度?

    還不是大宛王乃是大漢天子冊封的封臣?

    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

    匈奴、烏恆,想動大宛,就不得不考慮漢軍的援救的可能性,這才在權衡了利弊得失後放棄。

    而宛人卻傻不自知,偏偏還以為自己很萌。

    大宛人現在的行為,在張越眼裡,和後世八十年度霓虹的東芝公司以為自己很萌,就瞞著他爹把機床賣給老毛子的行為有的一拼了。

    霓虹人為他們的蠢萌行為付出了代價!

    而現在,大宛人也必須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代價!

    ………………………………

    張越的命令一下,立刻就傳遍整個黑城塞,進而迅速擴散到整個居延地區。

    無數胡商聞之,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這宛人是腦子糊塗了嗎?」有人聞之,不可思議的說道:「他們難道不知道,在西域如今若能得漢天子之冊封,那就等於接住了一個金飯碗,子子孫孫都不需要發愁了嗎?」

    「可不是!」有人接過話頭,道:「如今天下,能得漢天子封王者,不過兩國而已,一大宛,一樓蘭……我聽說,龜茲王想尋求往長安朝貢,得天子冊封已久,卻一直不能如意,常自哀傷……這宛人是腦子被馬踢了嗎?」

    這些人所言,確實是事實!

    自匈奴俯首,西域列國就紛紛想要向漢靠攏,尋求漢冊封。

    企圖借此緊緊抱住漢朝爸爸大腿,然後狐假虎威,在匈奴人的淫威下獲得些喘息之機。

    然而,他們的所有企圖,都告失敗。

    不管是渠犁的西域都護,還是居延的鷹楊將軍,對這些投機行為,予以了冷處理。

    甚至連已在自己治下的龜茲,都沒有同意龜茲王朝覲長安的請求。

    有人曾猜測,這或許是漢朝與匈奴達成的某種默契。

    也曾有人揣測,這或許是居延和渠犁的漢朝貴族們私心作祟。

    但不管怎樣,所有人都公認現在的局勢,就是漢朝最強,只要能抱住其大腿,就可以衣食無憂。

    甚至,有西域國王在仔細研究和分析了,漢朝的文化與傳統後,得出一個驚人的答案只要能抱住漢朝大腿,死心塌地的當漢朝的舔狗。

    那麼……

    那麼,他們就可以子子孫孫無窮盡的享受榮華富貴。

    不需要擔心叛亂、政變和敵人。

    因為,漢朝人是絕對會保護和庇護他們的封臣的。

    這是漢朝人的文化所謂興滅國、繼絕室。

    在漢朝人的思想裡,對於封臣,只要其沒有絕後,那麼就一定要扶立。

    這是不會考慮其他因素,而只考慮其對漢朝皇帝的態度極其表現的。

    換言之,只要舔的夠好,夠到位,那麼即使作死也有人給擦屁股!

    而那位國王的研究結果一披露,西域列國頓時爭相舔漢,特別是漢家控制之中的樓蘭、龜茲、尉黎之地。

    已是舔到連臉都不要的地步了!

    對於那些國君、貴族而言,只要自身和子孫可以千秋萬世,永享富貴。

    下面的屁民絲的死活,與他們有什麼干係呢?

    正是因此,胡商們完全看不懂大宛人的這波操作的意義何在?

    簡直就是純粹的作死啊!

    自己將自己的保護傘給丟了也就罷了,還惹怒了人家,現在好了,暴躁的漢朝人直接了當的給出了他們的回答。

    那道命令,在一些有文化的胡商們看來,其實通篇就是一句話二三子可鳴鼓而擊之!

    和吃瓜看戲的胡商們不一樣。

    此刻,一直在靜待著等候召見的烏孫使團聽到這個消息。

    頓時,整個使團駐地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後,這裡變成了一個歡呼的海洋。

    「漢朝萬歲!」不知道誰喊了一句,緊接著無數使團成員都跟著歡呼了起來:「漢朝萬歲!」

    哪怕是素來以沉穩著稱的渠糜也激動的揮舞起了拳頭:「漢朝萬歲!」

    他馬上叫來一個親信,吩咐他:「你立刻騎馬回國,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速度回去告知昆莫宛可破矣!」

    對於蔥嶺腳下的烏孫來說,大宛,就是他們一直想要吞下卻不敢下手的對手。

    在烏孫立國之初,初代昆莫獵驕靡已敏銳的意識到了,烏孫想要壯大,就必須滅掉大宛,併吞並之。

    然而,在獵驕靡時代,橫行世界,照耀天下的是匈奴的老上大單于。

    在這位單于的注視下,獵驕靡沒有任何機會。

    且當時大宛還是很能嚇唬人的。

    人口數十萬,城邦無數。

    其首都貴山城,更是堅固無比,號稱不可陷落之都。

    他們的軍團,強大而勇敢,方陣看上去堅不可摧。

    烏孫人試探過幾次,都吃了悶虧。

    只好不了了之,等到老上單于駕崩,獵驕靡也步入了晚年。

    烏孫國內內鬥嚴重,各勢力互相爭鬥,也就不再有精力關注大宛了。

    等獵驕靡時代結束,烏孫人終於可以騰出手來,對外擴張的時候,他們卻赫然發現,大宛人已經有了一個主子漢朝。

    在仔細掂量掂量了得失利弊後,烏孫只好默默的收回了爪子。

    無論是前代昆莫軍須靡還是如今的昆莫翁歸靡都深知漢朝的實力,也很清楚,在有漢朝庇護下的大宛,是不好吃,且容易崩掉牙齒的。

    但現在……

    大宛人自毀長城,而且讓漢朝人放話:從此之後,大宛非漢臣也,為漢叛臣哉,殺之無罪,擄之有賞!

    這是**裸的告訴烏孫人你們上吧,哥們我殿後,給你們加油鼓勁刷buff。

    而這對烏孫人來說,不啻是立國以來最大的戰略機遇!

    更是關乎烏孫國運、未來前途命運的轉折點!

    只要能滅亡併吞並大宛,那麼烏孫就可以將整個蔥嶺東側都收入囊中。

    從而徹底壟斷和控制絲綢之路的西向之路。

    進可以窺伺西域霸權,退可以越過蔥嶺,開拓康居之地,甚至覬覦月氏人的領地。

    真乃是王霸之姿,王者之基也!

    事實上,不止渠糜覺得這是一個戰略機遇。

    匈奴人同樣是這樣覺得的。

    通過幾個他們埋在居延的胡商傳遞出來的情報,西域的匈奴人在數日後便知道了這個事情,然後他們火速報告去了在私渠比海整軍備戰的李陵。

    李陵聞訊,大喜過望。

    當即便命令他的親信,同時也是執掌他麾下精銳萬騎的堅昆萬騎長王遠率領堅昆萬騎返回西域。

    同時命令莎車、車師、危須、焉奢、且末、精絕等十五國出兵出錢出力,在一個月湊齊三萬大軍以及足夠供應這支大軍兩個月軍糧的物資及相應的後勤武裝部隊。

    然後,由王遠率領這支部隊去大宛打草谷。

    一方面掠奪大宛的財富,補充己身的損失,並為漠北的單于爭奪戰輸血。

    另一方面,則將從大宛掠奪的人口,特別是價值高的婦女,賣去漢朝,換取軍械、甲冑等他亟需的戰爭資源,以打贏這場單于之戰!

    命令傳到西域,立刻引發轟動。

    西域各國,接到命令,全部沸騰起來。

    資源、兵力、人員,迅速集結,很多國王甚至砸鍋賣鐵,傾盡所有的為這場戰爭準備了一切他所能準備的物資、兵源和人力。

    與去年和現在匈奴的戰爭動員,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對比。

    沒辦法……

    無論是與漢作戰還是匈奴自己的內戰,西域各國心裡都有數那是送死,而且還撈不到什麼好處的事情。

    大宛就不一樣了……

    一個富裕、興盛的王國,而且,其主力兵團已經被漢朝人打趴下了一次。

    他們曾經堅固的城市防禦,被摧毀了一遍。

    換而言之,這就是去撿錢的。

    更不提,說不定還能借這個機會,和漢朝人搭上關係。

    自然積極性非常高,跟打了雞血一樣。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回到居延黑城塞中,在安排了人,趕回烏孫,以報告這個驚天消息後。

    渠糜就開始準備起朝見那位漢朝鷹楊將軍的事情。

    他為此已做了充足的準備!

    使團全員,換上了漢朝的博冠羽冠,就連國書也專門找人用漢朝文字潤色了一番。

    但內心,卻依然有些忐忑。

    畢竟,渠糜知道,他要拜見的,不僅僅是一個漢朝的權貴。

    還是一個至今為止,戰無不勝的大將。

    更是一個被無數人神化了的戰神。

    對這樣一個人,再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6 10:32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節 口銜詩書,手持斧鉞(6)

    「烏孫使者渠糜奉我主昆莫之命,拜見漢鷹揚將軍、英候張公足下……」渠糜捧著那份書寫在木牘上的國書,趨前而拜:「昆莫命我向將軍足下致敬,昆莫右夫人解憂公主殿下命我向將軍致意……」

    張越臨襟正坐於上首,輕輕點頭,道:「貴國昆莫美意,本候心領,請使者轉達吾對貴國昆莫的敬意,請使者轉達吾對公主殿下的敬意!」

    因細君公主與解憂公主的原因。

    漢與烏孫的關係,屬於特殊關係。

    兩國雖然不是盟友,但卻勝似盟友。

    特別是在有著匈奴這樣一個共同敵人的情況下,漢-烏孫之間曾多次緊密合作。

    而細君公主與解憂公主的存在,又將這一關係昇華。

    可惜……

    萬事萬物,都有終點。

    在如今,隨著匈奴自身陷入內戰,無暇他顧。

    漢與烏孫之間,已漸漸從往日的親密開始轉向。

    沒辦法,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春江水暖鴨先知。

    作為帝國前線的最高將領,張越已然掌握了許多情報。

    這些情報都顯示,烏孫開始動手了。

    雖然現在,他們只是悄悄的,小心翼翼的做著那些事情。

    譬如,他們開始向西域的匈奴人提供乳製品,以維持其統治,也如他們開放了過去絕不對匈奴人大規模出售的烏孫馬,使得匈奴人可以武裝起好幾個烏孫馬為坐騎的萬騎。

    這些騎兵在漠北內戰戰場上,發揮出色,成為西域匈奴的王牌。

    可以預見,未來烏孫人還會做更多事情。

    甚至,為了自身利益而加入到匈奴人的陣營之中。

    這是可以想像的,也是完全可能變成現實的。

    畢竟,烏孫與匈奴的關係,乃是堂兄弟的關係。

    烏孫開國君王獵驕靡,是冒頓的養子、老上的義弟,其在匈奴時期曾一度擔任老上單于的左大將、烏孫王,在幫助老上單于擊敗月氏的戰爭中出生入死,帶著他的騎兵,屢立新功。

    最終踩著月氏人的屍骨,得以建國。

    在老上、軍臣、尹稚斜三代單于統治期間,烏孫人與匈奴人的關係親密無間。

    彼時,匈奴壓根不需要設立什麼日逐王來鎮壓西域。

    彼時,烏孫人就是匈奴人在西域的代理人。

    直至張騫鑿開西域,才撬動了烏孫,讓烏孫人與匈奴人之間步入決裂。

    然而,與其說是張騫ntr了匈奴人。

    在事實上,倒不如說是烏孫人已經厭倦了匈奴,那個曾在冒頓羽翼下瑟瑟發抖發育,在老上麾下衝鋒陷陣的部族,已經有了自己的野心和想法。

    他不想只當小弟。

    他要做大哥,想要獨霸整個西域。

    至於烏孫人嘴上說的那些什麼匈奴人過去對他的作為什麼的,不過是藉口。

    與滿清的七大恨沒有太多區別。

    本質上,匈奴與烏孫就是一個農夫和蛇的故事。

    用自己體溫救活了烏孫的匈奴,最終被烏孫狠狠咬了一口。

    那麼……

    烏孫人會不會隨著局勢變化,為了自己利益來咬漢家呢?

    張越知道,答案是一定會!

    因這是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

    不由個人意志扭轉的大勢!

    除非烏孫人甘願做小弟,甘願當漢室的舔狗。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若是那樣,當年的烏孫就不可能背叛匈奴!

    心中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就已然冷靜如冰。

    他接過渠糜呈遞來的國書,放在一旁,笑著道:「貴使遠來,旅途勞頓,不如先下去休息休息?待得明日再來會商?」

    渠糜聞言,立刻搖頭道:「將軍厚愛,小使心領了……不過國事為重,區區疲憊不足掛齒……」

    他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道:「我主昆莫命我此番來使,除正常朝覲貴國天子外,還有幾件小事,命我來與將軍閣下商議……」

    「貴使請坐下說……」張越笑了笑,道:「漢、烏孫之間,親如兄弟,沒有不可商議的事情……」

    渠糜聽著,心裡面舒服極了。

    他笑眯眯的坐下來,然後道:「我國小昆莫,曾到訪貴國,與貴國陛下及大臣,都有約定……」

    「烏孫牛羊牲畜皮毛及奴婢等屬,皆可輸漢……」

    「漢之榷市,對烏孫商人開放,許烏孫商人自由購買鹽鐵絲綢之物……」

    「小使此來,想問將軍閣下:此事是否依然算數?」

    張越聽著,笑道:「自然算數!」

    「使者恐怕不知,此議乃是我與貴國小昆莫共同定下的條約……」

    「說起來……貴國小昆莫如今如何?」張越笑眯眯的問道:「一別經年,甚為想念,勞煩使者歸國後,代我轉達對小昆莫的問候……」

    渠糜聞言,眼中猛然變色。

    這卻是他所不知道的內幕。

    但也不能怪他,當初小昆莫來往漢室,都是極為隱秘。

    回去之後,他只將條約告知,而閉口不談其在長安的經歷。

    以至於赤谷城一直不知道,這位小昆莫到底在長安接觸到了那個級別的漢朝權貴!

    如今,渠糜總算明白了。

    原來,小昆莫在漢接觸的就是這位!

    那就難怪了!

    「難怪小昆莫歸國後,便率部西遷至近海……」

    「原來如此啊……」

    渠糜喃喃自語著:「小昆莫竟是與此人搭上關係了……」

    既是如此,那麼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

    渠糜更不得不去揣測、懷疑,小昆莫與這位漢朝權貴私底下還有沒有別的約定?

    這是他不得不去想的、思考的事情。

    張越卻是笑著道:「貴使可還有別的事情?」

    渠糜回過神來,連忙問道:「小使聽說,將軍閣下剛剛發佈命令,宣告天下曰:大宛非漢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貴使消息靈通啊……」張越點點頭道:「確有此事!」

    「宛人背漢叛主,人人得而誅之!」

    「怎麼……」張越笑眯眯的看著渠糜,彷彿要看穿他的心底一樣:「貴國對大宛有興趣?」

    渠糜聞言,笑著道:「我主昆莫,素來愛好和平,倡導友好……」

    「只是,這宛人不識好歹,竟背漢叛主,實在是不可饒恕!」

    「若將軍與貴國不介意的話,我主昆莫願為貴國出這口氣!」

    說到這裡,渠糜一副正義凜然,仗義相助的神色。

    彷彿,烏孫人真的是那種慷慨大度的友人,願意為了朋友而出手的好漢。

    張越見著,毫不意外。

    烏孫人若對大宛沒有心思,那才叫見鬼了!

    事實上,第二次大宛戰爭時期,烏孫人派了騎兵觀戰,根據張越所知的情報,當時,烏孫人極力慫恿李廣利滅亡大宛。

    甚至還拍著胸膛保證,願意為漢軍的後勤提供保障。

    不過李廣利沒有上當,他明確的知道,大宛王國漢軍是不可能佔有的。

    滅亡大宛,等於給其他人做嫁衣,所以在逼降了貴山城,立了昧蔡後就率軍撤回。

    這事情讓烏孫人當時跳腳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現在,當漢家宣佈放棄對大宛的庇護,並宣佈大宛為敵人時。

    最高興的莫過於烏孫了。

    這一點,張越心知肚明!

    作為穿越者,他知道,地緣政治的格局使得烏孫、大宛,必是死敵!

    大宛和烏孫,任意一國想要繼續壯大,就必須滅亡和吞併對手。

    因為大宛和烏孫,分別佔據了蔥嶺的南北兩側。

    乃是天然的對手和敵人。

    如今,烏孫尋到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大宛!

    它必定千方百計,不惜代價,以抓住這個機會,吞併、滅亡大宛。

    以一統蔥嶺南北,達到壟斷絲綢之路的目的。

    若是如此,烏孫王國必將具備帝國的雛形。

    那時,烏孫人將居高臨下,控扼蔥嶺,截斷絲綢之路。

    更將得到大宛王國數百年的耕耘積蓄下來的文化、技術、藝術,從而補全自身。

    使之從一個遊牧蠻族,進化成為一個有文化、技術積累的帝國。

    那時的烏孫,坐擁絲綢之利,又擁有繼承自大宛的文化、技術、城市、工匠。

    其模板將是攻陷了君士坦丁堡的奧斯曼帝國。

    屆時,其進可以與漢、匈逐鹿西域,爭奪誰是東亞怪物房的第一怪物地位。

    退可以征服蔥嶺以西的廣大地區,與貴霜王朝爭奪對中亞、南亞的控制。

    讓人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慄。

    張越自是不可能讓烏孫人有那個機會的。

    不過,在現在,他卻願意讓烏孫人嘗嘗甜頭。

    誰叫大宛人不識好歹呢?

    正如他對雋不疑所言一般:小孩子不聽話,該打屁股了!

    但打完屁股,認錯了以後。

    自己家的熊孩子,總不能叫外人白白欺負!

    張越模糊著道:「貴國的好意,吾謹謝之!」

    「背主之臣,自是人人得而誅之!」

    渠糜聽著,喜不自勝,雖然張越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答覆,但他卻已知道,在事實上這位鷹楊將軍已經正面告訴了他大宛人,我不想管。

    你們把他打死,我都不管!

    毋庸置疑,這正是烏孫人期待已久的天籟之音!

    但,渠糜恐怕不會知道,在兩千多年後,曾有一個叫米帝的國家,在伊拉克人向其詢問:我要干死科威特,大哥你同意不同意的時候,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覆。

    然後,伊拉克人如蒙聖旨,當即發動了對科威特的侵略。

    結果……

    在伊拉克坦克開進科威特後,米帝立刻翻臉。

    然後,傻大木哭暈在廁所,號稱世界第三的伊拉克軍隊從此灰飛煙滅。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8 23:11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節 龍、虎、豺(1)


    送走渠糜等人,張越扭頭看向一直站在他身側,偽裝成侍者的雋不疑,笑著問道:「雋公以為,彼烏孫者何也?」

    雋不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答道:「下官曾聞太宗名臣季河東有曰:夷狄譬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得其惡語不足怒……」

    「今觀之,果如是!」雋不疑毫不猶豫的開啟了地圖炮:「以下官之見,若烏孫果並大宛,恐百年後必為中國之患!」

    「不是恐怕,而是一定……」張越笑呵呵的說道:「而且,不需百年,若烏孫併吞大宛,遲則十餘年,早則七八年,必為大患!」

    「那您還……」雋不疑不理解了。

    張越神秘一笑,道:「大宛可不是西域的小國……」

    旁人不清楚大宛人的底細,張越還不明白?

    不說別的,以漢軍之強都要發動兩次戰爭,才能征服的王國,豈是等閒之輩?

    或許,對漢、匈這樣的大帝國而言,滅亡大宛只需要一隻手。

    但對烏孫來說,恐怕窮其一切,也難以迅速滅亡大宛。

    畢竟,那是一個有著無數堅城要塞鄔堡的王國。

    尤其是其首都貴山城,希臘名最早叫亞歷山大極東之城,通俗的來說就是『最遙遠的亞歷山大城』。

    換而言之,這座城市是由那位傑出的歐陸征服者,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建立。

    而且,是以其名字命名的雄城!

    在亞歷山大在世時,其龐大的帝國,僅有十座城市有此榮譽。

    其中包括了最著名的位於埃及的亞歷山大城。

    就是那座擁有了西方最大圖書館與燈塔的亞歷山大城。

    而位於遠東的這座亞歷山大城,雖然遠不如亞歷山大本人所建立的那座雄城。

    卻也是當世的希臘建築與軍事防禦的集大成者。

    這從李廣利重兵圍困整整四十餘天,都不能攻克可以看出些端倪。

    要知道,攻城這種事情,漢軍可是非常拿手的。

    漢軍用四十餘天都不能攻克,烏孫人需要多久才可以攻陷呢?

    半年?

    一年?

    或者更久?

    烏孫人能撐得住嗎?

    更關鍵的是大宛人可不是單打獨鬥的。

    哪怕漢家不管,他也能找到朋友幫忙。

    譬如,在上次戰爭中,介入戰爭,然後被漢軍胖揍了一頓的康居。

    以及隱藏在康居身後的月氏人!

    講老實話,張越真的很期待看到月氏人與他們的老冤家再次相逢的場面。

    也不知道,如今應該改宗了佛教的月氏大和尚們,再次面對死敵時,佛祖能給他們加成多少buff?

    這個畫面,只是想想,張越都覺得很美麗!

    當然,想要張越袖手旁觀是不可能的。

    熊孩子嘛,調皮搗蛋,給個教訓就好了。

    等他們吃到苦頭,認識到錯誤了,作為父母難道真的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崽在外面被人欺負?

    這怎麼可能?

    張越哈哈笑著,看著雋不疑,道:「雋公,您飽讀詩書,自當知道,自古中國不與夷狄執!」

    「與夷狄,需要講信義嗎?」張越笑著問道。

    雋不疑聽著,低下頭來,深深的嘆了口氣。

    他知道,別說和夷狄之間的約定、諾言了。

    春秋戰國之時,諸夏列強之間互相撕毀協議、約定就像吃飯喝水一樣隨意。

    經過春秋戰國的錘煉後,傻子都知道,條約、許諾這種東西,嘴上說說得了,真的信了的,都是蠢貨傻白甜。

    活該被人玩的團團轉。

    旁的不說,漢家立國,就是靠著不守信義高帝與項羽在鴻溝和議,劃分楚河漢界,然後,在項羽撤退的時候,漢軍忽然襲擊,趁著項羽主力缺糧的機會,將之拖在固陵地區,然後於亥下合圍,在四面楚歌的絕境之中,一代霸主項羽命隕烏江。

    於是,楚漢戰爭成為了諸夏曆史上結束最快的內戰前後用時不過四年半,漢高就已經在名義上完成了統一。

    當然,這個事情只能心裡明白,卻不能說出口。

    「肉食者的嘴……騙人的鬼……」久居青州的雋不疑,只能在心中暗自感慨:「吾還是太天真了……」

    他還曾以為這位鷹楊將軍英候,會和他的老師、師兄們一般,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呢!

    現在看來,他不欺負別人,別人就要祭祀天地,酬謝神明了!

    ………………………………………………

    烏孫王都赤谷城。

    此時,已是夏季。

    白晝酷暑將整個赤谷城烤的滾燙。

    湖面上的蒸汽升騰而起,籠罩於山谷之上。

    到得夜晚便滴落下來,變成雨水、霜凍、冰雹。

    早上,熱湖一帶的濃霧,常常延綿數十里,伸手不見五指。

    在這樣的氣候中,烏孫昆莫翁歸靡只得宣佈停止日常會見大臣、貴族,自己帶著妃嬪、近臣,轉移到他專門為自己修建的溫泉行宮之中避暑。

    體重起碼超過四百漢斤的昆莫,從此得以每天泡在溫泉水之中,舒服的度過這酷暑的夏季。

    至於其他人感覺難捱的夜晚低溫,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那身厚厚的肥膘,足以讓他不懼低溫。

    這一日,與往常一般,翁歸靡浸泡在一個用橡木搭建起來的涼棚裡的溫泉中。

    感受著溫泉水從身邊流過,他愜意的閉目假寐著。

    心中無數思緒流動。

    不要看他胖就輕視他!

    能夠在當年烏孫內部傾軋的混亂局勢之中,隱忍壯大,並最終在軍須靡死時,與包括軍須靡在內的烏孫各派達成妥協,並登上昆莫之位。

    即位後,立刻疏遠匈奴,親近漢朝。

    並頂住國內外壓力,甚至匈奴的軍事威脅,終於將烏孫帶出了被匈奴箝制的局面,獲得了獨立自主的權力。

    到得如今,更是隱約成為了西域的第三極,另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他的統治,於是日漸穩固。

    特別是他在去年藉機,將匈奴安插在烏孫內部的勢力做了一次清洗。

    讓烏孫王國終於得以徹底擺脫來自匈奴的干涉。

    於是,他在今年三月,藉故左夫人來自匈奴的安其居次服侍不當,侍奉不周,廢其左夫人之位,將來自漢朝的解憂公主從右夫人扶為左夫人。

    更立解憂公主與他所生的兒子元貴靡為世子。

    從而完成了他本身部族與勢力的改革。

    避免了他死後,他的部族和勢力被匈奴人控制的可能。

    但……

    匈奴的威脅解決了,來自漢朝的威脅,卻在不斷增加。

    特別是當前局勢下,他不得不考慮,若未來匈奴戰敗,烏孫王國的地位與抉擇。

    在本能上,翁歸靡是不願意讓任何人來干涉或者干預烏孫內部事宜的。

    但他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烏孫可以像漢匈那般強大,有足夠的人口、土地、牧場與軍隊來保衛王國的領土,抗拒強國的干涉。

    可惜……

    烏孫要擴張的話,向東是匈奴控制的西域,向北是漢朝庇護的大宛,向西則是茫茫蔥嶺,以及在蔥嶺遠方的月氏。

    無論那條路,都似乎被堵死了。

    烏孫,被大國牽制、限制在了這蔥嶺腳下的高山牧場與峽谷田園之中。

    枷鎖無處不在,限制數不勝數。

    唯一的好消息,或許是隨著漢匈在西域的戰爭告一段落,絲綢之路重開,烏孫人終於可以享受躺著賺錢的美好。

    但……

    這一好處,卻要與大宛人共享。

    而且,向西的商隊,更願意走大宛通道。

    誰叫大宛那邊城市又多,道路也便捷,而且商業氛圍更發達呢?

    想到這裡,翁歸靡就感覺有些難受。

    任誰被人搶了錢,心裡都不會開心!

    「昆莫……昆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從涼棚外傳來,翁歸靡睜開眼睛,循聲看去,卻見是他的左大將、堂弟塞人翕候原安糜。

    「格里當……」翁歸靡叫著原安糜的小名,問道:「怎麼了?」

    「烏鴉之神保佑,偉大的白狼之子啊,我剛剛得到出使漢朝的安糜傳回來的急報漢與大宛決裂了!」原安糜喜不自勝的跪在翁歸靡面前,亢奮無比的道:「此乃天賜良機,必是先昆莫在天之靈保佑!」

    翁歸靡聞言,立刻站起身來,他渾身的肥肉在這溫泉池中走動,攪動著無數水花。

    他爬上溫泉池邊,立刻有奴隸將毛毯裹到他身上。

    「果真?」翁歸靡難掩興奮的問道。

    「自不會有假!」原安糜高興的說道:「偉大的白狼之子啊,烏鴉之神已經給出了它的啟示,您還在等什麼呢?」

    「先昆莫期待了一生的變局,現在已經出現了!」

    翁歸靡喘著粗氣,強行壓制住內心的亢奮,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赤著腳,走出涼棚,來到外面的熾熱陽光中。

    他先是大口大口的吸著氣,同時,以最大效率的運轉自己的大腦,將思緒與思路都理清楚。

    然後他轉過身去,看向原安糜,道:「傳我的命令:命烏孫三翕候及各部首領,立刻來赤谷城!」

    「您的意志!」原安糜高興的都要跳了起來。

    他是烏孫內部最堅決的鷹派。

    他反對所有人,仇視所有人。

    匈奴人、漢朝人、大宛人甚至車師人、莎車人……

    所有擋著烏孫強大的人他都敵視。

    他做夢都想要推動烏孫的擴張,可惜,現實讓他只能和一條無能狂怒的野犬一樣在赤谷城裡狺狺狂吠。

    現在,他終於感知到,束縛他的鎖鏈鬆開了。

    他終於可以大開殺戒!

    這讓他整個人都處於癲狂之中。

    好在,翁歸靡清醒的很,他深知軍國之事的謹慎與重要。

    所以,他急忙叫住就要跑著去傳令的原安糜,道:「先別急著去通知,當前要務,就是要去查證,匈奴人是否也知道了這個事情……」

    現在,漢朝人宣佈放棄對大宛的庇護,更將之列為敵人。

    於是,大宛這塊肥美的鮮肉,立刻就暴露在所有獵食者的視線中。

    翁歸靡知道,匈奴人是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的。

    因為,匈奴人比烏孫更飢渴、更瘋狂!

    一旦他們知道,他們必然比烏孫更亢奮!

    一個人口起碼數十萬,城邦十餘,鄔堡無數,立國數百年,有著無數積蓄下來的財富、工匠,更有著讓人夢寐以求也要得到的汗血寶馬的王國,對現在已經失血嚴重的匈奴來說,不啻是草原上餓了整整一個月,就要瀕臨死亡的狼群,忽然找到了一頭犍牛。

    翁歸靡知道,匈奴人肯定會不管不顧的撕咬上去。

    能咬下多少肉就咬下多少肉!

    他甚至可以猜到匈奴人的戰略就和草原上的狼群一樣捕獵大型獵物一樣。

    他們肯定會圍上去,然後咬住大宛最脆弱的部位,就像狼會咬住牛、馬的***一樣。

    然後,他們會將這個地方咬破,讓鮮血與內臟流出來。

    最終,他們會和狼一樣,靜靜的死死的跟隨著受傷的獵物。

    直到他筋疲力盡,支撐不住轟然倒塌。

    於是,狼群一擁而上,將獵物撕碎分食。

    原安糜聞言卻是不能理解,他疑惑著問道:「偉大的白狼之子,您關心匈奴人做什麼?」

    「匈奴人現在還有力氣來和我們搶奪大宛?」

    在他看來,陷入內戰的匈奴,哪來的什麼餘力摻和到這個事情裡。

    這是烏孫人百年難遇的戰略機遇。

    漢朝、匈奴都不會管他們的擴張。

    而這機會稍縱即逝!

    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關乎著烏孫國運,哪能這麼嗦、磨蹭?

    就該一鼓作氣,孤注一擲,傾其所有,賭國運於一戰。

    翁歸靡卻是搖了搖頭,道:「格里當,你還是太年輕了……」

    「當前天下三分……」

    「漢為龍,不可一世……』

    「匈奴如虎,凶殘強大,哪怕如今內戰,也非我烏孫所能及……」他輕輕說著,眼裡閃著名為智慧的神色。

    他對烏孫是有自知之明的。

    烏孫人口不過四十萬,極限動員下能有騎兵七八萬。

    紙面上看確實不錯,但實際上呢?

    烏孫真正的能戰之兵,不過四萬。

    可以出動,用於對大宛作戰的兵力,恐怕不足三萬!

    這些兵力,面對匈奴進攻時,防守都有些吃力。

    所以,翁歸靡輕聲嘆著:「而我烏孫,有些人以為是狼……」

    「然而,格里當,你可知道,其實我烏孫最多是豺狼、狐狸……」

    「豺狼與狐狸,在龍與虎的爭鬥中,揀點殘羹剩飯,腐肉骨頭,或許可以……」

    「但想要爭奪獵物……」翁歸靡指了指自己的腦子,道:「就需要智慧!」

    「漢朝稱為兵法、廟算、戰略之物!」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8 23:11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節 龍、虎、豺

    大宛變局,牽動著西域的神經。

    在漢鷹楊將軍下令廣告西域諸國後,首先反應過來的就是商人。

    大批向西的胡商,紛紛開始改走烏孫路線。

    就連從溈水流域過來的康居、月氏、身毒商旅也開始減少自大宛入境的數量。

    曾經繁華的絲綢之路,一夜之間就變得蕭條起來。

    沒辦法,商人是懂得趨利避害的群體。

    在戰爭陰雲下,沒有傻子願意冒著可能被捲入戰爭中的風險,繼續從大宛過境。

    商旅的減少,立刻就被大宛人所察覺。

    畢竟,夏季是絲綢之路最繁榮的季節。

    哪怕是過去,絲路被匈奴人箝制的時候,每天也能有三到五隊商旅,從蔥嶺以西而來,進入大宛境內。

    他們帶來了黃金、珍寶、奇物還有來自遠方的消息。

    而宛人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準備好絲綢,就可以將這些財富收入囊中。

    畢竟,很少有人願意繼續冒險深入遠東,去面對可怕危險的匈奴人。

    但在現在,西來的商隊數量,降到了每天兩支。

    至於向西的商旅數量,更是直接跌倒了幾乎零的地步。

    大宛人立刻慌亂了起來。

    因為,上次大宛戰爭期間,也是這樣。

    繁榮的絲路,一夜斷絕。

    然後,漢朝騎兵出現在了邊境,接著就是延綿四年的漫長戰爭。

    大宛人的血與淚,全部流乾。

    財富被燃燒,城市被焚燬,神殿被推到,人民被擄走,最終連國王也被殺死帶走。

    在驚慌中,宛王銀蔡命令召集各地鄔堡、城市的軍隊,並擴大兵團。

    大宛人的軍團,與他們的祖先相比,基本沒有太大差別。

    他們沿用了亞歷山大的軍隊組成方式。

    主力是使用長達五米的長矛,並裝備了簡單的可以垮於臂膀上的盾牌的重步兵。

    這些重步兵以方陣的形式進行作戰,其方陣一般是一個十六乘以十六的作戰陣列,希臘人稱之為『中隊』。

    作戰時,中隊前五排士兵將長矛平持,方陣後方的士兵,則依次向前,於是組成一個在正面幾乎可以說無敵的刺蝟陣列,無論是進攻還是防守,都會讓敵人相當難受。

    但這樣的作戰方陣,面對側翼和後方威脅時,會非常難受。

    所以,亞歷山大時期,馬其頓人對其進行改革。

    在重步兵方陣周圍,增加伴隨騎兵,掩護的槍盾兵、投石兵。

    一般來說,大宛人更習慣每五個中隊,配備一個中隊的騎兵以及相應的槍盾兵、投石兵。

    在大宛戰爭結束後,大宛人淘汰掉了原本的伴隨槍盾兵與投石兵,改為由弓兵中隊與輕步兵中隊來掩護方陣,提供中近距離的火力遮蔽、牽制。

    故而,大宛人一個軍團的作戰兵力,大約是在一千六百人左右。

    其中長矛重步兵為主力,輕騎兵、弓兵與輕步兵作為輔助武力。

    隨著銀蔡的一聲令下,僅僅是在貴山城,大宛王國在數日內就集中了六個軍團以及一個塞人騎兵組成的輕騎兵軍團。

    隨著這些軍隊聚集,銀蔡與他的貴族們,終於有了些安全感。

    這時,來自西域的情報,姍姍來遲。

    「原來只是這樣……」銀蔡看完情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那就沒什麼關係了!」

    開除大宛的『漢朝之臣』身份,並宣佈大宛人為敵人?

    這算什麼懲罰?

    不過是嘴炮罷了,殺傷力恐怕連小孩子過家家的時候玩的彈弓都不如!

    銀蔡癟了癟嘴唇,笑了起來。

    旋即,他想起了一個事情,當即叫來自己的家臣,對他下令:「馬上派人去召回已經出發的使團,讓他們立刻回來!」

    前往漢朝的使團,可是帶去了足足五萬金幣以及一百匹汗血馬啊!

    宛人吝嗇、小氣、錙銖必爭的性格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

    在銀蔡看來,既然漢朝都已經宣佈他和他的國家『非漢臣』了,更將之當成敵人看待。

    那麼,那些金幣、寶馬就不需要再送過去了。

    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在自己的國民,特別是貴族與公民們面前,展現一下自己的鐵血作風與絕不屈服的男子漢做派,爭取好感,鞏固統治基礎!

    但銀蔡不會知道,在這個時候,在大宛王國的東北方向。

    西域匈奴與烏孫王國的邊境,這天山環繞的盆地草原,後世名為巴裡坤草原,如今名為『疏勒』的地方。

    烏孫昆莫翁歸靡,已率著他的親衛騎兵,抵達了這裡。

    遠方,象徵著匈奴單于的龍旗,在風中獵獵起舞。

    匈奴人派來迎接他的騎兵,則列著長隊,在草原上迎接。

    「這個勞什子都隆奇單于,真是好大的架子……」在翁歸靡身側,原安糜嘴裡絮絮叨叨的說著:「講道理,昆莫您是先昆莫之孫,而先昆莫是匈奴冒頓單于之義子,老上單于之義弟,論輩分,這位都隆奇單于得叫您叔祖父才對!」

    「孫子要見叔祖父,不主動前去拜見也就罷了,昆莫您來了,居然都賴在王帳裡……」

    「少說幾句吧!格里當!」翁歸靡坐在特製的吊椅上,滿身肥肉在顛簸中搖晃著,作為昆莫,翁歸靡深知此行的重要性,自是不會叫原安糜口嗨壞事:「再怎麼說,都隆奇也是單于!」

    「單于!?」原安糜像聽到了笑話一樣:「什麼時候匈奴有五個單于?」

    事到如今,整個世界差不多都知道了,匈奴五單于並立。

    最搞笑的莫過於,其中一個單于還是匈奴的死敵漢朝皇帝所冊立,而那位姑衍單于偏生在匈奴曾經的龍城祖陵即位。

    以至於在法理上,漢朝所冊立的姑衍單于,反而是最有合法性,最符合匈奴傳統的單于。

    於是,別說匈奴人自己了,西域諸國,也都是風中凌亂。

    以至於有識之士,已經明了——無論現在在漠北的那場匈奴單于之爭最終誰能勝出。

    恐怕最大的得益者,都將是漢朝!

    原因很簡單,如今,匈奴五單于並立。

    五方各說各話,各行其事,相互指責對方是偽單于,自己才是真正的天地所生日月所立的撐犁孤涂。

    於是不知不覺中,漢朝人冊立的姑衍單于哪怕在漠北也有了姓名。

    換而言之,無論最終誰贏了,他都不得不尷尬的面對一個現實——漢朝所冊立的姑衍單于,將與之共享冒頓、老上所打下來的匈奴帝國的基業。

    只要姑衍單于在舊龍城存在一天,漠北的單于就不可能真正的擁有自稱撐犁孤涂的底氣。

    更沒有了代表所有引弓之民的合法性!

    更尷尬的是,在可以預見的長久未來裡,假如不發生什麼改天換地的意外的話。

    漠北的匈奴人將對那位姑衍單于毫無辦法。

    甚至極有可能不得不捏著鼻子接受後者的存在。

    這個事情,原安糜明白,翁歸靡更清楚!

    但……

    「我與你說過多少次了!」翁歸靡沉聲道:「格里當,作為狐狸、豺狼,想要吃到肉,就要學會和龍、虎、狼合作!」

    烏孫一國之力,是撬不開大宛人堅固的城防,更砸不開那些拿著長矛堅盾黑髮褐目的宛人的軍團的!

    「可是……」原安糜卻很不服氣:「我們何必和匈奴人合作?」

    「非要合作,為什麼不找漢朝人?」

    「大不了,我們將從大宛找到的黃金、絲綢、珍寶、美人賣給漢朝人,換取漢朝的甲械兵器……」

    翁歸靡搖搖頭,問道:「格里當,你見過猛虎進食嗎?」

    原安糜愣了愣神,然後點頭道:「當然見過,我還獵殺過好幾頭猛虎呢!昆莫,我的穹廬裡的坐墊就是用虎皮的,你不知道?」

    翁歸靡看著自己這個傻弟弟,嘆了口氣,道:「你既見過猛虎進食,那麼,格里當,我問你,你見過猛虎什麼時候剩過肉?」

    「虎之性,殘且貪,胃口又大的很,一頓便可吃掉大半匹馬……」

    「哪怕是剩下的肉,它也不會丟給豺狼狐狸,而是會拖回去,喂給自己的孩子或者藏起來,作為來日之食!」

    「且,虎的獨佔欲極強,控制慾極高,它們不會讓任何進入其視線範圍內的豺狼、狐狸有偷食的可能性……」

    「猛虎況且如此,龍呢?」

    翁歸靡仰著頭,看著那碧藍的天穹,道:「像龍這樣的異獸,若是捕到獵物,可願留下一丁半點給別人?」

    「怕是連皮帶骨,全都吞了個乾乾淨淨!」

    「漢,就是這樣的龐然大物啊!」

    「有那麼誇張嗎?」原安糜不是很相信的嘟囔著嘴,他總覺得別人把漢朝神化了、誇大了。

    在他看來,漢,再大也就是西域所有王國加起來的水平罷了。

    比匈奴人強,但也未必能強到那裡去!

    「就有這麼誇張!」翁歸靡嘆道:「去年,小昆莫曾去過漢朝的長安,回來後,我曾問過小昆莫:漢都長安究竟有多大?」

    「你可知,小昆莫怎麼回答的?」

    「泥靡怎麼說的?」原安糜問道。

    「烏孫全國之眾,進入漢都之中,如溪流之入江河……」

    「而漢都長安,卻非漢最大之城,聞有漢城曰臨淄,口百萬之眾,市井之人,揮汗成雨,舉袂成幕,連衽成帷!」

    「僅僅只是漢之河西四郡,便有人口百萬之眾,有帶甲十餘萬之銳士!」

    「控弦之士,不下五萬之眾!」

    「以其一隅之地,足可滅國亡族!」

    「更遑論,如今漢朝河西之帥,乃是那位蚩尤將軍!」

    「你聽說過那位蚩尤將軍沒有?」翁歸靡問著原安糜,後者懵懵懂懂的點頭,道:「有所耳聞,但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說,匈奴人曾在其手中吃了大虧!」

    「何止大虧!?」翁歸靡低聲道:「若我告訴你,這位蚩尤將軍就是導致如今匈奴內亂,五單于並立的元兇呢?」

    「啊……」原安糜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我原本也不敢相信……」翁歸靡嘆著氣,道:「但卻不得不信啊!」

    「中國之地,果真人傑地靈,英雄輩出之所!」

    「漢之驃騎將軍,縱橫天下不過三十餘年,便又有新人乘勢而起,一戰封神!」

    「你可知,就是這位蚩尤將軍,只率不過數千漢騎,帶著烏恆騎兵,便自漠南戰至漠北,渡弓盧水而過難侯山,先後敗匈奴大將數十,殺傷、殲滅匈奴數萬之眾,然後在匈奴主力面前,於其聖山狼居胥山祭天,聖城龍城祭地,帶著無數繳獲,安然撤回漠南,而匈奴十萬大軍,竟不能傷其毛髮一根!」

    「此戰之後,匈奴聞其名而喪膽,竟不敢直呼其名,只敢以『張蚩尤』稱之!」

    「啊……」原安糜聽著,就像聽神話一般,心裡面震怖不已,心道:「這等人物,如今竟主宰了漢朝河西,手握十餘萬大軍,誰還能在其面前有信心與之一戰呢?」

    同時,他也明白了,為什麼西域的匈奴人,會答應和同意那些在他看來,簡直是喪國辱邦的屈辱條件了——沒辦法,打也打不過,剛又剛不贏,只好低頭認輸,納貢乞憐這樣子。

    就聽著翁歸靡道:「這些事情,格里當你不要外傳,免得壞了我軍的士氣,墮了威風!」

    「知道!」原安糜點點頭,道:「昆莫你放心,你不說,我也會照辦的!」

    和匈奴人一樣,烏孫人也是相當迷信的部族。

    甚至猶有過之!

    畢竟,烏孫是脫胎於匈奴的王國。

    原安糜知道,若是叫烏孫國中那些愚昧無知的牧民知道了那位漢朝蚩尤將軍的威名與戰績。

    恐怕,烏孫國中,將會崛起一位新神——會有無數人崇拜、祭祀那位,並在其頭上按上無數神職。

    想到這裡,原安糜就看向翁歸靡,露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翁歸靡見著,自然明白原安糜的意思,他無奈的道:「你猜得沒錯……現在,匈奴人中,不知道有多少信奉、祭祀那位蚩尤將軍……」

    「視其為戰神在世,以為有三頭六臂,能額生神目,可庇佑牲畜,保佑母嬰平安,能庇護信眾化險為夷,能保護信者百病不染……」

    「甚至有許多貴族,也信奉這些……」

    原安糜聽著,低下頭去,他明白這一切若是真的的話。

    那麼,昆莫的決定是無比正確的——絕對不能去找漢朝人,因為……那樣恐怖的將軍在,烏孫恐怕連渣滓都休想揀到分毫。

    反而是匈奴人,特別是現在的匈奴人,對烏孫而言,屬於合適的合作對象。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8 23:11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節 虎、狼、豺(3)

    翁歸靡一行,很快就抵達了匈奴單于王帳所在。

    當然了,如今的『匈奴單于』這個頭銜的含金量已經下降了無數倍。

    五單于並立,在事實上使得匈奴單于的地位,已經下降到了和烏孫昆莫一個級別。

    與漢朝皇帝,更是有了壁。

    匈奴人也就沒有了過去的底氣,單于王帳再沒有了往日的威勢。

    曾經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王庭武士,如今都已經換成了來自堅昆的胡人。

    這些赤髮碧瞳,來自匈奴最遠邊疆北海地區的遊牧民,素以野蠻、驍勇著稱。

    在李陵為王后,他將漢軍的組織、訓練、秩序教給了這些人。

    使得他們成為匈奴之中有數的悍勇之師。

    在去年狐鹿姑與先賢憚的戰爭中,這些白皮膚紅頭髮的野蠻人,在戰場上近乎橫掃了先賢憚的軍隊。

    而如今,他們在西域,取代了過去匈奴單于只由四大氏族及孿氏本部武士組成的王庭武士。

    「看來,這西域現在已經徹底落入了那位攝政王之手……」翁歸靡仔細觀察著王庭內外,低聲呢喃起來:「這就是夫人和我說過的那個叫『鳩佔鵲巢』的故事啊!」

    西域的事情,翁歸靡自然非常關注。

    而且,烏孫安插在西域的眼線、內應也有不少。

    故此,翁歸靡反而是現在最瞭解西域情況的外人。

    便是漢家,恐怕也未必能比他更清楚西域的情況。

    據翁歸靡所知,自先賢憚病逝後,那位受其遺命輔佐幼主的攝政王便秘不發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依然以先賢憚的名義發佈命令,調集軍隊,會見西域諸國國君。

    在穩定了西域局勢,將各部貴族、各國國君都降服,掌握了權力後,他也依然沒有公佈先賢憚的死訊。

    反而是依然以先賢憚的名義,調動軍隊,前往漠北爭奪單于之位。

    直到其在匈河流域遇挫,不得不退回私渠比海時,才在實在瞞不下去的情況下,公佈了先賢憚的死訊與遺命。

    如此一來,其軍心大亂。

    更使得許多原本傾向於先賢憚的人,再次騎牆觀望。

    也正是因此,那位攝政王才不得不從五月開始,一直屯兵私渠比海,不敢再進軍匈河。

    一方面是騎牆觀望,等待那原本因他之故而聯合的其他三家打起來。

    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消除先賢憚死訊帶來的影響,穩定軍心,加強戰備。

    如今,再看著單于庭的情況,結合已經知道的一些東西。

    翁歸靡明白,那位攝政王已然徹底控制了西域的匈奴力量。

    恐怕所謂的都隆奇單于,不過是一個傀儡。

    不然,為何這王庭內外的武士,都是那位攝政王的本部堅昆武士?

    「這就好看了……」翁歸靡躺在竹椅裡,眼神迷離,嘴角帶笑,在心裡暗道:「若那位攝政王,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這恐怕是堪比大宛變局一般的好事情!」

    若其真有心思,翁歸靡知道,那麼他便可以藉機在大宛的事情,多佔些便宜。

    身為狐狸,能吃多少是多少!

    因為鬼知道,下一餐得什麼時候呢?

    「我主單于命我來歡迎昆莫……」一位匈奴貴族帶著人來到翁歸靡面前,右手撫胸,恭敬的問候:「願天神與日月,眷顧著您!」

    翁歸靡在幾個烏孫貴族的攙扶下,從竹椅裡站起來,然後踩著幾個奴隸成的人梯,走到草地上。

    他滿身肥膘,踩在柔軟的草皮上,留下一連串深深的腳印。

    但,沒有人敢輕視這位號為肥王的烏孫昆莫,反而紛紛低下頭來,以手撫胸,以示尊崇,至於奴隸們,更是全部趴在地上,以額觸地,不敢直視。

    因,這位昆莫是曾在與且侯單于、狐鹿姑單于及漢朝皇帝的博弈中倖存至今,並依然握有強大的軍隊與王國的君王。

    而且,他的血脈高貴!

    即使匈奴人,亦要對其頂禮膜拜。

    不止是因為,他流著獵驕靡的血統。

    更因為,他的祖母、母親,都是匈奴孿氏的居次。

    且是純正的單于之女。

    其祖母乃是老上單于的胞妹!其母親則是烏維單于之女!

    故而對匈奴人而言,這位昆莫不僅僅是烏孫國君,也是匈奴的頂級貴族!

    哪怕是孿氏的宗種,也要給與尊重!

    對其血統的尊重!

    對其所代表的烏孫王國的尊重!

    也是對其這十餘年年來統治烏孫表現出來的能力與才略的尊重!

    翁歸靡看著周圍的人,輕聲問道:「單于呢?」

    「回稟昆莫……」來迎接他的貴族上前道:「我主單于,因年幼,故不能出迎,請昆莫見諒!」

    「也罷!」翁歸靡笑了笑,道:「既然單于沒來,那就請你將我帶來的禮物收下吧!」

    他拍拍手,立刻有著烏孫貴族,帶著百餘奴隸,抬著許多木箱子上來。

    然後這些箱子被打開,露出了裝在其中的寶玉、黃金、瑪瑙與絲綢。

    「多謝昆莫厚愛!」匈奴人見著這些東西,都樂開了花,連忙命人收下。

    沒辦法,現在的西域匈奴,已經窮到了開始去抓丁零人、西域羌人以及金山那邊的塞人來抵充漢朝賠款本息及購買漢朝鹽鐵、兵甲器械之費的程度。

    但,這些丁零人、西域羌人以及金山塞人,在漢朝那邊的價格很低。

    主要是因為這些傢伙身材瘦小,幹不得重體力活。

    而其婦女,姿色低劣,渾身骯髒,挑剔的漢朝人並不喜歡。

    在漢朝,能賣高價的,都是皮膚白皙,身材婀娜的少女或者身強力壯,年富力強的青壯。

    毫不客氣的說,要不是大宛人忽然出事。

    西域匈奴恐怕已經維持不了戰爭所需的開銷了。

    而大宛人忽然發瘋,惹惱漢朝。

    對西域匈奴以及西域諸國來說,不啻是天降甘露。

    大宛人的財富、奴隸、寶馬、工匠以及大宛的婦女、奴隸,在匈奴人看來,都已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對匈奴人來說,現在唯一的障礙,就是眼前的這位昆莫。

    烏孫與大宛是鄰居。

    而且,烏孫人想要吞併大宛,也不是什麼新聞了。

    自獵驕靡至今,烏孫人就夢想著有朝一日,滅亡、吞併大宛,完成一統蔥嶺,壟斷絲路的野望。

    但,這個野望在匈奴歷代單于壓制下,變成了烏孫數代昆莫只敢在晚上臆想的夢。

    數代人的夢,使得大宛成為了烏孫人的心結。

    對此,匈奴一清二楚。

    所以,如今匈奴要對大宛下手,烏孫就成為了繞不開的勢力。

    要吃下大宛這塊肥美的肉,就必須和烏孫人合作。

    想著這些,這位匈奴貴族就低頭道:「偉大的昆莫,我主單于已委託攝政王全權代理國政,如今攝政王雖然遠在漠北,但攝政王麾下大將,尊貴的堅昆萬騎長、左大將王遠已經率部趕回,如今正在王帳陪同單于,一同等候昆莫大駕光臨!」

    「請昆莫隨我來……」

    說著,他便領著翁歸靡及其隨行大將、貴族,在堅昆武士與烏孫騎兵的共同簇擁下,走向遠方的單于王帳。

    而在王帳前,年幼的單于,被幾個大將簇擁著,按照匈奴人的傳統騎在一頭羊羔上,等待著翁歸靡。

    「向您致敬!」翁歸靡走到王帳前,看到了那位戴著匈奴傳統的黃金王冠,騎在一頭純白色的羊羔身上的小單于,微微致意,以右手撫胸:「天地所生,日月所立,所有引弓之民的君主,偉大的撐犁孤涂,願烏鴉之神與白狼之神賜福您!」

    「感謝您的來訪!尊貴的昆莫!」騎在羊羔上的小單于,用著稚嫩的聲調,輕聲回禮:「願日與月永遠照拂您的身體,願萬物之靈伴隨您的左右,願匈奴與烏孫,永為兄弟!」

    翁歸靡聽著,微微一楞,然後鄭重的撫胸,道:「您的意志,撐犁孤涂陛下!」

    因這位小單于所說的話,正是當年老上單于冊立他的祖父獵驕靡為烏孫王后,在王庭舉行儀式時所說的祝語。

    只是……

    「這位都隆奇單于今天說這些話,是自己想的,還是別人教的?」翁歸靡內心疑問著。

    而無論是哪一種,對他來說,這都是極其珍貴的情報。

    因為這透露了一個無比重要的信息這位單于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說他有著一支在暗中默默支持和教育他的勢力。

    這就有意思了!

    翁歸靡嘴角溢出絲絲笑容。

    如今的西域匈奴,主少國疑,攝政王大權獨攬。

    這時候,作為傀儡的單于似乎並不想一直當傀儡。

    他想要掌握與他地位相配的權力!

    那麼問題來了攝政王知道嗎?若是知道,他會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況嗎?若是不知道,又是誰在瞞著他?

    無論是那種情況,翁歸靡都知道,這是對自己很有好處的。

    於是,他輕輕的從自己腰間,抽出一柄小刀,拔出來,放在手上,呈遞上前,道:「這把寶刀是當年尹稚斜單于送給我祖之物,今日,我將之送還單于……」

    「未來,單于若有事,可命人持此刀來見烏孫見我……」

    小單于接過那柄小刀,稚嫩的臉上,流露出了欣喜萬分的神色。

    或許,在他看來,翁歸靡是他可靠的外援。

    是他的親人,血脈相連的親戚!

    可惜,他根本沒有發現,在他身後的匈奴貴族與矗立兩側的堅昆武士們的眉頭都已經緊緊皺了起來。

    而這正是翁歸靡想看到的。

    狐狸想要偷食狼的肉,就要想辦法分散狼的注意力。

    不然,就只能等著狼吃飽了,才有機會上去偷走一根帶肉的骨頭。

    「昆莫見諒,單于還小,不適合長時間在外……」這時候,一個穿著甲冑,腰間繫著長劍的男子,走出人群,擋在翁歸靡與小單于之間,他笑著道:「作為臣子,我必須得送單于回去休息了……」

    「將軍請便!」翁歸靡忽然用著有些生硬的漢話道:「我沒有意見!」

    後者聞言,咧嘴笑了起來:「昆莫能夠諒解,在下銘感五內!」

    說著他就揮了揮手,立刻就有武士上前,抱起還在把玩著那柄寶刀的小單于,就往王帳深處走去。

    可憐那位小單于,還在武士們的臂膀間,對著翁歸靡喊話:「昆莫!昆莫!若有空閒可來找我說話!」

    翁歸靡笑著答應:「撐犁孤涂請放心,有空的話,我一定會去的!」

    然後他看向自己面前的那位將軍,笑著道:「單于真是聰慧啊,此必是天神保佑之致!」

    對方聽著,笑了起來:「昆莫說的是……」

    但臉色卻已經很不好了。

    翁歸靡知道,恐怕今天晚上,這王庭之中就要有些風雨動盪了。

    「我可憐的小單于……」翁歸靡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太小了,不知道掩飾自己……」

    但,這對他和他的國家來說,是喜事。

    因為他有機會,可以借此要挾、敲詐一下匈奴的那位攝政王,逼迫後者吐出更多東西與利益。

    不然,他就可以打單于牌。

    以單于親戚的名義,叫那位攝政王難看。

    當然了,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做這種撕破臉的事情的。

    就聽那位將軍道:「昆莫,我乃是攝政王麾下堅昆萬騎長、左大將王遠,奉攝政王之命來與昆莫磋商大宛之事……」

    翁歸靡點點頭,以漢人的禮儀拱手見禮:「久聞將軍之名,幸會!幸會!」

    「此地非是議事之地,還請昆莫移步至王帳之中,與我詳談!」王遠側身恭身請到。

    「請將軍帶路!」翁歸靡騰挪了一下自己那滿是肥膘的大肚腩,笑著道:「此番蒙貴國攝政王之邀來此,本昆莫也正要與貴國詳細商談這大宛之事!」

    「想必攝政王必定不會讓他的朋友失望!」翁歸靡意有所指的笑著說道:「將軍,您說是不是呢?」

    王遠幾乎是咬著牙齒道:「昆莫所言,正是攝政王囑託下臣的事情!」

    「攝政王說了,烏孫昆莫,乃是當今天下雄主,有為之君,與昆莫商議務必要多加尊重昆莫的意見!」

    「哈哈哈……」翁歸靡大笑起來:「攝政王厚愛,我與烏孫都是受寵若驚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9-6-4 07:07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節 瓜分(1)

    翁歸靡跟著王遠步入王帳之側的一個穹廬內。

    他帶來的烏孫武士,自動的跟了上去,與王遠的匈奴武士,各自負責一側穹廬的警戒。

    王遠看著含笑不語,默許了烏孫人的僭越之舉。

    這在過去是不可想像的——匈奴人無論與誰會談,都不會讓對方的武裝力量參與安保。

    更別說是烏孫這樣的弟弟王國。

    但,如今形勢比人強!

    虛弱的匈奴,已承受不起與烏孫交惡的後果。

    而且,王遠早已得李陵囑託——欲取大宛,必交烏孫。

    蓋如今西域匈奴的主力精銳,皆在私渠比鞮海整修、備戰,西域部分的力量,已然沒有了滅國之力。

    他們必須和烏孫人聯合起來,組成聯軍才有勝算。

    這也是這次會談的起因——王遠主動以單于都隆奇的名義,邀請烏孫昆莫前來會商。

    而烏孫人一請就來,甚至都沒有任何猶豫、拖延。

    自也是表明了態度。

    「尊貴的昆莫……」王遠將翁歸靡恭請到主位上,親自扶著他坐下來,以臣子的禮節拜道:「想必您也應該知道,我主攝政王請您來此的意思了……」

    「嗯……」翁歸靡點點頭,道:「應該是為大宛之事吧?」

    「昆莫高見……」王遠不動聲色的捧了一下翁歸靡,道:「大宛富庶,人口數十萬,城郭、鄔堡、莊園不計其數……」

    「如此大國,若是攻下,無論我主還是貴國,都足可飽腹數載有餘!」

    翁歸靡點點頭,這個是事實!

    大宛這等人口規模的王國,哪怕是放在整個世界來說,都是強國了。

    大宛的人口,差不多四十餘萬,若算上奴隸,恐怕能有五六十萬。這等人口規模,雖然不能與bug一樣的漢相比,卻也和烏孫的體量差不多了。

    更不提,大宛人以農業、商業立國。

    擁有匈奴、烏孫都垂涎欲滴的大批工匠群體。

    更有著屬於他們自己的文字、制度、律法等體系。

    只要能吃下它,將這些東西消化掉,無論對烏孫還是匈奴,都是一次進化。

    「昆莫……」王遠繼續說著:「您是雄主明君,在您面前,我也就不繞圈子了……」

    「您知道,我也知道,攝政王亦知道,宛人的深淺長短……」王遠看著翁歸靡的神色,緩緩的道:「大宛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翁歸靡笑著點點頭。

    大宛人要是好對付,豈能蹦跶到今天?

    其能獨立存續至今,自有他的道理與合理所在。

    別看十餘年前,漢朝人將大宛按在地上肆意摩擦,將其國家國格與尊嚴都踩進了泥裡面。

    但,漢朝是什麼樣的存在?當年的漢軍又是怎樣的存在?

    匈奴人清楚,烏孫人同樣明白。

    漢朝可是打遍了整個已知世界,都沒有對手的恐怖存在!

    縱然當年,漢軍因為遠征萬里的緣故,戰鬥力得打個折扣。

    但,當年的烏孫和匈奴可都是圍觀了那場遠征的。

    尤其是烏孫人,曾經近距離的觀察和審視了戰場,評估了大宛軍隊的戰力。

    所以,翁歸靡和王遠心裡面都有數。

    這大宛,單靠一己之力,是吃不掉,也拿不下的!

    即使勉強拿下來,自身恐怕也要損失慘重,得不償失。

    「將軍打算怎麼辦?」翁歸靡忽然提出他的問題。

    王遠笑著伸出手來,從身側的一個貴族手裡,拿過一塊木牘,然後坦露在翁歸靡面前,道:「昆莫請看,此乃我國多年來繪製的大宛堪輿圖……」

    翁歸靡定睛看過去,卻見那塊木牘相當陳舊,以至於其上的線條有些都已經模糊了。

    他頓時心領神會的對著王遠笑了起來。

    而在同時,內心之中,翁歸靡已經罵了起來:「匈奴,真是陰險至極啊!」

    從這木牘的成色與顏色來看,其繪製年代恐怕起碼都是五年以前,甚至十年前!

    而當時的匈奴單于,可還是且鞮侯單于!

    換而言之,早在且鞮侯單于時代,匈奴人已經開始將主意打到了大宛人身上,並為此進行了情報與信息蒐集工作。

    這表明了一個重要信息——匈奴人怕是在著手進行著戰敗的準備。

    匈奴的高層貴族與掌權者,恐怕有著一旦戰敗失利,便如月氏人一樣西遷,以避開漢朝打擊,遷徙去西方的準備。

    而這個猜想若是真的,翁歸靡知道,匈奴人就肯定有其他類似預案。

    譬如,針對烏孫的預案。

    而以匈奴對烏孫的滲透與影響力來看,恐怕烏孫國的地理、情況,都已經被他們摸得清清楚楚了。

    王遠拿著那木牘,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翁歸靡的神色,笑著繼續道:「昆莫您看,這大宛國的地理,是不是有些熟悉呢?」

    「其是不是與危須、焉奢、莎車等國一樣?」

    「乃是為群山環繞的盆地地形?」

    翁歸靡看著木牘,點了點頭,比起匈奴人,烏孫人對大宛有著更加詳細和清楚的瞭解、調查。

    特別是漢伐大宛後,烏孫以漢盟友的身份,假解憂公主之名,多次派遣了使團前往大宛進行偵查、瞭解。

    故而,翁歸靡不需要看木牘,心裡面就已經和鏡子一樣敞亮。

    整個大宛的山川地理,人文風俗、主要城市都已在他心中。

    翁歸靡清楚這大宛王國西托蔥嶺,其地理自東向西傾斜,是典型的盆地國家。

    其國家之中,有著山陵、平原、草原等種種地貌。

    主要城市周圍,密佈農田、莊園。

    盛產葡萄、苜蓿、小麥、水稻,主要經濟作物是小麥,大宛人嗜酒如命,不止貴族,普通平民與商人家庭,都會在家裡自建地窖,儲存每年釀出的酒類。

    在嗜酒如命之外,翁歸靡聽說最多的大宛人的特性就是吝嗇。

    其國民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商賈工匠,都是那種斤斤計較,一毛不拔之人。

    許多商賈,都對此深有感觸。

    而在吝嗇的另一端,就是大宛人那種骨子裡的傲慢與高冷。

    他們似乎不屑與任何人打交道。

    哪怕是曾經將他們按在地上摩擦的漢朝。

    他們自恃自己血統高貴,經常奚落和取笑西域商賈,看不起任何來到大宛的使團。

    也正是因此,他們才招來了當年的漢朝軍隊的攻擊。

    也正是因此,他們才會在如今再次冒失的開罪他們的保護神漢朝!

    講真,翁歸靡其實不是很理解大宛人的這種腦回路。

    一個人口不過幾十萬的國家,在蔥嶺腳下這世界的邊緣圈地自萌就好了,何必擺出那樣的嘴臉來招仇恨呢?

    心裡面回想著這些事情,翁歸靡就問道:「將軍打算從什麼地方開始攻入大宛呢?」

    王遠卻是神秘的一笑,沒有接這個話茬,而是反問道:「以昆莫之見,該從何處攻入呢?」

    翁歸靡聽著,同樣笑而不語,沒有答話。

    雖然說,在上次的漢伐大宛戰爭裡,漢軍已經親自演示了一遍怎麼砸開大宛人的鄔堡與城塞防禦。

    但,匈奴與烏孫都是遊牧民族。

    天生缺乏像漢朝軍隊那樣的攻城能力,特別是土木作業能力。

    這一點,作為前漢校尉的王遠心裡面和鏡子一樣清楚。

    所以,他們是不可能採取和漢軍一樣的進軍策略、路線的。

    而在事實上,其實最佳的進攻路線,是走烏孫,自北而南,循著蔥嶺山脈的走向,攻入大宛境內。

    只是……

    翁歸靡是不會同意這個辦法的。

    他可是聽說過假道伐虢的故事的,不可能給匈奴人一絲一毫實踐的機會。

    同樣的,王遠也不可能讓烏孫騎兵進入如今匈奴控制的西域地區。

    因為,他更怕烏孫軍隊進來就賴著不走了。

    請神容易送神難!

    特別是現在,都隆奇似乎有著想法的時候。

    他不敢冒這個險。

    一時間,氣氛有些僵持。

    最終,還是王遠打破了尷尬,他笑著對翁歸靡致歉:「外臣冒失,還請昆莫見諒!」

    翁歸靡笑道:「將軍言重了……」

    他輕聲道:「如今談及如何進軍、協調,尚且為時過早……」

    「不如將軍先說說,我烏孫能得到些什麼吧?」他說著就不由自主的靠到軟塌上,閉目養神起來。

    顯然,這位烏孫昆莫是在等著王遠開價。

    而且,從其神態、語調來看,大有一種『你要是不給一個讓我滿意的價格,這買賣我就不做了』的架勢。

    這讓王遠有些尷尬。

    因為,主導權已被這位昆莫拿走了。

    這讓王遠額頭開始有些冒汗,心緒也有些慌亂了。

    他現在有些後悔答應李陵回來接這個事情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對手,那位烏孫昆莫,有著遠超他的手腕和心智。

    自見面以來,自己的所有一切和心思,似乎都被其算中。

    「真不愧是解憂公主殿下一手調教出來的人物啊……」王遠在心裡嘆息著。

    然而,如今的局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王遠清楚,他必須與這位昆莫達成妥協,以換取烏孫的協助與聯合。

    因為,光靠他自己和目前西域集結起來的軍隊,王遠很清楚是絕沒有速亡大宛的可能性的!

    只有烏孫人加入,才能趕在漢朝後悔前,快速滅亡大宛,將生米煮成熟飯。

    好在,對他來說,他已經知道,烏孫人與他一樣,都害怕和擔心漢朝反悔!
V123210 發表於 2019-6-4 07:07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二十節 瓜分(2)


    心中思緒百轉,王遠就笑了起來:「昆莫,如今空口談分配,外臣以為,未必合適……」

    「不如這樣……」他微笑著道:「貴我雙方,分別自兩端進攻……」

    「先入貴山城者,得大宛之地,而其餘……」王遠意味深長的說道:「自是各憑本事……誰拿了,便是誰的……」

    「不知昆莫以為如何?」

    翁歸靡一聽,頓時樂了,道:「將軍以為我不知漢朝故事?」

    王遠的提議,不就是當年漢朝高帝與他的敵人項羽約定的翻版?

    先入貴山城者為王?

    這純粹就是來忽悠和欺騙他的陷阱!

    屆時,若匈奴先入,也就罷了。

    一旦烏孫人先入……嘿嘿……恐怕匈奴人能當即翻臉不認人。

    再一個,其他東西各憑本事,換而言之,也就是誰能拿多少就是多少。

    看上去很公平,實則裡面不知道有多少陷阱和埋伏。

    就一個事情,就讓翁歸靡無法答應此事假如烏孫軍隊在圍攻一個大宛城市,即將攻陷的時候,匈奴人忽然出來從背後捅一刀子,然後摘走桃子,他和烏孫怎麼辦?

    王遠聽著,微微一嘆,他知道這又是那位解憂公主的教育之功!

    沒有辦法,他只好尬笑一聲,問道:「那依昆莫之見,該當如何?」

    翁歸靡呵呵的笑了一聲,然後身子微微前傾,從王遠手裡拿過那塊木牘,直接用手在木牘中間一劃,將這木牘上的大宛一分為二,然後他笑了起來:「不如這樣……」

    「貴我雙方,各攻一半,各取所需……」

    說著翁歸靡拿著他的眼睛,死死的盯住王遠,極有壓迫性的道:「老實說,這是我與烏孫臣民唯一能接受的條件!」

    「若是貴方不能答應……」

    翁歸靡笑著站起身來,他巨大的體型,猶如肉山一般巍顫顫的居高臨下,俯視著王遠:「那麼此事也就不必再談了……」

    「本昆莫還不如去居延與漢鷹楊將軍協商……」

    「再怎麼說,漢朝也不會虧待朋友!」

    這倒是事實!

    漢家在整個西域的信用,都是頂級的那種。

    有仇必報,有恩必償。

    幾乎就是一頭行走的睚眥神獸!

    其唯一的缺點,只是太過霸道、高冷,讓人有些害怕。

    但,若真要交易,西域諸國只要有選擇必定選漢朝!

    王遠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行壓抑住內心的怒意,然後笑著拉住翁歸靡的衣袖,溫言道:「昆莫,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雖然明知道,烏孫人是不可能去和漢朝合作的與漢合謀,那不是與虎謀皮嗎?

    漢朝是信譽高但他們的胃口也是有目共睹的大!

    具體到西域,漢朝人要的不是一時一地的短期利益。

    他們瞄準的是更長遠,更大的東西。

    譬如,臣服、稱臣、納貢、冊封。

    進而,接受漢朝官吏、文人的派遣,或者送質子去長安,最終的結果則是王位上的人,變成了一個穿著漢朝衣袍,說著漢朝語言,使用漢朝制度、律法,受漢朝控制的國君。

    如此,遲則百年,短則十年、二十年。

    舊的王國消失,而新的漢朝郡國誕生。

    再過兩三代人,這個王國的人,將忘記他們之前的一切,他們只會認為他們的祖先和子孫,過去現在未來都是驕傲的漢朝人!

    是詩書禮樂之邦,是諸夏貴胄苗裔。

    現在的樓蘭王國,就在進行著這樣的變化。

    而尉黎、龜茲,遲早會步其後塵。

    有著這些例子在,王遠明確的知道,翁歸靡是不可能答應漢朝的那些條件的。

    哪怕這位昆莫以喜歡和欣賞漢朝文化聞名!

    然而,事情麻煩就麻煩在這裡。

    王遠不敢冒險,而且,時間上也容不得再這樣磨磨蹭蹭下去。

    因,漢朝對大宛的打擊和報復,只是那位鷹楊將軍的個人命令,還未得到來自長安的許可。

    雖然說長安方面不大可能推翻作為河西與西域事務最高統帥的決定。

    但萬一呢?

    畢竟,漢朝正壇的複雜性是人盡皆知的。

    萬一,長安推翻了那位鷹揚將軍的決定,或者大宛人緊急公關,以重金賄賂,說服了那位鷹楊將軍自己撤銷那道命令,重新接納大宛為漢朝保護國。

    如此,對大宛戰爭的條件便將喪失。

    有漢朝庇護,即使是名義上的庇護。

    大宛王國都可以在群狼環伺之中,保全自身!

    因為沒有人可以在漢朝大軍虎視眈眈之下,將全部力量投入到對大宛的戰爭中。

    他們必須留出大部分的力氣與兵力,來應付漢朝隨時可能的救援行動。

    而在當前國際局勢下,即使只有一支漢朝小部隊出現在戰場上,也可能導致一切軍事行動戛然而止。

    當今世界,發展到現在。

    已經沒有任何人或者勢力,可以無視漢朝的立場,採取單方面行動。

    自蔥嶺以東,漢朝的威懾力,全面覆蓋。

    現在,連西域的平民也知道,寧惹猛虎,不遇漢人。

    因為,你得罪不起,開罪不了。

    想著這些,王遠就好商量著道:「昆莫,您的要求,實在是太過分了……」

    「若按照您的分法,則苦頭皆是我方吃了,而貴國卻佔盡便宜……」

    方才,翁歸靡那一指,看似將大宛一分為二,好像似乎很公平?

    然而,這公平的本事就已經不公平烏孫人什麼人可以與匈奴平起平坐,共享世界了?

    更不提,翁歸靡那一指,實際上是將大宛除王都貴山城外最富裕的地區,都劃給了烏孫。

    而將那些硬骨頭、堅城與要塞,丟給了匈奴。

    特別是他將郁成城丟給了匈奴!

    郁成城可是上次漢攻大宛時,面對的最大障礙,同時也是戰鬥最艱苦的地方!

    其城高牆堅,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以漢之強大,尚且頓兵城下半年有餘而不能攻克。

    最終還是靠著發現郁成城缺水,靠著斷水,才最終攻克了這個堅城。

    而以如今的匈奴國力和王遠手下的兵力,他很清楚,若他去攻郁成城,恐怕會死傷慘重!

    翁歸靡卻是笑了一聲,聳聳肩膀,道:「那將軍以為,當如何劃分呢?」

    他自是明白,他提出來的那個條件匈奴人是不可能答應的。

    但,這談判協商,不就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嗎?

    而如今匈奴的虛弱,是他敢這樣做的底氣。

    反正他是算準了匈奴必定不敢破壞會商。

    更算準了匈奴人,必須盡快與他達成協議。

    不然拖下去,夜長夢多,極容易生變。

    當然,烏孫也同樣如此。

    但是,比起匈奴,烏孫人的底氣和耐心更多。

    畢竟,匈奴人可是背著一身債,而且,他們的主力在漠北的私渠比海,正與其他三位『單于』爭奪著狐鹿姑死後的帝國歸屬問題。

    而大宛是匈奴人現在唯一的指望了。

    他們需要大宛的財富來購買漢朝的兵甲器械、糧食布帛,以支撐戰爭,並用這些東西來堵住漢朝人的嘴,讓其有一個喘息的機會。

    哪怕明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卻也不得不為之。

    王遠嘆了口氣,拿著那木牘,思慮再三,然後道:「不如這樣……」

    「貴我雙方,以藥殺水為界……」

    「河東為匈奴,河西為烏孫……」

    「貴我雙方精誠合作,共同進軍,徹底覆滅大宛!」

    王遠看著翁歸靡,有些緊張的試探著問道:「如何?」

    翁歸靡聽著王遠的話,視線落在了那木牘之上,心中思緒急速運轉。

    藥殺水,是大宛境內最重要的河流。

    大宛王國有大半面積的國土,都在其流域內。

    更重要的是,其王都與主要城市,都在藥殺水兩岸。

    不同的是,河西靠蔥嶺一側,基本都是草原、牧場、莊園。

    而河東沿岸,則分佈著像貴山城這樣的主要城市。

    若是這樣分配,烏孫最終可能得到的是一個新牧場以及部分奴隸、財富以及大宛人最重要的寶物汗血馬。

    而匈奴人則將取大宛王國最精華的東西城市、工匠、寶庫以及文化、知識、技術。

    翁歸靡沉吟著,他知道,這差不多已經是匈奴人所能接受的底線了。

    再糾纏下去,他也不可能取得什麼進展。

    因匈奴確實是需要那些東西的。

    他們也有決心,要獲得那些東西。

    他若是不答應,真的可能會一拍兩散。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匈奴人肯開出這樣的條件,真的是很有誠意了。

    似乎自己再執拗下去,都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

    工匠、技術,匈奴人想要,他也想要啊!

    這些,可都是王霸之基,可以決定王國興衰的關鍵。

    想了想,翁歸靡就試探著問道:「將軍,不知道貴方能否答應,事成之後,允許我國以汗血馬、烏孫馬,換取一些工匠?」

    王遠聽著,想了想,問道:「昆莫想換多少?怎麼換?」

    「至少要有三千工匠!」翁歸靡伸出三根手指,堅決的道:「至於怎麼換?本昆莫願以汗血馬一匹換工匠五人,烏孫馬一匹換工匠兩人……」

    王遠看著翁歸靡的神色,他明白,這是烏孫人最後的條件。

    恐怕也是其底線所在了。

    不過……

    「三千工匠?」王遠笑道:「這是不可能的!」

    工匠三千人,若真給了烏孫人,說不定,他們馬上就能發展起來。

    再加上這次戰爭中他們佔據的河西之土,不出十年,烏孫就會成為匈奴的心腹之患!

    「最多,外臣只能給貴國一千五百人……」王遠堅定的道:「此外,必須用汗血馬來換!一馬換一個工匠!」

    翁歸靡聽著,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對王遠道:「就依將軍之言!」

    於是,匈奴與烏孫,達成了瓜分大宛的所有協議。

    這兩個強國,在大宛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便做出了對其命運的裁決!

    而這正是小國在叢林世界的悲哀所在。

    生死、興衰,皆受制於他人。

    只是,無論匈奴,還是烏孫,都對彼此沒懷好意。

    ………………………………

    「將軍,這樣,是不是太便宜烏孫人?」在翁歸靡走後,一個匈奴貴族,走到王遠身邊,有些不忿的道:「憑什麼對這些烏孫人如此好?」

    在很多匈奴貴族看來,這樣的條件,確實是好的有些過分了。

    甚至可以說一句『烏孫憑什麼?』。

    「嘿……」王遠笑了起來,對那人道:「你啊,太年輕嘍!」

    「烏孫人以為自己佔了便宜?」

    「卻不知他們已落入攝政王甕中!」

    「諸位不會以為,藥殺水以西是什麼好地方吧?」

    王遠側頭看著其他人,道:「大家不要忘記了,康居人和月氏人啊!」

    大宛人和康居人、月氏人有聯繫,甚至關係密切,從來不是新聞。

    上次漢伐大宛,就有康居軍隊加入戰爭,甚至企圖進行干涉。

    結果被漢軍暴打,更引發漢朝軍隊越過蔥嶺,進入康居境內,追殺逃亡康居的大宛貴族之事。

    當時,漢軍只想讓大宛人跪下來叫爸爸,所以康居人也沒有全力干涉。

    月氏人更是連影子都沒出現。

    但現在,匈奴與烏孫,一旦開戰,就是奔著滅國去的。

    而且,大宛一旦滅亡,匈奴就會和康居接壤。

    更會使得月氏人的核心領地有可能暴露在匈奴視線之中的可能。

    所以,康居、月氏必然參戰!

    甚至可能會全力救援大宛唇亡齒寒的故事,康居人和月氏人或許沒有聽說過,但道理他們肯定懂!

    換而言之,烏孫人在這個協議裡,看似佔了便宜,實則是幫匈奴人頂了雷他們的戰場將會直接面對來自康居、甚至大月氏的援軍。

    至於什麼工匠換汗血馬?

    王遠從來沒有打算履約。

    甚至就連現在的約定本身,他也不打算遵守。

    不過,王遠並不打算和這些人解釋太多。

    因為,就算說了,他們也未必聽得懂假道伐虢這個故事裡的條條道道。

    獻公以寶馬、良壁,賄賂虞國國君,假其道以滅虢,回師途中順便滅虞,將其送給虞君的寶馬良壁取了回來。

    獻公一看,寶馬只是老了點,良壁卻還是原來一樣,頓時龍顏大悅,重賞了獻策的荀息。

    現在也是一般。

    他答應的那些條件,皆是良壁、寶馬這樣的賄賂。

    目的是讓烏孫人放鬆警惕!

    方才協商中的一切討價還價與態度,其實都是裝出來的,讓烏孫人相信和放鬆的態度。

    事實上,在一開始,一張大網就已經張開,等著烏孫人跳進去了。

    而只要烏孫人跳進來,就將作繭自縛。

    ………………………………

    會商結束後,翁歸靡就開始啟程回國他不敢在匈奴境內久留。

    故而在第二天一早,他便告別王遠,離開疏勒草原,返回烏孫。

    一離開匈奴人控制的營地,翁歸靡的堂弟原安糜就立刻找了上來。

    「昆莫,您真的相信那個匈奴的漢朝降臣的話?」原安糜問道。

    「格里當啊……」翁歸靡躺在竹椅裡,眼睛都沒有睜開,笑著調侃道:「你會信一個沒有信義與忠義的人的話嗎?」

    「那個漢朝人和他的主子,當年能背棄他們的君王,現在又能背棄收留他們的匈奴單于,甚至萌生自立的念頭……」

    「這樣的人說的話,你會信嗎?」

    「那您還……」原安糜不理解了。

    「有時候,狐狸想要吃到肉,就不得不冒險靠近虎狼的身邊,以便從他們的腳下偷走帶肉的骨頭!」翁歸靡幽幽長嘆著道:「這就是現實啊!」

    「烏孫人必須面對的現實和必須冒的風險!」

    「當然了……」翁歸靡忽然睜開眼睛,看著原安糜道:「冒險歸冒險,但對虎狼,我們必須時刻保持警惕、提防!」

    「決不能讓他們有機會能咬到我們!」翁歸靡鄭重的道:「格里當,你明白了嗎?」

    原安糜聽著,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V123210 發表於 2019-6-4 07:07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節 三個月滅亡大宛

    居延的六月,草長鶯飛,萬物昌盛,繁花似錦。

    張越策馬於湖畔,見錦鱗游泳,碧波蕩漾,飛鳥成群,原野之間,阡陌連野,粟苗壯碩,渠道密佈,水車林立。

    於是,興致勃勃,喜形於色,與左右道:「今歲秋收,居延可以飽腹也!」

    眾人紛紛讚道:「此君候治理、教化之功也!」

    張越聽著,自是連忙謙虛的道:「此陛下澤被之德,吾豈敢居功?」

    但神態卻不免有些驕傲。

    「將軍,前時西域王都護來報,稱匈奴與烏孫會商,已定合縱為盟,共取大宛之策……」續相如打馬上前,到張越身邊詢問道:「王都護托末將以問將軍:可有對策?」

    張越聽著,只是笑了笑,就道:「狐狸欲與餓狼謀食,此自取滅亡之道!」

    「恐怕,烏孫人這次要把底褲都賠給匈奴人嘍!」

    「將軍就不打算管管?」續相如大著膽子,問道:「如今,西域各國紛紛擾擾,不斷有使者往渠犁以問都護將軍之意……王都護該如何回覆各國?」

    張越聽著,笑了起來,道:「續將軍倒是對西域的事情很上心啊……」

    這已是續相如最近數日以來第五次打著各種藉口,詢問張越對烏孫、匈奴聯盟之事的看法了。

    這一次更是直接挑明,想要探知張越的態度。

    續相如聽到張越的調侃,立刻老臉一紅,有些尷尬的道:「非是末將僭越,實在是如今,西域都護以及居延、玉門,都是議論紛紛,上下都在揣測,末將等人亦是如此……」

    「將軍還是給個准信,以安軍心、民心罷!」

    張越自知,續相如所言,其實只是一部分原因。

    更核心的,沒有說出口的,還有與之相關的利益。

    要知道,如今隨著絲路暢通,中外交流日益頻繁。

    張越麾下的各部,除了他本人親領直率的鷹揚旅外,其他人都紛紛搭上了這趟絲路貿易爆發的動車,日進斗金,賺的盤滿缽滿。

    旁的不說,單單是掛靠在續相如名下的商隊,就有十幾支。

    他每年可以從這些商賈手裡,拿到起碼千金的分紅。

    就是這筆收入,就已經比續相如本人的俸祿、封國收入以及賞賜加起來還要多了。

    利益相關之下,自然續相如等人也就格外關心張越對現在局勢的態度了。

    不要以為,只有後世股市才有內幕交易。

    事實上,早在三十年前,已故的御史大夫張湯就和他的商賈朋友田甲一起玩過這種伎倆。

    他們借助提前知曉的國家政策變化,囤積居奇,高買低賣,賺的盤滿缽滿,好不快活。

    以至於田氏可以靠著當初的積累,富貴至今,迄今依然是長安有數的大商賈!

    而大司農桑弘羊和他的鹽鐵官署,則是另一個代表。

    壟斷著鹽鐵資源的他們,又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賺的錢讓無數人眼紅,卻又無可奈何。

    而河西這邊,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是軍商一體。

    出塞的商旅,都會想方設法,掛靠在大將名下。

    更會盡心盡力的打點上上下下,哪怕是邊塞的隊率、軍候,只要有權就能拿到好處。

    故而,出塞的商旅,基本上都可以視作某位漢家大將的商隊。

    所以,他們在西域遇到麻煩和問題,漢軍才會那麼積極的干涉和救援,甚至不惜以戰爭來解決問題。

    張越對此心知肚明,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道這些事情罷了。

    原因嘛,除了老生常談的『水至清則無魚』外。

    更重要的因素,來自於他本人的私心與野望。

    甚至可以這麼說,張越是在有意的放縱和默許了他麾下諸將與官吏參與對西域甚至更遠異國的商業活動。

    自古,財帛動人心。

    利益,永遠是最好的武器。

    正是在這些利慾熏心的貴族、官僚的貪慾與野心之中,居延、河湟所產的毛料,終於成為了和絲綢一樣的出口創匯產品。

    自四月以來,毛料出口數量屢創新高。

    及至如今,每天通過玉門、陽關,流向西域甚至漠北的毛紡製品,已經達到了平均五百多匹的水平。

    而這些毛紡品換回來的,則是黃金、珠玉、牛羊、奴婢。

    僅僅是上個月,毛料貿易就為居延、河湟的工坊創造了價值一千多金的利潤。

    一個月,淨利潤一千多金?

    這是什麼概念?

    這是難以想像的商業利益!

    旁的不說,單單就是這些黃金的淨流入,就已經可以宣佈,整個西域王國,都在為漢室打工。

    更關鍵的,還是由此帶來的其他各種影響。

    更將整個河西上下,尤其是居延、河湟,徹底綁上了張越本人的戰車。

    很快,這些人就會知道,他們必須為他們生產的那些商品,找到更多更大的市場了。

    而唯一的途徑只有一個——戰爭!

    當然,在現在,所有人還一無所知,懵懵懂懂,就像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老師說什麼就信什麼。

    所以,張越也就無視了續相如等人在私下的動作。

    他揚起馬鞭,笑著道:「為什麼要管?」

    「有人自己要作死,卻不來請示,吾又何必去做那個惡人?」

    「等他們吃到苦頭了,自然會知道,誰才是這個世界上對他們最好的人!」

    「這就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幸福!」

    匈奴,現在就是張越手裡的磨刀石。

    儘管,他們或許不願意承擔這個任務,但事實上,現實卻推動著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擔起了這個責任。

    烏孫也好,大宛也罷,在張越看來都會被匈奴人教育一頓,然後若他們聰明點,自然會哭哭啼啼的來找家長傾訴委屈。

    到時候,張越就像征性的打匈奴人幾下手心,做個樣子給別人看看好了。

    至於匈奴人肯不肯被張越打手心?那就由不得他們了。

    續相如卻是急了。

    戰事一開,整個西域諸國都會投入到對大宛的戰爭中。

    由此可能會導致絲路斷絕,至少也是阻滯。

    這意味著他們的商隊,可能會在數月甚至一年中,都沒有什麼利益。

    更將導致大批他們囤積的絲綢、毛料、鹽鐵、手工品滯銷。

    續相如沒辦法,只好做最後的掙扎,問道:「將軍……若大宛被滅,西域局勢恐怕立刻失衡……且長安天子那邊也不好交代……」

    「續將軍所言,不無道理……」張越點點頭,道:「不過,那不重要!」

    「一個大宛的存亡,還沒有重要到可以顛覆當前局勢的地步!」

    大宛強不強?

    當然很強!

    至少,對匈奴和烏孫都是如此。

    其積累的財富、技術人才,只要被其得到,消化,就可以使其國力得到大大增強!

    但問題是——他們有那個機會嗎?

    且不說,匈奴、烏孫根本不可能精誠團結。

    他們不互相扯後腿就已經很不錯了!

    單單就是一個問題——以現在的匈奴和烏孫,他們有那個國力,可以在大宛國內進行長時間的作戰嗎?

    即使可以,張越也會讓他們變得不可以!

    帝國主義者的精髓就在於,牽制、使絆、震懾、脅迫。

    總而言之,張越有一萬個辦法,讓匈奴人和烏孫人都變成他的打工仔。

    張越勒住馬匹,對還想再說的續相如道:「將軍不必再說了!」

    「此事,我早已經以奏疏上表天子,並得到了天子的全權授權!」

    有著給李廣利擦屁股的先例在,天子沒有道理不同意張越的計畫。

    特別是這個計畫,還有著大筆進項的情況下。

    窮瘋了的天子,現在每個月都指望著居延解送長安的黃金來補貼財政呢!

    續相如聞言,只好低頭道:「諾!」

    雖然心裡面有些心疼,但到底胳膊拗不過大腿。

    張越看著續相如等人的神色,知道不能讓他們太沮喪,還是得給他們些信心的,於是道:「將軍也不必氣餒!」

    「相信我……」張越咧嘴笑道:「戰事一起,絲路只會更繁榮!」

    戰爭,可是銷金怪獸。

    特別是對大宛這樣的王國的攻堅戰,匈奴人和烏孫人,到時候只會需求更多。

    只不過,商品得換一換了。

    從毛料、絲綢,換成藥材、糧食、食鹽、大小推車。

    這些東西,張越都已經打算開放了。

    好好的發一波戰爭財,讓匈奴人和烏孫人替他打工。

    但在另一方面,張越也沒有閒著。

    早在四月,他就開始擴充鷹揚旅的規模。

    從整個河西四郡之中,遴選勇士、果敢之士,使鷹揚旅的規模從一千五百騎,擴張到了三千騎,足足擴大了一倍。

    經過這兩個月的訓練、合練,鷹揚旅的戰鬥力漸漸成型。

    於是,他在上個月再次下令擴征鷹揚騎士,使其規模從三千騎擴大到六千騎。

    六千鷹揚騎士,看上去似乎很少。

    但在張越看來,卻已經足夠主導一場大型戰役,決定其勝負走向了。

    沒辦法,鷹揚騎兵無論是質量還是戰術、裝備,都領先於這個時代。

    與匈奴、烏孫、大宛,直接拉開了代差。

    鷹揚騎兵對比匈奴騎兵,就好比一戰的坦克和二戰的坦克。

    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兵種。

    他的鷹揚騎兵,更是在他的命令下,悄然進入了居延與浚稽山之間的原野拉練、訓練。

    磨刀霍霍,隨時都將在他的號令下,出居延而至西域,摘走匈奴與烏孫的果子。

    現在,他在居延表現出來的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是偽裝,都是在麻痺匈奴人、烏孫人。

    讓他們放心大膽的去大宛作戰!

    ………………………………

    疏勒草原。

    來自西域諸國的聯軍,已經聚集於此。

    莎車、車師、危須、焉奢、且末、精絕、姑臧……數十面王旗,匯聚於此。

    超過十萬大軍,囤積在這裡。

    西域聯軍,已是磨刀霍霍,隨時準備跟著匈奴人的腳步,殺進大宛境內。

    燒殺擄掠,將那個富庶的美麗王國,化作人間煉獄。

    將他們的財富、女子、奴隸,統統據為己有!

    王遠騎在馬上,在諸國君王的簇擁下,看著這草原上鼎盛的軍容,他意氣風發,不可一世,驕傲無比的道:「有此雄軍,宛三月可亡也!」

    各國君王聽著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匯聚於此的大軍,是西域三十餘國的精華所在。

    在大宛的財富的趨勢下,在匈奴人許下的『凡有所得,匈奴不取一分』的許諾激勵下,西域諸國這次沒有像從前一樣,選擇陽奉陰違,推三阻四,而是傾其所有,盡其一切參與到匈奴人的這場戰爭中。

    對於大宛,他們也沒有幾個人放在心裡面。

    在大多數人眼中,大宛人不過是靠著漢朝的庇護,才能存續至今。

    如今,他們的爸爸拋棄他們了。

    這些白皮膚黑頭髮褐眼睛高鼻樑的傢伙,是該接受一下來自西域王國的毒打與教育了。

    王遠看著各國國君的神色,於是火上澆油,激勵他們,道:「我聽說,大宛貴人有習俗,其婚前必遣婢女以示其丈夫,如其能方嫁之!」

    「且宛人女子,彪悍潑辣,身材高大,不同於他人……」

    「真想試試,這些曾經連其丈夫都可以踩在腳下指使、差遣的貴女的味道……」說著他就舔了舔舌頭。

    諸國國君聽著,都是心潮澎湃。

    只是想著,自己很快就能征服一個又一個高大、美麗、驕傲的貴婦,便已不能自已。

    於是,紛紛對王遠問道:「將軍,我們什麼時候開始進攻?」

    在之前,這些國君,還都很忌憚,拖延著王遠要求進攻的請求,但現在,他們人人請戰。

    因為,從天山那邊傳來消息,漢朝的那位蚩尤將軍,每日都在帶著部下遊獵嬉戲。

    他的軍隊,全部在原地,沒有任何異象。

    更讓他們放心的是——根據從玉門等地回來的胡商報告,漢朝人在將大批糧食,運往渠犁等地,準備賣給西域諸國。

    這表明,漢朝的那個蚩尤將軍是真的放棄了大宛。

    他甚至樂於見到諸國教訓、鞭笞甚至滅亡大宛。

    既然漢朝人都這樣了,那麼他們就沒有了任何顧忌了。

    在他們看來,大宛,已是他們嘴裡的肉!

    王遠聽著,微笑著道:「快了,很快了……」

    「只要烏孫人一動手,吸引宛人在郁成城的兵力後,我們就立刻動手!」

    「三天之內,拿下郁成城,打通道路!」他自得的道:「三個月滅亡大宛,然後趕在冬季之前,我們就能帶著財富、美人、奴隸回來過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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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