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35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5 09:28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零三十二節 仁義(2)

    延和三年夏七月二十六,舊左官渠塞廢墟。

    張越站在已經被焚燬、破壞的塞牆上,俯視著已經被驅趕在牆下空地之中的千餘被俘奴婢。

    這些人,在漢軍明晃晃的刀槍劍戟面前,瑟瑟發抖,戰戰兢兢,只有少數人昂首挺胸,用著充滿仇恨的眼神看著周圍的漢軍與那塞牆上的漢家大將。

    這些人,成分複雜。

    有髡頭披髮的雜胡,也有黑髮褐目的塞人,更有金發碧眼深眼窩的異族。

    張越掃視著,心中凜然:「果然啊……奴婢之事,須得解決!」

    因他知道,未來隨之漢家對西域的經營,甚至對更遠異域發起征服。

    進入漢家邊牆,為漢奴婢的異族夷狄,將會越來越多!

    他們的數量,將隨著時間推移,而呈幾何數字上升。

    十萬、百萬,甚至數百萬夷狄奴婢,可能在未來,進入漢境。

    若不予理會,不制定政策。

    那麼,可能最初能以殘暴的統治與高壓政策壓制。

    然而,一代人、兩代人、三代人之後,這些今日引入的奴婢,將成為明子孫後代的定時炸彈!

    旁的不說,後世米帝何等強大?

    照樣因黑奴問題差點栽跟頭,即使勉強和解,無處不在的黑人犯罪與教育問題,依然成為米帝揮之不去的噩夢。

    以至於發展到新世紀,矯枉過正,出現了黑命貴這種逆向思想。

    「民如水,社稷如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張越輕聲唸著這孔子的名言,上前一步,面向著場中的俘虜們,清了清嗓子,然後道:「吾乃英候、鷹楊將軍,兼領居延將軍、令居將軍,欽命持節假河西諸事張子重!」

    此言一出,所以俘虜都抬起頭來,死死的望著塞牆上的那位漢朝將軍。

    與此同時,負責看押、監視這些戰俘的漢家將士持刀上前,一腳一個將這些人統統踹在地上,強行讓他們跪下來。

    幾個不肯的,更是被一陣拳打腳踢後,為漢軍將士踩在地上。

    張越看著這個情況,一直等到漢軍將局面控制住,情況穩定下來,現場不再嘈雜,才繼續道:「爾等造反的緣故,吾已知之!」

    「下吏剋扣,勞作煩苦,死傷者眾……又暗無天日,邈無前途,而吏動輒刑罰,甚至以刑罰取樂……」張越面無表情的道:「種種感受,加諸於身,爾等乃反,確實情有可原!」

    書云:撫我則後,虐我則仇,故獨夫受洪唯作福,乃汝世仇!

    於是,有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之語。

    於諸夏而言,殘暴統治、高壓統治,乃至於那種讓人只是想想都毛骨悚然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統治方式,在諸夏文明的詞典裡只有一個形容詞獨夫民賊!

    對待這樣的統治者,諸夏人只有一個方法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哪怕同歸於盡,也要干死這獨夫民賊,拉他一起下地獄!

    又推己及人,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思想。

    進而發展出儒家的仁與義。

    仁義好不好,自是好的。

    就像民豬一般,本身沒錯。

    畢竟,一個講仁義,哪怕是嘴上講仁義的統治者,都比那種**裸明晃晃的告訴別人韭菜,讓我割……你也配姓x一類的統治者要好得多。

    就像後世的那句名言一般最虛偽的仁義也比最好的殘暴要強!

    因前者要臉,後者連命都要!

    雖然說,在大多數當代漢家貴族乃至於百姓眼裡,夷狄不算人,充其量不過是兩條腿走路的禽獸罷了。

    死了就死了,猶如塵土,滅了就滅了,彷彿蟲豸。

    根本無傷大雅,從來無足輕重。

    但張越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和輕鬆。

    事實上,傲慢和驕傲,從來不是什麼好事。

    歷史上,以漢之強,兩漢數百年,卻不能消化、同化匈奴、烏恆、鮮卑這種已經明顯被打趴下的異族,更無法消化已經在事實為漢所統治的西域,甚至連那些本已經是漢家死忠的異族,譬如湟中月氏義從、烏恆義從,乃至於已經徹底漢化,農耕定居的西羌諸部,都未能消化。

    反而變成了大漢帝國身體上的膿腫與疾病。

    根子就在傲慢與驕傲上!

    以張越所知,兩漢數百年,對夷狄部族、西域屬國、西南夷列國的各種跪舔,請求內附的唯一回答是m,哪裡來的夷狄?也敢高攀你漢朝爸爸?!滾蛋,諸夏不需要你們這些渣渣!想要我大漢戶口本?勞資死了都不給你!

    王莽更是玩過將所有夷狄王侯統統降級的降維打擊,直接惹怒了匈奴、烏恆等族,扯起反旗。

    而與之相比,春秋戰國數百年,消化掉了從前諸夏的無數敵人。

    包括曾為三代先王所忌憚的東夷南蠻淮夷犬戎以及其他大大小小,有姓名沒姓名的異族。

    作為穿越者,張越自知目前的情況是不對的。

    因,諸夏民族在先王與先民們走下黃土高坡開始,就從來是以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兼容並蓄,從無到有,一點點將諸夏文明發展到現在的。

    在諸夏的詞典裡,從來都是以文化,而非血統論夷夏。

    他昨天晚上想了整整一晚上。

    如今,終於下定了決心!

    奴婢之事,必須有政策有制度有方案。

    決不能留給子孫後代頭疼!

    要在一開始,就儘可能解決問題,而不是製造問題!

    想著這些,張越就道:「吾將下令,自即日起,夷狄奴婢,也如漢人奴婢,受漢律所庇,為漢官所轄,不得隨意鞭笞、加害,如有死亡之事,官府必須插手!」

    此言一出,周圍眾人紛紛側目,而塞牆之下的奴婢們則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這是他們夢寐以求的事情!

    漢人,根本沒有把他們當人看過!

    特別是那些在煤礦裡挖坑的人,地位連牛馬都不如,至少牛馬疲憊,漢人會讓它們休息,甚至給它們吃上好的草料,而他們……得到的從來只有鞭笞與責罵。

    在這邊牆之下,他們的地位,只是工具而已。

    且是一種可以被消耗的廉價工具!

    無論是颳風下雨還是酷暑暴曬,他們都必須完成繁重的任務!

    哪怕受傷,也要繼續在皮鞭下勞作,除了死亡之外,沒有可以拯救他們的選擇。

    無數人在絕望中自殺,而倖存者在絕望中等死。

    正是如此,有人振臂一呼,立刻群起響應。

    即使他們人人皆知,造反是死路一條!

    「將軍……」

    「主人……」

    一時間無數奴婢跪在地上,抽泣著磕頭。

    「爾等莫謝……」張越卻是冷著臉,道:「爾等造反,破壞屋舍,燒燬城塞,殺掠百姓,皆罪無可赦!」

    「縱然爾等造反乃是系出有因!」

    「然法如是哉!」

    張越抬起頭來,道:「皆當坐死!」

    他自是不可能聖母,更不可能寬恕這些造反者!

    恰恰相反!

    這些人必須死!

    死了,屍體與首級,也不會放過!

    如此,方能震懾後來者,如此才能嚴肅法律,清明綱紀!

    不然將來夷狄奴婢造反,甚至為反而反的事情將層出不窮!

    張越抽出腰間劍,斷然下令:「以吾之命,二三子,將反賊全數明正典刑,梟首示眾!」

    …………………………

    延和三年夏,居延夷狄奴反,英候親將兵平之,乃聚反者於塞下,告曰:汝等之反因,吾知之矣,系出有因,情有可原,奈何漢律威嚴,不能因吾一人而失,請借公等首級,以正漢法!於是盡誅所反者,傳其首於各塞。

    俄而,英候上書天子,表曰:臣聞先王治政,澤及遠方,聖王在位,潤及山川,故有鳳鳥來儀,河洛出圖,於是畫衣服而民不犯。今陛下臨朝,澤被蒼生,德及四海,鳥獸亦受陛下之德,況夷狄乎?

    臣昧死請奏,願陛下嘉大德於四海,許夷狄之人,亦受漢律之庇。

    天子聞書,下御史。

    御史大夫對曰:臣聞禮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今陛下臨天下,四海夷狄皆以陛下為君父,君父之澤,豈避夷狄?

    是時,丞相澎候在側,觀其書,進曰:臣聞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兼有天下,當以湯武故事,澤及鳥獸。

    上乃曰可,制下有司曰:英候鷹楊將軍毅請以朕制天下,鳥獸山川亦受朕澤,豈避夷狄?求以漢律兼用夷狄,許之,令縣道有司佈告天下夷狄之人,亦漢律之制也。

    《漢書。刑法志。夷狄第二》

    對於所有國家而言,漢延和三年,既漢元一百零一年夏天的那個政策的出台,就像是噩夢一樣的恐怖事物,因從那一天開始,漢帝國在法律和制度上確定了其長臂管轄政策的基礎。

    自那以後,漢帝國動輒以其國內法而管轄、干涉其他國家內政外交經濟。

    自那以後,漢帝國就動輒將自己的價值觀、人生觀與道德觀加諸其他國家、民族。

    這造成了我們的文化與文明的衰落。

    甚至讓我們現在已經都忘記了,到底那些是漢帝國強加給我們的?而那些又是我們民族國家自有的?《世界帝國的興起與發展》卷二十一,第十三頁,荷爾斯泰因。z。路德維希,漢元1023年著。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5 09:28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節 豐收


    叛亂迅速平息,參與者全數被捕後斬殺,首級傳於諸塞,作為威懾。

    而在同時,張越也著手調整居延的奴婢政策。

    首先,自是宣佈夷狄奴婢,也如漢奴婢一般,受漢律所制。

    任意加害、虐待、苛待,需要受漢律懲罰。

    這等於是將居延境內的夷狄奴婢的地位待遇,從過去的禽獸,提升到人。

    雖然地位依舊很低,但至少有了起碼的人權和保障。

    此外,張越有鑑於此番夷狄奴婢造反,是因其中有強人,取得他人信任,串聯後做出來的事情。

    於是,他下令給夷狄奴婢開一條上升通道。

    建立了一套奴婢功績制度,將奴婢們分為三個等級。

    最初,所有人皆為下奴,若工作勤勉,一歲無失無過,下奴則升為中奴。

    中奴開始,有一定人身自由,甚至可以擁有個人財產,還能分得一部分勞作酬勞,此外,還擁有監督、管理其他奴婢的權力,相當於漢家官府裡的吏。

    中奴若表現出色,成績斐然,兩年後或者有重大貢獻,可以升為上奴。

    上奴除了依然擁有奴籍,並繼續留存在奴婢群體之中以外,與漢家平民在權力、地位上已無差別。

    他們擁有完整的人身自由和財產權力,並且官府將發給他們和漢家平民一樣的身份竹符,只是顏色不同,一般為青色。

    竹符之上,寫有他們的名字、住址、年齡、身高、樣貌。

    同時,他們可以申請由官府賜名,改易漢姓。

    甚至可以自由嫁娶,不受奴籍所限。

    他們類似漢家在奴婢群體裡的官員,日常負責協助漢家官府管理、支配和監督奴婢群體,溝通中奴、下奴階級。

    上奴只需勤勉工作,無重大過失,三年後就可以申請加入漢籍,將其竹符從青色換成漢家平民的絳色。

    他們將獲得漢律所規定的平民爵位—公士。

    可以從官府處獲得五十畝土地以及相應的屋舍、種子、耕具。

    並可以申請,將其為奴時期所合法獲得的財產、子女、妻妾一併專為漢籍。

    這套體系,是張越深思已久所得。

    乃是以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為要。

    更是一種將夷狄奴婢群體裡的英雄豪傑為我所用的政策。

    這一招釜底抽薪,深得以夷制夷的要略。

    乃是張越研究和參考了後世米帝的移民政策後改良而得。

    本質上,依舊是以剝削、壓榨從匈奴、烏孫手裡購來的夷狄奴婢,在事實上依舊是輕視、蔑視這些人的政策。

    然而一經推出,立刻受到了所有夷狄奴婢的歡迎。

    無數人淚流滿面,感激涕零。

    工作起來再無怨言,做起事來更是勤勤懇懇,人人爭相表現。

    沒辦法,這世界就是如此現實。

    大多數普羅大眾,甚至所謂的英雄豪傑,亦不過是功名利祿面前的舔狗而已。

    一點點蠅頭小利和統治者偶爾表現出來的仁慈,就足以讓大多數人感激涕零,忠心不已。

    所以,古人方能二桃殺三士。

    於是,居延氣氛迅速轉好。

    叛亂帶來的影響,轉瞬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夷狄奴婢們爭相表現,所有工作推進起來,毫不費力。

    張越趁機,從數萬奴婢群體裡,選擇幾個典型,將他們立為榜樣,破格提拔為上奴,又批准了下面官吏上報的百餘名表現出色的中奴人選。

    於是,奴婢工作熱情瞬間高漲。

    人人奮勇爭先,甚至將漢家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事情。

    在這熙熙攘攘之中,居延的粟田,終於到了收穫之時。

    延和三年,夏七月二十八日下午,黑城塞外官田之中,張越帶著居延主要官員、將領,站在粟米田旁,看著數十名奴婢,恭身在田野之中。

    鐮刀揮的飛快,高大的粟桿紛紛倒下,然後收攏在一起,集中到一個類似木框的器物之前,由人捶打、脫粒。

    這官田面積不大,也就三十五畝,又有數十奴婢同時收割,故而收割速度極快,不過兩刻鐘便基本收穫完畢。

    又過了半個時辰,連脫粒工作也基本完成。

    立刻便有人取來秤砣,開始稱重,張越帶著官員們,靜候在旁。

    一個個數據,很快出籠。

    「三百二十一斤……」

    「二百七十八斤……」

    「四百零一斤……」

    一個個官吏高聲報告著他們所稱得的數據,而在張越跟前,一個年輕文官執筆記錄著。

    最終所有數字加在一起,三十五畝粟田,總計收穫了兩萬兩千四百餘漢斤的粟米。

    當然,目前還未晾曬、去皮,只能算是毛重。

    即使如此,這個數字也依舊震撼人心!

    因為平均下來,每畝粟田達到了六百四十漢斤左右的水平!

    漢制一石約為百二十斤,換算下來,畝產已經超過了五石余。

    這個記錄是前所未有的!

    甚至可以稱得上神蹟!

    縱使晾曬、去雜除灰後,平均畝產恐怕也能有三四石。

    而從前河西地區,畝產最高也不過兩石半。

    至於居延,畝產一石更是常事,能產兩石已屬難得!

    所有人皆是歡喜鼓舞,興奮不已的看著張越,然後屈身下拜:「君候治牧之術,天下無雙,某等拜服!」

    張越自知他們的潛台詞,笑著道:「公等暫且稍安勿躁,待各地畝產之數上報吾再呈秉天子,為公等請功!」

    眾人聽著歡喜不已,臉上的笑容與喜悅更是溢於言表。

    沒辦法,這是天大的功勞!

    哪怕大頭都將是眼前這位鷹楊將軍的。

    可就算是漏下來的那些,也足夠在場多數人陞官進爵了。

    而沒幾天,居延各地的粟米田就紛紛收穫完成,並稱重記錄,然後進入晾曬階段。

    各種數據紛紛湧向黑城塞,報喜的使者官員,在道路上絡繹不絕。

    而居延軍民,更是笑的合不攏嘴。

    哪怕是夷狄奴婢,也跟著開心起來,因為他們知道,這樣的好事出現了,漢朝官府必然有獎!

    而在居延都尉官署,彙總起來的數據,讓張越看著都是喜笑顏開。

    居延五百里漢疆,辟有墾田接近萬頃。

    扣除掉菜地、只適合種植豆子的鹽鹼地以及官府圈起來用於種植棉花、桑麻、苜蓿草的經濟、戰略用地外,餘下用於種植粟米的土地接近八十萬畝。

    八十萬畝粟米田,畝產最低也達到了三石,最高的甚至突破了六石,平均下來,差不多有四石左右的畝產。

    總產量超過了三百二十萬石!

    哪怕是晾曬後,至少也可以入庫兩百七十萬石左右的粟米。

    如今,居延軍民加上奴婢,總人口大約三十萬左右。

    即使全部用青壯代替,以漢家青壯每月口糧一石的標準,如此多的糧食,也足夠居延軍民一歲之食!

    換而言之,從此刻開始,居延實現了口糧自給自足!

    而在往年,居延每歲需要從並州各郡甚至關中轉輸糧食一百萬石以上,才能滿足居延的基本需求。

    而這一百萬石糧食轉輸的成本,常常倍於此數。

    更需要發動至少二十萬以上的民夫來從事轉運。

    於是,大司農的鹽鐵收入,有起碼一半是砸在了維繫居延漢軍的軍事存在之上。

    現在,居延漢軍口糧可以自給自足了。

    大司農的這部分收入,就獲得瞭解放。

    它們可以投入到如今太子據在雒陽的治河都護府之中。

    由此產生的聯動效應,無人能知。

    於是,張越躊躇滿志,對明歲充滿了期待。

    …………………………

    在居延粟米田收穫後沒幾天,湟水河畔,連綿不絕的莊園之中,數不清的粟米也到了收穫之日。

    來自長安的貴族、勳貴、富商子弟們,帶著他們的狗腿子,站在粟田之中,滿身心都是歡喜。

    「我家今歲闢田三萬畝,起碼可以收穫十萬石粟米,價值在數千萬以上!」霍禹手舞足蹈著:「今冬我欲再闢田五萬畝!」

    「只是,這奴婢數量有些稀缺啊……」他轉身看著身旁的一個戴著氈帽的羌人貴族,問道:「今年冬天之前,能不能再送兩千氐人奴婢來此?」

    「若是可以,我願以一壯奴許粟米三石,鹽十斤的價格易之!」

    那羌人貴族聽著,當即就拍著胸膛保證:「大人放心,我牢姐羌就算是鑽進山峽之中,也定在入冬前將大人所需的奴婢送來!」

    過去的這差不多八個月,湟水之中的漢家貴族勳臣富商子弟們,充分發揮了他們手裡的五銖錢與商品的威力,將那西海之中的羌人部族,充為自己的打手、狗腿子。

    一方面,叫他們彈壓奴婢,充足監工。

    另一方面,則挑動他們內鬥,或者唆使他們去進攻金城、武都地區的氐人部族,以此獲取廉價的奴婢來源。

    數月之間,起碼有五萬以上氐人為其等所擄。

    整個金城、武都地區,氐人紛紛遁入山峽,以躲避羌人的追捕。

    可惜,這並沒有多大用處,在利益驅使下,羌人們深入山陵峽谷,到處追捕氐人。

    甚至自相殘殺,以抓捕奴婢。

    於是,各大羌種回頭一看,發現經此一遭,自身生存狀況大大好轉,生存空間和資源也變多了。

    特別是在貿易之中,他們得到了大量糧食、鹽鐵、藥材、布帛。

    又在給漢人充當監工、打手之時,學會了耕作技術。

    如今,西海之上,已經有羌人部族開始開墾土地,種植粟麥。

    但他們也明白,這種事情是不能長久的。

    終究,氐人和他種羌人會有被抓絕的一天,終究漢人貴族們可能會得到新的奴婢供應渠道,終究那位鷹楊將軍隨時可能回來,調整政策。

    所以,他們清楚,想要持續發展,養活子孫。

    抓住目前的有利時機,抱緊一條大腿,才是正道。

    牢姐羌就將賭注下在霍禹身上。

    以寄希望於,給霍氏當狗,換得一條出路。

    然而,在霍禹眼中,無論是羌人還是氐人,其實都是一視同仁。

    夷狄嘛……

    無論是打手,還是奴婢,皆禽獸罷了。

    錯非要利用他們,霍禹甚至不願與之說話,更別提接觸了。

    所以,羌人貴族們處心積慮,費盡心機的獻媚,在他面前幾乎就像給瞎子表演舞蹈的舞孃一樣,純粹做了無用功。

    故而,霍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

    那貴族聽著,多少有些失望,但不敢表達出來,只好低頭一拜,心中卻不免有了些怨氣。

    就在此時,一個令居官吏,驅車而來,遠遠的對著霍禹喊道:「霍公子,鷹楊將軍訓令!」

    霍禹聽著,想起了乃父的囑託,連忙換上一副敬重的神色,迎上前去,問道:「將軍有何訓令?」

    那官員近上前來,取出一份公文,交給霍禹,道:「將軍有令:河西奴婢,皆如漢律,此將軍之書,請公子過目!」

    霍禹接過來,看了一遍,臉上神色多少有些舒服。

    沒辦法,他如今是正兒八經的奴隸主了。

    在這河湟的霍家莊園領地內,他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羌人、氐人奴婢,想打就打,想殺就殺。

    但,現在那位鷹楊將軍的訓令卻給他將來的作為上了一道枷鎖。

    更不提其要求的三級奴婢制度,等於打斷了他無條件壓榨和剝削奴婢們的可能。

    然而……

    霍禹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拒絕的,甚至連陽奉陰違也辦不到。

    原因很簡單,若鷹楊將軍沒有這個訓令和政策也就罷了。

    如今既然有了,那麼他若敢不遵循。

    就可能被其他人抓住把柄,進而將他逐出河湟這塊寶地。

    要知道,在過去數月,隨著河湟開發成果漸漸顯現出來,各方利益爭鬥也越發激烈!

    沒辦法,此地莊園,涉及每年數千萬的利潤。

    這財帛動人心啊,所以各種陰謀詭計、明爭暗鬥,層出不窮。

    要不是那位鷹楊將軍震懾,恐怕各家早就打起來了。

    霍禹很清楚,他若敢不照搬,一旦被隔壁某人拿到把柄,然後在長安製造輿論,鼓噪起來,恐怕就是他父親也保不住他!

    漢家士林,在前年之後,廢奴之聲,就越發高漲。

    今年,太學祭酒董越甚至援引孔子『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的言論,大大鞭笞了一番天下地主豪強。

    乃父霍光更趁機蹭了一波熱度,表達了對廢奴、抑奴的支持。

    於是,霍禹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來者拜道:「將軍訓令,懷仁握德,實君子之為也,禹不才,願附驥尾!」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22:48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節 人心(1)


    到了八月,長安的氣候越發炎熱。

    但,人心也同樣炙熱起來。

    因為,麥子熟了!

    去歲新豐豐收後,新豐麥種貴重一時,關中富商貴族之家,紛紛爭相搶購。

    九卿有司亦紛紛下場爭搶。

    如今,新麥既熟,無數人自是爭相翹首,等待著各地畝產數據的回報。

    不過,很顯然這又是一次大豐收無疑了!

    大司農桑弘羊,如今已經樂得嘴角都要翹起來了。

    以至於其連上朝,都有些輕飄飄的樣子。

    「桑公……」剛入宮門,桑弘羊迎面就遇到了自己如今在朝堂上的盟友太僕上官桀,上官桀近前一步,作揖道:「桑公可是有喜事?」

    桑弘羊微微撫鬚,笑道:「關中豐年歲登,天下昇平,為人臣子,焉能不喜?」

    上官桀也是跟著笑起來:「此桑公之功也,陛下必有重賞!」

    桑弘羊聞之,沒有和往常一樣謙虛的推辭,只是默不作聲。

    倒不是他膨脹了。

    而是,這功勞他不能謙虛,更不能推辭!

    如今朝局看似平靜,實則詭異無比。

    自貳師將軍歸朝,天子拜之為衛將軍授光祿大夫,實際是榮養了起來。

    由之,貳師系在短短數月之中,近乎分崩瓦解。

    除了少數死忠外,餘者盡皆做鳥獸散,各自尋找出路去了。

    到得如今,至少在軍事方面,貳師系已經是完蛋了。

    然而,詭異的是,丞相澎候劉屈的相位,卻坐得相當牢靠。

    御史彈劾、貴人諷諫,天子聞之都是笑而不語。

    甚至上個月劉屈六十三歲壽誕,天子欽賜御劍一柄,更手書『國家柱石』四字以賀。

    更詭異的還是那位如今已經基本被架空的衛將軍光祿大夫了。

    天子居然讓小皇子劉弗陵以其為師!

    由之朝局向著所有人都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

    讓人不得不懷疑,那位衛將軍,是不是還有起復的機會?!

    在這樣的局勢下,哪怕素來內斂的桑弘羊,也不得不找一切機會刷臉,找一切辦法表功。

    因為,他若不刷臉不表功,那麼就可能會被邊緣化,甚至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上官桀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輕嘆了一聲,道:「桑公知否,前日有河西使者入宮……」

    「張鷹揚又有何事?」桑弘羊微微一楞,問道:「可是匈奴又有變故?」

    「非也!」上官桀道:「居延粟田大豐,畝產幾近五石!」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猶如平地驚雷,讓桑弘羊竟毛骨悚然,只覺站立不安。

    便聽上官桀道:「此外,令居都尉領護羌校尉事韓增亦表奏天子曰,湟水豐收,已是定數,預計畝產將不低於三石……」

    桑弘羊聽著眼睛猛然瞪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道:「聖人用心,如淵如獄,為人臣子,唯謹奉詔罷了!」

    居延畝產五石不稀奇,因坐鎮居延的乃是創造了畝產七石奇蹟的張子重。

    稀奇的是,天子卻引而不發,沒有和往常一般立刻宣告天下。

    以至於他這位大司農,還需要從與宮中關係密切的太僕嘴裡聽說此事。

    而這意味著什麼?

    再聯想到,天子今年的一系列人事安排與政策制定。

    答案已是呼之慾出了。

    「太僕以為,張鷹揚可願回朝理政?」桑弘羊勉強安定了心神,低聲問道。

    當今天子,今年春秋已然六十六載!

    已是漢家諸帝之中享壽最久之君,孔子說六十花甲,七十古稀。

    今天子以近古稀之年,哪怕其如今身體情況不錯,但恐怕也不得不為身後事做安排。

    尤其是這位陛下一直擔憂太子據,怕其百年之後,太子朝令夕改,於是便立太孫以制衡。

    但這遠遠是不夠的。

    朝堂之上,必須有一位能夠鎮得住場子的人,且能夠為了當今天子而不惜挑戰君權的大臣來充當中流砥柱。

    舍張子重,更有其誰?

    但張子重功高,為制衡其,於是衛將軍、丞相澎候得以保留。

    更為避免其一家獨大,天子於是在今年開始一系列人事安排。

    拜霍光為水衡都尉領衛尉事,以尚書令張安世為御史中丞,拜侍中趙充國為奉車都尉,又拜宗室敬候劉佩為駙馬都尉……

    從前,桑弘羊沒有聯想的這麼多,但現在,他將這一系列事情聯繫在一起,便知道這是天子在為將來張子重入朝輔政掃清障礙。

    現在,唯一的問題,只有一個那位鷹楊將軍願意回朝總領內外大政嗎?

    而他一旦回歸,這長安內外,三公九卿,有一個算一個,做好了給鷹楊將軍當洗腳婢的準備了沒有?

    上官桀吞了吞口水,看著桑弘羊,苦笑一聲,道:「此豈你我所可以揣測的?」

    但在內心之中,上官桀知道,那位鷹楊將軍,幾乎是一定會回來的。

    畢竟,河西風沙那麼大,西域條件那麼苦。

    四周又盡為夷狄羶腥之輩,張子重為公羊學派領袖,士人楷模,豈會在那種地方多待?

    刷夠軍功與名望,差不多就得回來了。

    對士子而言,帥師伐國,何如口畫天下之政,立萬世不移之法有趣呢?

    而一旦其歸朝……

    以其威勢,以其人望,以其戰功、政績。

    滿朝文武,無人能有資格與之抗衡。

    屆時,他就將是周公一般的人物,三公九卿都只能唯其馬首是瞻。

    上官桀也好,桑弘羊也罷。

    可都不想看到那一天,也不願意看到那一天!

    這天下,眼看著就要步入那三代一般的盛世,當年秦人刻在官署地磚上的銘文曰:海內皆臣,歲登成熟,道毋飢人,踐此萬歲,而現在,正一點一滴的慢慢出現於漢家。

    粟麥畝產高漲,四夷賓服,東南治河也是如火如荼。

    此等盛世,無論是誰,只要站在舞台上,便足可受萬世祭祀。

    倘若能站在中央,那麼,就是當代的周公、傅說、管仲。

    是有機會生為名臣,死而為神,甚至配享社稷,與國同休的。

    故而,長安諸公,現在有一個算一個。

    無論曾經與那張子重是友是敵,關係遠近親疏,都是不肯讓其回來的。

    他回來,等於所有人都淪為配角甚至是史書上的『諸臣』。

    便如當初,周武王自詡『予有亂臣十人』,然而,大家就記得姜太公與周公。

    帶著這沉重的心情,桑弘羊與上官桀相對而視,想要說點什麼,話都嘴巴卻如鯁在喉一般,難受的緊,一個字也吐不出口。

    直到一個熟悉的人影,進入他們的視線。

    「霍令君……」桑弘羊與上官桀對來者微微拱手。

    「桑令君、上官公……」霍光微微笑著,還了一禮,近上前來,好奇的問道:「兩位明公何故如此心事重重?」

    「勞令君掛記,無甚大事!」桑弘羊敷衍著回答,然後問道:「卻不知令君此來有何賜教?」

    「豈敢在兩位明公面前言教?」霍光拱手道:「只是,吾與明公久未相聚,甚為想念,若兩位明公不棄,本月癸卯,光於寒舍略備薄酒,掃榻相待……」

    桑弘羊與上官桀對視了一眼。

    他們自知,自從衛將軍李廣利折戟西域,他們與霍光之間的盟友關係便走到了盡頭。

    隨著,雙方爆發了無數摩擦與糾葛。

    這主要是因為,霍光想要入局,於是屢屢舉薦他的故舊、親朋,更試圖擠壓上官桀與桑弘羊的權力。

    由之這數月來,他們和霍光見面都只是點頭一笑,相視而過。

    然而現在霍光卻主動遞出橄欖枝。

    此乃高帝召韓信,所圖者項羽而已!

    心中念頭一閃,桑弘羊問道:「未知令君除請我等,還有何人?」

    霍光輕笑了一聲,道:「執金吾、御史中丞、大鴻臚與太常卿皆已應允!」

    桑弘羊與上官桀聞之,立刻拜道:「固所願爾,不敢勞令君之請!」

    霍光聞言,笑著點點頭,然後越過兩人,走向前方。

    而桑弘羊與上官桀目送著霍光遠去,內心皆是震撼無比。

    因為,這不得不讓他們想起當初他們與霍光抱團的目的為了對抗彼時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公孫賀父子及李廣利集團。

    現在,舊日的聯盟,再次要吹響集結的號角。

    劍鋒所指,已不言自喻!

    只是……

    在數年之前,那位如今需要霍光親自串聯,連同朝中九卿、三公共同制衡、抗衡的對象,還只是一個小蝦米,一個在他們眼中需要幫助、提攜的小兄弟。

    不過三載,當初的小兄弟,就已經成為昔日大哥眼中的大魔王。

    其人遠在河西,連影子都沒有看到,只是一些線索和跡象,就嚇得大家需要抱團取暖,才有可能制衡一二。

    造化之妙,機遇之變,未有奇如此者!

    ……………………………………

    建章宮中,老邁的天子剛剛飲完宦官獻來的冰鎮燕窩湯。

    他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然後揮手叫來侍立在殿中的謁者令郭穰,問道:「郭令吏,朕讓令吏去做的事情,做的怎麼樣了?」

    「回稟陛下,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已經將您的意思,暗示給了諸位明公……」郭穰叩首拜道:「只是,諸位明公會如何去做,這就是奴婢所不能知曉的事情了……」

    「繼續盯住這個事情!」天子輕聲道:「他們的動靜,隨時報告給朕知曉!」

    「諾!」郭穰再躬身叩首,便屈身退到一旁。

    「陛下……」這時,一個宦官走進來,拜道:「太孫殿下受命入覲,如今在殿外候命!」

    「傳!」天子立刻露出笑容,高興的道。

    片刻後,大漢太孫劉進,便亦步亦趨,來到天子面前,躬身參拜:「孫臣進,恭問皇祖父大人安!」

    「朕躬安!」天子道:「太孫起來吧!」

    「孫臣謝大人!」劉進連忙起身:「未知大人喚孫臣來,可有訓示?」

    「朕便不能只是想與太孫說說話?」天子笑著打趣。

    「孫臣……」劉進一時有些語塞。

    天子見了,也就不再逗他,對其問道:「太孫可知道,張子重,又給太孫找了個妃嬪?」

    「啊……」劉進目瞪口呆,隨即認命了一般,問道:「未知是哪國公主?」

    沒辦法,在之前,這位大漢太孫已經被自己那位大臣塞了二三十個各族女子進了後宮,其更踹動著劉進,多娶各國妃嬪,美其名為『殿下身繫天下,為天下之重,安能不廣納妃嬪,綿延子孫,福澤社稷?』,更將迎娶異族夷狄女子,上升到了關乎天下社稷百姓的高度,讓劉進就算想拒絕都拒絕不了,只好捏著鼻子收下了那些形形色色的各族女子。

    「烏孫公主!」天子笑著道:「朕已然同意了,將遣宗正往烏孫一行,為太孫迎娶公主!」

    「太孫可知,那烏孫此番,可是準備了許多嫁妝啊!」天子笑著道:「連大宛之地,烏孫人都欲以為公主嫁妝!」

    劉進恭身道:「大人,孫臣以為,這恐怕是烏孫人的障眼法吧?」

    天子聞言,讚道:「太孫說的沒錯,確實只是一個障眼法……但……在朕面前,烏孫人的伎倆,安能奏效,進兒就做好準備,將來從諸子之中選一人往大宛為王吧!」

    「唯!」劉進恭身。

    將來,自宗室甚至是皇室之中,擇以賢良、有力之士,封於西域甚至異域萬里之外,這是劉進與張越、天子商議過多次,並取得了共識的事情。

    宗周以為天下先,所以封侯八百,於是方有今日。

    漢室劉姓安能落於人後?

    「此外,朕叫你來,乃是打算叫你來看一場好戲的……」天子將大宛的事情放到一邊,拉上劉進的手,走到殿中內室。

    這裡,已經被人重新裝飾過一遍,佈局也重新調整了一次。

    劉進一進其中,便瞪大了眼睛。

    因為,他看到了,這內室牆壁上,掛滿了各種小紙條。

    而在這些紙條之側,釘著竹符,竹符上,寫著一個個人名。

    大司農桑弘羊、太僕上官桀、執金吾韓說、太常卿商丘成……

    長安城中,三公九卿,有一個算一個,大名皆列其上。

    劉進見著不明所以,看向天子,問道:「大人……這是……」

    「進兒……」天子拉著自己的孫子的手,走到被燭光照亮的地方,指著那些牆壁上的紙條,道:「朕今日叫你來,是要教你怎麼馭下,如何用人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22:48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節 人心(2)

    劉進走到牆壁前,凝視著那牆壁上密密麻麻的紙條,一張張看下來。

    越看這位太孫就越是心悸。

    「四月已亥,奉車都尉(霍光)與會執金吾說,對曰:明公世為漢臣,修德百年,名高海內,若一日宮車晏駕,舍明公其誰可以佐新君定天下?說聞之,不語而笑,乃攜手入室,抵足而眠!」

    「五月辛卯,太常商丘成受天子命,使於雒陽,見太子,時故太子太傅德為治河都護從事,與丘成會於雒陽宮闕之北,德前而問之:明公為太常,佐天子而輔社稷,今天下攘攘,明公何故一語不發?丘成嘆而謝曰:老太傅焉知吾不發一語?天子獨斷,大政悉決於內廷,早非一日之事,吾見而退之,以保其身罷了……德乃前曰:太子賢惠,心懷天下,假有明公之輔,未嘗不能扭轉乾坤,改易惡政,推行仁政,以正天下……」

    「七月衛將軍親登丞相澎候宅與宴,席中,丞相私語衛將軍曰:吾聞皇子弗陵,既惠且聰,有周公之姿,將軍為皇子師,親觀其質,未知然否?衛將軍不語,及宴散,退入內院,方曰:自古王者受命,建功立業,必有禎祥,皇子弗陵,親天子之子,既貴且尊,敏而好學,其之生,光耀內庭,有鳥飛於枝,龍蛇之起於陸也,若使泰伯在,必以讓天下!」

    …………

    一條條看下來,劉進只覺心驚膽顫,毛骨悚然。

    因,這些紙條,涵蓋朝野內外,甚至涉及了許多在野名士,致仕勳臣。

    可以這麼說,長安城內有名有姓的兩千石以上的達官貴戚,有一個算一個,統統能在這牆壁上找到他們的名字或者發現他們的名字出現在某位大人物的紙條上。

    而將這些紙條看了一遍後,劉進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天下皆逆臣也!

    這文武百官,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亂臣賊子!

    不是在私底下誹謗君父,非議國策,就是悄咪咪的想著假借國家政策,以私個人之利。

    很多人的嘴臉,更是醜惡到讓劉進作嘔。

    天子卻是神色如常,輕鬆的坐在塌上,看著自己的孫子,問道:「太孫有何想法?」

    劉進聞言,上前拜道:「孫臣愚鈍,不知大人之意?」

    天子聽著,呵呵的笑了笑,對劉進招了招手,道:「太孫近前來……」

    劉進於是趨步向前,來到天子榻前,跪侍在下。

    天子則是從榻中的坐墊下,摸摸索索,然後取出一本一小冊子,遞給劉進,道:「太孫先看看這個……」

    「這是朕命少府自石渠閣之中密檔抄錄出來的歷代先帝秘聞……」

    劉進聞言,脫帽而拜,然後鄭重的接過那本小冊子,拿在手裡,小心翼翼的翻開,藉著燭光看了起來,這一看,劉進的眼睛都瞪了出來,因為,這冊子上記錄的事情,實在是……太過震撼!

    讓劉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這冊上所載的諸般故事,幾乎將那些他曾經敬仰和孺慕的名臣大將的皮給拔了個乾乾淨淨。

    若其所言是真,那麼……

    而天子卻是看著劉進的神色悠悠的躺在軟塌上,道:「朕與太孫講些故事罷……」

    「當初,朕受先帝遺命,以奉宗廟……」他緩緩的說著:「時丞相魏其候竇嬰、太尉武安侯田為三公,御史大夫趙綰、郎中令王臧為左右輔政大臣,與勸於朕,行以新政,奮發圖強,中興漢室……」

    「然……魏其候故君子,君子所以能欺之以方,而武安侯固小人,是小人固唯利益之事,趙綰、王臧,書生而已,空有抱負,卻無踐行之力……」

    「由之,新政廢止,群臣下獄,新政廢十之**,獨武安侯所議之諸策能留……」

    天子說到這裡,看向劉進,問道:「太孫可知何故?」

    劉進茫然的搖搖頭。

    天子笑道:「朕初也未能明了,及後稍長,方知其因!」

    「是因武安侯小人,小人圖利,其所議之策,皆利也,長安貴人大臣,貪其利而保之而已!」

    「而魏其候固君子,君子之議在於義,義之害者,貴戚之利也,故其即便太后之侄,其議亦不能留,固其廢也!」

    劉進聽到這裡,還是不懂,他疑惑的看著自己的祖父,問道:「大人所要小子明白的是?」

    「人心!」天子起身,掌起一盞宮燈,拉著劉進,走到牆壁前,指著那些紙條問道:「太孫請看,此之上者諸公,可為天下賢能?國家棟樑?!」

    劉進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最終低頭道:「請大人恕小子愚鈍,不能辨其賢愚忠奸!」

    這上面的許多人,可都是平素裡輿論風評不錯的清貴士人,君子貴戚。

    但他們私下的作為,從紙條上所述來看,幾乎全是亂臣賊子!

    天子聽著,呵呵一笑,再次問道:「朕問太孫,李斯、趙高何人也?」

    劉進斬釘截鐵的答道:「奸賊罪臣也!」

    「嘿!」天子哈哈大笑,道:「進兒嘴裡的奸賊罪臣,於始皇帝之時,卻是天下一等一的能臣干將!」

    「李斯佐祖龍,先法後王,一統天下,於是書同文、車同軌,一度量,更造馳道,修長城,今朕之天下亦賴其之制多矣!」

    「至於趙高,雖為閹宦,然其侍奉祖龍數十年,處置內外事務,細心周全,其人高大魁梧,言行謹慎,文武雙全,遺作《爰歷》六章,迄今天下開蒙然用之……」

    天子轉身看著自己的孫子,問道:「李斯趙高,於祖龍之前,忠貞賢能,敏而能幹,何以二世用之,禍國殃民,以至天下洶洶,秦社稷傾覆?」

    劉進聞言,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脫帽拜道:「請大人教誨!」

    天子見著,微微一嘆,道:「當年,太中大夫東方朔,曾做歌曰:用之則為龍,不用則為蟲……其人雖荒誕,此言卻是有些道理!」

    「君王之責,在於用人,在於制人,在於馭人!」

    「而人,陰陽所化,乾坤所變,萬物之靈長,天地之所鍾也!」

    「既如此,則天下之人,自有萬般之樣……」

    「所謂忠貞賢愚,不過世人窺其一斑而所斷也!」

    「其他不言,就以谷梁、公羊,所議之宋襄公為例,谷梁以為襄公自棄其民非君也,公羊以為襄公為君子,比之文王……」天子笑著道:「相同一人,而兩派各據其論,這天下事亦如此!」

    「這就是朕要與太孫說的事情!」天子滿懷深意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孫子,意味深長的說道:「天下事,天下人,皆分陰陽,有利必有弊,有其賢必有其愚!」

    「所以人主布政,用其利而棄其弊,得其賢而祛其愚,此明君也!如祖龍之用趙高李斯,反之,則如二世之用趙高李斯,必禍國殃民,遺禍子孫,殃及祖宗!」

    「而朕……」天子輕聲道:「此番就要教太孫,如何用利棄弊,如何用賢祛愚!」

    「願大人教之!」劉進立刻拜道。

    「簡單……」天子微微翹起嘴唇,道:「利朕者,用之,貴其為龍也,不利朕之,去之,貶其為蟲豸也!」

    「至於所謂忠孝賢愚?」他咧嘴笑了起來:「不過凡夫俗子之見罷了!」

    「傅說困於版築之間時,天下何知其賢?百里奚匿於隸臣之中時,誰知其能?」

    「儒臣以君子小人,而分天下之士,以為君子清貴,小人齷齪,何其鄙薄?」

    「大河水濤濤,長江水滾滾,大河氾濫,黎庶流離,長江氾濫,黎庶亦流離……」

    劉進聽著,卻是似懂非懂。

    但他卻從此留在建章宮之中,侍奉於天子左右。

    親眼目睹著他的祖父,在他面前如何把玩、戲弄、控制朝臣。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8 07:05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節 涼州為尊(1)

    居延的八月,氣溫漸漸涼爽起來。

    秋風吹過田野,一個又一個巨大的秸稈堆,林立於視野之中。

    道路兩側的空地,隨處可見晾曬的粟米場。

    五顏六色的粟米粒,看的人心花怒放。

    驅車而來的人,更是眼睛都看的直了起來。

    「居延豐收,看來是真的了!」從車簾縫隙之中,向外看去,朱安世感慨萬分。

    河西四郡,皆是移民所建。

    而且,歷史尚短,所以類似內郡那樣可以獨霸州郡的豪強世家,暫時沒有成型。

    但同樣的,河西新土,有的是機會。

    縱然是布衣,只要有手腕有能力有機會,便可以在這裡飛速成長。

    何況朱安世這樣聞名天下的遊俠巨頭?

    三年前,朱安世率長安遊俠數百人,遷為居延屯田戍卒,但因為他的名聲實在是太大了。

    所以,他才抵居延,便立刻迎來無數仰慕者。

    登門來拜訪他的人,自九原而至居延,絡繹不絕。

    其中,不乏州郡之中的頭面人物,甚至就連貳師將軍李廣利也對他伸出橄欖枝,想要延聘他為門客。

    當然,這些人大部分打的主意,不過是想要拿著他朱安世刷刷名聲,當個吉祥物一般罷了。

    真正肯用他的沒幾個。

    這一點,朱安世心知肚明,所以對大部分延聘和招攬請求,他都是婉拒。

    甚至主動避入山陵,以表明自己沒有重操舊業的心志。

    而那些湊熱鬧的人一看朱安世不想再為人黑手套,當狗腿子了,自然大多四散而去對這些人來說,朱安世唯一的價值,大抵就是他在長安給公卿們當過黑手套的光輝履歷了。

    現在,他不願再當打手、狗腿子,去做那些髒事,價值自然立刻清零。

    當然,也有真心實意,想要延聘他做事的人。

    這其中,就有著故武威太守馮珂。

    馮珂是關中人,早就已經聽說過朱安世的名聲,而且清楚他的為人。

    所以,三番五次遣使登門拜訪,甚至親自上門遊說。

    朱安世為其誠意感動,於是應允後者,接受馮珂的舉薦,自居延遷武威武成塞,從一個邊牆烽燧校尉開始幹起。

    兩年下來,朱安世在武威經營的有聲有色。

    率眾闢田兩萬餘畝,更建起了一條三十多里的渠道,引狐奴水支流西直河以灌武成塞周圍數萬畝田地。

    由之被提拔為武威東部都尉丞,秩比六百石,成為武威郡內有數的頭面人物。

    唯一可惜的是,當初親自登門延聘他的武威太守馮珂歲前卒於任上。

    朱安世以義子身份,親自為馮珂扶棺,披麻戴孝,送回關中故里,上個月才返回河西任職。

    這也讓他錯過了,貳師將軍與鷹楊將軍交接的時間。

    以至於沒有第一時間登門拜謝。

    如今,看著眼前的情景,回憶著當年與那位剛剛入仕的鷹楊將軍的約定。

    朱安世終是內心忐忑起來。

    「也不知張鷹揚會否怪罪於我?」朱安世嘴裡輕輕呢喃著,而前方道路一轉,黑城塞的輪廓,已是映入眼簾。

    朱安世抬眼看過去,卻見原本寬敞的大道上,如今車水馬龍。

    數不清的車馬,將整條道路堵的死死的。

    數以百計的男子,奔走於道路之間。

    更多的人,則負劍而立,圍在一輛輛馬車之側。

    彼此推諉、咒罵、威脅之聲不絕於耳。

    而百餘名披甲騎士,策馬於道路側,威風凜凜的列隊巡邏。

    他們手裡揮著馬鞭,見到有太過分的人,便是一鞭子抽上去,打的後者哇哇大叫,然後老老實實的縮了回去。

    正是因為這些騎士的存在,這條被堵的水洩不通的道路,居然沒有混亂。

    雖然嘈雜了些,然而秩序井然。

    朱安世感嘆著道:「能讓這河西四郡的貴族、官員、豪強,聚於一地而不亂,僅以百騎而約其序,鷹揚之威,不同凡響!」

    於是,朱安世掀開車簾,對著護衛在他馬車左右的扈從、家臣吩咐:「爾等務必收束個性,不可張揚,不可與人爭鋒,不然觸怒鷹揚,神鬼莫救!」

    「諾!」眾人紛紛應諾。

    哪怕之前有桀驁之心的人,看到眼前的情況,也不敢再跳了前方車馬之中,不乏有太守、郡尉之家,然而,就算是這樣的兩千石人物的家臣,在那些騎士面前,也與車隊裡的商賈、豪強之家沒有區別。

    誰不守規矩,就是一鞭子抽過去。

    而其主人,竟不敢言語,甚至要唯唯諾諾,向那些騎士致謝。

    只是看到這裡,眾人眼中,遠方的黑城塞,已如一尊散發著無邊威勢,讓人不敢直視的神人。

    其神三頭六臂,額生一目,神光如焰,照遍天地。

    「以一人而鞭一州,莫不敢言……吾曾以為,此蚩尤戲中故事,卻不料能親眼目睹……張子重,果為虎狼一般的人物!」一個聲音,突兀的從旁邊道路傳來。

    朱安世扭頭看過去,卻見一個褐衣男子,率眾策馬而來。

    其人年紀約莫三十上下,生著一張粗狂的國字臉,髯鬚長而粗,口音聽上去,彷彿是燕趙一帶的。

    「尊駕是?」朱安世輕輕將手按在腰間劍柄上,不動聲色的出言問道。

    「在下九原郡馬恢……」那人輕笑著對朱安世微微頷首,有些張狂肆意的問道:「敢問閣下是?」

    「嘿!」朱安世輕聲一笑:「我原以為是什麼英雄人物,竟敢於吾面前,誹謗鷹楊將軍,原來不過是九原郡的浪蕩子!」

    馬恢的名聲,朱安世素有耳聞。此人乃是九原當地望族馬氏之子,而馬氏,故九原太守馬直之後,其家族從二十年前開始就把持著九原地方的大權,也出過不少校尉、都尉。

    但同樣的,不成才的廢物也不少。

    其中,尤以這位馬恢最是厲害!

    其事蹟,哪怕是朱安世在武威都聽說了不少。

    據說,最近馬家又巴結上了那位在九原塞外的龍城的姑衍單于。

    借助著那位天子冊封的姑衍單于,塞外之王的威勢,壟斷了整個九原與塞外的商路,特別是毛料貿易之路。

    只是……

    朱安世猛然拔劍向前,猶如猛虎捕食一般,從馬車上躍起,長劍直刺對方胸膛。

    只是一瞬之間,馬恢甚至只來得及做出本能的躲閃反應,但卻根本來不及,直接就被朱安世手中長劍挑開他身上的衣甲,然後長劍向上一挑,一削。

    馬恢立刻慘叫一聲,從馬上摔下,在地上打起滾來。

    而朱安世則笑著將長劍橫於眼前,看著劍刃上那隻血淋淋的耳朵,譏笑起來:「什麼東西,也敢直呼鷹揚之名?也配評論鷹揚之事?姑且念乃祖之德,留你一命!」

    「你!」馬原捂著自己的耳朵,從地上爬起來,正要發作,卻見朱安世身側,數十名武士拔刃而出,皆粗壯果敢之士,這讓他語氣不由得一衰,只好問道:「你可知傷人犯法?」

    「傷人自是犯法……」朱安世仰天大笑:「不過,我邊郡子弟,慷慨壯烈,仗義而行,縱死無悔!」

    「況區區割耳之事?!」

    他身後的隨從也都大笑起來。

    河西邊塞,自立郡以來,便是尚武不已,械鬥之事,蔚然成風。

    在多數情況下,河西邊塞,律法只是不得已下的最後手段。

    大家公認的推崇的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拳頭!

    特別是高層,尤其如此。

    一般來說,能用拳頭解決的問題,河西人從不願訴諸官府。

    而且,基本上,誰告官誰群嘲。

    特別是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基本上哪怕告官,官員都不想受理在河西人的思維裡,兩個貴族因為正治立場、思想形態、個人恩怨而產生的矛盾,假如不能在嘴巴上解決,那就拔劍而對。

    勝者贏,敗者輸。

    如是而已。

    若是不服,那麼就回去苦練武功,圖謀復仇。

    舍此之外,別無它途。

    馬恢聽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良久他方捂著自己的耳朵,問道:「敢問尊駕仙鄉何處?尊姓大名?也好叫我日後登門『拜訪』!?」

    心中卻是起了,尋機給此人一個好看的想法。

    朱安世聽了,哈哈笑道:「武威朱安世!」

    「馬家的浪蕩子,若是敢來,吾自待之!」

    馬恢聽著,頓時臉色大變,而周圍的扈從也都是如臨大敵。

    沒辦法,朱安世乃是天下知名的遊俠,其自長安遷居延為戍卒時,整個涼州、並州都為之轟動。

    自然,他們也都知道,這位朱安世乃是鷹楊將軍保下來的故人。

    所以……

    馬恢最賤,朱安世持劍而上,非但沒有任何問題。

    反而是大大的忠義行為,傳出去是要被人稱讚和傳頌的。

    不客氣的說,朱安世就算是當場殺了馬恢,馬家也只能忍著,甚至得登門道謝。

    感謝其為馬氏誅一禍患!

    一時間,馬恢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頓時僵持起來。

    而周圍之人,也都紛紛圍攏過來,當起了吃瓜群眾。

    恰在此刻,遠方一隊騎兵打馬而來。

    「怎麼回事?」一位看上去似乎是軍候的騎兵軍官,揮著他手裡的馬鞭,帶著部下,闖入人群裡,看到這個情況,立刻揚鞭喝問:「當眾鬧事,持刃相對,爾等以為漢律為何物?」

    說著,便揚起馬鞭上前,對著馬恢與朱安世及其周圍的人,高聲下令:「爾等速速棄械跪地,受我盤問!若不然,視為叛亂,吾當依法誅之!」

    朱安世聞言,立刻棄下手中兵刃,當場拜道:「武威東部都尉朱安世謹奉明公之命!」

    他身後眾人紛紛棄械,跟著他恭身下拜,以示尊從命令。

    反倒是馬恢,稍有猶豫。

    畢竟,他在九原橫行霸道慣了,又自詡名門望族,哪裡肯輕易在一個區區軍候面前服軟?

    但他這一猶豫,立刻就招來了後者手中的皮鞭。

    啪!皮鞭狠狠的抽在馬恢身上,讓他疼的腰都彎了起來:「跪下!棄械!」軍候大聲呵斥著,他身後的騎兵,則紛紛將手按在腰間的馬刀上。

    這些天來,他們已經習慣了處置類似局面。

    將主也給他們授權凡不從令者,軍法殺之!

    而在漢家,哪怕兩千石、列侯,於軍法面前,也是一視同仁!

    馬恢見到這個情況,終是有些忌憚,只好悻悻然的跪下。

    他這一跪,他的扈從自然馬上就跪在了地上。

    「到底怎麼回事?」軍候見到這個情況,策馬來到兩方中間,問道:「爾等何故如此?」

    朱安世立刻拜道:「貴官容稟:吾武威東部都尉朱安世,奉太守之命,來此拜謁鷹楊將軍張公,路遇此人,自稱九原馬氏子恢,無故誹謗鷹楊將軍,污將軍為虎狼……某曾受鷹楊將軍大恩,誓為將軍門下鷹犬,恩公受謗,安能無動於衷,乃持劍割其耳以戒其嘴而已!」

    這還是現在的朱安世,脾氣已經好了無數倍。

    若是以前的遊俠朱安世,單單是對恩公不敬,這馬恢便已經死了幾十次了!

    那軍候聽著,眉頭一皺,扭頭問馬恢道:「事實可是如此?」

    馬恢正要辯駁,周圍圍觀之人,就已經紛紛替他答了:「確實如此,吾等皆共聽,馬氏子直呼張鷹揚之名,以虎狼而謗之,假吾為朱都尉,則其死矣!」

    顯然這些人都是抓住機會,就來蹭熱度,表忠心,想要藉機抱大腿的。

    至於馬恢?

    區區九原郡的所謂名門望族?那裡能與如今的河西之主,天下名將相提並論?

    更遑論,大家來此都是有求於那位鷹楊將軍的。

    馬恢聽著,卻是面如死灰,終於後悔了起來。

    那軍候卻是揚起馬鞭,道:「因一口角,而拔劍相對,傷人肢體,此律法所不容,雖系出有因,卻也不能不審!」

    「鷹揚將軍曾有令:法如是足矣!」

    「今朱都尉、馬公子皆坐法……還請隨我回城,至官署之中受訊!」

    馬恢聞言,驚喜起來,這個事情進了官府,不就是他的天地了嗎?

    他馬家別的資源不多,官方人脈可是管夠!

    於是洋洋得意起來,卻沒有看到,那位軍候嘴角翹起來的嘲諷之笑。

    在居延,冒犯了鷹楊將軍,到了官府,只有一個結果小事變大,大事為禍,禍事殃及宗族。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8 23:07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節 涼州為尊(2)


    「朱安世?」張越忽然聽到這個名字,有些一楞,他都快忘記了此人了:「怎麼了?」

    「君候,據雲此人於城外道中,遇人誹謗於您,便拔劍而起,割其耳,今兩方皆被帶回官署,刑曹令吏請問如何處置?」居延丞方煒在旁請示者,這是一個年輕官員,今年才二十五歲,本是江都人,年幼時隨父來居延戍邊,靠著乃父餘蔭,在居延官署做了一個管文書的小吏,張越至居延後,發現此人記憶超群,而且才思敏捷,在文書工作方面天賦異乎尋常,便試著提拔,分配一些工作給他,結果每一件事情他都處理的妥妥噹噹,於是提拔為居延丞,負責民政瑣事,梳理上下公文,上任兩月以來,他做的得心應手,從未讓張越失望,於是張越進一步放權給他,現在居延上下的民政事務,大體由他負責執行、宣佈,張越只充當一個政策制定者和規劃者。

    聽著方煒的話,張越接過他手裡的公文,看了一遍,就道:「依法處置吧!」

    「律法如何,便如何,不要顧及我!」

    「唯!」方煒雖然不是很理解,但還是無條件的遵命。

    待方煒去後,張越握著劍,走到官署門口,嘴角溢出絲絲冷笑:「九原馬氏?呵呵……」

    對早已立志要征服世界,建立不朽偉業的張越來說,如非必要,他不會輕易破壞程序正義。

    只是,程序正義歸程序正義。

    在官場之中,想要整人,有的是法子。

    當然,張越不會馬上出手就是了。

    正治人物,越是高層,便越是小心謹慎。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猛虎撲羊窮盡一切。

    追求的就是一擊斃命,不給敵人任何掙扎與逃生的機會!

    想了想,張越就命人叫來田苗,對其吩咐道:「汝以我的名義,去一趟刑曹,將我的請帖送給在武威東部都尉朱安世,請他今夜來與我一見!」

    至於馬氏?

    張越連理都懶得理,根本不會給眼神。

    畢竟,不教而誅是為虐嘛。

    但過了今年,馬氏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態度。

    那就是看不起他嘍。

    更是給臉不要臉!

    自然,整死馬家不過一個指頭的事情。

    在都尉官署,處理完政務,就已經到了中午,張越自是回到內院,準備用午飯。

    剛剛進門,張越就聞到了陣陣肉香。

    進門一看,案几上已擺滿了精緻的美食。

    其中,甚至有著火鍋肉這等後世的經典菜餚。

    這是漢家鑄鐵技術的最新成果新一代的鐵鍋,現在已經可以勝任高溫炒菜,由之迅速的風靡起來。

    唯一的問題是產量太低,目前只能專供貴族。

    不過,隨著民間商賈們看到利潤,紛紛加入,這鐵鍋的降價和普及,是遲早的事情。

    旁的不說,張越就已經要求新豐工坊署,在年底前將一千件鐵鍋發來居延,作為漢軍的炊具。

    「郎君……」韓央迎上來,跪在張越腳下,為其拖鞋解帶,換上常服,一邊做著,她一邊輕聲問道:「近日官署事情是不是有些多?」

    「嗯?」張越點點頭,道:「居延、河湟豐收,河西四郡的大大小小官吏、世家皆派人來向我求粟種……」

    「那郎君可是答應了?」韓央隨口問著,在她想來,這種事情自家丈夫是不會拒絕的。

    卻不料,張越笑了起來:「哪裡可能呢?」

    「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想要從居延拿走幾百上千石粟種?哪有如此簡單的事情?!」

    自居延豐收的消息一傳開,河西四郡上上下下的人物,就紛紛來到居延。

    一是拜碼頭,二是想要求種子。

    來的人,有地方官員,也有地方名門望族、頭面人物。

    這些傢伙口口聲聲唸著百姓,滿嘴的黎庶,講來講去,都是讓張越無償的提供粟種、技術給他們。

    可惜,張越一個人也沒有答應。

    從來都是笑而不語,或者岔開話題。

    韓央聽著,奇了,於是問道:「夫君為何不答應?這粟種交給地方官員和名士,由他們去推廣,夫君豈不是可以坐享其成?」

    張越聽著,微笑著搖頭,道:「汝終究還是未能擺脫韓氏高門的思維……」

    「和光同塵的思想太重拉!」

    「粟種給他們,且不說最後這些粟種會不會真的到百姓手中,即使是,恐怕也要被此輩訛詐一個天價,最終恐怕未能利民,反倒害民!」

    「若如此,這河西四郡,最後到底是漢家的河西,還是他們的河西?」張越淺笑著:「再則……吾初臨河西,威權未固,恩義未施,正要借此機會,行恩威於涼州!」

    「原來如此!」韓央滿臉崇拜的看著張越,微微欠身,道:「妾身受教了!」

    張越笑著拉過韓央的手,一起坐下來用飯。

    但心中卻是知道,其實他所說的,只是一部分緣故,不過淺嘗即止而已。

    事實上,他真正的目的,在於借助這一次的粟種事件,將整個河西四郡,都冠上張姓。

    將這裡經營成一個鐵桶,一個屬於他本人的根據地。

    而欲做到這一點,那麼,那些可能與他爭權奪利,可能阻礙他實現這個戰略的人或者勢力,就屬於剷除和消滅的對象。

    所以,粟種只是一個誘餌,一個類似商君原木立信的原木的照妖鏡。

    借助此事,張越可以找到,那些人是願意聽命於他,且願意給他驅策的,而那些人又是死都不會與他合作,甚至會給他使絆子的陰陽人。

    這是釣魚執法,也是引蛇出洞。

    只是,這些事情張越不會和任何人說。

    …………………………

    夜幕降臨,黑城塞之中,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居延都尉官署一帶,能有點點燈火。

    幾個用布罩著的油燈,矗立在都尉官署前的巷子裡,數不清的飛蛾,圍繞著這燈光,不時有著蚊蟲賺進油燈裡,發出滋滋的響聲。

    朱安世在一個官吏的引領下,走進這條小巷子,沒由來的,他感到有些恐懼。

    恐懼的原因是,他無法理解自己那位恩主的作為。

    白天的時候,他聞馬氏子出言不遜,所以以劍割其耳,隨之被巡邏軍士送到了居延都尉的刑曹令吏處受訊。

    在那裡他非但沒有見到那位馬氏子為官吏訓斥。

    反而,他挨了懲罰。

    不僅僅被打了十鞭子,還罰金五十。

    馬氏子則只是因為『擾亂治安,抗拒漢吏』的罪名,罰銅三十斤,並處一歲徒刑,而這徒刑,自是可以用錢抵充的只需交一萬八千錢就可以了。

    這種處置,對一般百姓來說,可能是天大的禍事,然而對那馬氏子而言,卻連懲處都算不上,甚至等於是鼓勵、獎勵。

    這樣的結果,讓朱安世惶恐非常。

    甚至在心裡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破壞了自家恩公的什麼事情?

    直到恩公家臣送來請帖,他才放下心來,長出一口氣。

    如今,臨門當頭,朱安世又不免恐懼起來。

    沒辦法,三年前,他或許還資格在恩公面前有說話的地方,但三年後,怕是連站的位置都已經沒有了。

    英候鷹楊將軍,涼州刺史、持節奉詔總攬西域、匈奴、烏孫事……

    任何一個頭銜,都如泰山一樣,威重如海!

    而其功勛,更是天下無雙,一言嚇阻匈奴,一語定國策。

    這樣的人物,只是靠近,都會讓一般人呼吸困難。

    便是朱安世,亦不能例外。

    懷著複雜的心緒,朱安世一步步走到官邸門前,遞上請帖與名帖,在經過簡單的檢查、核對後,他與引領官吏進入了這在整個河西都讓人敬畏三分的鷹楊將軍行轅、居延都尉官署。

    「都尉請隨我來……」早已在官署門口等候朱安世的一個僕臣,立刻就迎上來。

    朱安世連忙拱手道:「勞煩明公!」

    「您言重了……」那人微微笑著,帶著朱安世,穿過戒備森嚴的官署,進入了內牆之中的別苑,然後推開一扇門,回頭道:「都尉請入內,我家主公已備酒在候!」

    朱安世惶恐的垂首拜道:「安敢讓將軍等候,安世死罪!」

    便換上木屐,脫下腰間佩劍,然後低著頭,萬分鄭重的跨過門檻。

    就見室中燈火通明,屏風之中,人影綽綽,他趕忙上前一步,長身拜道:「末將武威東部都尉安世,敬問將軍閣下!」

    「既是故人,不必多禮!」屏風之中傳來一個帶著磁性的男聲,朱安世聽著只覺如沐春風,彷彿受聖人撫頂一般,心中立時生出感動之情,便再拜道:「蒙將軍不棄,拯末將於水火之中,再造之恩,孰能償報,餘生願為將軍門下牛馬走,縱賤軀先填溝壑,無所改易!」

    就聽屏風中的將軍笑道:「都尉近前來說話……」

    朱安世連忙匍匐著,爬到屏風前,再次頓首:「末將謹聞將軍訓示!」

    「汝在武威做的事情,吾都聽說了……」屏風內的將軍輕聲誇讚:「做的不錯,不枉我當年出手……浪子回頭,千金不易,所言者,都尉也!」

    「將軍昔日諄諄教誨,安世不敢忘懷,能有今日,全賴將軍!」朱安世再次頓首。

    「都尉過謬了!」屏風忽然被人推開,露出了在其中端坐著,似乎在處理公事的將軍。

    朱安世微微一瞟,與三年前相比,那位當年的侍中官看上去成熟了許多,只是坐在那裡,就讓他感覺彷彿看到了一頭靜臥叢林的猛虎一般,渾身上下的毛髮都倒立起來,根本不敢窺伺。

    甚至連想都不敢多想。

    因為,只要一想,朱安世心裡就會出現屍山血海一般的煉獄。

    數不清的殘肢斷骸,堆積如山,漂浮於褐色、黑色、紅色的血海之上。

    死者的冤魂,日夜哀嚎。

    公孫賀父子、馬氏兄弟、江充……無數他曾熟悉的權貴,懼在期間。

    而更多的,則是匈奴人……

    「這就是橫掃天下的名將之威啊……」朱安世在心中感慨。

    沒辦法,如今這天下,有關這位鷹楊將軍的傳說與流言實在太多了。

    朱安世在武威,就親眼見到過渾邪部的牧民們,嚇唬部族裡不聽話的小孩子的時候就說:「再不聽話,蚩尤就要來了,不聽話的孩子,可是要被蚩尤責罰的哦!」

    而那孩子立刻就不哭了。

    不止孩子,渾邪部的權貴們,也是如此。

    自這位鷹楊將軍履任,那渾邪部上下一下子就改變了作風。

    不止按時像官府繳納應繳的種種賦稅,就連過去積欠的賦稅和貢獻,也全部補齊了。

    而這位鷹楊將軍上任以來,一次渾邪部也沒有去過。

    這就是人的名,樹的影。

    一句話就能讓匈奴人噤若寒蟬,俯首應命。

    威加於四海,刑及八荒!

    腦子裡胡思亂想著,就聽鷹楊將軍問道:「汝在武威多年,想必對渾邪、輝渠、谷羌、渠羌等也有所瞭解了……」

    「我來問問汝,這幾部可還算恭順?」

    朱安世聞言,連忙摒棄內心的雜亂心緒,規規矩矩的頓首拜道:「回稟將軍,末將在武威,久居武威塞下,與諸部都有所接觸……」

    「諸部中,渾邪桀驁,以其部眾多,常有欺凌谷羌、渠羌之事……」

    「而谷羌、渠羌,今大半皆已農耕定居,牧羊之業,雖也操持,卻無往日之盛……」

    「其部眾基本會漢家官話,能從四季時令,其祀以兵主,自稱兵主之後,於官府較為恭順……」

    「而輝渠,則半牧半兵,其眾多為屬國騎兵,於天子自是忠心耿耿!」

    鷹楊將軍放下手裡的公文,看著眼前戰戰兢兢的朱安世,微微一笑,道:「汝於諸部,倒是頗為瞭解啊……」

    「我再問汝,若吾欲並諸部,皆編戶齊民,何部將與我為敵?」

    朱安世聞言一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頓首拜道:「將軍有意將諸部編戶齊民?」

    便聽鷹楊將軍道:「正是如此,孔子曰: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今河西四郡諸夷,皆於漢疆之中,彼輩豈非中國乎?」

    朱安世聽著,頓首道:「以末將愚見,若將軍行此,諸部必聞書而附,感恩戴德,以將軍為再生父母!」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4 06:50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節 涼州為尊(3)

    對河西諸藩部而言,想不想要漢室戶口本?

    自是做夢都想要!

    不止是一般牧民,高層貴族也是如此!

    因若非漢家臣民,那麼輝渠部的貴族,就永遠要面對他們陞遷路上的天花板!

    不能擔任將軍,不得出任縣令以上文官,便連想送子弟進學,都只能找那種不入流,純粹只看錢的士人。

    而底層牧民,則因無漢家戶籍,故而放牧區域、範圍皆是大鴻臚固定的區域,越界之人輕則受罰,重則可能被以細作、通敵的罪名處死。

    對谷羌、渠羌這樣已經定居下來的熟羌部族而言,沒有漢室戶口本的弊端則更大!

    因是藩部,所以他們需要受屬國都尉與大鴻臚的雙重限制。

    不能購買鐵器,遇到災禍不能得到官府賑濟,不能得到國家撥款,更不能與漢家移民一樣享受賦稅徭役減免政策,更無法和其他漢家移民一般得到漢室資助的農稷技術指導。

    故而,河西諸部,上上下下日日夜夜都在做夢,夢想著長安天子大發慈悲,降下恩詔,准他們和漢朝移民一般編戶齊民,享受種種漢室政策的優惠。

    只是……

    朱安世低著頭,拜道:「將軍若欲如此,末將恐大鴻臚那邊不會同意……」

    這倒是實話!

    漢家九卿,各司其職。

    其中大鴻臚,除了負責對外,還兼有控制對內諸藩的職責。

    更有著一個龐大的屬國都尉衙門來專門負責對口諸部。

    而屬國都尉,是大鴻臚中油水最肥厚的機構了。

    旁的不說,就單單以現在暢銷天下的毛料而言,幾乎所有的原料產地,都在受屬國都尉控制。

    人家隨隨便便伸伸手,就是幾百萬的利益。

    但張越卻只是輕輕一笑,不以為意的道:「無妨,如今的屬國都尉司馬玄乃我舊部……」

    「至於當朝大鴻臚……」他咧著嘴笑了起來:「相信他會理解的!」

    嗯,不理解也沒辦法!

    整合河西,集中權力,這是他的既定方略。

    誰擋路,誰就是他的敵人!

    朱安世聽著,楞了一會,終於知道,恐怕今日的事情,乃是這位舊日的侍中策劃已久的。

    說不定,他一直就在等著今天。

    一個橫掃群雄,一統涼州的機會。

    於是,他迅速俯首拜道:「末將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

    張越聽著,笑了起來,道:「汝且近前來!」

    朱安世於是爬到張越面前,拜道:「請將軍吩咐!」

    「汝明日且先回武威……」張越湊到朱安世耳邊,低聲的囑託起來。

    朱安世聽著,不停點頭,同時在心中將這些事情牢牢記住。

    ………………………………

    接下里數日,來到黑城塞的人越來越多。

    幾乎整個河西四郡的地方望族、豪族乃至於太守、郡尉,都派來代表,求見張越。

    張越自是一邊虛與委蛇,與他們打起了太極,而在另一邊,則悄然派遣司馬玄、郭戎、常寬等親信心腹,率部打著巡視的名義,進入敦煌、武威、酒泉、張掖諸郡,然後以鷹楊將軍的名義,將各郡地方戍卒、郡兵統統掌握在手中,釜底抽薪,斷絕了發生變亂的可能性。

    待一切準備就緒,張越忽然召集所有在黑城塞之中的諸郡名門、豪族及官員代表,向他們宣佈:民生,天下之重也,生民,先王之訓哉!今天子命我為涼州刺史,當親民親為。

    於是,將地方農稷事務、水利建設,統統收歸刺史所有。

    這自然立刻引發了這些人的反對與異議。

    可惜,沒有用!

    作為天子欽命的刺史,持有天子所許可『便宜行事』的權力,自然有權如此行事。

    作為鷹楊將軍,他手握大軍,也有能力這樣去做。

    作為公羊學派的領袖,他更有資格如此做。

    河西四郡,乃至於隴西、北地、九原諸郡之中,根本不存在可與他分庭抗禮的存在。

    兼之,如今居延、河湟大豐收,整個涼州的百姓,甚至是地主貴族,都在期盼著他這位鷹楊將軍將優良的種子、先進的農具與技術傳授給他們。

    於是就連原本這些地頭蛇最大的依憑百姓民心與輿論,都在張越這邊。

    他們的反對與抵抗,簡直和蚊蟲一樣,不疼不癢。

    故而在宣佈了自己的這個決定後,張越便直接將這些人統統打發回去。

    旋即就任命司馬玄為涼州護粟都尉,而他本人則親自擔任涼州護粟將軍,組建了隸屬於刺史下面的『農稷司』。

    然後,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早已經進入四郡,控制了地方郡兵、戍卒的司馬玄等人立刻率領大軍,直接接管整個涼州的地方事務。

    直到此刻,河西四郡的地方豪強、士族才反應過來。

    但已然遲了。

    在刀槍劍戟面前,他們的所有掙扎都顯得和小孩子的哭鬧一般可笑。

    不過數日,河西四郡的地方事務,就在地方官員的配合或者半配合下,落入張越之手。

    而張越旋即下令,命地方郡縣,立刻開始度田,並進行人口普查。

    這一手,直接打在了河西四郡的許多豪族身上。

    讓他們痛苦不已,甚至還有人組織暴亂,企圖暴力抗拒度田、清查人口。

    然而……他們的反抗,迅速被披堅執銳的軍隊所淹沒。

    到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反應了過來。

    哪怕是再不情願,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也不得不主動配合、協助張越來完成度田與人口清查工作。

    沒辦法,胳膊終究是拗不過大腿。

    河西四郡的所謂豪族、名門,終究歷史太淺,底蘊太單薄了。

    簡單的來說,就是朝中無人!

    若換了內郡,張越這樣搞,朝堂上早已經是風起雲湧,各種聲音不絕於耳了。

    但,在河西四郡,卻不存在這樣的問題。

    這些歷史最多三十年的所謂名門、豪族,說白了就是一群暴發戶。

    在河西或許可以橫行鄉野,但在長安,他們連個水花都翻不起來。

    而隨著度田工作的進行,張越的權力,終於從居延、令居兩地,深入到了整個河西四郡的地方,直接入駐到亭裡之中。

    到得九月初,便是河西的山峽裡的羌人,也知道,現在河西乃是鷹楊將軍說了算。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4 06:50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節 大宛戰局

    河西地方行政權力,一落到手中,張越旋即就徇私、瀆職、貪污等罪名,定點清除了數百名不怎麼聽話的地方官吏。

    其中,包括兩位太守與一位郡尉。

    當然了,他本身是沒有權力處置這些人的。

    所以,只能以天子節,召他們來黑城塞,變相的軟禁起來。

    同時,派人快馬往長安,呈遞彈章。

    做完這些事情,整個河西,立刻噤若寒蟬。

    張越的威權,於是徹底在河西地區沉澱下去。

    只是,張越卻覺得還不夠!

    因為,這只是虛假的權威,不過是名頭上好聽罷了。

    地方官與地方機構,依然不是他的人馬,若想搞鬼,隨時都可以!

    所以,張越立刻就著手準備,在河西推行公考,以選拔人才,充實地方。

    同時,命人回長安,請見太學祭酒董越,請求董越盡快的發動一批士子,前來支援邊疆。

    就在張越準備離開居延,前往河湟,並順便處置河西內附藩部問題時,田水派人送回了他在大宛戰場上的第一份觀察報告。

    張越將這份報告看完,合起來,交給方煒,囑託道:「收起來,命人復刻一份,送回長安,轉石渠閣歸檔!」

    「諾!」方煒領命而去。

    張越則有些感慨的嘆道:「宛人的祖先,恐怕做夢都不會想到有今天!」

    曾幾何時,馬其頓帝國橫掃歐亞,兵臨印度河,鞭笞著婆羅門,

    其先鋒更是越過蔥嶺,橫渡藥殺水,於大宛腹地建立起了為誇耀其武功的亞歷山大極東之城。

    便是在百餘年前,安條克三世東征,也差點重寫了亞歷山大的征服史。

    然而,在現在,大宛,這個馬其頓-希臘人的後裔所建立的王冠,已經淪為多國混戰的戰場。

    匈奴、烏恆騎兵,在其境內肆虐。

    一座座歷史悠久的鄔堡,在戰火之中焚燬。

    數不清的百姓,被匈奴、烏孫騎兵所捕,然後在貴族的清點、分理下,依照性別、年紀、外貌分級。

    就像牧民們將牛羊按照雌雄、大小、毛髮分圈一般。

    戰敗者與被俘者毫無尊嚴的被一根根繩子串著,驅趕著向著匈奴的西域押送。

    沿途,哭泣聲響徹天地。

    按照田水的描述是『淚如雨,延綿不絕,藥殺水為之哀戚』。

    但,這已經是這些人最好的下場了。

    而且,還是漢家介入後才得到的待遇。

    不然,這些俘虜起碼會死掉大半!

    如今,有了田水領銜的漢家戰場觀察團,最起碼,匈奴人不敢隨意下死手了。

    若是僅僅是這樣,張越還不會感嘆。

    關鍵是,田水報告說,在大宛軍隊裡,發現了明顯非大宛的軍隊。

    匈奴人更捕獲不少俘虜,審訊後得知,他們乃是來自康居的騎兵。

    這讓匈奴人暴怒不已,已經決意,滅亡大宛後,就將康居提上下一個攻擊目標的日程。

    而康居戰俘們,還同時向匈奴人揭露了另外一個事實他們是受月氏人的邀請,才能介入大宛戰爭的。

    於是,匈奴貴族聞之,如飲烈酒。

    當場就亢奮起來,據田水觀察和探知的情報,匈奴人正在加緊審訊戰俘,蒐集有關月氏的情報。

    有匈奴貴族,甚至在私底下說出了一句讓張越膽顫心驚的話:「何必與漢死戰?不如西求月氏擊之,獲其土地、人民、牲畜,豈不樂哉?!」

    若此人的言論,變成匈奴人的主流想法。

    張越知道,匈奴人的西遷,恐怕遲早到來!

    而匈奴一旦開始西遷,溈水流域的月氏大和尚能否擋住這些傢伙呢?

    答案恐怕是不能。

    畢竟,匈奴,哪怕在漢軍面前,屢敗屢戰,看上去已經不足以威脅到漢室的東亞霸權了。

    然而,匈奴到底是在東亞怪物房裡,被養蠱百年的怪物。

    其戰力之強,可以說除漢之外,無人能敵!

    反觀月氏人呢?

    當年他們就是匈奴人的手下敗將。

    如今,距離月氏西遷,已去將近百年。

    他們在溈水流域,建立起了自己的統治,但他們周圍的敵人,實在是太孱弱了。

    唯一一個可與之爭鋒的大夏王國,在月氏人抵達時,便已經在內亂與政變之中,混亂了數十年。

    其他所謂對手,都是些像三哥、康居這樣的敵人,連給月氏人練手的能力都不足。

    張越就記得,歷史上,東漢初年,全盛時期的貴霜帝國,以七萬大軍挑釁東漢,然後被班定遠帶著兩千不到的漢軍,按在地上反覆摩擦。

    所以,真不是張越看不起月氏人。

    實在是,他們在東亞這個怪物房裡的怪物們眼中看起來,就像是一群小學生玩農藥,純屬菜雞互啄。

    恐怕連列陣對決的資格都不看,直接會被打到六分投。

    故而,張越不得不暫緩行程,留在居延,密切關注局勢變化。

    果不其然,只過了數日,田水的第二封報告,就送抵了居延。

    雖然這兩份報告,相隔只有數日,但其日期卻間隔了半月。

    在這份新的報告中,田水向張越匯報了匈奴人的最新進展:秋八月辛卯,匈奴克貳師城,殺其城守,得降卒七千,捕虜士民百姓兩萬餘,於是蒐羅貳師城附近三百里,求得大宛馬三千餘匹。

    「八月辛卯?」張越換算了一下:「是二十日前,八月二十三啊……」

    換而言之,匈奴人的動作非常快,快到讓張越驚訝!

    自下郁成城,到下貳師城,只隔了不到兩個月!

    這中間,還有大半個月是被張越喊停的。

    看樣子大宛人的堅城要塞,在匈奴人從漢家學走的砲車、盾車與雲梯面前,沒有想像中那麼堅固。

    而貳師既下,大宛人在整個藥殺水流域的統治已然宣告瓦解。

    現在,匈奴軍隊可以肆無忌憚的逼近貴山城這座亞歷山大東征留在東亞的最後遺產。

    老實說,張越對大宛人能不能堅持下去,深表懷疑。

    「貳師城既失,貴山城在藥殺水的北岸就失去了支點……」張越找來大宛地圖,仔細研究了後,想著:「恐怕,如今大宛國中的投降主義氣氛會不斷高漲……」

    十餘年前,大宛人就已經對遠征的漢軍跪下來過一次。

    現在,若匈奴人施加足夠大的壓力,張越覺得,大宛人沒有理由不跪第二次。

    哪怕康居人給了他們援軍,而且看上去月氏人也向提供了某種承諾。

    然而,若大宛人對戰爭前途絕望,那麼投降是不可避免的。

    且,有著郁成城的例子在前面,張越覺得,貴山城的大宛貴族,恐怕沒有那個決心抵抗到底!

    而若匈奴人在今年內完成滅亡大宛的戰略,這對張越來說,是極為不利的。

    所以,只是思索片刻,張越便有了決斷。

    他立刻派人出發,趕往大宛,向田水傳達他的指令是時候,對匈奴人的戰爭行動,做出更加嚴格的約束了。

    以仁義之名,以道德之名,儘可能的拖住匈奴人的進軍速度。

    但這只能拖,而無法在根本上紓解大宛人的壓力。

    所以,使者還帶去了張越的第二道指使命令田水與烏孫昆莫翁歸靡取得聯繫。

    暗示漢家將支持作為『親戚』與『盟友』的烏孫。

    並暗示烏孫人,漢家將從經濟、軍械與物資方面,全力支持烏孫在大宛的『正義事業』。

    必要時刻,漢室當局,將授予烏孫昆莫全權處置大宛的權責。

    毋庸置疑,這是挑撥離間。

    是赤裸裸的戰爭慫恿!

    乃是要叫烏孫與匈奴聯盟破裂,並大打出手的計謀。

    烏孫人會不會咬鉤呢?

    張越判斷,只要烏孫人不傻,這個鉤子,他們必咬無疑。

    原因很簡單若大宛滅亡,吸取整個大宛王國的人口財富與數百年積累的技術精華的匈奴,將在國力上對烏孫形成碾壓。

    一旦貴山城陷落,匈奴是必然對烏孫下手的。

    這是人的本性,也是匈奴人必然的戰略選擇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匈奴人那裡會坐視烏孫人佔據半壁大宛?

    如何會忍受烏孫人將他們的疆域,擴充到大宛東部,與康居相連?

    故而,張越知道,即使他不去慫恿,烏孫人也必定有與匈奴撕破臉的預案。

    這就好比二戰初期,莫洛托夫與裡賓特洛甫簽訂的那個蘇德互不侵犯條約一樣。

    這個條約的簽訂,就是為了撕毀的。

    且雙方,都有撕毀條約的決心與準備。

    故而,張越的暗示與慫恿,只是在加快和加速這一進程,只是讓烏孫人更快更堅定的下定決心而已!

    當然了,張越同時也做好了,萬一烏孫人蠢到願意坐以待斃的準備。

    他已經命令,在西域的西域都護府,立刻準備好供給六千以上騎兵在冬季遠征的物資準備。

    包括禦寒的毛衣、手套,防凍的蛇油、鯨油,以及大批可以在馬上就地食用的湩乳、馬奶酒、奶酪、肉乾、醬料。

    當然,若無必要,張越不願意在冬季出兵。

    因為,那太考驗漢軍的運氣了。

    一旦陷入暴風雪中,準備再充分,也可能損失慘重。

    …………………………………………

    九月初的大宛東部草原,草場已經在消亡。

    對烏孫騎兵來說,最適合他們作戰的季節,正在漸漸遠去。

    一旦草原的青草不再生長,那麼,他們就需要從後方運輸大批補給來維持大軍的作戰。

    而這對一個遊牧王國而言,乃是沉重的負擔。

    所以,烏孫軍隊開始收縮活動範圍。

    同時,他們開始整理自己在這數月戰爭中所得的財富、牲畜。

    這一戰,烏孫人是賺了個盤滿缽滿。

    不過三個月,他們就征服了大宛的千里草原,甚至還越過大宛邊境,佔領了一塊康居牧場。

    比起土地,他們繳獲的戰利品,同樣豐盛。

    在牲畜方面,他們繳獲了大宛王國數十萬頭牲畜。

    僅僅是馬匹就多達數萬匹,其中,大宛馬及有大宛馬血統的戰馬就多達五千匹之巨!

    更俘虜、捕獲了四萬多戰俘,這其中女子超過一萬。

    這使得作為昆莫的翁歸靡,可以在戰後,多任命一個翕候,從而能打破過去烏孫的平衡,使得他的力量超過泥靡的支持者。

    但……

    翁歸靡臉上卻沒有絲毫笑容。

    他甚至愁容滿面,雙眼血紅,望著南方,那匈奴人攻略的地區,這位昆莫憂心忡忡。

    「匈奴人現在距離貴山城還有多遠?」翁歸靡問著身側的堂弟原安糜。

    「回稟昆莫,已經只剩下不足百里了……」原安糜有些擔憂的道:「以現在的速度,若匈奴人抓緊時間,可能在暴風雪之前,就攻陷那貴山城……」

    「是啊……」翁歸靡點點頭:「我們都低估了匈奴人,也高估了大宛人的戰力……」

    原以為,郁成城、貳師城這兩座堅城就足夠將匈奴人拖在藥殺水。

    哪成想,大宛人的戰力竟已如此不堪。

    若郁成城之陷,還可以推給內應,那麼貳師城的迅速陷落,就徹底震驚了翁歸靡與他的貴族們。

    號稱僅次於郁成城與貴山城的大宛第三堅城,在匈奴人的砲車與大軍面前,連一個月都未能堅持就宣告陷落。

    而通過郁成城與貳師城的戰役,匈奴人的攻城能力與經驗,已然積累起來。

    貴山城,這座號稱漢塞之外最堅固的雄城,恐怕也未必能擋住匈奴騎兵的進攻步伐。

    「當年,大宛人到底是怎麼拖住漢家四年的?」原安糜忍不住發問:「到底是大宛人弱了,還是匈奴人變強了?」

    翁歸靡想了想,道:「恐怕兩者皆有吧……」

    「十餘年前那一戰,大宛人的脊樑已經被打斷了,他們在過去的十餘年中全賴漢人的庇護,方能自立……」

    「而匈奴又在這十餘年中,與漢合戰數次,天山會戰、匈河會戰、余吾水會戰……每次都能逼退漢軍,只在去年為那位鷹楊將軍所敗……」說到這裡,翁歸靡忽然問道:「格里當,以你之見,若匈奴與我烏孫戰,誰勝誰敗?」

    原安糜聽著,沉默起來。

    因為他知道,以匈奴人目前表現出來的戰力,再看烏孫軍隊的表現。

    十之八九,被吊起來錘的一定是烏孫!

    與匈奴的百戰之師相比,烏孫人,終究還是嫩了些!

    「派人去康居吧……」翁歸靡忽然道:「我們是時候和康居人商量商量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4 06:50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四十節 父子

    一行大雁,飛過建章宮的天空,湛藍的晴空之下,巍巍矗立的神仙台,俯瞰著整個長安。

    太孫劉進,站在神仙台上,看著眼中的長安城,心裡微微嘆了一口氣。

    秋八月已亥,太常商丘成坐為太常不奉宗廟誅,牽連朝臣數十人,更波及河洛士人數百。

    然而,事實上,商丘成真正的死因卻是其奉詔出使雒陽時,與故太子太傅、現治河都護府從事石德的一番對話。

    尤其是其評價的『天子獨斷』四個字。

    當今天子,最恨別人如此形容他。

    獨斷?那不就是拐彎抹角,陰陽怪氣的罵他乃是獨夫?

    故此,商丘成必須死。

    何況,這位太常回朝後,經常捲入爭鬥中。

    天子本就對其心存厭惡,他還天天跳出來在天子面前晃來晃去,商丘成不死誰死?

    天子一聲令下,韓說的執金吾立刻出動,兩天之內就將商丘成安排的明明白白——這滿朝文武,哪個沒有黑歷史?

    商丘成即死,朝野上下頓時就盯上了他空出來的太常之位。

    許多人正欲擼起袖子,大干一場的時候。

    一盤冷水從頭澆下——辛卯,故太子太傅石德『暴卒』雒陽治河都護官署。

    說是『暴卒』,其實是對外界的說法,是為了太子的顏面而給出的死因。

    實際上,石德是被賜死的。

    而石德一死,無數消息頓時滿天飛。

    真真假假,讓人難以辨別真偽。

    但,大部分消息中,都有著商丘成與石德在雒陽的談話內容。

    於是,朝野上下,人人驚慌、恐懼、失措。

    三公九卿兩千石列侯紛紛排隊入宮表忠心。

    在這個過程中,劉進身在天子身側,親眼見著自己的祖父,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朝野內外大臣玩弄於鼓掌之間。

    很多時候,只是一個眼色,就嚇得這些人魂不附體,戰戰兢兢。

    於是,他祖父的所有人事任命與改策,在這一段時間中,以遠超過去的效率得到通過。

    八月辛亥,拜故中郎將蘇武為太常。

    九月甲子,遷京兆尹於己衍為衛尉,執金吾韓說不再兼任衛尉。

    隔日,拜侍中趙充國為駙馬都尉,詔拜故駙馬都尉金日磾子金賞為奉車都尉,與趙充國一同執掌禁中宿衛。

    旋即,罷京輔都尉馮異、射聲校尉王敢、武庫令揚信等三十多名執掌長城重要職權或者控制京畿治安或者駐軍的大臣。

    至於理由?

    沒有理由!

    前腳罷免詔書下達,後腳任命詔書就立刻頒布。

    以曹言為京輔都尉,張安為射聲校尉,楊敞為武庫令……

    看似罷免的人與任命的人之間沒有什麼直接聯繫。

    但,只要仔細研究,人們就會發現,罷免的不是舊日李廣利安插的部將,就是近年來霍光、劉屈氂、暴勝之等人舉薦的官吏。

    而任命的這些人,有一個相同的背景——皆開國功臣之後也。

    像曹言,平陽懿候曹參之四世孫,張安,北平文侯張蒼的五世孫,楊敞,赤泉候楊喜之後。

    更重要的是,這些人都是功臣家族裡的佼佼者。

    文韜武略,皆是不凡。

    曹言、張安,都是在家鄉治學數十年的名士,而楊敞更是當代大儒,弘農楊氏之主。

    但,偏偏這些人的家族,早已經衰落。

    除了平陽侯家族外,其他所有人的封國早已經被廢黜。

    換而言之,這些人等於是被天子扶持起來的,在朝中沒有什麼根基的官員。

    他們除了天子外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和借助。

    由之,朝中權力盡歸天子一人。

    而其他主要大臣,特別是霍光、李廣利等人,則被商丘成與石德之死嚇得魂不附體。

    為了爭寵,也為了保全自身,他們拚命的工作,想要拿出成績來證明自己。

    由之,朝政非但沒有像劉進想像的那樣崩壞,反而變得更好了。

    而天子也適時的收手,沒有進行進一步的擴大與追究—但每一個人都知道,他隨時可以做這些神奇。

    於是,劉進學到了他祖父教給他的全新技能——恐懼,是權力的根基之一。

    君王,需要讓人怕,才能有效的統治。

    一個不被懼怕的君王,是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力統治天下的。

    這雖然與劉進的三觀不合,但他不得不承認,事實確實如此。

    比起愛戴,朝臣也好,貴族也罷,更願意服從於恐懼之下。

    但,天子並不僅僅只是在恐懼來統治天下,駕馭群臣。

    他在散播恐懼的同時,悄然的提拔了一大批元老舊臣之後。

    這就是他教給劉進的第二課——平衡,乃是統治的藝術。

    順便,在這些空當之中,天子以關中大豐的名義,宣佈大赦天下,除百姓明年口賦、傳役。

    這一套組合拳下來,朝臣也好,在野的勳臣也罷,庶民也好,統統被這位君王馴服的服服帖帖。

    人人都只知道,天子聖明,陛下明哉!

    錯的永遠是奸臣小人,而大漢天子永遠正確,永遠光榮,永遠賢明!

    想著這些,劉進就又嘆了口氣。

    因為他知道,還有更多事情,他還未看透,而他的祖父在等著他看透。

    只是……

    若有可能,劉進寧願不知道這些事情。

    寧願他永遠是那個當年,以為天下皆是忠臣孝子,只有一二跳樑小丑,蠱惑君父,致使國事敗壞,只要人主圖治,懷有仁心,提拔任命君子,讓朝堂沒有小人生存的空間,自然海晏河清,天下大治。

    到那時,君王只需垂拱而治,百姓自然畫衣服而不犯。

    但現在……

    童話破滅了。

    看了這麼久,劉進發現,這世上沒有什麼君子小人。

    準確的說是,小人可以是君子,君子也可以是小人。

    朝堂之上的芸芸眾生,大部分都不過是因權勢而聚,因權勢而散的凡夫俗子。

    「幸好,還有張卿,足慰孤心!」劉進長出一口氣,低聲呢喃著。

    恰在此時,一個宦官輕輕走到劉進跟前,跪下來拜道:「殿下,奴婢剛剛聽聞,鷹楊將軍以敦煌太守陳威、酒泉太守衛先等不遵天子詔,殘害百姓,棄天子土等罪名彈劾之……」

    「哦……」劉進點點頭,並未放在心裡。

    河西四郡,在大漢帝國的版圖上說重要也重要,畢竟那是前線,更是國戰的中心。

    但若說不重要,也真的不重要!

    四郡之土,皆是從匈奴人那裡奪來的。

    當地百姓,除了軍屬外,大部分都是歷年來遷去的移民。

    這些移民中,起碼有一半是流放過去的罪犯、刑徒、犯官之後、遊俠等社會渣滓。

    且當地遠離中國腹心,地方寒苦,土地貧瘠,物產單薄,人煙稀少。

    更缺乏文教,沒有什麼讀書氛圍。

    在帝國的正治版圖上,壓根就沒有河西四郡的位置。

    可以這麼說,若不是匈奴,河西就和交趾一樣,變成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只是……

    「你說什麼?」劉進忽然反應過來:「兩位太守?!」

    河西的地方官,固然不值一提,但河西的太守、郡尉,卻又不一樣了。

    那可是帝國前線邊境的太守、郡尉,實打實的封疆之吏,手握重權,可以獨當一面的兩千石!

    河西四郡的每一個太守、郡尉,都是有可以升為九卿的潛力的。

    事實上,漢室素來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欲為九卿,必為河西守。

    絕大部分的九卿,都有過河西太守履歷或者河西邊郡服役、任職的記錄。

    這是因為,國家的戰略重心在河西。

    若沒有這個履歷,貿然為九卿,豈不是搞笑?

    而現在,一次拿下兩位太守?!

    劉進立刻就知道了,自己的那位大臣,恐怕要搞大動作了。

    「然也!」那宦官答道:「奏疏剛剛從蘭台送去了陛下御前,等待陛下聖裁!」

    劉進連忙道:「走,隨我去面聖!」

    他知道,這個事情無論如何,他都要過去一趟,提供些助力。

    兩刻鐘後,劉進就抵達了如今天子所居的清涼殿前。

    在這裡,剛剛被天子任命為侍中的王?已經在等候著劉進的到來了。

    王?是劉進之父太子劉據所舉薦的,其自郁夷令開始,便進入劉據決策圈的核心,去年更是陪同劉據南下,輔佐其建立起治河都護府的構架,立有大功。

    他能為侍中,其實也是天子對劉據的某種補償——殺了人家授業之師,總得給個桃子。

    見到劉進,王?立刻迎上前來,拜道:「臣恭問太孫殿下安……」

    劉進點點頭,道:「王侍中請起……」

    然後他又問道:「王侍中,如今皇祖父大人何在?」

    「陛下正在處理朝政,特地囑託臣,不要讓人打擾……」王?卻是笑著道:「殿下還是請回吧……」

    劉進皺了皺眉頭,退後一步,仔細打量了一番王?,想了想,問道:「王侍中,未知侍中可否告知,祖父大人在處置何事?為何要令侍中在此?」

    王?故作神秘的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劉進的問題,只是道:「還請殿下寬恕,臣有臣的難處!」

    若是從前,王?這一句話差不多就可以打發走劉進了。

    但,現在卻是不行了。

    過去一個多月,劉進跟在當今天子身邊,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種種諸般之事,早已不是過去的那個劉進了。

    名為猜疑的種子,早已經在他心中生根發芽。

    所以,他認真的看著王?,問道:「侍中可有皇祖父大人的詔書?或者口諭?」

    王?笑著道:「殿下,請恕臣無法答覆……」

    劉進深深的看了一眼王?,心中隱約有個聲音告訴他——此人在欺騙我!他是故意的!

    而為何如此?

    劉進隱約知道答案。

    他父親是太子,他祖父是天子,而他是太孫。

    自有漢以來,從未有過現在這樣的局面。

    天子、太子、太孫,三元並立,若再算上皇后,並是四足鼎立之局。

    而偏生,各方各有勢力。

    天子執掌朝政,手握天下生殺予奪之權,擁有絕對權力就暫且不提了。

    餘者,各有體系。

    譬如他這個太孫,就是以鷹楊將軍張子重所創立的新豐系加上現在在河西的鷹揚系大將軍功集團為核心。

    而他的父親,太子劉據曾經有一個強大的支持集團。

    現在,雖然那個集團幾乎灰飛煙滅——最後的骨幹與中堅,石德亦被賜死。

    但,隨著太子南下雒陽,主持治河。

    南陽、河南、徐州、青州的地方勢力與貴族漸漸聚集至其周圍,重新形成了一個新的太子系。

    在過去,或許劉進會察覺不到這其中的微妙與差別。

    只會天真的以為,自己的父親的大臣,也是他的大臣,他的臣子必是他父親的忠臣。

    但現在,他卻不敢在這樣天真了。

    事實上,劉進很清楚,他與乃父太子劉據,雖然父子感情較為深厚。

    但他們父子的大臣,卻恐怕沒有幾個能看的上對方的。

    蓋他們是支持兩個不同人的官員、貴族。

    雖然是父子,但終究有隔閡。

    且雙方的立場與利益,又存在天然衝突。

    旁的不說,就一個問題——未來,倘若一日宮車晏駕,太子即位,如今他劉進父親身邊的那些大臣豈能不跟著雞犬升天?紛紛入朝主政?!

    畢竟,哪怕是民間的三歲孩子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可問題是,他這個太孫,當今天子欽定的隔代儲君,卻擁有著一群無論影響力、權力還是名望都遠超太子諸臣的大臣輔佐。

    貢禹、龔遂、趙過、桑鈞、陳萬年,乃至於那位英候鷹楊將軍張子重領銜的河西諸將。

    所以,屆時,到底是太子潛邸之臣,入主社稷,執掌朝綱,還是太孫攜先帝之威,擁百戰之師,建功立業呢?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也是雙方揮之不去,不可不想的陰霾所在。

    劉進近日讀史,齊恆公攘夷尊王,天下共尊,死後卻因五子爭位,以至屍蟲爬窗;趙武靈王雄霸戰國,晚年被困沙丘,竟活活餓死;祖龍一統天下,臣服四海,卻也不免受趙高李斯之害……

    青史之上,斑斑可見。

    哪怕劉進再善良,卻也明白,他和他父親相親是他們父子的事情。

    而他們麾下的大臣,未必會相親相愛,甚至說不定能夠不仇視彼此,已然是高風亮節了。

    更何況,今日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許多事情,讓他知道,縱然父子之親,也可能會在權力面前,刀兵相見……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4 06:50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節 鷹揚懼(1)

    劉進死死的盯著王,凌厲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刺進後者的眼眸之中。

    這讓王終於有些承受不住。

    他終究只是臣子,而且,還只是一個實際上沒有實權的臣子。

    根本沒有底氣與身為太孫的劉進正面對抗。

    但,他又不敢真的讓開道路,或者乾脆替劉進去通報。

    他只好沉默的低下頭,希望儘可能的拖延時間。

    但劉進根本不給他機會,直接問道:「謁者令郭穰何在?」

    王老老實實的答道:「啟稟殿下,郭令吏奉陛下詔命去甘泉傳旨了!」

    「那黃門侍郎呢?」劉進又問道。

    「殿下,萬侍郎今日休沐……」王再答。

    「那麼今日是何人值守禁中?」劉進冷笑著問道。

    「回稟殿下,今日值守者乃是建章宮監何易……」王奏道:「此外,駙馬都尉趙公與臣亦受命陪侍陛下左右……」

    「呵呵……」劉進笑了起來。

    建章宮監何易?一個剛剛竄上起來的宦官罷了。

    乃是他祖父身邊諸近侍中資歷最淺,權力最小的。

    值守禁中這種事情,過去半年,他才撈到一次機會……

    這麼巧,今天居然是他值守?

    而且,素來親近他的謁者令郭穰與黃門侍郎萬安還正好一個去了甘泉,一個休沐?

    這種事情,單獨一個出現,還可以說偶然,湊在一起,就只能說有心了。

    更不提,今天輪值的居然還是和李廣利關係默契的駙馬都尉侍中趙充國。

    而與鷹楊將軍關係親近的奉車都尉金賞卻不在?!

    若還不明白這裡面的問題,劉進覺得自己可以找塊豆腐一頭撞死在上面算了。

    於是,他徑直抬步向前,走向那清涼殿。

    王見著,趕忙阻止,跪在地上,抱住劉進的大腿,哀求著道:「殿下,無詔擅闖禁中,乃是大不敬啊……」

    劉進卻是向左右示意了一下,立刻就有他的貼身武士上前,抓住王,道了一聲得罪,便將這位新扎侍中拖了起來,然後強制的將他帶離劉進身邊。

    劉進則毫不猶豫的抬腿向前,一邊走一邊道:「孫臣見祖父,人倫之道,天下之理也,孤何罪之有?」

    他終究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他是漢太孫!

    乃是開府建牙,威權自用,雲集數百謀士的太孫殿下。

    乃是常常微服,出於新豐、萬年、臨潼,甚至遠涉郁夷、華陰,見了無數人情冷暖的太孫。

    再也不是那個,凡事都要問師長、親隨意見,時時刻刻都想要擺出一副禮賢下士,不恥下問做派的皇孫了。

    再也不是那個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既不知悲,亦不知喜的皇孫。

    他的動作,極為迅速、果斷,直接帶著隨從,硬闖清涼殿。

    負責守備清涼殿的衛士一個疏忽,就讓他帶著讓直接闖到了宮闕門檻處。

    「孫臣進,求見皇祖父陛下!」劉進高聲一喝,長身而拜。

    所有衛士頓時愣住了,呆滯了起來。

    他們根本沒有處置這種事情的經驗。

    而王則在心中哀嘆一聲,閉上眼睛,苦笑起來:「太孫殿下……果為英主!」

    …………………………

    清涼殿中,衛將軍李廣利、丞相劉屈、執金吾韓說、太僕上官桀等重臣,一一在列。

    而大漢天子,則端坐於上,看著面前的群臣。

    「鷹揚的奏疏,卿等都看過了吧?」天子掃視著全場,問道:「有什麼意見?」

    群臣沉默著,沒有人敢說話。

    天子見著,便點名道:「衛將軍,將軍曾屯河西十餘年,說說看,將軍對此有何看法?」

    李廣利聞言,起身出列拜道:「回稟陛下,臣愚鈍,不過一介武夫,請恕臣無知,不敢多言!」

    「嘿!」天子笑了,道:「將軍不必謙遜,長安之中,若論對河西情況的瞭解,恐無人能出將軍其右!」

    「將軍但說無妨!」天子鼓勵著。

    李廣利於是脫帽而拜,奏道:「啟稟陛下,張鷹揚,目光遠大,志向高潔,此臣所遠遠不能及之處……」

    「只是……」他抬起頭道:「以臣的愚見,鷹揚此番行事,恐怕有些過於操之過急了……」

    「敦煌太守陳威、酒泉太守衛先以及酒泉郡尉田實,雖為人處世,有所瑕疵,但終究乃是鎮守邊塞多年的封疆大吏,陛下欽命的一郡牧狩之臣……」

    「且夫,張鷹揚即使要罷,也當先表陛下,請陛下訓之、戒之,其不悔改,罷之不晚……今鷹揚輕罷太守,臣愚以為,此壞漢家養士之德,恐傷天下士人為國效力之心……」

    「畢竟……」李廣利俯首拜道:「朝廷培養一個兩千石極為不易,而欲造就一位能鎮守邊塞之兩千石更加不易!」

    「今鷹揚以小過罷之,其誰敢往河西?」

    李廣利說完,抬起頭,看著天子。

    而他身後的群臣,則是紛紛點頭,贊同不已。

    哪怕是素來與張越交好的上官桀等人,也暗自對此表示贊同和支持。

    因李廣利所言,確實是實話!

    國家培養一個官員,實在是太辛苦了!

    而大家爬到這個位置,更是孰為不易。

    今日,張子重能因為區區小事,而罷兩位太守一郡尉,以天子節縛之。

    明日,那張子重若登臨宰執之位,禮樂征伐隨心所欲,那麼他豈不是可以輕易的罷黜這滿朝文武?一言不合就逐放列侯、三公、九卿?

    屁股決定腦袋,沒有人願意看到一個擁有那樣權力的超級權臣出現。

    所以,要在其剛剛露出苗頭的時候,就狠狠鎮壓,一次打疼,叫他不敢再犯!

    天子卻只是微微笑著,看著李廣利。

    這讓李廣利的膽子頓時就大了起來,他繼續道:「此外,張鷹揚表奏欲引漢戶律,而將輝渠、渾邪、谷羌、渠羌等十餘種編戶齊民,為漢庶民……」

    「此議雖看似甚好,然則……」

    「豈不聞,諺曰:夷狄譬如禽獸,得其惡言不足怒,得其善言不足喜?」

    「彼輩不修文教,其俗自古無禮議,其性自古無忠貞,其人自古反覆無常,與中國諸夏之貴胄,相去遠矣,如貿然編戶齊民,以為中國,臣恐亂彼輩陰亂諸夏之序,壞綱常之禮!」

    天子聽著,呵呵一笑,終於道:「可朕聽說,河西諸藩,繁衍三十餘年,與中國交,其俗其性,漸漸中國……」

    「若那谷羌、渠羌,已是建屋定居,耕作為生,其以兵主為尊,四季祭祀……」

    「輝渠,為朕鷹犬,鞭笞匈奴,征討不臣,素來忠心耿耿!」

    「便是渾邪,亦多有去其舊俗,以中國禮而為之者!」

    李廣利聽著,微微一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因天子所言,是事實!

    而事實最難反駁!

    畢竟,諸夏從來不是一個會用血統來決定人的命運與未來的民族。

    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比起血統,中國文明更相信文化與教育。

    文化決定了民族的性格,而教育決定民族的未來。

    三王五帝以降,比起兵戈征服,先王與先民更重視教化的力量。

    哪怕是如今的漢室,歧視四夷,也只是因為他們的習俗、文化實在太落後,太黑暗了。

    但若是有文化、有制度,有禮儀的異族,那麼漢室也鄭重對待,平等交往。

    如漢室稱巴克特里亞為大夏,後來又稱羅馬為大秦。

    故而,一時間殿中有些冷寂。

    終於,大鴻臚王也起身拜道:「臣也聞: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今鷹揚欲並輝渠、渾邪等部為漢,其後若西域諸國,乃至於羌氐之人,亦請為漢,陛下何以決斷?」

    「臣聞匈奴以收繼之昏,父子同廬而居,羌氐更為不堪,竟用饒妻之制!」

    「若其陋俗丑習,傳入中國,臣恐天下綱常混亂,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如此天下亡矣!」說著,王也就長身頓首:「古人云:防微杜漸,則凶妖消滅,未雨綢繆,則邦國穩固……其望陛下明察之!」

    群臣紛紛出列,頓首拜道:「其望陛下明察之!」

    天子見著,微笑了起來。

    事到如今,他豈能不知,群臣的意思與態度?

    正所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他們的目的,已然昭然若揭了。

    不過,這與天子的想法與盤算,差不多吻合在一起。

    所以,天子微微的轉動了一下自己御座上的龍頭,然後扶著御座起身,道:「卿等所言,朕已知之!」

    「只是……」他拿起在御案上擺著的那份奏疏,道:「朕還是覺得張子重所言,更有道理一些……」

    「先王之治法也,為子孫法,故聖人之用政,不謀一時,而謀萬世,於是堯以孝,舜以德,而禹以功……」他輕聲道:「朕安能遺亂於子孫?此朕之所不為也!」

    「至於夷狄之俗?」這位陛下笑了起來:「朕不是天天聽諸位博士先生言:德之至,則無不可教者,故有君子之居,則鄉鄰為親……」

    「往諸部遣博士先生,以教其民,以化其風,三五年之中,不就可以有所功成了嗎?」

    群臣聽著,楞了。

    因為他們不知道,天子為什麼在這個問題上忽然發力?

    今天的重點,難道不是鷹楊將軍私罷兩太守一郡尉,有違朝廷制度,有悖國家法度嗎?

    怎麼就給天子繞到夷狄的問題上了?

    但這個問題也很重要!

    因為,每一個人都知道,其實河西諸藩編戶不編戶,問題不大,要頭疼的也該是大鴻臚,與其他人沒有太大干系。

    真正的問題在於這個事情,一旦叫那張子重做成了。

    那麼河西諸部,包括人丁數萬的渾邪,戰力彪悍的輝渠,還是谷羌、渠羌等部,恐怕都會成為那個張子重的死忠、鐵桿。

    其若得此臂助,就將再難制衡。

    等他回朝的那天,所有人,包括他們的親朋故舊子弟,都將活在那位鷹楊將軍的陰影下,仰其鼻息而活。

    更關鍵的是,這位鷹楊將軍,自出仕以來,就以睚眥必報,果決明斷聞名。

    其殺人盈野,尤其不憚殺大臣貴族。

    而且喜歡連鍋端!

    誰要犯在他手上,幾乎沒有私情可詢。

    故而,沒有人願意看到那位回歸。

    特別是在未來的三五年到十年間,這個朝堂上就沒有人想看到那位鷹楊將軍回朝主事。

    所有人,包括那位鷹楊將軍的『友人』『故舊』們,都是如此。

    沒辦法,人家太能幹了。

    風頭名望也實在太高了!

    一個人就可以將滿朝文武吊起來錘。

    本來,很多人都覺得,匈奴可以拖住鷹揚起碼十年。

    但現在來看,匈奴人自身都難保,人家一句話就嚇得匈奴十萬大軍止步不前,還能指望那些被其嚇破了膽子的匈奴人拖住他多久呢?

    一旦匈奴敗亡,西域底定,其挾滅國拓土定疆之不世之功回朝。

    屆時,這滿朝文武,勳臣列侯,誰能與之爭鋒?

    所以,為了自己,為了家族,也為了子孫利益。

    這些人不得不聯合起來,想方設法,儘可能的將那個恐怖的大人物拖在河西。

    不管用什麼辦法,無論怎麼樣,讓他在河西別回來,是每一個人的心聲。

    故而,思慮片刻後,丞相劉屈就果斷的拜道:「陛下所言,聖明無過,只是臣愚鈍,以為諸部未必願意編戶齊民……」

    「若萬一諸部貴人不願,而鷹揚強為之,引出亂子,敗壞局勢,如何是好?」

    「簡單!」天子笑著道:「朕會讓張子重立軍令狀,出了亂子,朕拿他是問……」

    群臣聞言,有些啞口無言,但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因為,那位鷹楊將軍最愛做的就是立軍令狀了。

    只是麻煩的是那位從第一次立軍令狀開始,每一次都超額完成了他的任務。

    這讓群臣有些一拳打在泥水裡的感覺,難受的緊。

    劉屈正欲再言,這時候,殿外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孫臣進求見皇祖父大人!」

    群臣聞之,紛紛心驚。

    李廣利更是暗嘆一聲:「太孫竟來的如此之快?!」

    天子則微微一笑,道:「太孫來的正好,朕正欲招之!」

    這可是一個難得的教育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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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